好了……我们必须走了……
“晚安。”阿尔伯特说。
钟敲了两下表示半点。现在依然是六点半。
他们走了。
雪橇划过天空。
“她会查清楚前因后果,你也知道吧。”阿尔伯特说。
唉,天啊。
“尤其是你还跟她说不要多问。”
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啊。”阿尔伯特说。
我的天啊,我还得好好学习关于人类的事情啊。
“呃……也不好说……”阿尔伯特回答。
将人类卷入此次事件肯定不对。所以我才明确要求她不要多管闲事,你也看见了吧。
“对啊……看见了……”
再说了,这样也不合规定。
“你说过,那些灰不溜秋的坏蛋已经破坏规则了。”
是的,但是我不可能一挥魔杖让事情变好。肯定需要一个流程。死神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耸耸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要恪守诺言。
“对,夜晚还年轻着呢。”阿尔伯特坐回麻袋里。
夜晚很老了。夜晚一直都很老。
猪继续跑着。过了一会儿,阿尔伯特说:“不,不老。”
你说什么?
“夜晚不如白天老,主人,这是肯定的。必须得先有一个白天,然后人们才知道还有夜晚。”
对,不过我那么说更有戏剧效果。
“哦,也对哦。”
苏珊站在壁炉边。
她不是不喜欢死神。如果把死神看作一个人而非他人生命的终结的话,她其实真的很喜欢死神,某种挺奇怪的喜欢。
即使如此……
一想到是死神大人给圣猪节的袜子里装上礼物,她还是无法接受,不管怎么想都接受不了。这感觉就好比硬要把麻烦老头想象成牙仙。啊,对,麻烦老头……现在自己就够麻烦的……
说实话,晚上鬼鬼祟祟地跑进小孩子的卧室,简直是变态啊……
当然,圣猪老爹嘛,但是……
圣猪树下传来轻微的叮当声。
渡鸦放开了树上一个亮片。
“抱歉,”他小声说,“种族习性。你知道的……圆的,闪亮的,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想啄——”
“金币巧克力是孩子们吃的!”
吱吱?鼠之死神从闪亮的金币旁爬开。
“他为什么当圣猪老爹?”
吱吱。
“你也不知道?”
吱吱。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把真正的圣猪老爹怎么样了?”
吱吱。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吱吱。
“谢谢,你帮大忙了。”
她身后有什么东西给撕裂了。苏珊一转身,发现渡鸦正小心地撕开包装用的红纸。
“立刻住手!”
渡鸦很惭愧。
“只撕了一点点,”他说,“不会被发现的。”
“你想要这个干什么?”
“我们就是喜欢鲜亮的颜色而已,下意识的。”
“那是八哥!”
“啊,是吗?”
鼠之死神点点头,吱吱。
“嗯,你突然就成鸟类专家了哈?”渡鸦愤愤地对他说。
苏珊坐下来伸出手。
鼠之死神跳到她手上,他的爪子像小针一样扎着她。
这场景看起来应该是美丽可爱的女主角和青鸟一起唱一首二重唱。
真的挺像。
至少轮廓像。只不过这个场景是儿童限制级的。
“他发疯了吗?”
吱吱。老鼠耸耸肩。
“有这种可能性,对吧?他很老了,我想他肯定见过很多恐怖的事情。”
吱吱。
“世上的一切麻烦事情他都见过。”渡鸦翻译道。
“我能听懂。”苏珊说。这也算是天赋之一。她不知道老鼠具体说了什么,但是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出事了,但是不肯告诉我。”苏珊说。
这下她更生气了。
“但是阿尔伯特跟他在一起。”她又说。
苏珊心想:几百几千万年都做同样的工作,而且是很可怕的工作。并不是每个老人都能长命百岁安乐离世,做那种工作早晚会出事。
必须做点什么。早先泰拉的奶奶就曾经到处跟人说自己是克鲁尔的皇后,而且还不穿衣服。
苏珊很聪明,知道光说一句“必须做点什么”其实一点用也没有,说这句话的人从来不会说“我这就去做”。但是必须有人把这句话付诸行动,眼下看来,唯一的人选就是苏珊自己了,没有别人。
泰拉的奶奶后来一直住在一个可以看到大海的护理之家,从那里可以望见奎尔姆。但死神去不了护理之家。再说了,同住的人多半也不会喜欢死神。
苏珊集中精神,这是她的各种天赋中最简单的一项。她很奇怪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能集中精神。她闭上眼睛,手放在及肩的高度,掌心向下,伸展手指放下手掌。
手下降到一半时,她听见钟不再走动了。最后一下嘀哒声拖得很长,仿佛在垂死挣扎。
时间停止了。
但她的行动还在继续。
她小的时候常常奇怪,为什么去外公家住了好几天,回来的时候日程依然还在走的那天,他们仿佛根本没离开过一样。
现在她知道原因了,不过可能人类其实根本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原理。有些时间,有些地方,有些状况,是时钟上的数字无法计量的。
在每两个理性的瞬间之间,间隔着数十亿个不理性的瞬间。在分、秒、小时的背后,有个地方可供圣猪老爹驾车奔走,可供牙仙爬小梯子,可供冰霜杰克画画,可供灵糕节鸭子下巧克力蛋。在笨重的一秒又一秒之间,有着无尽的空间,死神可以像跳舞的女巫穿过雨滴一样行动,绝不会沾上一点时间。
人类可以活在——不,人类不能活在这个空间里,因为就算你可以用一澡盆的水稀释一杯酒,这样**的总量虽然很多,但酒的量依然只有一杯。橡皮筋拉得再长也还是那根橡皮筋。不过人类可以存在于这个空间里。
这个空间不冷,只是空气好像晴朗的冬季早晨一样刺人。苏珊还是习惯性地把斗篷裹紧。
吱吱。
“你不需要去见见你的家鼠、田鼠朋友吗?”
“不用,圣猪节前夕很平静的。”渡鸦努力用爪子折一片红纸,“接下来不出几天你就能收到一大堆沙鼠、仓鼠之类的。多半是孩子们忘了喂食,或者是想研究一下老鼠为什么会跑。”
当然,苏珊这时候丢下了孩子。不过他们不会有事的。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让事情发生。
她下楼从前门出去。
雪悬浮在半空中。这可不是什么诗意的描述,它们就是像星星一样飘在空中。当雪花碰到苏珊的时候,它们就会随着一个小小的闪电融化掉。
路上有很多车,不过都随着时间的停止而冻结了。她小心地从车子之间穿过,最终来到公园入口。
巫师和夜巡队没能干成的事情雪却干成了,那就是——清扫安卡摩波。目前这座城还没时间变脏。到了早晨,它就会变成咖啡拌奶油的样子,但是现在雪堆积在树上、灌木丛上,一切都洁白无瑕。
周围一片寂静。雪幕挡住了城市的灯光。前面几码远的公园里感觉和乡下差不多。
苏珊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口哨。
“你可以做得更有仪式感一点。”渡鸦停在积雪的树枝上。
“闭嘴。”
“这样也行吧,比其他女人吹得像样。”
“闭嘴。”
他们等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从小女孩的礼物包装上偷一片红纸?”苏珊问。
“我自有计划。”渡鸦阴沉地说。
他们继续等着。
苏珊在想,要是这样不管用的话又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老鼠会不会笑她。那个老鼠偷偷笑的声音比什么都烦人。
一阵马蹄的声响传来,静止在半空中的雪花分开,一匹马出现了。冰冰小跑着绕了个圈,站在他们面前喷了口气。
它没戴鞍子。不过死神的马绝不会让你掉下去。
要是我骑上去,就会再次变成那样,苏珊心想,我会离开这边的光亮进入另一个世界,我会偏离正轨。
不过她内心有个声音说:但是你想去……对吧?
十秒钟后,周围只剩下了雪花。
渡鸦对鼠之死神说:“哪儿能找到小绳子?”
吱吱。
有人在看着苏珊。
一个说:她是谁?
一个说:我们记不记得死神收养了一个女儿?这个姑娘就是她的女儿。
一个说:她是人类?
一个说:基本上是的。
一个说:她能被杀死吗?
一个说:当然能啊。
一个说:那就挺好。
一个说:呃……我们不该去插手这边的麻烦吧?这些事情都……没有授权,我们不想引起怀疑。
一个说:我们有义务将草率的思想从宇宙中清除出去。
一个说:大家明白之后都会感激我们。
冰冰轻轻落在死神的草地上。
苏珊没有走前门,她直接去了后门,后门从来都不上锁。
这里有些变化。至少有一个大变化。
门上有个猫洞。
她盯着这个猫洞。
片刻后,一只橘猫从洞里钻出来,用“我不饿,而你不喜欢猫”的眼神瞄了她一眼,接着就跑进花园里去了。
苏珊推开门进入厨房。
屋里到处都是猫,有大有小,花色各异,几百只眼睛一起看着她。
真像是加玛奇夫人搬来住了,她心想。那个老太太是棺材板酒吧的常客,有点疯疯癫癫,老年疯癫最明显的一点症状就是突然变成慢性猫奴。通常来说,一只真真正正的猫其实只存在于脏兮兮的纸箱附近。
有些猫会把鼻子伸进奶油里。
苏珊一直不懂猫有什么好处。喜欢猫的人大都喜欢布丁。世界上真的有人认为天堂就是一只巧克力猫。
“走开,都走开。”她说,“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养了宠物。”
猫咪们用那种“我们本来就会走”的眼神看着她,舔舔爪子,挪了个窝。
碗里的东西又重新满起来。
这些显然都是真正的猫。只有活的东西才能在这里显出颜色。其他一切都是死神自己造出来的。色彩、音乐还有管道系统这几门技艺,死神还未能掌握。
她丢下厨房里的猫,去了书房。
书房里也有变化。看样子死神又开始学拉小提琴了。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演奏不了音乐。
桌上乱七八糟,摊开的书堆在一起。有些书苏珊根本不会念。有些书的文字漂浮在页面上,还有些文字会排成复杂的图案,你读书的时候书也会读你。
书上胡乱放着好些复杂的仪器。看起来似乎有点像航海用的,但是究竟是在什么海上对应哪种星星呢?
另外还有几张羊皮纸,纸上是死神亲手写的东西。死神的笔迹很好认。因为除了他,苏珊从没见过写字还带装饰线条的人。
看样子死神似乎是想理清思路。
不说克拉奇方言。不说霍沃翁兰方言。不说帝国语。
假设有两千万个小孩,每个小孩的玩具重两磅。
总重量为一万七千八百五十七吨,每小时约一千七百八十五吨。
附:一定要清理煤灰脚印。练习嚯嚯嚯。
抱枕。
苏珊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放回去。
她就知道早晚会变成这样。死神对人类很是着迷,而研究总是双向的。一个人可以终其一生偷窥基本粒子的私生活,最终发现,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虽然不是都不知道,但就是不能同时知道。所以死神得到了……人性。虽然不是真正的人性,但是你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区别。
这座房子模仿了人类居所。死神给自己布置了一间卧室,但其实他从来不睡觉。如果他真的从人类身上学到了各种东西,他是不是也学到了疯癫呢?毕竟疯癫也是很流行的。
说不定过了这么些个千禧年,他也想变得随和点。
随后苏珊去了沙漏屋。她小时很喜欢这屋里的声音。几百万个沙漏里发出沙沙的声响,漏完了的沙漏砰的一声消失,新的沙漏噗地一下出现,但现在这些声响听起来可不怎么悦耳。现在苏珊明白了沙漏是什么意思。每个人迟早都会死,这是当然的。然而听到别人死去的声音依然不愉快。
她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此前根本没有门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伪装的门。原本是一座摆满了沙漏的架子,现在那个架子打开了。苏珊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把它推开关上。当门关起来的时候,看上去严丝合缝。打开之后对面有个比较小的房间。怎么说呢,就只有一个教堂那么大。借着大房间的光线,苏珊看见这个小房间里从地面到天花板也摆满了沙漏。她走进小房间,打了个响指。
“光。”她说道。于是几只蜡烛自动亮起来。
那些沙漏都……很奇怪。
在大屋里的那些沙漏尽管都只是些象征意义上的东西,却一个个都具有实体,是用木头、黄铜、玻璃之类的材料做成的。但是这个屋子里的沙漏仿佛是由光影构成的,完全不是有形的材料。她看了看其中一个大的。
那个沙漏上的名字是:奥夫勒。
“难道是鳄鱼神?”她心想。
据苏珊所知,就算神也是有生命的,他们也不会真正死去。他们最终会变成风中的低语或者宗教书籍上的注脚。
屋子里还有其他神的沙漏。苏珊认出了其中一部分。
架子上还有一些比较小的沙漏。她看到那些沙漏的名字时,险些笑出来。
“牙仙?睡魔?大麦约翰[24]?灵糕节鸭子?那啥之神?”
她后退了几步,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东西。
地上有些玻璃碎片。她蹲下来捡起一块大的,上面写着几个字。
圣猪……
“啊,糟了……是真的。外公啊,你是怎么回事啊?”
她离开的时候蜡烛也灭了。屋里再次陷入黑暗。
黑暗中,散落在地上的沙子散发着微弱的光……
马斯特朗·瑞克雷把腰上的毛巾围好。
“怎么样了,莫多先生?”
大学园丁朝他行了个礼。
“浴缸都灌满水了,校长先生阁下!”莫多愉快地说,“我一整天都在烧锅炉!”
别的高级巫师都挤在门口。
“马斯特朗,说真的,我觉得这样很不明智。”近代如尼文讲师说,“这房间被封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别忘了门上写的字。”院长说。
“写那些字只是为了不让人进来。”瑞克雷说着拆开一块新的香皂。
“嗯,是啊。”不确定性研究会主席说,“没错。人就是这样。”
“这是个浴室,”瑞克雷说,“你们别把它说成拷问室一样。”
“这浴室是蠢蛋约翰逊设计的。”院长说,“维若蜡校长只用了一次就把它封起来了!马斯特朗,你一定要三思啊!这可是蠢蛋约翰逊的大作啊!”
一时间气氛有所停顿,因为瑞克雷确实需要再想想。
已故的(只嫌他故得太晚)伯格霍尔特·斯图特莱·约翰逊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发明家,但是他那种差劲也是相当离奇的。水平差的发明家发明出来的东西顶多也就是用不了,而约翰逊可不是这种菜鸟。按了按钮没反应的机器任何傻子都能造出来,约翰逊很瞧不起那种笨手笨脚的门外汉。他发明的每一件东西都能工作,只不过都不按说明书工作。如果你想要一个小型地对空导弹,那么请务必要求约翰逊设计一个观赏用的喷泉。最终效果包你满意。约翰逊从不气馁,他那群好奇到病态的客户也无所畏惧。音乐、园林景观、建筑——总之他的才能没有下限。
话说回来,发现蠢蛋居然还设计了浴室也是挺让人惊讶的。不过瑞克雷说的也对,他曾经还设计建造过几座大型音乐机械,结果去看了之后发现只是一堆管子。
其他一些在大学资历比校长长的巫师认为,蠢蛋约翰逊大概是想造一个和沐浴完全无关的东西,结果不慎造出了一个功能完善的浴室。
最终,瑞克雷说:“你们都知道,我一直认为约翰逊先生是被人污蔑了。”
“嗯,对啊,确实。”近代如尼文讲师显然是生气了,“果酱招苍蝇也是被污蔑的呢。”
“他还是制造了一点不错的东西,”瑞克雷一边坚决地说着,一边给搓澡刷上抹泡沫,“比如说他们之前在楼下厨房里用来削土豆皮的东西就不错。”
“校长大人,你是说那个东西吗?上面附了个黄铜牌子写着‘改进型指甲剪’那个?”
“听着,不过是接一盆子水而已,”瑞克雷不耐烦了,“就算是蠢蛋约翰逊也不可能用水怎么样。莫多,打开水闸!”
园丁拧开几个华丽的黄铜转轮,别的巫师赶紧后退。
“我受够了跟你们这些人一样两眼一抹黑地到处找香皂!”校长大声说。水流顺着隐蔽的管道涌出来。“健康卫生,这就对了!”
“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了。”院长说着关上了门。
“呃,先生,其实还有一些管子我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莫多小心地说。
“你不用怕,我们会搞清楚的。”瑞克雷开心地说。他摘下帽子,戴上自己设计的浴帽。为凸显职业身份,这顶浴帽也是尖尖的。他拿起一个黄色橡皮鸭。
“启动人力水泵,莫多先生。哦,既然是你,就该叫矮人力水泵。”
“好嘞,校长。”
莫多拉下一个挡杆,管子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些连接处喷出蒸汽。
瑞克雷最后一次环顾浴室。
这是块隐匿的宝地,绝对是的。不管别人怎么说,约翰逊老先生有时候还是不会出错的,哪怕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这个房间的地板和天花板,都贴着白色、蓝色、绿色的瓷砖。
在屋子中间,管道组成的王冠下方就是约翰逊的专利“台风式”超级室内沐浴神器,外带自动香皂盒,这真是一首由红木、紫檀和黄铜组成的清洁之诗。
他让莫多把每一根管道、每一个黄铜水龙头都擦得锃光瓦亮。莫多擦了好久呢。
瑞克雷关上身后那扇结了霜的门。
那位发明洗澡神器的人决意将洗澡这件小事变成一场可精确管控的体验。这间小屋一侧有一块很大的面板,上面安装了各种水龙头,有美人鱼形状的、贝壳形状的,不知为何还有石榴形状的。它们分别可喷出咸水、硬水、软水,另外还有很大的转盘来精确控制水温。瑞克雷仔细看着这些东西。
然后他后退几步,看着周围的瓷砖唱道:“咪,咪,咪!”
声音反射回来。
“回音完美!”瑞克雷说,他本人天生就是一位浴室男中音歌唱家。
他拿起浴室里的话筒,这个话筒的作用是让洗澡的人可以和工程师沟通。“莫多先生,所有水箱一起放水。”
“好嘞,先生!”
瑞克雷打开标有“喷雾”的水龙头,自己闪到一旁,他内心深处很清楚,约翰逊的发明不是“站在盒子外面思考”那种水准,他的水准是冲破整个房间,把墙炸个稀烂的程度。
热水温和地落下,仿佛雨雾的爱抚一般落在他身上。
“我的天!”他说着又打开另一个水龙头。
“淋浴”的水流更大了。“急流”的水量更大,冲得他直喘气。“洪水”一打开他就赶紧去摸索水龙头面板,因为头上那种感觉仿佛水龙头都被冲掉了。“波浪”则是一阵温暖的咸水从房间一侧冲到另一侧,然后流入地板中间的下水口。
“你还好吗,先生?”莫多喊道。
“特别好!还有十几个开关我没试过呢!”
莫多点头,打开了一个阀门。瑞克雷疑似唱歌的声音穿过厚厚的蒸汽传出来。
“哦,我哦哦哦哦认识一个——呃……农业工作者之类的,多半是个盖屋匠,我认识他挺久,他——他是个农夫,现在想想,他还有个女儿,名字我一时忘了,好像是帕什么阿。副歌:什么什么,蔬菜形状真滑稽,大概是萝卜,什么什么和甜美的夜哎哎哎哎哎那个莺——啊哈,哦哦哦——”
歌声突然停下来。莫多听见一阵剧烈的冲水的声音。
“校长?”
片刻后,回答的声音从天花板处传来。听起来很高也很犹豫。
“呃……能不能麻烦你从外头把水关掉,亲爱的莫多?呃……希望你很慢很慢地关掉……”
莫多慢慢地转动一个转轮,那冲水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干得好,”这次校长的声音是从靠近地面的位置传来的,“真是特别好。我认为此次试用肯定是成功的。是的,很成功。呃,但是你能不能来帮我走几步,我觉得自己的脚有点站不稳……”
莫多打开门,扶着瑞克雷出来坐在长凳上。他脸色苍白。
“对,很成功,”校长的眼神有点飘忽,“极其成功。呃,只有一个小问题,莫多——”
“什么,先生?”
“有一个水龙头,暂时可以不用。”瑞克雷说,“如果你能挂个牌子在那个水龙头上,我真的无比感激。”
“写什么呢,先生?”
“写‘绝对不要碰’之类的。”
“好的,先生。”
“挂在‘老准时’那个水龙头上。”
“好的,先生。”
“不用告诉其他人。”
“好的,先生。”
“哈,老天啊,我觉得自己从没如此干净过。”
在临近天花板那些装饰精美瓷砖上面的某个有利位置,一个戴圆顶礼帽的地精正认认真真地看着瑞克雷。
莫多走了,校长用一块蓬松的大毛巾慢慢擦干身体。他总算平静下来了,却又忍不住唱起歌来。
“圣猪节第二天我……寻回真爱,用一封唧唧歪歪信,哈哈,对啊,还有一只梨树下的松鸡……”[25]
地精滑到地上,悄悄溜到那抖个不停的人影背后。瑞克雷试过几回之后,开始唱一首讲每个行星上都有冬天的歌。这首歌改过几句歌词后经常被用在某些地方宗教里,但是实际上这首歌里唱的东西就算跟神仙有关,也是树根和树叶那样的关系。
“——太阳升起,鹿群奔跑——”
瑞克雷一转身,湿毛巾的一角钩住了地精的耳朵,把它挂得摔了一跤。
“我看见你偷偷跑过去!”校长喊道,“这是干什么呢?你是时间小窃贼吗?”
地精在满是肥皂泡的地面上向后滑去。
“倒是你在干什么呢,先生?你看不见我才对!”
“我是个巫师!我可以看到在我面前的任何东西。”瑞克雷说,“如果是庶务长的话,还能看到不在眼前的东西。你口袋里是什么?”
“你还是不打开的好,先生!真的还是不打开看的好!”
“为什么?里面是什么?”
地精很沮丧:“不是里面装了什么,先生,重点是打开之后会出来些什么。我一次只能让它们出来一个,要是让它们一起跑出来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瑞克雷越发好奇,他解开了绳子。
“你真的会后悔的,先生!”地精警告他。
“是吗?话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地精最终放弃了。
“呃……你知道牙仙吧?”
“当然知道。”瑞克雷说。
“嗯……我不是牙仙。不过……我是干类似的工作……”
“什么?你拿人家的东西吗?”
“呃,不是那种拿走。其实是……拿来……”
“啊……新牙?”
“呃……新疣子之类的。”地精说。
死神把口袋扔到雪橇后面,然后自己爬上去。
“你干得很好,主人。”阿尔伯特说。
抱枕还是很不舒服,死神捂着自己的肚子,我也不习惯这大胡子。
“肚子我已经尽力了,主人。你要习惯有点障碍。”
阿尔伯特打开一瓶冷茶。喝了那么多雪利酒,他觉得口渴。
“干得好啊,主人。”他喝了口茶又说,“壁炉里的灰、脚印、那么多雪利酒、屋顶上的雪橇印……肯定有用。”
你觉得真的能行吗?
“肯定行。”
我确定有些小孩看见我了。我知道他们在偷看。死神骄傲地说。
“干得好,先生。”
是的。
“不过有一点。只说‘嚯嚯嚯’就好了,别说‘你们这些短命的凡人’,除非你想让他们长大都变成放债的。”
嚯。嚯。嚯。
“对,你越来越熟练了。”阿尔伯特赶紧低头看笔记本,这样死神就看不到他的脸了,“主人,我现在得告诉你,在公众面前亮相非常重要。真的。”
啊。我一般不这样做。
“圣猪老爹是个公众人物,主人,在公众面前亮相比让孩子偶尔看到你要有用得多。对增强信仰非常有用。”
真的?嚯。嚯。嚯。
“没错,真的,主人,真的没错。我说到哪儿了……哦,商店还开着,很多小孩去商店里看圣猪老爹。当然,不是真的圣猪老爹。都是些肚子上垫了个枕头的怪老头,你这身打扮刚刚好,主人。”
不是真的圣猪老爹?嚯。嚯。嚯。
“呃,你不用……”
孩子们都知道?嚯。嚯。嚯。
阿尔伯特挠挠鼻子:“应该都知道,主人。”
事情不该如此。难怪有……这很难。信仰就是让步?嚯。嚯。嚯。
“也许吧,主人。呃‘嚯嚯嚯’……”
那群冒牌货在哪儿呢?嚯。嚯。嚯。
阿尔伯特只好随他去了。“大棒街的克拉姆利商店。这家店的圣猪老爹山洞很受欢迎。店里的圣猪老爹都很专业。”
我们去看看,把他们都撬下去吧。嚯。嚯。嚯。
“好的,主人。”
这是个双关语,或者说文字游戏,阿尔伯特。橇和撬,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我真的快笑死了,先生。”
嚯。嚯。嚯。
校长咧嘴一笑。
他经常咧嘴一笑。他是那种就算生气也会咧嘴笑的人,但是现在他笑是因为他很自豪。虽然有些恼怒,但还是很自豪的。
“这浴室真的不错,对吧?”他说,“之前整个被封起来了,你知道吧。真是蠢死了。当然可能确实会损伤几颗牙齿,”他小心地站起来,“但也只是可能而已。这里头一切设施齐全,你看见了没?蛤壳式的洗脚盆,看。衣柜里装满浴袍。那个浴缸里有个很大的泡泡机,你让水冒泡都不需要吃淀粉质食物了。还有这个东西,这个美人鱼拿的罐子可以用来装脚指甲碎屑。这里头什么都有。”
“一个专门的罐子用来装脚指甲碎屑?”疣子怪说。
“服务周全总没错。”瑞克雷说着打开一个非常华丽的罐子,罐子上写着“浴盐”,他从那里头拿出一瓶酒,“连装指甲碎屑的东西都有,就说明一切都尽在掌控。这是个古老的魔法,时间之初的那种。”
他拿起瓶子对着光。
“现在应该已经冰好了。”他说着打开软木塞,“疣子怪,哈?”
“我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地精说。
“你不知道?”
“不知道。有一天我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成了疣子怪。”
“还真奇怪。”瑞克雷说,“我爸曾说,如果你光脚走路,疣子怪就会出现,但我不知道还真有疣子怪,我以为是他编的。牙仙当然是有的,那些小东西住在花里,我小时候喜欢捉牙仙,但我完全想不起来疣子怪的事。”他一边喝酒一边想,“其实我有个远房表亲叫尤子。说真的,这个名字读起来还不错。”
他从眼镜的上方看着地精。
如果不能在所处环境中察觉到细微的异常,你是当不上校长的。当然不全是如此。准确来说,是当不长久。
“很不错,对吧?”他有所疑虑。
“不如叫头皮屑算了。”地精说,“我等会儿要出去吸点新鲜空气。”
“我们还是先检查一下。”瑞克雷说,“当然,也可能一切正常。”
“多谢啊。”疣子怪郁郁不乐地说。
今年的圣猪老爹山洞非常豪华,弗农·克拉姆利对自己说。店员们工作很认真。圣猪老爹的那架雪橇堪称艺术品,那些猪也非常逼真,粉色的阴影非常漂亮。山洞几乎占据了商场一楼。有一个精灵在魔法叮当瀑布后面吸烟被抓住了,另外那个带发条的万国娃娃看起来有点蠢,动起来表演“我们都能友好相处”的时候也比较讨人厌,但是,弗农·克拉姆利对自己说,这里每一处都展示了愉快的童心。
孩子们跟家长一起排队,大家都严肃警觉地看着周围的装饰。
大家纷纷掏钱。嗯,收钱的方式很重要。
不能让店员们受到**,克拉姆利先生在商店的天花板上安装了一套交错的线缆。每一层的正中间都有一个收银员坐在一个小笼子里。店员们从顾客手中掏钱,然后把钱放进一个发条小车子里,小车嗖嗖地从半空中跑向收银员,收银员找零之后再把小车推回去。这样就不会有人被引诱了,很多小车子来回飞跑就像烟火表演一样。
克拉姆利先生热爱圣猪节。毕竟,圣猪节是孩子们的节日。
他把手伸进马甲口袋里,脸上露出笑容。
“一切都还好吗?哈丁小姐?”
“很好,克拉姆利先生。”收银员温和地说。
“非常好。”他看着那堆硬币。
一小簇曲折的亮光从硬币堆上冒出来,然后落在收银处的金属框上。
克拉姆利先生眨眨眼睛。哈丁小姐的眼镜金属框上闪过几个火花。
山洞里的各种装饰忽然充满了电。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克拉姆利先生有种速度飞快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吱嘎的尖叫声停了下来。真有点好笑。
纸糊的粉红猪爆炸了。纸做的鼻子从克拉姆利先生头上弹开。
几头冒着汗呼噜呼噜叫的猪出现了,嗯……他估计这些东西应该是猪,毕竟河马没有尖尖的耳朵,鼻子上也不会穿环。但那些动物太大了,是灰色的,长满刚毛,每一头猪周围都环绕着气味刺鼻的雾气。
那些猪当然不可爱,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可爱之处。其中一头用红色的小眼睛看着他,那头猪没有“噗哼”地叫。从小生长在城市的克拉姆利先生一直以为猪是那样叫的。
其实那头猪叫了一声:“咕嗷——”
雪橇也变得截然不同了。他之前对雪橇特别满意,那上面配有精美的银质装饰。上头亮晶晶的星星是他亲自监督工人粘上去的。但现在这完美的作品变成了另一架雪橇周围的闪亮碎片,新的那架雪橇仿佛是用两个巨大的树干不加修饰做成的。看上去十分古老,那木头上还刻着人脸,而且脸都狰狞古怪,很不合时宜。
家长们大呼小叫地想把孩子们拉开,但是谁都没成功。孩子们像苍蝇扑果酱一样朝着那雪橇冲去。
克拉姆利先生也挥着手朝那个吓人的东西跑去。
“站住!站住!”他高声喊道,“你吓着孩子们了!”
然而他身后的小男孩却说:“它们有獠牙啊!超酷!”
男孩的姐姐说:“嘿,那头猪撒尿了!”果然一大团黄颜色的水汽冒起来。“看,流到楼梯那儿去了!不会游泳的人抓紧楼梯扶手!”
“要是你不乖的话它们就会吃了你,懂吗?”另外一个小女孩显然也很认同这些猪,“全吃了。骨头都不剩。咯吱咯吱就嚼烂了。”
另外一个年龄大点的孩子说:“别傻了,它们是假的,只是巫师搞出来的魔法。要不然就是发条的,大家都知道它们不是真的——”
一头猪转身看着他。男孩赶紧躲到妈妈身后去了。
克拉姆利先生气得都哭了,他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圣猪老爹山洞前。他抓住一个惊恐万状的仙子。
“肯定是等高运动搞的事,对不对!”他喊道,“他们想整垮我!想要伤害所有的孩子!看看这些可爱的娃娃!”
仙子说不出话来。孩子们不顾妈妈的反对都挤在猪的周围。有个小女孩还给一头猪喂了个橙子。
不过万国娃娃表演就有大麻烦了。底座上的音乐盒正在播放“大家都好该有多好”,可是上头的人偶都扭曲变形了,于是手握长矛的克拉奇男孩随着音乐节奏反复殴打奥姆女孩的头,穿着民族服饰的阿加丁帝国女孩则不停地踢打拉蒙多斯小德鲁伊的耳朵。围观的孩子们毫无偏见地拍手叫好。
“呃,克拉姆利先生,山洞里面麻烦更大。”仙子对他说。
一个红白两色的人影从那堆撞坏了的东西里出来,那人把一把假胡子塞进克拉姆利先生手中。“够了,”穿着圣猪老爹衣服的那人说,“我不讨厌橙子味和湿裤子,但是我受不了这个。”
他从队伍中穿过,克拉姆利先生听见他说:“他一点都没做对!”
克拉姆利先生继续往前挤。
有个人正坐在那把大椅子里。有个小孩坐在他膝盖上。那个人……很奇怪。
他当然穿着圣猪老爹的衣服,但是克拉姆利先生的眼神就是无法在他身上聚焦,每次他将要看清那人的时候,目光就会偏到一边去。感觉好像是在看自己的耳朵。“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克拉姆利问。
一只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山洞里的仙子。至少他穿着仙子的衣服,只不过穿得歪歪斜斜,好像赶时间似的。
“你是谁?”
仙子从嘴边拿下一截湿答答的烟屁股,瞟了他一眼说:“你可以叫我,重重叔叔。”
“你不是仙子!”
“我是仙子鞋匠,先生。”
克拉姆利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你想要什么圣猪节礼物呢,小人类?
克拉姆利无比恐惧地转过身。
圣猪老爹面前,嗯,他觉得那是个夺权篡位的圣猪老爹,他面前有个小孩,绒球羊毛帽太大了,看不出那孩子是男是女。
克拉姆利先生知道这事是个什么流程。大体就是:孩子通常不说话,陪同前来的妈妈会弯下腰看着圣猪老爹的眼睛,很有针对性地用那种成年人密谋忽悠小孩的语气说:“你想要那个丁零娃娃,对不对呀,朵丽?就像你放在窗台上的那个大厨妈妈套装的一样。还想要《厨房花样书》对不对?还想要什么?”
孩子就会小声说:“谢谢,我还想要一个气球或者橙子。”
但是这一次却不是这样的。
孩子的妈妈只说了“你想要……”几个字。
孩子,为什么你手上有根线?
孩子低头看到自己袖子上拉出来一根线,就赶紧拿起来看了看。
“棍子。”那孩子说。
我知道了。真是很特别。
“你会拿棍子打人吗?”戴毛绒球帽子的小孩问。
你说呢?
这个小毛绒球偷偷笑了笑。“我看到你的猪撒尿了。”孩子说。那语气仿佛是在暗示此事将是小朋友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情。
哦。呃……好吧。
“它尿了超大——”
圣猪节你想要什么礼物?圣猪老爹再次问。
这次妈妈抓准了时机飞快地说:“她想要——”
圣猪老爹很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那位妈妈的嘴立刻闭紧了。
孩子察觉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飞快地说着:
“我想要一支军队。一个大大的城堡带尖顶的,”小孩说道,“还有剑。”
你说什么?圣猪老爹问。
“一把大剑?”孩子深思之后回答。
好的。
重重叔叔拿胳膊肘推了推圣猪老爹。
“他们得谢谢你才行。”他说。
真的?一般他们都不谢我。
“我是说他们得谢谢圣猪老爹,”阿尔伯特悄声说,“也就是你,对吧?”
对,当然。嗯哼,你得说谢谢。
“谢谢。”
当个乖孩子。这也是协议的一部分。
“好的。”
合约成立。圣猪老爹从口袋里拿出来——
一个很大的城堡模型,显然是和孩子想的一模一样,有着蓝色尖顶炮塔,很适合把公主关进去。
还有一大盒子骑士和武士,足有好几百个。
还有一把四尺长的剑,剑刃闪闪发亮。
妈妈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不能给她这个!”她惊呼道,“这不安全!”
这是一把剑,圣猪老爹说,剑本来就不安全。
“她还是个孩子!”克拉姆利喊道。
这是教育。
“她伤到自己怎么办?”
那就吸取教训吧。
重重叔叔急忙小声说了点什么。
真的?哦,好吧。看来我不该说什么。
于是剑变成了木头的。
“她不想要这些东西!”朵丽的妈妈极其严肃地说,“她是个女孩!再说我也买不起这么大的高级玩具。”
我认为这是免费赠送的。圣猪老爹的声音有些疑惑。
“什么?”妈妈说。
克拉姆利也说:“什么?”他一直满心惊恐地听着刚才的对话。“不能免费赠送!那是我们店里的货!不能免费赠送!圣猪节也不能送东西!我是说……当然,当然是要送一些东西。”他意识到周围有人,于是赶紧改口,“但是首先得购买,你知道吗?我是说……哈哈哈。”他紧张地笑了一下,越发觉得周围气氛奇怪,而且那位重重叔叔还气愤地盯着他,“玩具又不是小精灵在小屋子里随便造出来的。哈哈哈哈……”
“扯淡!”重重叔叔挺睿智地说,“你给精灵付钱就是发疯,你是想让它们把名字刻在你脑门儿上吧。”
朵丽的妈妈作为事件的中心,看过刚才的对话之后丝毫没有改变态度,她尖锐地问道:“你是说这些全部免费?”
克拉姆利先生无助地看着那些玩具,那些确实不像是他店里的库存。
然后他又努力去看那位新来的圣猪老爹,他的每一颗脑细胞都在拼命告诉他,那位就是穿着红白套装的快乐大胖子。
嗯……几乎每一颗脑细胞都在这样说。只有极少数更睿智的细胞在说,眼睛看见了别的东西,但脑细胞不认同。还有一部分细胞索性彻底切断了联系。
几个词从他牙缝里蹦出来。
“似乎……是的。”他说。
虽然是圣猪节,但幽冥大学里一片忙碌。巫师任何时候都不会早睡[26],更何况今天午夜过了还有圣猪节宴会。
圣猪节宴会的规模基本上就是在大学内部吃些小菜,大概要上三四轮菜,奶酪和坚果无限供应。
有些巫师会事先准备几个星期。院长可以用一根叉子叉起一只火鸡。等到午夜酝酿恰到好处的食欲这种事情也已经很熟练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喜悦和期待的气氛,弥漫着唾液腺奋力工作的声响,还有掐着时间小心准备药片药粉的氛围。未来的很多个小时,十八道菜会聚集在肋骨之下的某处随时准备反攻。
瑞克雷走进雪地里,他竖起领子。高级能量魔法大楼上的灯都还亮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低声说,“圣猪节他们还在工作,太不正常了。我还是学生的话,现在至少已经吐了两次了——”
庞德·斯蒂彭斯和他研究团队里的学生也向圣猪节让步。他们在小六[27]上头挂了冬青,还在装蚁丘的玻璃罐上盖了一顶很大的纸帽子。
每次瑞克雷到这里就会发现那个引擎有所改变……那个东西似乎是叫思考机还是别的什么。有时候那些东西一整夜都开着。有时候斯蒂彭斯觉得,小六他——它会根据自己的额外需要制定计划。这一切都让瑞克雷觉得烦躁不安,尤其是看到庶务长[28]坐在那机器面前就更烦了。他一时间忘了那个疣子怪。
“老哥,你在干什么呢?”他说,“你该进去才对,今晚就该上蹿下跳,随时给大家让路。”
“为粉色、灰色、绿色欢呼。”庶务长说。
“呃……我们觉得小六可能……那个啥……需要帮助,先生。”庞德·斯蒂彭斯说,他一向认为自己是大学里最理性的人,“庶务长提了一个问题。我们觉得对他而言这是最好的圣猪节礼物。”
“嗯,神嘛,庶务长没问题的。”庶务长还在傻笑,瑞克雷边说边拍拍他的头,嘴上做了一个“神经病”的口型,“就是有点走神而已。我说的是‘有点走神’吗?也是正常的,花了很多时间增加数据嘛。都没时间出去喘口气。我是说,你都没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老哥!”
“我们觉得,呃,有人说说话他会比较高兴。”庞德说。
“什么?什么?我一直在跟他说话!我一直在努力让他别太走神。”瑞克雷说,“重点是,不能让他这么一个人闷着。”
“呃……对……当然。”庞德很讨巧地说,他想起庶务长当年是个看到半生鸡蛋就很激动的人,“呃……所以,嗯,我们再试一次吧,好吗?你准备好了吗,丁威迪先生?”
“好的,谢谢。不介意的话,给我绿色加肉桂吧。”
“我不懂他是怎么跟机器说话的,”瑞克雷闷闷不乐地说,“这东西又没有耳朵。”
“啊,其实我们给它造了个耳朵,”庞德说,“呃……”
他指着一面连了很多管子的大鼓。
瑞克雷十分怀疑地说:“这是温德尔·胡桐老头子[29]的耳鼓支棱出来了吗?”
“是这样的,校长。”庞德清了清嗓子,“你看,声音以波的形式……”他忽然停下来,巫师的预感冒了出来。他知道瑞克雷会以为他在说波浪大海之类的。每一次他试图向校长解释某个原理时,总会出现巨大的误解。浪涌、冰激凌、沙子之类的词都……
最终庞德放弃了:“这些是由魔法完成的,校长。”
“啊,好。”瑞克雷似乎有点失望,“不是弹簧、齿轮、管子之类组合起来的麻烦事。”
“不是的,先生,”庞德说,“只有充足而先进的魔法。”
“真好。它能干什么?”
“小六可以听见你说的话。”
“真有趣。它在卡片上打了那么多孔,还有你们整天都在敲键盘,那就——”
“看好了,先生。”庞德说,“好了,艾德里安,初始化GBL。”
“初始化GBL又是什么意思呢?”瑞克雷在他身后问。
“是……就是拉下最大那根杆的意思。”庞德犹豫地说。
“哦,说起来是挺简单的。”
庞德叹了口气:“对呀,校长。”
他朝一个学生点点头,那学生便拉下一根标着“请勿拉下”的红色大杆子。
各种零件在小六内部转起来。蚂蚁农场的小活板门打开,几百万只蚂蚁沿着玻璃管道爬行。庞德敲了敲那个巨大的木质键盘。
“你们居然能记住这么多操作,我真的很惊讶。”瑞克雷看着庞德,庞德似乎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别有趣。
“基本上都是凭直觉,校长。”庞德说,“当然,一开始要花很多时间去学。好了,庶务长,”他说,“说句话吧……”
“他说,庶务长,说句话!”瑞克雷帮他在庶务长耳边吼道。
“**?是好东西,我奶奶喜欢。”庶务长说。
于是小六内部的机械开始运转起来。在房间的后面,一架挂着羊头骷髅的改良水车笨重地转动起来。
系统中的一支由弹簧和导向臂牵引的羽毛笔开始写字: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好东西?+++
庶务长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有我自己的勺子。”
+++跟我说说你的勺子吧。+++
“呃……就是个小勺子……”
+++你对自己的勺子感到忧虑吗?+++
庶务长皱眉,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哈,果冻先生来了。”他虽然这么说,但语气显得心不在焉。
+++你当果冻先生有多久了?+++
庶务长瞪大了眼睛说:“你是在耍我吗?”
“真厉害啊!”瑞克雷说,“他说不出话了!比干青蛙丸还有效!你是怎么做到的?”
“呃,”庞德回答,“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真厉害。”瑞克雷说,他在小六那块贴着“内有蚁丘”的标签处敲了敲自己的烟斗,庞德不禁皱眉,“这算是某种大型人工大脑,对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庞德谨慎地回答,“但是小六不会思考。不是像我们这样思考,只是看起来像是思考。”
“哦,就和院长一样。”瑞克雷说,“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一样的大脑安进院长脑袋里?”
“这东西有十吨重,校长。”
“哦,是吗?那得要一根很大的撬棍啊。”他停顿片刻,又摸摸自己的兜,“我想起来自己来这里要干什么了,我这儿有个疣子怪——”
“你好。”疣子怪还挺不好意思的。
瑞克雷接着说:“——他今晚突然就凭空冒出来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心想:有点怪啊。当然了,圣猪节总会发生一些怪事。去年也有,更早以前也有。毕竟圣猪老爹到处飞嘛,黑夜最黑的时候等等。过去一年什么古怪神秘的垃圾都堆在一起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就想,你们能不能帮忙看看这个疣子怪。说不定是我想多了。”
“一个疣子怪?”庞德说。
那地精赶紧抓紧了自己的小包袱。
“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瑞克雷说,“毕竟,世界上有牙仙,对吧?也许你还会好奇,既然我们有酒神,为什么没有宿醉之神——”
他不说话了。
“你们谁听见刚才那个声音了?”他说。
“什么声音,校长?”
“那种丁零丁零的声音?好像小铃铛的声响?”
“我什么都没听见,先生。”
“哦。”瑞克雷耸耸肩,“总之……我说什么来着……哦,迄今为止都没人听说过疣子怪这种东西。”
“对啊,”地精说,“就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呢,结果今晚我就成疣子怪了。”
“我们就来查一下吧,校长。”庞德答得很圆滑。
“好样的。”瑞克雷把地精放回自己兜里,然后看着小六。
“真厉害。”他又说,“它看起来好像真的在思考一样,对吧?”
“呃……对。”
“但其实根本没有在思考?”
“呃……对。”
“所以……它做出一副像是在思考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
“呃……对。”
“那真是和人一模一样呢,真的。”瑞克雷说。
男孩仔细看了圣猪老爹一眼,然后坐在这位官方圣猪老爹的膝盖上。
“我们事先说清楚,我知道你是店里找人装的。”他说,“圣猪老爹从生物学和现实状况来说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希望你能明白。”
啊。这么说我是不存在的?
“正确。这只是季节性装饰而已,我必须要说,这是暴力的商业行为。我妈妈已经给我买了礼物。当然是我指示她去购买了正确的礼物。她经常出错。”
圣猪老爹看了一眼附近那位焦急微笑但又无可奈何的妈妈。
孩子,你几岁了?
男孩翻了个白眼。“你不该问这个,”他说,“我之前来过,你知道吧。你该先问我的名字。”
阿伦·费吉特,绰号松树,住安卡-摩波城,边缘街。
“肯定是有人告诉你了,”阿伦说,“那些人多半穿成精灵的样子,跟妈妈们问清楚了。”
你现在八岁,大约能活到……嗯,四十五岁。圣猪老爹说。
“他们付钱的时候多半填了个表。”阿伦说。
你想要胡桃木制成的斯托平原无毒蛇,一个展示柜,一份收藏册,一个杀虫罐,还有一个蜥蜴拓章。蜥蜴拓章是什么?
“蜥蜴还是鼓着的时候你没法把它们粘起来,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我看铅笔那会儿妈妈已经告诉你了呢。好了,我们别兜圈子行吗?给我橘子,然后我就走了。”
我可以给你的东西远不止橘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这就是在引诱潜在消费者吧。天啊,你的胡子肯定也是假的。对了,老头,你知不知道,你的猪——”
是的。
“我认为都是镜子、绳子、管子组成的。在我看来它们都是人造的。”
圣猪老爹打了个响指。
“这是信号吧?”男孩跳到地上,“谢谢你。”
圣猪节快乐。男孩走开的时候圣猪老爹在他身后说。
重重叔叔拍拍他的肩膀。
“干得好,主人。”他说,“非常有耐心。是我的话就会狠狠给他一耳光。”
哦,他肯定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红色兜帽转了一下,只有阿尔伯特能看到帽子里面,只要他打开他妈妈拿的那几个盒子……
嚯。嚯。嚯。
“别拴这么紧!别拴这么紧!”
吱吱。
苏珊正在死神大图书馆低洼处的书架上找东西,身后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争吵非常激烈,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会形成云团了。
“好了,好了,”一个苏珊努力想要无视的声音说,“就这样吧。我必须能够挥动我的翅膀,好吗?”
吱吱。
“啊,”苏珊小声说,“圣猪老爹……”
他占据了好几个书架,而且不止一本书。第一卷是写在兽皮上的。圣猪老爹真的很老。
“好了,好了。它看起来什么样?”
吱吱。
“小姐?”渡鸦似乎想问问别人的意见。
苏珊抬头看了一眼。渡鸦胸前挂着一片鲜红的纸从她眼前跳过。
“啾啾。”他叫道,“噗噗噗。跳呀跳呀跳……”
“你这是自欺欺人呢,”苏珊说,“我都能看见挂纸的绳子。”
她打开那个卷轴。
“也许我该坐在积雪的木头上,”渡鸦在她身后低声说,“说不定那才是关键,对哦。”
“我读不懂。”苏珊说,“字母太奇怪了……”
“那是缥缈如尼文。”渡鸦说,“毕竟,圣猪老爹不是人类。”
苏珊摸着那薄薄的皮子,那些符号从她指尖飘过。
她虽然读不懂,但是可以感觉很多东西。鲜明的雪花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十分新鲜。还有各种声音,蹄子奔跑的声音,冰冻的树枝折断的声音,耀眼闪光的球……
苏珊抖了一下把卷轴扔到一边清醒过来。她又打开另一个似乎是用树皮做成的卷轴。文字漂浮在纸面上。不管这是什么文字,它们肯定不是用眼睛来读的,它们好像是用意识来触摸的盲文。一些图像从她脑海中飘过——湿乎乎的毛皮、汗水、松树、煤灰、冰冷的空气、潮湿的灰烬、猪……大便,家庭教师的思路赶紧纠正错误。还有血……还有……豆子的味道?所有这些都是图像,没有文字。仿佛……动物的记忆。
“这些太奇怪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给孩子们送礼物的开心胖老头。”苏珊大声说。
“现在是,过去可不是。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渡鸦说。
“我知道吗?”
“这就好像公司培训,”渡鸦说,“神也要与时俱进啊,我说得对吧?他现在和几千年前大不一样,这是肯定的。毕竟,几千年前也没人穿袜子啊。”他说着挠了挠自己的喙。
“就是这个意思。”他继续夸夸其谈,“他可能只是你们冬季的一个小神。就是……雪地里的血,太阳升起那种。一开始是祭祀的动物,对吧,捕猎一头巨大多毛的野兽之类的。你知道吗,锤顶山有些居民在圣猪节会杀一只山雀,然后围着自己的房子一边转圈一边唱关于山雀的歌。歌词就是whack-fol-oh-diddle-dildo[30]之类的。非常民谣,非常神秘吓人。”
“为什么是山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人问:嘿,你们知不知道怎么猎杀一头大鹰啊?有大尖嘴巴、大尖爪子的那种?不然咱捉个豌豆大小的山雀算了?它们只会啾啾叫。嗯,好好想想吧。总之,后来这种事就淹没在宗教之中了,再后来他们发明出另一套,就是找个穷坏蛋,在他的衣服褶皱里放一粒特殊的豆子,然后大家就说:哥们儿,你是国王啦。然后他自己也觉得‘挺好的’,大家心知肚明这种开头很适合写个长长的故事。因为接下来,将有十多个人手持圣镰刀在雪地里追赶他,这样冰雪就会消融,土地就会恢复生机。非常的……那啥……少数民族风格。再再后来,就有些聪明人心想,好像不管怎样太阳都会升起来啊,那我们为什么要把食物免费送给德鲁伊呢?[31]接着,你知道吧,就出现了岗位空缺。神的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总有办法……怎么说呢……坚持下去。”
“太阳死活都会升起来,”苏珊说,“你怎么知道?”
“通过观察。每天早晨太阳都升起来,我看见了。”
“我是说神圣镰刀之类的事情。”
渡鸦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忠实的渡鸦是一只超自然的鸟儿,”他说,“雷神空眼爱奥曾利用这些神秘莫测的渡鸦飞遍世界各地为他收集情报。”
“曾经?”
“嗯……其实他的眼睛只是不在脸上而已,其实是像四处飘浮的眼球这种……你知道吧,可以拉近镜头什么的……”渡鸦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总会发生事故的,真的。”
“你除了眼球能不能想点别的。”
“呃……内脏。”
吱吱。
“不过他说得对,”苏珊说,“神不会死。不会彻底死去……”
她心里说,总有些地方让神容身,比如石头里,歌谣里,动物的记忆里,甚至是在风声之中。他们不会彻底消失,他们会吊在世界的指甲尖儿上,随时准备跑回来。一朝为神,永世为神。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过个冬而已。
“很好。”她说,“我们看看他遇到了什么情况……”
她拿出最后一册记录,随手翻开……
一种感觉像鞭子一样从书里窜到她身上……
蹄子、恐惧、雪、冷、夜晚……
书掉到地上,自己合起来。
吱吱?
“我……我没事。”
她低头看看那本书,心里知道这是个友好的警告,就好比是一只宠物,虽然觉得很疼,但秉性温顺,不会撕咬饲主——但也只是这次不咬而已。不管圣猪老爹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半死不活——他都只想一个人待着……
苏珊看着鼠之死神。他的小眼眶里闪耀着蓝色的火焰,看起来眼熟得让人烦躁。
吱吱?叽?
“老鼠说,如果他想调查圣猪老爹,他就会去那座城堡……”
“那是哄小孩的故事啊。”苏珊说,“贴在烟囱上的信会被送去那个城堡,只是个传说而已。”
她转过身。老鼠和渡鸦都瞪着她。她发觉是自己的反应太像凡人了。
吱吱?
“老鼠说,‘只是’是啥意思?”渡鸦说。
铁丝网来到花园,悄悄走近中戴夫身边。大概可以算是花园吧,其实就是房子周围的……一块地。也许这里算是个房子吧。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大家都忍不住要出来。那里头,感觉不对。
他抖了一下。“那个人在哪里?”他问。
“在顶上,”中戴夫说,“还在想办法打开那个房间。”
“上了各种锁的那个?”
“对。”
中戴夫正在卷烟卷。在那个房子……那个塔……那个房子兼塔,随便叫什么吧……总之在里面不能抽烟。抽不了。抽的时候味道很差,感觉很恶心。
“为啥呢?我们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对吧?现在就像群小孩一样看着那个巫师捣鼓魔法玩意儿,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假装严肃。他现在还想干什么?”
“他说如果锁上了就很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以为我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就可以走了。”
“啊?那你跟他说。要来一根吗?”
铁丝网接过那一袋烟丝,整个人放松了些。“我这辈子见过不少糟糕的地方,但这个地方真的不得了。”
“对。”
“这种可爱的感觉让人想死。除了苹果也该有别的东西可吃啊。”
“对。”
“还有这个要命的蓝天。这个要命的蓝天真的让我要疯。”
“对。”
他们努力不去看天。不知道为啥,这天仿佛是要砸到你身上似的。要是你不小心在不该有空白的地方看到空白的话就更糟了。那感觉就像眼睛里犯了牙疼。
稍远处班卓正在**秋千。真奇怪啊,戴夫心想,班卓在这里倒是开心得很。“昨天他发现了一棵长棒棒糖的树,”他郁郁不乐地说,“虽然说是昨天,但是谁能说得准呢?他像狗狗一样黏着那个人。自从我们妈死后,从来没有人打过班卓啊。他就像个小男孩,你知道吧,每件事都听我的。以前都是我跟他说‘揍那个人’,他就动手。”
“他们就被揍。”
“是啊。现在他去哪儿都跟着那小子。我觉得恶心。”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为了一万元啊。他说还有更多呢,比我们想象的还多。”
他就是指茗时。
“他可不光是为了钱。”
“对啊。我跑这一趟也不是为了统治世界,”中戴夫说,“那种事情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