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桃子先生。不是省事,是让你完全置身事外。”

厄尼心想,这是在上课呢,街道健身馆里突然来了个职业冠军。(然后他就努力忘记。)

“你的嘴怎么了,班卓?”

“他掉了颗牙,布朗先生。”另一个人偷笑着说。

“掉了颗牙,布朗先生。”班卓那雷鸣般的声音说。

“眼睛看路,厄尼。”茗时对厄尼说,“谁都不想遇到交通事故,对吧……”

其实路上空无一人,城市的喧嚣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他们旁边是幽冥大学。周围有几条街道,但是街上的建筑都无人居住。此时声音听起来也很不对劲。安卡-摩波的其他地区仿佛相隔遥远,声音像是透过厚厚的墙传过来的。他们现在来到了安卡-摩波城内一个备受嫌弃的小角落,这里一度是大学的垃圾场,现在被称为虚幻区。

厄尼忍不住小声说:“该死的混账巫师。”

“你说什么呀?”茗时说。

“我曾祖父说,我们当年在这片地区有块房产。低等级魔法,我呸!巫师倒是不怕,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咒语保护自己。这一点魔法,那一点魔法……魔法最终肯定会泄漏到某个地方,对吧?”

“这里曾经有警示牌。”后面一个干净整洁的声音说。

“哼,对啊,在安卡-摩波竖警示牌等于告诉别人‘此地无银’。”某人说。

厄尼说:“总之,他们就是乱用古老咒语,一会儿扔个魔法制造爆炸,一会儿又用魔法转来转去,一会儿又用魔法种胡萝卜,各种魔法互相影响,天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然后他又闷闷不乐地补充道,“我曾祖父说,有时候他们早上醒来,发现家里的天花板比阁楼还高。这还不是最倒霉的。”

“我也听说过,最严重的时候,你在街上走着居然能遇见你自己从对面走过来。”另一个人表示赞同,“听说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沿街乞讨还是在吃早饭。”

“狗叼回家的东西简直无奇不有。”厄尼继续说,“我曾祖父说,每次狗叼回来什么东西,他们就得赶紧躲到沙发背后去。有时候坏了的火焰咒语在家嗞嗞作响,有时候破烂魔杖里冒出绿乎乎的烟,我也不知道还有啥……反正,要是猫在玩什么东西,你可千万别去细看,真的。”

他抖抖缰绳,对陈年旧事的积怨一时间冲淡了眼下的窘境。

“他们现在虽然说所有的古老咒语书和各种东西都已经深埋起来了,如今的咒语都是循环使用的,但是这话可信吗?我家土豆又长腿乱跑了啊。”他继续抱怨,“我曾祖父为这事儿去找了巫师的老大,那人说,”——厄尼装出很纠结的鼻音,在他看来受过教育的人就是这样说话的——“‘啊,那只是暂时的不便,这位先生,要是过五万年还没有好转你再来。’这些该死的混账巫师。”

马车转了个弯。

这是条死路。房子都歪歪倒倒地挤在一起,窗户被砸坏了,门被偷走了。

“听说他们是打算清理这块地方啊。”有人说。

“哼,是啊。”厄尼吐了口口水。口水刚一落地就跑了。“你知道吗?这年头到处都是疯子,到处指指点点,东拉西扯——”

茗时很随意地说:“在前面那堵墙的位置,我觉得说不定可以从一棵死了的树旁边的碎石堆上走过去。也许从远处不容易看见,必须走近。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走……”

“呃,我不能带你们过去。”厄尼说,“把你们送到这里可以,但是不能带你们去——”

茗时叹了口气:“可是我们相处得这么愉快呢。听我说,厄尼,厄尼尼……你要么带我们过去,不然的话,我就只能杀了你,我也非常不愿意说这句话。你看起来真的是个好人,工作认真,穿着一本正经的外套和结实耐用的靴子。”

“但是如果我带你们过去了——”

“过去了还能发生什么坏事吗?”茗时说,“你会丢了工作。可是如果你不过去,你就会死。所以你仔细想想,我们其实是在帮你的忙。拜托,一定要答应我。”

“呃……”厄尼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小子感觉很有钱,又很友好,但是整个人就是很不对劲,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完全错位。

“再说了,”茗时又说,“如果你是被胁迫的,那就不是你的错了,对吧?没有人会怪你。你被人拿刀挟持了,谁也不会怪你。”

“嗯,对,也许是吧,如果是拿刀挟持的话……”厄尼小声说着。看来最好还是顺其自然吧。

马站在原地等着,那副耐心的样子俨然说明动物比车夫更熟悉路。

厄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小锡瓶。打开之后,里面装的是闪光的粉末。

茗时很感兴趣地问:“这是干什么?”

“你拿一小撮这种粉末扔到空中,等它发出叮的一声,就可以形成一块软的地方。”厄尼回答。

“那……需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呢?”

“嗯……就朝墙上扔过去,等它叮地响一声就好了。”厄尼说。

“真的吗?让我试试好吗?”

茗时从厄尼那犹豫不决的手里拿过小瓶子,将一小撮粉末撒向马匹前面的空气中。粉末飘**了一会儿,在空中形成一条细长闪光的弧线。它闪了几下,然后……

叮。

“哇,”他们身后有人说,“真不错啊,是吧,亲爱的戴维?”

“对啊。”

“那闪光真好看……”

“然后就这样往前走?”茗时问。

“对,”厄尼说,“要快。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茗时把小锡瓶装进自己口袋里。“谢谢你,厄尼。真的非常感谢。”

他伸手一晃,金属的光亮一闪。车夫眨眨眼睛从座位上摔了下去。后面一阵寂静,大约是恐惧,同时还混合着一点敬畏。

“他挺笨的吧?”茗时说着拿起缰绳。

雪飘下来,落在横躺着的厄尼身上,也落在半空中几个穿灰色斗篷戴兜帽的身影上。

兜帽里似乎空无一物,你会以为它们只是飘在半空中而已。

嗯,其中一个说,我们表示佩服。

是啊,另一个说,我们没想到还能这么做。

他果真实力超群,第三个说。

第一个又说,最棒的是,我们能控制其他很多东西。但也可能是第二个说的,因为这几个袍子之间完全没有差别。

没错,另一个说,他们的想法令人惊讶。是一种……非逻辑的逻辑。

孩子们,又一个说,谁能想得到呢?今天是孩子,明天就是全世界。

给我一个孩子,他长到七岁就完全是我的了。另一个说。

突然一阵恐怖的宁静。

这群自称审计员的存在不相信任何东西,它们唯一追求的是不死。它们知道,为了不死,就必须避免活着。它们绝大部分都不认同性格。有了性格就会成为一个要活着要死亡的生物。它们认为在一个无限的宇宙中,任何生命都短得不可思议,几乎是转瞬即死。它们的逻辑中当然有缺陷,但是当它们发现其中缺陷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与此同时,它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批评,也避免一切把它们分开的行动和体验……

其中一个说,你们说了“我”。

嗯,对。但是你们看啊,我们是在引用。另一个急忙解释道。是某个宗教人士说过的话[11],关于教育儿童的。所以说“我”也是符合逻辑的,但我个人不会用这个词——呸呸呸!

那个袍子在一阵烟雾中消失了。

我们吸取教训吧,剩下的袍子之一说道。接着另一个袍子凭空出现,跟先前被踢出去的那位一模一样。

是的,新来的那个说,确实是个……

话没说完,雪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是他,新来的袍子说。

所有袍子都迅速消失了——不是简简单单地消失,而是不断淡去,最终只剩下背景。

那个黑色的身影站在死去的车夫身旁,弯下腰。

需要我帮忙吗?

厄尼感激地抬起头。

“嗯,需要啊。”他说着爬起来,还有点站不太稳,“好了,你手好冷啊,先生!”

抱歉。

“他为什么要干那种事啊?我都按他说的做了,他还是杀了我。”

厄尼在外套里摸了一阵,掏出一个小扁瓶子,此时那瓶子奇怪地呈现出透明的银色。

“冬天的晚上我总要带点小酒,”他说,“能让我开心点。”

是啊,没错。死神瞄了一下四周,又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

厄尼喘了口气说:“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啊?”

抱歉,我真是没礼貌,竟然没注意听你说话。

“我是说,我该怎么跟人解释今晚的事情啊?一伙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我的车抢走了……这是抢劫啊,我有大麻烦了……”

这件事啊。好吧,说实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

厄尼听着。他看了看脚下的尸体。从外面看起来他体型似乎比平时小。厄尼挺明白的,他没纠结这件事。当一个两米多高的骷髅扛着镰刀出现在你面前时,有些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

“我死了,对吧?”他直接说了。

正确。

“呃……僧人说……就是那个啥,你死了之后……会穿过一扇门,另一边有……他说……嗯,有个可怕的地方……?”

死神看着他那张渐渐消失的脸上焦急的神情。

穿过一扇门……

“他是这么说的……”

可能要看你是从门的哪一边走过去的。

街道又一次变得空****的,只剩下厄尼刚刚死去的身躯,那些灰色的袍子再次出现。

说实话,他状态越来越差了。其中一个说。

他在找我们,另一个说,你们注意到了吗?他起疑心了。他很……关心某些事情。

是啊……但这计划的美好之处就在于他管不了。第三个袍子说。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袍子之一说。

不,另一个说,并非任何地方都能去。

接着,袍子们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姿态融入这片区域的前景之中。

雪下得更大了。

现在是圣猪节前夜。整座房子里……

……有一个生物蠢蠢欲动,那是只老鼠。

有个终日一本正经的人布置了一个陷阱。眼下正值节日,陷阱里放了一块猪油渣。油渣的香味逗得老鼠心痒难耐,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老鼠决定碰碰运气。

老鼠不知道那是陷阱。老鼠们不擅长传递信息。大老鼠不会把小老鼠带到著名的陷阱旁,教导它说:“你亚瑟叔叔就是这样死的。”老鼠只知道:管他呢,木板上面有吃的。周围有几根铁丝。

它一个冲刺蹿上去咬住了猪油渣。

准确来说其实是穿过了油渣。

老鼠看着四周,它现在在一个大弹簧的底下,它心想:“糟了……”

它继续往上看,看到一个穿黑袍的身影从护壁板处渐渐出现。

“吱吱?”它问道。

吱吱。鼠之死神回答。

大体上这样就完了。

鼠之死神饶有趣味地看着四周。由于事物本性难移,因此他这份重要工作经常要去砖厂、黑漆漆的地下室、猫肚子里以及各种阴暗潮湿的地洞里,老鼠们一般都会在这些地方认识到世上没有免费的奶酪。但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首先,这里装饰得很漂亮。书架上挂着常青藤和槲寄生[12]。墙上装饰着色彩鲜亮的彩带,地洞里很难见到这样的装饰,就算是特别文明的猫也不会弄这些。

鼠之死神跳上椅子,再从椅子跳上桌子,他不偏不倚地跳进一杯琥珀色的**中,结果杯子打翻了。一摊**绕着四个圆萝卜流淌开来,打湿了桌上一张粉色的纸条,纸条上磕磕巴巴地写了些字:

青爱的圣猪老爹:

圣猪节礼物我想要一个娃娃,一个泰迪熊,一个奥姆恐怖宗教审讯室[13],有发条式审讯台,还有可以反复使用的方真血,审讯室在小短街玩具店卖价五块九九。我一直表现很好,还给你准备了一杯雪利酒和一块猪肉派,那几个萝卜是给挖挖、拱拱、鼻涕虫和鼾鼾吃的。我西望烟囱够大,但是我的朋友威连说,你其实是爸爸装的。[14]

爱你,维吉妮娅·普鲁德

鼠之死神嗅了嗅那块猪肉派,由于他是啮齿类动物的死神的人格化,因此他的行为必须遵循特定模式。基于同样的理由,他往一个萝卜上撒了点尿——这是个比喻意义上的说法,因为当你是个穿黑袍的小骷髅架子时,有些行为严格来说是无法实现的。

然后他从桌上跳下来,身后留下一串雪利酒味的小脚印,他一路爬到墙角处花盆里的树上。其实那只是一条橡树枝子,但是树枝上面挂了很多闪亮的冬青和槲寄生,周围的烛光把它照得熠熠生辉。树枝上还挂着金箔和很多闪亮的小装饰,还有小袋的金币巧克力。

鼠之死神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球里扭曲的倒影,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壁炉架,他一跃而上,小心地穿过壁炉上摆的各种卡片。他灰色的胡子从卡片的文字上扫过——“愿你圣猪节快乐,新年快乐。”一些卡片上印着一个喜气洋洋的胖子,肩上扛了个口袋。还有一张卡片上印着这个胖子坐在由四头大猪拉着的雪橇上。

鼠之死神又嗅了嗅壁炉架上挂的长袜,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一些灰烬。

他察觉出空气中有一丝紧张气氛,这片布景其实是个舞台,是个预备好的圆洞,就等木栓钉下来——

一阵刮擦的声音传来。一些炉灰掉进壁炉的灰烬中。

死神灰冷·吱吱儿暗自点头。

刮擦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一阵安静,随后咣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摔进壁炉的灰烬里,还撞翻了一整套漂漂亮亮的火炉用具。

老鼠小心翼翼地看着一个穿红袍的人站起来,蹒跚地走过火炉前的地毯,手捂着小腿上被火炉叉子撞到的地方。

那人走到桌边看了看桌上的纸条。鼠之死神觉得自己听到一声抱怨的叹息。

圆萝卜被装进口袋里,猪肉派也被收起来了,鼠之死神觉得很不愉快。他原以为猪肉派是要马上吃掉的,不会被拿走呢。

那人又看了看湿乎乎的纸条,然后转身来到壁炉架旁。鼠之死神躲到“诚挚问候!”的卡片后面。

戴红手套的手取下一只长袜。一阵“嘎吱嘎吱,稀里哗啦”的声响之后,袜子被装得鼓鼓的,又挂了回去——一个大盒子从袜子口露出一角,上面有几个字“不含死者,3—10岁适用”。

鼠之死神看不到这位慷慨赠送礼物的人。大大的红色兜帽遮住了那人的脸,只有一把长长的白胡子露在外面。

做完了事情之后,那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清单,凑近兜帽仔仔细细地看。他另一只手朝着壁炉、煤灰脚印、雪利酒杯子和袜子的方向轻轻点了几下。然后他弯下腰,似乎在研究某些细微的痕迹。

啊,对了,那人说,呃嗯……嚯。嚯。嚯。[15]

他说完就蹲下来钻进烟囱。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靴子晃了几下,那人整个消失了。

鼠之死神震惊之余不禁咬着自己那把小镰刀的刀柄。

吱吱?

他跳进壁炉灰烬里,穿过满是煤灰的烟囱往上爬。他跑得飞快,四爪扑腾着冲上积雪的屋顶。

屋顶排水沟边的半空中停着一驾雪橇。

戴红色兜帽的人爬上雪橇,仿佛在和麻袋后面某个隐形的东西说话。

又是一块猪肉派。

“加了芥末没?”麻袋问,“加芥末好吃。”

好像没加。

“嗯,算了。还是给我吧。”

真的很糟糕。

“没事,就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小口而已——”

我是说刚才的情况。一般的信……他们其实都不信,只是假装自己相信而已。万一呢,对吧[16]。我担心来不及了。扩散太快了,而且影响到了过去。

“永不提死,主人。这是我们的座右铭,对吧?”麻袋显然嘴里塞满了东西。

可能不算是我的座右铭。

“主人啊,我的意思是,或许有可能彻底失败,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变得畏首畏尾。”

是吗?哦,好吧。好。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那人拿起缰绳,驾!走了,挖挖!拱拱!鼻涕虫!鼾鼾!驾!驾驾!

雪橇上四只大猪没动。

怎么都不动了?那人疑惑又激动地说。

“我也不知道,主人。”麻袋说。

这样赶马是没问题的啊。

“你要不试试说‘小猪——走’。”

小猪——走。猪还是没动,不行……没用。

一阵窃窃私语传来。

什么?你以为那样会有用?

“如果我是猪的话,觉得会有用,主人。”

好吧。

那人拿起缰绳。

苹果!酱!

猪撒腿就跑。他们周围一片银光,然后飞速前进。很快就变成天边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了。

吱吱?

鼠之死神穿过雪地,沿着排水管滑下去,来到屋顶下方。

一只渡鸦停在那里,他忧愁地盯着某个东西。

吱吱!

“你来看看吧。”那只渡鸦十分讲究地说。他朝下头花园里的鸟食架挥了挥爪子,“绳子上挂了半块破椰子,一块培根肉皮,一把花生,他们真当自己是万物灵长了啊。有眼球吗?有内脏吗?都没有。我可是温带地区最聪明的鸟类,就因为我不会倒挂着说笑话就要受这种冷遇。看看那些知更鸟。那些不要脸的小浑蛋,打起架来不要命,它们只知道噗噗噗地叫几声,面包渣就送到它们眼前了。而我,我会吟诵诗歌,会讲很多幽默段子——”

吱吱!

“嗯?怎么了?”

鼠之死神指指房顶,又指指天空,然后激动地上蹿下跳。渡鸦一只眼睛往上一瞧。

“嗯,对,是他。”他说,“每年这时候都会来。知更鸟会远程协助他——”

吱吱!吱吱叽叽,叽叽吱!鼠之死神比画着从烟囱里钻出来,在房间里走动的样子,吱吱叽叽叽,吱吱“窸窸窸窸”叽叽吱吱!

“你这是圣猪节开心过头了吧?身上糊了不少白兰地黄油吧?”

吱吱?

渡鸦翻了个白眼。

“好了,死神归死神,死神是一份全职工作对吧?不是那种擦完窗户就能走的工作,也不是剪完草坪就能去喝小酒的工作。”

吱吱!

“哼,随你的便。”

渡鸦蹲下一点让那小老鼠跳到他背上,然后飞入空中。

“话说你们这些超自然的东西,要发疯当然也可以啦,”渡鸦说着在月光笼罩的花园里盘旋了一圈,“比如说麻烦老头吧……”

吱吱。

“我不是说……”

苏珊不喜欢棺材板酒吧,但是有时候当普通人的压力太大了,她还是会去。虽然棺材板里的空气不好,酒水不好,周围的人也不好,但是至少那里有一个很大的优点。棺材板的主顾从来不去关注别人,半点都不关心。传统意义上来说,圣猪节应该和家人在一起,但是在棺材板喝酒的客人多半都没有家。有些人看起来可能有幼崽,或者有手下。有些人看起来像是把亲戚们都吃了——指不定是谁家的亲戚。

棺材板是不死者喝酒的地方。有人让酒保伊戈调一杯血腥玛丽的话,那酒绝不是比喻意义上的血腥玛丽。

酒馆的常客都不问问题,因为他们发现除了号叫以外别的音调都很难发出来,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反正谁也不会回答别人的问题。来棺材板的顾客都独自喝酒,哪怕是一群或者一捆一起进门,大家也单独喝酒。

酒保伊戈尽最大努力挂上了节日装饰庆祝圣猪节,可惜很不专业[17]。棺材板真的不适合家庭聚会。

而家庭正是苏珊想要避免的。

此时她要了一杯金酒和一杯奎宁水。在棺材板,如果你不是特别挑剔的话,请务必点透明的酒水,因为伊戈对于鸡尾酒小棍上该插什么东西见解十分独到。如果你看到某个绿色的球形,请一定期待它是橄榄。

苏珊感觉到耳边有热乎乎的呼吸。一个吓人怪坐到了她旁边。

“普通人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它嘟哝着,臭烘烘的酒精气扑向苏珊,“哈,你觉着到这儿来很酷是吧,穿黑衣服跟这些坏家伙混在一起,沾点时髦的黑暗气质哈?”

苏珊朝长凳另一头挪了挪。吓人怪咧嘴笑。

“想要吓人怪藏在你床底下不?”

“别说了,希里曼泽尔。”伊戈一边埋头擦酒杯一边说。

“她来这儿干啥呢?”吓人怪说。它伸出毛乎乎的大手抓住苏珊的胳膊,“说不定她是想——”

“我让你别说了,希里曼泽尔。”伊戈说。

苏珊转身正视希里曼泽尔。

从伊戈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但吓人怪能看见。它被狠狠往后一推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那姑娘说话的时候,她说的话既是词语同时也是郑重声明,是写在石头上,陈述未来事实的声明。

“走开,别来烦我。”

她转身朝伊戈礼貌地笑了一下表示歉意。吓人怪跌跌撞撞地从凳子的残骸中爬起来,朝大门跑去。

苏珊感觉到酒馆所有客人都转过身各忙各的。在棺材板里能一举摆脱麻烦真的很厉害。

伊戈放下杯子看着窗户。作为以黑暗为卖点的小酒馆,棺材板的窗户未免太大了点,但是没办法,有些客人是从半空中来的。

现在有什么东西在敲窗户。

伊戈探身去开窗。

苏珊抬起头。

“啊,不……”

鼠之死神跳到柜台上,渡鸦跟在他身后。

吱吱,吱吱叽!叽叽!吱吱叽叽,“嘻嘻嘻嘻”吱咕——

“走开,”苏珊冷淡地说,“我没兴趣。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东西。”

渡鸦停在吧台后面说:“啊,这下好了。”

吱吱!

“这些是什么?”渡鸦嘴上叼了个东西,“洋葱?呸!”

“走开,你们两个。”苏珊说。

“老鼠说,你外公疯了,”渡鸦解释道,“他假装自己是圣猪老爹。”

“听着,我不管——等等,你说什么?”

“红斗篷,长胡子——”

嘻!嘻!嘻!

“——还说着‘嚯嚯嚯’什么的,驾驶一架四头猪拉着的雪橇,整个都……”

“四头猪?冰冰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老鼠刚刚告诉我——”

苏珊双手捂住耳朵,此举主要是出于绝望,而不是为了消音。

“我不想知道!我没有外公!”

她必须坚持这一点。

鼠之死神长长地吱了一声。

“老鼠说,你必须记住,他很高,没有所谓的血肉之躯,还扛着一把镰刀——”

“走开!把那个……那个老鼠也带走!”

她又惊恐又羞愧地挥手,结果把那个戴兜帽的小骷髅甩到烟灰缸里去了。

叽叽?

渡鸦叼起老鼠的斗篷把他拖出来,那个小骷髅攥着自己的小镰刀。

叽叽!叽!叽叽吱吱!

“他说,惹老鼠生气,你会后悔的。”渡鸦解释道。

然后他一拍翅膀就走了。

伊戈关上窗户,什么都没说。

苏珊赶紧解释:“他们不是真的。呃,那个……渡鸦多半是真的,但是他跟那个老鼠——”

“老鼠不是真的。”伊戈说。

“对!”苏珊简直万分感激,“你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没错,”伊戈说,“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多少钱?”苏珊问。

伊戈扳着指头数了数。

“酒水一元,”他说,“另外五便士是因为那只没有来过的渡鸦弄脏了泡菜。”

眼下是圣猪前夜。

莫多站在校长的新浴室里,他用一块抹布擦擦手,骄傲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周围的陶瓷一片闪亮。黄铜在灯光下金光灿灿。

唯一一点担心是他还没来得及一一测试,但瑞克雷先生说:“我用的时候自己测试就好。”莫多从不和先生们争论,他知道那些人都懂得比自己多,能认识到这一点也挺令人高兴了。他从不去扰乱时空的因果线,因果线也远离他的温室。这种关系就是他所谓的搭档了。

他非常小心地擦拭了地板。瑞克雷先生对地板要求很高。

“疣子怪,”莫多自言自语地拍拍光亮的地面,“这些知识分子还真会编。”

在任何人都听不见的极其遥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仿佛是小小的银铃在丁零零零响……

有人重重地落在雪中,同时说了声:“浑蛋!”甫一出现就说这话,可不得了。

空中有个新来的什么东西生气地使劲拍自己身上的灰。雪橇继续在时空之中呼啸而过。

我觉得这胡子很烦人。死神说。

“你为什么要戴胡子呢?”麻袋里有个声音说,“你不是说过吗,人都只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小孩不一样。小孩能看到东西原本的样子。

“哦,那至少能让你保持正常的状态,主人。保持角色设定。”

但是还要爬下烟囱啊!这算正常吗?我明明可以穿墙。

“穿墙也不对啊。”麻袋里的声音说。

我看穿墙就是对的。

“必须是走烟囱。也必须戴胡子,真的。”

一个脑袋从麻袋里钻出来,看上去仿佛是宇宙中最老最烦人的仙子。那个脑袋上顶着一坨喜气洋洋的绿色帽子,帽子上挂了个不顶用的铃铛。

他手里握着厚厚的一沓信件,其中很多都是用蜡笔在颜色柔和的信纸上写的,内容多数是泰迪熊之类。

“你以为这群小浑蛋会给穿墙而过的人写信吗?”那脑袋说。“还有,不介意的话,在工作时请多说‘嚯,嚯,嚯’。”

嚯。嚯。嚯。

“不对,不对,不对,”阿尔伯特说,“恕我直言,先生,你要说得更有生命力一点。这个‘嚯嚯嚯’是胖子的笑声。你要显得……显得自己撒尿都能尿出白兰地,拉屎都能拉出李子布丁一样,先生,请原谅我说粗话了。”

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年轻过,先生。每年都当好孩子,把袜子挂起来,希望里面装满玩具。就是你现在这样。顺便说一句,我小时候只能收到香肠和血肠,还得是很幸运的时候才有,袜子趾头里还能找到一个粉色的小糖猪。必须像猪一样吃到撑才算是过好了圣猪节,主人。”

死神看了看那些麻袋。

虽然有些奇怪,但麻袋里无疑是圣猪老爹带的玩具,不管麻袋里真的装了些什么,最顶上的永远是泰迪熊、身穿彩色制服的玩具兵(在变装舞厅里也绝对醒目)、一面鼓以及红白拐杖糖。而麻袋里真正的玩具则是一些特别花哨,售价5.99元的东西。

死神仔细看了一下。其中有真阿加丁帝国忍者,配有恐怖必杀技,还有孤胆夜巡队员卡萝卜队长,配有一柜子的玩具武器,每个武器都跟小人本身一样贵。

补充一句,女孩的玩具也同样令人绝望。基本上全是小马。基本上所有的小马都在笑。马啊,死神心想,马就不该笑——马在笑就说明有阴谋。

他再次叹气。

他的另一项工作是决定谁乖谁不乖。此前死神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乖不乖,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然而还是必须由他决定。否则就派不了礼物。

猪拉着雪橇停在另一个烟囱旁。

“到了,到了。”阿尔伯特说,“詹姆斯·里德尔,八岁。”

哈,对。他在信里是这么说的,“我认为你不存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圣猪老爹是爸妈装的。”嗯,对呀。死神说得颇有些讽刺语气,他爸妈肯定没耐心去爬十二尺高的烟囱,肯定没有。这烟囱真窄,还没扫过。我要在他的地毯上多踩几个脚印。

“好的,先生。就是这样。既然如此——你该下去了,先生。”

不如这样吧,他不相信圣猪老爹,我不给他礼物作为惩罚。

“可以。但这样做就证明了什么呢?”

死神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你核对过清单了吗?”

核对了,两次。你确定这样就够了?

“肯定够了。”

说真的吧,我真是从头到尾都搞不清楚。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判断他们乖不乖?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就看他有没有好好整理衣服之类的吧。”

如果他表现好,我就送给他这个克拉奇的两轮战车,配真正的旋转刀刃?

“没错。”

如果他表现不好呢?

阿尔伯特挠挠头:“我小时候,不乖的小孩只能拿到一袋骨头。到了年末所有小孩都乖得不得了。”

唉,真是的。那现在呢?

阿尔伯特拿起一个包裹凑在耳边晃了晃,“听起来像是袜子。”

袜子。

“也可能是羊毛背心。”

活该。要让我说的话……

阿尔伯特看着积雪的屋顶叹了口气。眼下情况反常。他之所以来帮忙,是因为死神是他的主人,仅此而已。如果死神也有心肠的话,可以说他真的心肠不坏。但是……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主人?”

死神停下脚步,半个身子卡在烟囱里。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阿尔伯特?

这就是问题所在。阿尔伯特没有办法。

必须有人来派送礼物。

熊又跑到街上来了。

苏珊没管它们,甚至没说不准踩裂缝的事情。

熊就这样站着,看起来很疑惑,它有点透明,只有苏珊和孩子们能看见。和苏珊有关的消息在怪物中传得飞快。熊都听说过拨火棍的事情。它们的表情仿佛在说:有坚果和浆果吗?我们只想要点坚果和浆果。尖利的大獠牙?什么尖利的大獠——哦,这些牙齿啊?这些牙齿只是为了,呃,为了咬开坚果。另外有些浆果也很危险。

苏珊回家的时候,城里的钟刚敲了六点。苏珊有盖特家的钥匙。毕竟她不是仆人。

你不能既是女公爵又是仆人,但是当家庭教师则刚刚好。旁人就会这样理解:家庭教师不是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在过上每个女孩(每个小妞)该过的生活(结婚生子)之前出来打发打发时间。你是来玩的,这就很容易理解了。

盖特夫妇有些怕她。她是公爵的女儿,而盖特先生则是个鞋业批发商。盖特夫人千方百计地想挤进上流社会,最近她正在苦读礼仪方面的书籍。她对待苏珊的态度恭敬又紧张,她认为其中的原因在于:对方乃是打小就知道餐巾和擦嘴布区别的那种人。

苏珊自己从不觉得学会几个单词就能跻身上流社会,她在老爸家里见过的那些贵族既不用餐巾也不用擦嘴布,他们全靠态度表明身份——“扔地上就行了,狗会来吃。”

盖特夫人曾紧张兮兮地问,皇后的第二个表亲该如何称呼,苏珊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们一般就叫他贾米。”结果盖特夫人回到自己房间疑惑了好久。

盖特先生每次在走廊上碰到苏珊的时候就点点头,从不多说什么。他确信自己了解鞋类生意,这就足够了。至于高文和泰拉,起名字的人肯定很喜欢这两个孩子,苏珊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主动睡了。某个年龄段的小孩似乎坚信早点睡觉就能早点天亮。

她收拾干净学习室,准备好明早要用的东西,然后把孩子们丢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这时候忽然有个东西敲窗框。

苏珊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然后打开窗户。一阵雪花飘进来。

夏天的时候,窗外就是樱桃树枝。到了冬天就只剩下灰色的枯枝,上面覆盖着白雪。

“是谁?”苏珊问。

有个东西从冰冻的树枝上跳进来。

“啾,啾,啾,你信吗?”渡鸦说。

“又是你?”

“你希望是可爱的小知更鸟吗?听我说,你外公——”

“走开!”

苏珊砰的一声关上窗户拉好窗帘,背对窗口,努力集中精神想着屋里的事情。多看看……普通事物对她有好处。

屋里有个圣猪树,和大厅里那个圣猪树相比,这一个很小。她帮孩子们做了不少装饰纸花。对,想想这些东西。

还有彩带。屋里还有冬青枝子,因为上面浆果太少,所以没有装饰在主屋里。这些冬青纸条上粘着一些黏土做的假果子,随意插在架子上、画片后面。

学习室的壁炉架子上挂着两只袜子。上面还摆着泰拉画的画,画上都是斑点状的蓝天,绿得很粗暴的草地,以及有四方形窗户的红房子。都是……

普通的东西……

她站直身体看着那些东西,指甲敲着木头文具盒上那个颇有深意的图案。

门开了。泰拉穿着乱糟糟的衣服出现在门口,手扶着门把手。“苏珊,我床底下又有个怪物……”

苏珊不敲文具盒了。

“……我听见它在动……”

苏珊叹了口气和那孩子一起出去。

“好了,泰拉。我马上就去。”

女孩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用力跳回**免得被爪子抓住。黄铜架子上插着钳子和煤灰铲子,苏珊把拨火棍从架子上抽出来的时候,金属发出“铮”的一声。

她叹了口气。日常都是你自己造出来的。

她去了儿童卧室,俯身仿佛要帮泰拉掖好被子一样。然后她趴下,钻进床底下,抓住一把毛发,狠狠一拉。

吓人怪像个塞子一样被扯了出来,它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发现自己一条胳膊被扭到了背后,整个趴在墙上。它想转头,结果看见苏珊的脸就在旁边紧盯着它。

高文爬起来跳下床。

“用那个声音说话!用那个声音说话!”他叫着。

“别用那个声音,别用那个声音!”吓人怪赶紧求饶。

“用拨火棍打它的头!”

“别用拨火棍!别用拨火棍!”

“是你,对不对!”苏珊说,“今天下午……”

“你不用棍子揍它吗?”高文说。

“别用棍子!”吓人怪哀嚎。

“你刚来镇上?”苏珊低声说。

“对啊!”吓人怪疑惑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那么看在圣猪节的分儿上,我友好地警告你一次。”

吓人怪想动:“你把这样叫作友好?”

“嗯?你想要试试不友好?”苏珊抓着吓人怪的胳膊一扭。

“不,不,不,还是友好一点吧!”

“严禁进入这座房子,懂吗?”

“你是个女巫之类的吗?”吓人怪哀嚎着说。

“我就是……有点不一样。好了……你不会再来了,对吧?不然下次我就要用上毯子了。”

“不来了!”

“我说真的。再来我们就把你的头放在毯子下面。”

“不!”

“有毛茸茸的小兔子在上头跳。”

“不!”

“你走吧。”

吓人怪连滚带爬地扑向大门。

“不对啊。”它低声说,“你看不见我们才对,你不是死人也不懂魔法。不该是这样……”

“试试19号那家,”苏珊心情好多了,“那家的家庭教师不信有吓人怪。”

“真的?”怪物满怀希望地问。

“但她坚信代数学。”

“嗯,很好。”吓人怪咧嘴笑起来。去那种人家搞恶作剧最棒了,家里管事的人都觉得它不存在。

“那我就走了。”它说,“呃,圣猪节快乐。”

“好吧。”苏珊看着它溜出去。

“不如上个月的有趣。”高文又躺下了,“你踢了它裤子那——”

“你们两个都去睡吧。”苏珊说。

“维里蒂说我们早点睡觉,圣猪老爹就会早点来。”泰拉随意地说。

“是啊。”苏珊回答,“很不幸,就是如此。”

这句话从他们脑海中飘过。苏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她知道要信任自己的直觉。

她讨厌这种直觉。直觉毁了她的生活。她天生就有这种直觉。

孩子们盖好了被子,她轻轻关上门回到学习室。

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她看着袜子,袜子里还是空的。彩带沙沙作响。

她看着圣猪树。锡箔纸在树上闪耀,胡乱粘起来的装饰品挂在树上。

树枝顶上是圣猪节精灵……

她抱起胳膊看着天花板,夸张地叹了口气。

“是你,对不对?”她说。

吱吱?

“没错,就是。你伸直胳膊好像稻草人一样,你在自己的镰刀上粘了一颗星星,你有没有……”

鼠之死神愧疚地低下头。

吱吱。

“你骗不了任何人。”

吱吱。

“赶紧下来!”

吱吱。

“你把圣猪精灵拿到哪儿去了?”

“塞到椅子靠垫底下去了。”房间另一边的书架上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东西敲了几下,渡鸦的声音接着说:“这些眼球简直太硬了,对吧?”

苏珊跑到房间那边一把抓住那个碗,她速度太快了,结果渡鸦被掀翻摔个两脚朝天。

“这些是榛子!”她喊道。那两个家伙在她旁边乱蹦。“不是眼球!这是学习室!学习室和、和、和渡鸦熟食店的区别就是,学习室的碗里没有眼球,也不准渡鸦进来吃东西!懂了吗?没有眼球!世界上到处都有小圆球,但不是眼球!明白吗?”

渡鸦翻了个白眼。

“那么估计也没有热乎乎的肝脏——”

“闭嘴!你们两个马上给我出去!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有立法禁止圣猪节爬烟囱吗?”

“——总之不准再在我眼前出现了,懂吗?”

“老鼠说,就算你疯了,也必须给你提个醒。”渡鸦很不开心,“我不想来,有一头蠢驴死在城门口了,我要是有蹄子就好了——”

“提醒什么?”苏珊问。

那种感觉又来了。脑内风云剧变,时间仿佛可以触摸……

鼠之死神点点头。

头顶较远处传来胡乱扒拉的声音。一些煤灰从烟囱里掉下来。

吱吱。老鼠很小声地说。

就像是鱼预感到新海潮涌起,淡水冲进了大海一样,苏珊注意到了那种新感觉。时间流进了这个世界。

她看着钟。此时刚好六点半。

渡鸦咂巴着自己的喙。

“老鼠说……老鼠说:你一定要小心……”

在这个闪闪亮亮的圣猪前夜,还有不少人在工作。睡魔在四处奔波,背着自己的口袋从一张床跑到另一张床。冰霜杰克在各家各户的窗户上画各种霜花。

一个弓腰驼背的影子在排水沟里跌跌撞撞地走着,那身影的双脚在淤泥中踩得吱嘎响,同时还不停地小声骂人。

那人穿着脏兮兮的黑色西装,头上戴了顶帽子,那帽子在多元宇宙中有些地方叫“高顶礼帽”,有些地方叫“德比帽”,有些地方叫“看起来特别臭屁的帽子”。那顶帽子拉得很低,由于这个人长了对尖尖的耳朵,耳朵从帽子底下冒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恶狠狠的翼形螺帽。

那人影其实是个地精,不过他此时干着精灵的工作。精灵并不一定是闪亮亮的小生物。闪亮的外表只是工作需要,其实绝大部分的精灵是隐形的[18]。任何依照超自然法律被短期雇用来搬运东西的生物都可以当精灵,一般是小型生物,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爬排水管、骂人、搬东西。

对,没错,他就是在干这个。总要有人来干活才行,而他看起来正是适合这份工作的地精。

对,没错。

西德尼忧心忡忡。他不喜欢暴力,可惜最近几天总是充满暴力,但这地方似乎并没有时日变化。而那些人……唉,他们大概觉得拿尖的东西捅人很有趣,还好他们根本不理西德尼,正如狮子不理蚂蚁。不过他们确实很担心他。

但他们最担心的人还是茗时。就连那个叫铁丝网的暴徒对待茗时也很小心,甚至可以说是恭敬。而那个名叫班卓的大怪物简直像个小狗一样跟着茗时转。

眼下这个大块头正看着西德尼。

西德尼不禁想起了罗尼·詹克斯。罗尼·詹克斯是个校园恶霸,他害得西德尼在锥石太太那所破学校里过得十分悲惨。罗尼不是学生,他是锥石老太的孙子或者侄子之类,所以能在学校里到处乱逛,欺负那些比他弱、比他小、比他聪明的孩子。总的来说全校的小孩基本上都比他弱、比他小、比他聪明,因此这样看来,他选中西德尼就显得格外不公平。

西德尼不恨罗尼。他怕得不得了。他想要和罗尼做朋友。真的,特别想。因为,万一他们真的成了朋友,就不会有人踩他的头了,他就能好好吃午餐了,午餐就不会被扔进厕所里了。事实却是只有午餐被扔进厕所的话,那一天还算过得好。

尽管罗尼死命欺负西德尼,西德尼终究还是长大了,考上大学了。偶尔他妈妈会跟他讲罗尼的近况(从妈妈的角度来看,她总觉得两个小男孩在同一所学校就是朋友)。现在罗尼似乎开了个水果店,还和一个名叫安吉的女孩结婚了[19]。西德尼心想,这点惩罚可不够。班卓连喘气都像罗尼,呼吸对他们来说是一项需要高度专注的智力活动,而且他们都有一个鼻孔不通气。班卓的嘴总是张着,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吞吃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

西德尼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努力无视身后喘粗气的声音。后面的声调忽然发生了变化,西德尼抬起头。

“太了不起了,”茗时说,“你一动手就显得特别简单。”

西德尼紧张地往后缩了缩。

“呃……应该已经好了,先生。”他说,“就是有点磨损,因为我们堆积了……”

他很难把这句话说完,他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那堆东西,那堆东西发出了某种声音。“堆积了……很多东西。”他勉强结束。

“我们还要重复念那个咒语吗?”茗时问。

“不用了,会一直有效,”西德尼说,“简单的那些会一直有效。不过状态发生变化,由……由……那个提供动力,可以一直使用……”

他吞了吞口水。

“所以,”西德尼继续说,“我在想……先生,其实你们并不需要我,也许……”

“布朗先生觉得顶层的锁比较麻烦,”茗时说,“就是我们打不开的那扇门,记得吧?你肯定能帮上忙。”

西德尼脸色一沉。

“我不是锁匠。”

“那锁是魔法的。”

西德尼张张嘴,说道:“我不懂魔法的锁头。”但他说完就后悔了。他明白,如果茗时让你做某件事,而你不擅长,那么最好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学会。西德尼不笨,他知道其他人对待茗时是什么态度,那些人是他做梦都向往的[20]。

这时候中戴夫突然从楼上下来,西德尼松了口气。人人都知道茗时的眼神有多厉害,有个中戴夫这样的人突然打断真的特别庆幸。

“我们发现了另一个卫兵,先生,在六楼。他此前一直藏着。”

茗时站起身:“哦,这样啊。他不想当英雄是吧?”

“他只是害怕。我们要放了他吗?”

“放了他?”茗时说,“后患无穷啊。我这就上去。跟我一起,巫师先生。”

西德尼很不情愿地跟他去了。

他原以为自己在幽冥大学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建筑了,但是这座塔——如果它是个塔的话——把大学里那些建筑衬托得像几根普通管子。这座塔内部至少有四座螺旋形的楼梯,楼梯平台互相交错,有时候全然不顾公认的物理法则,就那样互相穿过去。其实这对于幽冥大学毕业生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严格来说西德尼还没毕业。真正让人惊讶的是这里没有影子。影子能勾勒出物品,描绘出世界的轮廓,一般你都不会注意到影子的存在,但它们消失了你会立刻发觉。这塔里全是白色大理石,看起来仿佛从内到外地发着光。就算是无比灿烂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地上也绝不会有一丝丝阴影。这座塔似乎在躲避着黑暗。

更吓人的是,在七拐八拐地走了一大圈之后,你会发现自己虽然在顺着楼梯往下走,其实却是在往上,而远处的地板则高挂在你头顶。西德尼注意到,所有人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都紧闭着眼睛,而茗时则是一步跨三级台阶,开心得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

他们来到上面一层的楼梯间,这里紧连着一条走廊。其他人都在一扇紧闭的门外。

“他把自己反锁在里头了。”铁丝网说。

茗时敲敲门:“你在里头,还是出来吧。我保证不伤害你。”

“不!”

茗时后退几步说:“班卓,把门砸了。”

班卓冲向前,狠狠地踢了几下,门就开了。

那个卫兵躲在翻倒的柜子后面。茗时从柜子上走过来的时候,他赶紧往后躲。“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喊道,“你是谁?”

“啊,就等你问呢,我是你最恐怖的噩梦哦!”茗时超级开心地说。

那人一抖。

“你是说……有巨形卷心菜和嗖嗖嗖的飞刀那种?”

“你说什么?”茗时一时有些困惑。

“那你是不是从高处坠落的时候,看不到地面,只有——”

“不,其实我是——”

卫兵往下一趴,“哇……千万不能是那种啊,就是那种,全是泥巴,所有的东西都变成蓝色——”

“不,我是——”

“啊,天啊,那你肯定是。这边虽然有门,但是门开了之后外头没有地面,接着就冒出来很多爪子——”

“不,”茗时说,“不是那种。”他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我是凭空冒出来然后杀死你的人。”

卫兵松了口气笑起来:“哦,那种啊,那种不吓……”

茗时陡然一挥手,对方便渐渐皱起来。接着就像其他被杀掉的卫兵一样,他消失了。

他消失的同时,茗时说:“我感觉这次充满善意呢,毕竟快到圣猪节了嘛。”

死神站在儿童室的地毯正中间,袍子里垫的抱枕有点往下滑……

地毯很旧了。所有的东西在各个房间里都被用过了之后就会来到儿童室。这张地毯是很久以前某人以麻布作为底面,上层用颜色明快的长布条认认真真编起来的,结果这地毯看起来好像漏气了的拉斯特法里派[21]刺猬。布条中藏着很多小东西,有陈年面包屑,玩具零件,大量的灰尘。它见识过生命,甚至还自己进化出了好些生命。

雪落在地毯的脏东西上融化了。

苏珊气得满脸通红。

“我说,这是为什么?”她绕着地毯上那个人走来走去,“这是圣猪节!应该开心,有槲寄生和冬青,还有……还有其他各种各样让人高兴的东西!今晚大家希望轻松愉快,吃东西吃到撑!今晚大家只想见到众位亲戚——”

她突然不说话了。

“我是说,今晚是活人的节日,”她说,“他们不想……大过节的看到一个骷髅!尤其是你,我不得不多说一句,戴假胡子,袍子里垫抱枕也没用!说真的,为什么啊?”

死神很紧张。

阿尔伯特说这样可以帮助我理解事物的精神。呃,很高兴再见到你。

屋里发出咕吱一声。

苏珊转过身,她很庆幸此时能有点别的东西出现。

“别以为我听不见!那些是葡萄,懂吗?除了葡萄就是小蜜橘!从水果碗里滚出去!”

“鸟儿想尝尝又怎么了。”渡鸦在桌上郁郁不乐地说。

“你,放下坚果!那些是明天吃的!”

唧唧!鼠之死神赶紧吞下嘴里的东西。

苏珊转身看着死神。假胡子现在已经到小腹的位置了。

“这房子很漂亮,”苏珊说,“这份工作也特别好。而且是真实的工作,和普通的人在一起。我一直想过真实的生活,遇到各种真实的事情!结果突然一个破马戏团冲过来。你看看你们几个,三个小丑齐上阵?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你们是要走了对吧?这是我的生活,跟你们完全无关,不能……”

忽然有人低声抱怨,然后一些煤灰掉下来,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头落在壁炉里。

“呸呸!”他说。

“我的老天!”苏珊更加生气了,“这不是精灵阿尔伯特吗!好好好!请进吧,请!圣猪老爹再不来,圣猪节就没他的份儿了是吧!”

他不会来了。死神说。那个抱枕掉在地毯上。

“为什么不来了呢?两个孩子都写信给他了呢。”苏珊说,“你也知道规矩的吧。”

没错。是有规矩。规矩都列在纸上。我仔细看了。

阿尔伯特把尖尖帽子摘掉,吐出几口煤灰。

“真的。他仔细看了。看了两次。”他说,“有什么可以喝的吗?”

“那你们来干什么?”苏珊问,“如果你们是为了工作而来的话,我必须说这身衣服真是特别丑——”

圣猪老爹……现在没空。

“没空?在圣猪节没空?”

对。

“为什么?”

他……我看看……没有适当的人类词语可以描述,所以……我们就当他……死了。对,他死了。

苏珊从来不曾在圣猪节挂起袜子,也从来没去找过灵糕节鸭子的蛋。她没有把牙齿放在枕头底下,然后一本正经地等着喜爱牙齿的精灵出现。

倒不是因为她父母不信这些。他们不需要信,他们知道那些东西存在,只是由衷希望它们不存在罢了。

当然了,在节日期间还是有礼物的,礼物都附上了标签详细说明来历。比如在灵糕节清晨会有漂亮的蛋,里面装满糖果。每颗乳牙都至少能换来一元钱,钱都是爸爸给的,毫无疑问[22]。每件礼物的来源都非常明确直接。

现在她知道父母是想保护她。她小时候不知道父亲曾当过死神的学徒,而妈妈则是死神的养女。她隐隐约约记得曾有几次见过一个欢快然而瘦得离奇的人。后来那人就再也不来了。后来她见到了他本人,是的,他也有很讨人喜欢的一面,当时她还奇怪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如此不近人情,当然现在她懂了。基因远不止两个小螺旋。苏珊在有必要的时候可以穿墙而过。她可以发出那种胜似事实的声音,那声音可以深入人心,让他们老实听话。还有她的头发……

头发是最近才出现问题的。之前她的头发都不受控制,大概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她发现头发其实能自己管好自己。

这件事吓跑了好几个年轻男士。一个人的发型可以自动变化,头发能像一窝小猫一样自己爬来爬去,绝对不利于发展任何人际关系。

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她可以一连好几天不出现任何异常,只当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

但总会出现那种情况——你去闯**世界,自立自强获得成功,结果以前那些令人尴尬的亲戚们突然就冒出来了。

地精骂骂咧咧地从另外一条排水管里爬出来,把帽子按在头上戴好,然后把麻袋扔到雪堆上,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

“那个好。”他说,“他折腾了好几周才弄掉那个。”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凑近了仔细看。然后他看到房子旁边有个老头在默默干活。

他站在窗边,正认认真真地看着窗户玻璃。

地精很感兴趣,于是走上前仔细看。

看了一会儿,他说:“只有蕨类图案吗?挺好看,但是光画蕨类图案我可不会给你的帽子里扔硬币。”

那人拿着笔转过身。

“我只是喜欢蕨类图案而已。”冰霜杰克冷冷地说。

“可是人们喜欢的都是大眼睛小孩,从靴子里探出头的小猫咪、小狗狗之类的图画,你知道吧。”

“我就喜欢蕨类。”

“大朵的太阳花也行,或者快乐的海滨……”

“以及蕨类。”

“话说,要是那些个大块头的修道士让你在神庙天花板上画上帝、天使之类的东西,你要怎么画?”

“那就画些上帝、天使好了,只不过……”

“——长得像蕨类植物?”

“我讨厌别人说我一心只喜欢蕨类。”冰霜杰克说,“我也会画很漂亮的漩涡花纹。”

“你的漩涡花纹长什么样?”

“呃……必须承认,如果缺乏鉴赏力的话,看起来像是蕨类。”冰霜杰克俯下身,“你是谁啊?”

地精后退了几步。

“你不是牙仙,对吧?我见过不少牙仙,都是可爱的女孩子。”

“不不不,不是牙仙。”地精抓紧了自己的大口袋。

“口袋里是什么?”

地精跟他说了。

“真的?”冰霜杰克说,“我还以为它们是凭空出现的呢。”

“哼,要这么说的话,我还以为窗户上的霜也是凭空出现的呢。”地精回答,“话说,你看起来也没那么扎人。不过你肯定能穿透很多层被子。”

“我不盖被子。”冰霜杰克冷淡地说着转过身,“好了,请原谅,我还有很多窗户要画。蕨类图案也很复杂,手必须稳才行。”

“你说死了是什么意思?”苏珊问。

“圣猪老爹怎么会死?他……他不是你这样的吗?神格——”

神格拟人化。没错,他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是圣猪节的精神。

“那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能杀死圣猪老爹?请他喝下毒的雪利酒吗?在烟囱里安上尖刺吗?”

还有更加……精准的办法。

“咳咳咳,我的天,这些煤灰啊,”阿尔伯特大声说,“呛死我了。”

苏珊没理他,自己继续说:“所以你就顶替他了?真恶心!”

死神似乎很伤心。

“我去别处看看。”阿尔伯特说着想从苏珊身边溜走,冲向开着的大门。

苏珊一把关上门。

“你在这里干什么,阿尔伯特?”苏珊揪住他,“我以为你只要返回这个世界就会死呢!”

啊,但我们并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死神说,我们其实是在圣猪老爹的协调性现实中。普通法则在此都不适用。不然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环游整个世界?

“对,”阿尔伯特狠狠瞟了她一眼,“我是圣猪老爹的小助手,官方助手。我有绿色尖帽和其他所有装备。”他忽然看见了孩子们留在桌上的雪利酒和萝卜,于是就跑了过去。

苏珊非常惊讶。前几天她曾带孩子们去了大棒街一家大商店的“圣猪老爹山洞”。当然那不是真的山洞,不过店里请了个不错的演员,穿着红外套,还有人打扮成精灵的样子。商店外面聚集了一群人,那些是等高运动支持者[23]在表示抗议。

那些精灵跟阿尔伯特完全不同。要是那些精灵长得跟他一样,人们就该拿着武器冲进山洞了。

“你今年乖不乖啊?”阿尔伯特往壁炉里吐了口口水。

苏珊瞪着他。

死神弯下腰。她盯着他眼窝里那双蓝色的光点。

你过得好吗?他问。

“挺好。”

自立了吗?在这个世界里靠自己的力量好好生活了吗?

“是的!”

好。好了,过来,阿尔伯特。我们得给袜子里装上礼物,然后继续干活。

死神掏出几张信纸。

有人给孩子起名叫泰拉?

“是啊,为什么——”

另一个叫高文?

“对。你看,怎么能——”

为什么叫高文?

“我猜想……可能是这个名字代表着坚强的战士……”

我相信这愿望肯定自然而然就能实现。那个女孩,她用绿色的蜡笔在粉色的纸上写信,信纸角上画了个穿裙子的老鼠。

“她之所以用这样的纸和笔,包括她写的错别字,都是为了让圣猪老爹知道她是个小可爱。”苏珊解释道,“但是我说,为什么你——”

她说她五岁了。

“对,这两年她一直五岁。要论顶嘴气人的话,她至少有三十五吧。为什么是你来——”

但她还相信圣猪老爹?

“对,只要面前有个娃娃,她什么都信。你先别走,先告诉我为什么——”

死神把袜子挂回壁炉架上。

我们必须走了。圣猪节快乐。呃……对了,还有这个:嚯。嚯。嚯。

“雪利酒好喝。”阿尔伯特擦擦嘴。

愤怒取代了苏珊的好奇心,并且迅速传递开来。

“你居然当真把小孩子留给真正的圣猪老爹的酒喝了?”她说。

“对啊,为什么不喝呢?他又喝不了了,他都不在了。”

“我问一句,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没数。”阿尔伯特开心地回答。

一百八十万零七百零六杯,死神说,外加六十八万三百一十九块猪肉派。还吃了一个萝卜。

“那个萝卜看起来和派长得一样。”阿尔伯特说,“其实什么都长得一样了。”

“你怎么还不原地爆炸?”

“不知道。大概是我消化好。”

对圣猪老爹来说,所有的猪肉派只是一块猪肉派,萝卜的那一个除外。走了,阿尔伯特。我们耽误了苏珊不少时间了。

“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苏珊大喊。

抱歉,不能告诉你。忘了你见过我吧。这件事与你无关。

“和我无关?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