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继续说,“可能只是那些斯托·拉特人来试探我们的。他们觉得我们住在这偏远之地就头脑简单了。”

“是的,但是伪都人——”

“哦,他们呀,那些自大的家伙。就是些音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特别是,”市长给戈罗德递了眼色,“特别是当这个对公民有利的时候。让他们进去吧,队长。”

苏珊飞身上马了。

她知道那个地方。她曾经见过一次。他们已经在路边设置了新的围栏,但仍旧很危险。

她也知道那个时间。

就在人们把那地方称为“夺命急弯”之前。

“你好,奎尔姆!”

巴迪拨出了一个和弦,摆好一个姿势。他周身都笼罩在一圈仿佛廉价亮片闪烁出的微弱白光中。

“啊——哈——哈!”

喝彩声很快就汇成了熟悉的音墙。

以前,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被不喜欢我们的人弄死,戈罗德想。现在,我觉得我们很可能会被喜爱我们的人弄死……

他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四周全是警卫,警卫队长可不是个蠢材。我只希望沥青能照我的吩咐已经把马和马车备好了……

他瞥了一眼巴迪,他正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加演几首,然后就顺着后边儿的楼梯下去,溜之大吉,戈罗德想。那个大皮钱袋子已经拴在悬崖腿上了。任何打着要抢那个钱袋主意的人会发觉自己要拖一个一吨重的鼓手。

我根本不知道马上要演奏什么,戈罗德想。我从来都不知道要演奏什么,我只是吹了号角而已……那些曲子就出来了。这肯定是不对劲的。

巴迪像个掷铁饼者一般甩动了手臂,一个和弦飘了出来,飘进了观众们的耳朵里。

戈罗德把号角举到嘴边,吹出来的声调就如同在无窗的房间里熊熊燃烧的黑丝绒一样。

在摇滚乐的魔力占据他的灵魂之前,他想:我要死了。那是这音乐的一部分。我真的很快就要死了。我能感觉得到,每天都感觉得到,死亡越来越近了……

他又看了一眼巴迪。他在观众席中来回审视,仿佛是在惊声尖叫的人群里寻找着某个人。

他们演奏了《有好多好多人在颤抖》。他们演奏了《给我摇滚乐》。他们演奏了《天堂之路》(观众里还有一百个人发誓明天早上就要去买个吉他)。

他们用心演奏着,用灵魂演奏着。

他们在加演完第九首曲目之后溜走了。他们顺着厕所的窗户爬出去,跳到巷子里的时候,里面的观众们还在跺着脚要求继续加演。

沥青又把一袋子钱倒进了大皮袋子里。“又赚了七百块!”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们爬上了马车。

“很好,我们每个人分十块。”戈罗德说。

“你去告诉迪布勒先生。”沥青说。他们的马车嗒嗒嗒地向着城门而去。

“我会的。”

“这不重要,”巴迪说,“有时候我们是为了金钱演出,有时候我们是为了演出而演出。”

“哈哈!会有那么一天的。”戈罗德在座位下面摸索着,沥青之前在那儿藏了两瓶啤酒。

“明天晚上就志免费音乐节了,伙伴们。”悬崖低沉地说。他们已经穿过了城门。在这儿,他们都还能听到观众们的跺脚声。

“在那之后我们要签订新的合约,”矮人说,“里面得加上好多个零。”

“我们现在就有好多个零。”悬崖说。

“是的,可是零的前面没有几个数字啊,嗯,巴迪你说呢?”

他们四下张望。巴迪已经睡着了,吉他还紧紧地搂在胸前。

“像一根蜡烛一样熄灭了。”戈罗德说。

他又转过身来了。星光中,略显苍白的路不断地在他们面前延展。

“你说过你只志想要工作,”悬崖说,“你说过你不想成名的。你怎么会喜欢辣样的生活呢?得面对着辣一大堆的金子发愁,得面对着辣一大堆女孩子,争先恐后地向你扔锁子甲?”

“我忍忍就行了。”

“我想要个采石场。”巨怪说。

“是吗?”

“志啊,心形的。”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儿早已不见了踪影,马车直愣愣地撞向路边东倒西歪的栅栏中,又翻滚着跌进峡谷里。掉落过程中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都没碰着,就嘭地砸在崖底干枯的河**,撞了个稀碎。这时马车上的油灯点着了火,接着又是一次大爆炸——就算是悲剧也有某些固定的桥段——火海中滚出一只燃烧的车轮。

对于苏珊来说,奇怪的是她竟然无动于衷。她的脑海里出现过悲伤的念头,但那是因为在这样的情境里,情绪肯定是要悲伤的。她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可那已经发生了。她做什么都是回天乏术的。如果她在一切发生之前力挽狂澜了,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她就只是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所以之前她并没有阻止,于是一切都发生了。她感觉到这件事情的逻辑就像一连串巨大无比的铅板一般交叠得严丝合缝。

也许在这世上什么地方,这件事情不曾发生过。也许马车滑向了路的另一侧,也许崖壁边恰巧有那么一块救命的石头,也许马车根本就没往这条路走,也许那车夫记得有这么个急弯。但是这一切也许都只存在于这世上有这么个地方。

这并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它是从一个比她年长、年长得多的头脑中飘过来的。

有时,你唯一能为别人做的事情就是无动于衷。

她骑着冰冰躲到了那悬崖路旁的暗影中,等待着。一两分钟之后,传来了石头“咔嗒咔嗒”的撞击声,一个人沿着河床边的崖壁那几乎垂直的路径策马而上。

冰冰翕动着鼻翼。通灵学也无力描述那种你看到你自己的焦躁不安之感[61]。

苏珊看着死神下了马,用镰刀拄着地,站在崖边俯视着下方的河床。

她想:可他本应该做些什么的。

难道他不能吗?

那个身影直起腰来,但却没有转身。

是的,我本应该做些什么的。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死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记得你。现在也理解了这件事:你的父母知道事情一定会发生的。一切都一定会发生的,无论何处。难道你以为我没跟他们提过这个?但是我无力给予生命。我只能授权……生命的延长。于事无补。只有人类能够给予生命,他们想成为人,而不做永世不朽的神。如果能对你有帮助的话,他们愿意立刻死去。立刻。

我必须问,苏珊想。我必须说出来,否则我就不是人。

“我能回去救他们……?”她的声音中只带有一丝丝颤抖,这表明她说的这句话是个问句。

救?为什么呢?为了已经耗尽了的生命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知道。有时候我也会想想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又会如何。但是……没有了责任,我又是谁呢?这世上必须有规则的。

他又爬上了马背,并且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就驾着冰冰,越过峡谷而去了。

在菲德尔路的一间车马房后头,有一堆干草堆突然鼓了起来,随后就传来了一阵含混的咒骂声。

几分之一秒之后,又是一阵咳嗽声,然后在牲口市场附近的一个谷仓里又传来了一阵清晰得多的咒骂声。

片刻之后,小短街一家旧饲料库的几块朽木地板突然爆炸了,随即从一个面粉袋子里弹出了另一声咒骂。

“该死的啮齿动物!”阿尔伯特一边咆哮着,一边急忙用手指把耳朵里的麦粒儿抠了出来。

吱吱。

“我该想得到的!你觉得我个子有多高?”

阿尔伯特拨掉了大衣上的干草与面粉,走到了窗户旁边。

“啊,”他说,“让我们修正路线,到破鼓酒馆去吧!”

在阿尔伯特的口袋里,沙漏里的沙子又恢复了下落。

西比柯斯·杜努姆决定打烊一个小时。这个收拾打烊的过程倒是不烦琐:首先,他和手下把那些没破的酒杯都收了收,这倒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然后就是漫无目的地翻一翻,看看是不是有些什么武器值得回收换钱的,然后在那些主人没有异议的情况下,迅速地搜一搜他们的口袋,那些主人要么是醉了,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二者兼而有之。再然后就是把家具挪到一边,把剩下的那些人啊物的都从后门清出去,扔到安卡河宽广的棕色怀抱中去,它们先会在河上叠成一座小山,之后,渐渐地沉入河底。

最后,西比柯斯便会锁上那扇大前门,闩上门闩……

但是门关不上。他低头望去,有一只靴子挤了进来。

“我们打烊了。”他说。

“没有,你没有打烊。”

门又转了回去,阿尔伯特进来了。

“你见过这个人吗?”他亮了一张长方形的硬纸板在杜努姆的眼前,厉声说道。

这可于理不合。杜努姆可不是做那种告诉了别人你见过谁还能活得下去的工作。杜努姆可以一整个晚上给人上酒可就是一个人都没见着。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他不假思索地说,甚至看都没看那卡片一眼。

“你必须帮我,”阿尔伯特说,“否则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走开!”

阿尔伯特抬脚踢了门一下,门关上了。

“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他说。站在他肩上的鼠之死神满腹猜疑,正在用力嗅着空气。

片刻之后,西比柯斯的下巴就牢牢地嵌在了一张桌子的桌板上了。

“现在,我知道他可能来过这里,”阿尔伯特说,他的呼吸一点儿都不急促,“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来过这里,这是迟早的事儿。你再看一眼吧。”

“那就是张塔罗牌啊,”西比柯斯吐字不清地说,“那是死神啊!”

“你说得对,他就是那个骑白马的人。你不可能注意不到他。除非他不想在这里让人认出这个样子,我想。”

“让我捋捋,”破鼓酒馆的老板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阿尔伯特的铁拳之下挣脱出来,“你想让我告诉你是不是见过一个长得跟画像不一样的人?”

“他应该很古怪,极其古怪。”阿尔伯特想了一会儿说,“还有,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一定喝了很多酒。他一向如此。”

“这是安卡-摩波,你也知道的。”

“别耍花招,否则我会生气的。”

“你是说你现在没有在生气吗?”

“我只是有点儿不耐烦而已。如果你想让我生气,尽可以试试。”

“几天前……有个人……我也记不太清楚长得什么样儿——”

“哈,那就是他了。”

“把我这儿的酒都喝没了,还抱怨《野蛮入侵者》游戏,然后就喝醉了,就……”

“就怎么了?”

“记不起来了。我们把他扔出去了。”

“从后门扔出去了?”

“是的。”

“但是那外面有条河。”

“嗯,大多数人在沉下去以前酒会醒的。”

吱吱。鼠之死神说。

“他说过什么吗?”阿尔伯特说,他忙得顾不上去听鼠之死神的话。

“说什么事儿都记得,我想。他说……他说即便是醉了,也还是什么都记得。还一直说什么门把手,还有……毛茸茸的阳光。”

“毛茸茸的阳光?”

“之类的吧。”

压在西比柯斯手臂上的力道突然间消失了。他原地不动等了一两秒钟,然后小心翼翼地,扭过了头。

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又小心翼翼地,西比柯斯弯下腰去看了看桌子下面。

阿尔伯特已经迈步走了出去,黎明渐渐来临了。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他的盒子。他打开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沙漏,然后“啪”的一下把盖子合上了。

“行了,”他说,“下一站去哪儿?”

吱吱!

“什么?”

突然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一下子倒是不致命。小偷行会的提莫·拉兹曼心里清楚,小偷杀了人会是什么结果。刺客行会的人来跟他们简单地交涉过了——实际上,他们就说了一句话:“再见。”

所以,他不过就是想把这个老头儿敲晕,好掏一掏他的兜。

他也没想到当老头儿倒地的时候,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就像是打碎玻璃的“叮当”声,可是,刺耳的泛音却连绵不绝地在提莫耳朵里回响着,这些声音早该停止了呀。

突然,老头儿的身体里蹿出了什么东西,“嗖”的一下扑到了他脸上。两只白骨森森的爪子猛地抓住了他的两只耳朵,骨骼毕露的口鼻向前一伸,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前额。他尖叫着,逃命去了。

鼠之死神又跳到了地上,一溜小跑回到阿尔伯特的身边。他用爪子拍着阿尔伯特的脸,又疯狂地踢了他几脚,最后,在绝望之中,还咬了他的鼻子。

之后,鼠之死神抓着阿尔伯特的领子,想把他从水沟里拖上来。又是一阵玻璃的“叮当”声,仿佛在警告着他。

老鼠的眼窝子发狂般地望向了破鼓酒馆紧闭的前门。已经化为骨质的几根胡须根根直立起来。

很快,西比柯斯打开了门,仿佛只是为了让这雷鸣般的敲门声停下来。

“我说过我们——”

一个东西从他的**“嗖”的一下穿了进来,停留片刻之后咬了他的脚踝,又一路蹿到了后门边上,把鼻子紧紧地贴在地板上。

兽皮公园之所以得名不是人为起的,而是因为兽皮曾经是土地的丈量单位。一张兽皮大小的土地恰好是一个人加三只半牛在下雨的星期四能耕完的面积,而兽皮公园刚好就是这么大。安卡-摩波的人是遵循传统的,同时,也遵循其他一些东西。

公园里有树、有草,还有一个湖,里面有真鱼的那一种。由于城市历史的波折,这里成了一个颇为安全的地方。几乎没有人在兽皮公园被打劫。打劫者跟其他人一样,喜欢待在“阳光普照”的地方。而这里,是一个中立地区。

这里已经在火热布置中了,虽然除了河边几个工人还在敲敲打打拼起来的一个大舞台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舞台后面的一块区域已经竖起了木桩子,钉上廉价的麻袋条子隔挡起来了。偶尔有一脸兴奋的人试图闯进去,都被绿玉髓的巨怪们扔到湖里去了。在一大堆排练的音乐家里,一眼就能瞧见克拉什和他的乐队,他们之所以这么引人注目,部分原因是因为克拉什把上衣脱掉了,让金波在他的伤口上敷碘酒呢。

“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他咆哮着。

“我都说了,它在你的卧室里。”斯卡姆说。

“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弹吉他?”克拉什说。

“反正你怎么样都是不能弹吉他的。”诺迪说。

“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

他们看着他的手。金波的妈妈在处理完伤口之后往手上戴了一只手套。伤口并不深,因为即便是再愚蠢的豹子也不会在那些想着要扒掉它裤子的人身边来回晃**。

“一只手套,”克拉什用恐怖的嗓音说道,“谁听说过有哪个正经的音乐家戴手套的?”

“戴着手套我要怎么弹吉他呢?”

“不论戴不戴手套,你都没法儿弹吉他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受你们三个的气,”克拉什说,“你们限制了我的艺术发展道路。我现在在考虑离开你们,去组建我自己的乐队。”

“不,你不会的,”金波说,“因为你找不到比我们还差劲的人了。我们面对现实吧,我们是垃圾。”

他说出了迄今为止无人敢提,但是大家却心知肚明的话。诚然,他们身边的那些音乐家也是很糟糕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有些小小的音乐天赋,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不过是不会弹奏乐器而已。他们的团队中不会有一个鼓手连鼓都打不到,他们也找不到一个贝斯手,韵律感像车祸现场一样。而且,他们通常对于名字没有什么争议。他们的名字可能没什么创意,比如,“大个子巨怪和其他巨怪”“伟岸的小矮人们”等等,但是至少他们知道他们是谁。

“那叫‘我们是垃圾乐队’如何?”双手插着兜儿的诺迪说。

“我们可能是垃圾,”克拉什怒骂道,“但我们是摇滚垃圾。”

“好了,好了,一切进展得如何呀?”迪布勒拨开麻袋条子走了进来,“时间不多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们在定节目单,迪布勒先生。”克拉什谦恭地说。

“我连你们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在定节目单?”迪布勒暴躁地挥手指着其中一张海报,说道,“你们的名字在上面,是吧?”

“我们在这上面很可能是叫‘安迪后援乐队’。”诺迪说。

“你的手怎么了?”迪布勒说。

“我的裤子咬的,”克拉什说着,一脸怒气地瞪着斯卡姆看,“说实话,迪布勒先生,你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我看看吧。”迪布勒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心情雀跃,不想与人争论。夹腊肠的圆面包卖起来快极了,但是这些钱也只够抵掉很少一部分费用。还有很多能从摇滚乐上赚到的钱,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自割喉咙迪布勒永远都在想着钱。

比如,那些衬衫。那些都是用很廉价的棉布做的,薄到在光线好的地方都很可能看不见了,到水里一洗可能就烂了。可他已经卖出去六百件了!每件五块!他所要做的就是以十件一块的价格从克拉奇批发市场买来衬衫,再以十件半块的价格让白垩在上面印字。

而白垩也有着与一般巨怪不一样的创新精神,他甚至印出了属于他自己的衬衫,上面写着:

白垩

渣滓街12号

业务范围广泛

人们争先恐后地买着这些衬衫,掏钱给白垩的作坊做广告。迪布勒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竟然还可以这样运转,就好像看着绵羊们自己给自己剪羊毛。无论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商业操作规律的大反转,他都希望这样的事情能多多益善。

他已经把这个想法转手卖给了新鞋匠街上的制鞋匠普拉格[62]。于是,一百件衬衫径直从那店里走了出来,卖得比普拉格平常的商品好多了。人们想要衣服只是因为上面写了字!他在不停地赚钱。一天好几千块呢!舞台前方还有一百个排成一列的音乐盒子,准备好要捕捉巴迪的声音。如果事态照这个速度发展,几十亿年之后他会富得流油的!

摇滚乐万岁!

这个闪亮亮的大银边儿旁边只有一朵小乌云。[63]

音乐节中午就要开始了。迪布勒原打算先让许多小型的技艺不精的乐队先开场演出,再让摇滚乐队来压轴。所以巴迪他们现在不在这儿倒也不让人感到担心。

可是他们现在不在这儿。迪布勒很担心。

一个小小的黑影驻扎在了安卡河的两岸。它移动的速度之快,连影像都很模糊。它在河岸边绝望地来回穿梭着,同时不断用力地**着鼻子嗅着。

人们看不到它。但是他们能看到许许多多的老鼠,黑的、棕的、灰的。它们纷纷从河边的仓库和码头里逃窜而出,成群结队、态度坚决地远远逃开了。

一个干草堆晃动了起来,戈罗德从里面出来了。

他滚到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天与地都笼罩在蒙蒙的细雨中。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看着绵延不绝的田野,接着又消失在一个树篱后面不见了。

几秒钟之后,他又快步走了回来,在干草堆上摸索了一阵子,直到他找到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大肿包,然后用他带金属头的靴子连续朝它踢了好几脚。

“嗷!”

“降C调,”戈罗德说,“早上好,悬崖。你好,世界!我想我可能无法忍受快速地脉上的生活了——一堆堆的大白菜、劣质的啤酒,还有那些一直骚扰你的老鼠——”

悬崖爬了出来。

“我昨天晚上可能志吃了什么坏了的氯化铵,”他说,“我上半截儿脑袋还在吗?”

“是的。”

“真遗憾。”

他们拉着沥青的靴子把他拖了出来,接着不断重重地捶打他,终于把他弄醒了。

“你是我们巡回演出的经理人,”戈罗德说,“你应当保证我们的安全。”

“嗯,我一直在保证你们的安全,不是吗?”沥青小声嘀咕着,“我又没打你,戈罗德先生。巴迪呢?”

这三个人围着干草堆打转,不停地戳着那些凸起的地方,可惜,那些全是湿漉漉的干草。

他们最后在地面上的一个小山丘上找到了他,就在离干草堆不远的地方。那里长着几棵冬青树,由于风力的作用,那些树都成了曲线形的。他就坐在一棵冬青树下,膝盖上放着吉他,雨点儿把他的头发都贴到了脸上。

他还在沉睡着,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雨滴落在他膝盖上的吉他上,弹奏出了声响。

“他很奇怪。”沥青说。

“不,”戈罗德说,“他被某些奇怪的力量驱动着去穿越重重的黑暗路径了。”

“是的,很奇怪。”

雨势减小了。悬崖抬头望了望天。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说。

“哦,不!”沥青说,“你睡了多久了?”

“跟我醒着的时间一样久。”悬崖说。

“快中午了。我把那些马留在哪儿了?有没有人见过我们的马车?得有人把他叫醒!”

几分钟之后,他们又上路了。

“你知道吗?”悬崖说,“我们昨天晚上离开得太匆忙了,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来过。”

“她叫什么名字?”戈罗德说。

“不知道。”巨怪说。

“哦,那就是真爱了,真爱。”戈罗德说。

“你灵魂中就没有任何的浪漫色彩吗?”

“在人潮汹涌的房间里彼此看对眼儿吗?”戈罗德说,“不,没有——”

巴迪俯身向前,把他们俩拨拉到了两边。

“闭嘴。”他说。他的嗓音低沉,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们就开开玩笑罢了。”戈罗德说。

“不要开玩笑。”

沥青感觉到整体的气氛不太融洽,于是就一心看着路。

“我想你们都很期待音乐节,是吧?”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没有人回答。

“我想那儿观众一定很多。”他说。

一片寂静,除了马蹄子的“嗒嗒”声和马车的“嘎吱”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们现在身处连绵的群山中,道路沿着一个峡谷蜿蜒向前。峡谷下面连条河都没有,除非是在最湿润的雨季。前方是一片幽暗的区域,沥青觉得那幽暗越来越浓密了。

“我想你们会过得很愉快的。”他最后又说道。

“沥青?”戈罗德说。

“什么事,戈罗德先生?”

“好好看路,好吗?”

校长一边走一边擦着他的法杖。这真是一根极其出色的法杖,足足六英尺长,法力无边。他并不经常使用魔法。根据他的经验,如果用一根六英尺长的橡木棒重重地打上几下还解决不了的事情,通常对于魔法也是免疫的。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那些高级巫师带上吗?”庞德一边竭尽全力追赶着校长,一边说。

“以他们目前的精神状态,我担心带了他们只会让事情……”瑞克雷先生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合适的词儿,最后说道,“更糟糕。我还是坚持让他们留在学校里。”

“那德朗格他们几个怎么样?”庞德满怀期望地说。

“如果魔法维度出现了大比例的裂口,他们在又能带来什么好处呢?”瑞克雷先生说,“我还记得可怜的洪先生。上一分钟他还在烹制双倍鳕鱼和豌豆泥,下一分钟……”

“‘嘭’?”庞德说。

“‘嘭’?”瑞克雷先生一边在人流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奋力挤开一条路,一边说,“我听到的版本不是那么说的。更像是‘啊啊嗯嗯尖叫——格鲁格鲁——格鲁——咔嚓’,然后就喷出了一大堆的油炸食物。在那些薯条哗啦啦落下的时候,大疯子艾德里安和他的朋友们在又能有什么用呢?”

“呃……很可能没什么用,校长。”

“对。人们叫喊着,四处逃亡。带不来任何好处。而一个装满了咒语的口袋和一根能量满满的法杖则在十次中有九次能让你脱困。”

“十次中有九次?”

“对。”

“那你已经用过几次了呢,校长?”

“嗯……洪先生的……庶务长衣橱里的那个玩意儿……那条龙,你记得的……”瑞克雷先生一边扳着手指,一边无声地念着,“九次了,迄今为止。”

“那每次都有效吗,校长?”

“当然了!所以没必要担心。闪开,让巫师过去!”

城门全打开了。马车轰隆隆地进城,戈罗德俯身往前望去。

“不要直接去公园。”他说。

“但是我们已经迟了。”沥青说。

“花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先去能工巧匠街。”

“那就在河的另一边!”

“这很重要,我们得去拿点儿东西。”

人们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一次,大多数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你待在马车后面,”戈罗德对巴迪说,“我们可不想让年轻女士把你的衣服给扯破了,呃,巴迪……”

他转过头去。巴迪又睡着了。

“我也为我自己担心——”悬崖开头了。

“可你只缠着一条腰带啊。”戈罗德说。

“嗯,他们可能会抓住我的腰带,不是吗?”

马车在大街小巷中艰难前行,直到他们拐弯进了能工巧匠街。这是一条全是小商铺的街道。在这一条街上,你可以制造、修理、手工打造、重建、复制或是仿制任何东西。每扇门里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炉,每家后院都飘着冶炼炉冒出的黑烟。复杂精巧的发条蛋制造师和铁匠肩并着肩工作着。木工们旁边住的是将象牙雕刻成微小造型的工匠,那些微雕太过精巧了,他们得用青铜浇铸的蟋蟀腿儿来做锯子。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匠人在造着供其他四分之三的人用的工具。商铺不光鳞次栉比,还相互交叠。如果木匠要做一张大桌子,那他还得指望着邻居好心给他腾出地方来,这样他可以在桌子这一头儿忙活着,而两个宝石匠和一个制陶匠可以将另一头当凳子来用。这里有许多店铺,你早上进去量好尺寸,下午就可以取走一整套的锁子甲外加一条短裤了。

马车停在了一家小店铺的外面,戈罗德跳下车,走进去了。

沥青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做完了吗?”

“给您,先生。精雕细作。”

“能弹吗?你知道的,我说过你必须先裹着公牛皮在瀑布后面待上两个星期,然后才能碰这些东西。”

“听着,先生,就这些钱也就能让我头顶着麂皮洗上五分钟的澡。你可别告诉我,对于民间音乐来说,这样还不行。”

之后传来了一声令人愉悦的声响,那声音在空气中飘**了一会儿,就湮灭在街道的嘈杂声中了。

“我们说的是二十块,对吧?”

“不,是你说二十块。我说的是二十五块。”一个狡诈的声音传来。

“那稍等一下。”

戈罗德出来了,并且向悬崖点了点头。

“好吧,”他说,“虽然不愿意,我还是会付的。”

悬崖咆哮了,在嘴巴的后边摸索了一阵子。

他们听到能工巧匠说:“这究竟是什么?”

“一颗臼齿,至少值——”

“那就行了。”

戈罗德又出来了,手上还拿了一个麻袋。他把袋子塞到了座位下面。

“好了,”他说,“出发去公园吧。”

他们从城市的后门进了城。或者说,尝试着从那里进城,但是两个巨怪拦住了他们。他们身上闪耀着绿玉髓帮派小喽啰所拥有的大理石的铜绿光泽。绿玉髓没有心腹。大多数的巨怪都不够聪明,难以成为心腹。

“这里志让音乐会的乐队通过的。”其中一个巨怪说。

“捉得对。”另一个巨怪说。

“我们就是那个乐队。”沥青说。

“哪一个?”第一个巨怪说,“我这里有名单。”

“志啊。”

“我们是摇滚乐队。”戈罗德说。

“哈哈,你们不志他们。我见过他们。有个家伙身上会发光,他弹吉他的时候,声音是……”

“嗡嗯嗯姆姆姆——嗯嗯嗯——哽哽哽。”

“就志辣个声音——”

和弦萦绕着马车久久不散。

巴迪站起来了,手握吉他已经蓄势待发。

“哦,哇,”第一个巨怪说,“真志不可思议!”他在腰带里掏了半天,拿出了一张折了角的纸。“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儿子泥巴,他绝对不会相信,我竟然遇到了……”

“好的,好的,”巴迪疲惫地说,“递过来吧。”

“不要写给我,志给我儿子泥巴的——”巨怪一边说,一边兴奋地跳着脚。

“你儿子的名字怎么拼?”

“不要紧的,反正他不识字。”

“听,”当马车驶进后台区域时,戈罗德说,“已经有人在弹奏了。我说过我们——”

迪布勒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他说,“马上就到你们上台了!就在……‘森林之子’的后面。你们那边怎么样?沥青,过来。”

他把那个小个子巨怪拉到了舞台后面的阴影处。

“你给我带钱来了吗?”他说。

“大概三千——”

“别这么大声!”

“我在小声地说,迪布勒先生。”

迪布勒警惕地环顾四周。在安卡-摩波,当钱的数目里出现了“千”这个词,那就没有什么小声低语的存在了。在安卡-摩波,就算你只是在脑袋里想想这样一笔钱,人们都能听得见。

“你要小心看管着这笔钱,知道吗?今天结束之后,这个数额还会增大。我会给绿玉髓七百块,剩下的都是利润——”他盯着沥青小豆子般的眼睛,又回到了现实中,“当然了,还有折旧费……日常开支……广告费……市场调查费……面包……芥末酱……基本上来说,我能不赔本就算是运气好了。这笔生意啊,我简直是在割我自己的喉咙。”

“是的,迪布勒先生。”

沥青斜着眼看着舞台的边缘。

“现在是谁在演奏呢,迪布勒先生?”

“‘和你’。”

“你说什么,迪布勒先生?”

“他们就是这么写的,‘和你’。”迪布勒说。他松了一口气,拿出了一根雪茄。“别问我为什么。对于音乐家来说,恰当的名字应该是,比如,布隆迪和快乐的民谣歌手。他们演奏得怎么样?”

“难道你听不出来吗,迪布勒先生?”

“我不会管这种东西叫音乐,”迪布勒说,“当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真实的音乐是要有真正的歌词的……‘夏天来了,布谷鸟在****地歌唱……’之类的。”

沥青又看了看“和你”。

“嗯,这音乐有节拍,你可以跟着节拍跳舞,”他说,“但是还不算太好。我是说,人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摇滚乐队演奏的时候,观众可不会只坐在那儿看着。迪布勒先生。”

“你说得对。”迪布勒说。他看着舞台的正前方,在蜡烛与蜡烛之间,放着一整排的音乐盒。

“你最好去让他们几个赶快准备好。我觉得这几个人已经黔驴技穷了。”

“嗯,巴迪?”

巴迪把眼神从吉他上移开,抬起了头。有一些其他的音乐家正在给乐器调音,但是他从来不需要那么做。反正,他也调不了。那些琴栓根本就动不了。

“那是什么?”

“嗯。”戈罗德说。他暧昧地向悬崖挥了挥手。悬崖正羞涩地咧着嘴笑,从背上取下了一个麻袋。

“这是……嗯……我们想……就是,我们大家,”戈罗德说,“那个……嗯,我们见过这个,你知道的,我知道你说过没人能修好这个,但是在这城里,我们打听过了,有些人无所不能,我们知道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能工巧匠街上有个人,他说他觉得他能修好,这又费了悬崖一颗牙,但是,反正,给你了,因为你是对的,我们现在已经到达了音乐生涯的巅峰,那都是因为你。我们也知道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就当是个感恩礼物吧,嗯,继续吧,把那个给他。”

悬崖,随着戈罗德的话茬子往下说,一次次地把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把麻袋往一头雾水的巴迪面前推了推。

沥青把脑袋从麻木条子中间探了进来。

“你们几个最好马上上台,”他说,“赶快!”

巴迪放下了吉他,打开了麻袋,开始扯里面的内衬包装。

“已经调好音了。”悬崖热心地说。

随着最后一层包装布被取掉,竖琴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起来。

“他们会用胶水之类的工具创造奇迹,”戈罗德说,“我是说,我知道你说过,拉蒙多斯没有人能修好它,但这里是安卡-摩波。我们几乎什么都能修好。”

“快点儿请吧!”沥青又把脑袋探了进来,说,“迪布勒先生说你们必须过来了,他们已经开始扔东西了!”

“我不太懂这些琴弦,”戈罗德说,“可我试了一下,听起来……还不错。”

“我……呃……不知道该说什么。”巴迪说。

观众反复而有节奏的叫喊声就像锤子一般一下下地敲打着。

“这是……我赢来的,”巴迪沉浸在他自己遥远的小小世界中,说道,“靠一首歌赢的,歌名叫《西恩尼·伯德·达》。我整……整个冬天都在练习。是关于……家的歌,你知道的。还有离别,知道吗?还有树啊什么的。裁判们都……都很高兴。他们说在五十年之后,我可能就真的懂什么是音乐了。”

他把竖琴揽到了身边。

迪布勒拨开一大堆挤在后台的音乐家走了过来,直到他看到沥青才停下了。

“喂?”他说,“他们在哪儿?”

“他们在坐着聊天儿呢,迪布勒先生。”

“你听,”迪布勒说,“你听得到观众的声音吗?他们要的是摇滚乐队!如果他们不能如愿的话……他们最好能如愿以偿,好吗?吊吊他们的胃口固然是很好的,可是……我要他们马上上台!”

巴迪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抬起头望着周围忙得团团转的音乐家们。他面色苍白。

“你……拿吉他的那个……”他沙哑地说。

“是说我吗,先生?”

“把吉他给我!”

安卡-摩波城里每支羽翼未丰的乐队都十分敬畏摇滚乐队。吉他手将他的乐器递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递过来一件神圣的器物,以接受神的祝愿。

巴迪盯着这把吉他看着,这是翁德恩先生制作出的最好的吉他之一了。

他弹出了一个和弦。

这声响就像是铅一般,如果吉他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的话。“好了,孩子们,有什么问题吗?”迪布勒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说道,“有六百只耳朵在外面等着你们用音乐去灌注呢,你们怎么还坐在这里?”

巴迪把吉他还给了那个音乐家,把自己肩上挂的吉他扶了过来。他弹出了几个音符,音符在空气中闪动着光芒。

“可是我能弹这一把,”他说,“哦,是的。”

“嗯,不错,现在上台去,演奏吧。”迪布勒说。

“其他哪个人再给我一把吉他!”

音乐家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乐器递给了他。他发狂般地试了好几把。但是这些音符都不能简单地用单调乏味来形容。要是单调乏味倒可能是不小的进步呢。音乐家行会代表团成功占领了距离舞台最近的一个区域,他们使用的手段倒是很直接,就是动手狠狠地揍那些想来抢地盘的人。

克雷特先生一脸阴沉地望着舞台。

“我就是不明白,”他说,“这些都是垃圾,没什么分别。都是噪声罢了。有什么好的呢?”

鲨鱼嘴有两度强迫自己不去用脚打拍子,说道:“主乐队还没演奏呢。呃,您确定您想——”

“这在我们权力范围之内。”克雷特说。他环视着周围叫嚣着的人群,“那儿有个卖热狗的。还有人想要热狗吗?热狗?”行会的人都点点头,“热狗吗?好啊,要三个热——”

观众喝起彩来了。这不是寻常时候鼓掌的套路,那一般是从一个角落开始的,然后一波一波地向外传递。这一次,是所有地方同时开始的,每一张嘴都在同一个瞬间张开。

悬崖已经掰着指节走上了舞台。他坐在他的石头后面,绝望地望向舞台的侧翼。

戈罗德拖着步子走上来了,在灯光中眨巴着眼睛。

似乎也就是这样了。矮人扭过头说了些什么,他的话立刻就被淹没在了嘈杂声中。然后他站定了,神情十分尴尬,这时,喝彩声慢慢平息了。

巴迪走上来了,步子有点儿踉踉跄跄的,好像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在此之前,克雷特先生觉得观众在大喊大叫,直到那时他才发觉跟现在的声浪比起来,刚才的声音不过就是略表赞许的低语声。

在一波又一波激**的声浪中,那男孩儿站定,鞠了一躬。

“可他什么都没做啊,”克雷特在鲨鱼嘴的耳边喊着,“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大家就给他喝彩?”

“我也说不清楚,先生。”鲨鱼嘴说。

他环顾四周,那一张张闪闪发光、全神凝视、饥饿无比的脸庞,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神论者却来到了分发圣餐的现场。

掌声还在继续。当巴迪慢慢地抬起手来要弹拨吉他的时候,声浪更是一时无二了。

“他什么都没做啊。”克雷特尖叫着。

“我们得逮个正着,先生,”鲨鱼嘴大声咆哮着,“如果他不演奏的话,我们就不能说他犯了不入会却非法演奏的罪!”

巴迪抬起了头。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观众看,克雷特也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个倒霉孩子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有。舞台正前方有一小块空地。其他地方的人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可是那里,舞台的正前方,有一小片修建整齐的草坪。好像巴迪就在盯着那儿看。

“啊——哈——哈……”

克雷特捂住了耳朵,但是喝彩声还是在他脑袋里嗡嗡地回响着。

就在这时,渐渐地,层次分明地,声音消失了,现在只能听到数千名观众屏息静气的声音,但是鲨鱼嘴觉得,这似乎要危险得多。

戈罗德瞥了一眼悬崖,悬崖给他做了个鬼脸。

巴迪还在盯着观众看。

如果他不弹的话,戈罗德想,那我们就完了。

他对着沥青小声嘘嘘,沥青悄悄地靠了过来。

“马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戈罗德先生。”

“你给马喂饱燕麦了吗?”

“照你交代的做了,戈罗德先生。”

“好的。”

这寂静无声像天鹅绒一般,有着王公大人书房、许多神圣的地方、深深的峡谷里才有的那种吸力,会引发人身上可怕的欲望,让他们叫着、唱着,喊着他们的名字。这种寂静仿佛在咄咄逼人地叫嚣着:将我填满吧!

黑暗中的一处,有个人在咳嗽。

沥青听到有人在舞台侧边儿小声叫着他的名字。虽然一点儿都不乐意,他还是悄悄挪到了黑暗中,迪布勒正在那儿疯狂地向他招手示意。

“你知道那个袋子吧?”迪布勒说。

“知道啊,迪布勒先生。我把它放在——”

迪布勒举起了两只不大却沉甸甸的小麻袋。

“把这些也倒进去,准备迅速离开。”

“好的,你说得对,迪布勒先生,因为戈罗德说过——”

“马上去做!”

戈罗德四下张望。如果我把号角、头盔和锁子甲衬衫都扔掉的话,我还可能从这个地方活着逃出去。他在干什么呢?

巴迪放下吉他,走到了舞台侧翼。等他走回来的时候观众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手里拿着那把竖琴。

他面向观众站着。

戈罗德离他最近,听到了他喃喃自语:“就一次?行吗?再一次?然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好吗?我会付出代价的。”

吉他发出了几个微弱的和弦声。

巴迪说:“我是认真的。”

又传来了一个和弦。

“就一次。”

巴迪对着观众席上那块空地笑了。他开始演奏了。

每个音符都如同钟鸣声一般尖锐,如阳光一般纯粹——在头脑的棱镜照射下,它化整为零,折射出了百万种色彩。

戈罗德的嘴大大地张着。音乐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展开了。这不是摇滚乐,虽然它也用了同样的那几扇门。音符一一落下,他想起了自己出生的煤矿,还有矮人面包,就像妈妈在铁砧上捶打出来的一样,还有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坠入爱河的时候[64]。他想起了自己来到城市以前,在铜头下的山洞里度过的那些时光。在这一切的一切中,他最想的是要回家。他以前从来没想过人类竟然能歌唱出黑洞。

悬崖把他的锤子放到了一边。同样的旋律跃进了他被岁月侵蚀的耳朵,但在他脑海中,这些都成了采石场和高沼地。随着情感的烟尘在头脑中弥漫着,他告诉自己,在这里结束之后,他要马上回家去,看看他的老母亲,再也不要离开。

迪布勒先生发现自己的脑海中滋生着各种奇怪的令人不安的念头。里面有些什么你不能卖,不应该偿付的东西……

近代如尼文讲师重重地击打着水晶球。

“这声音有点儿像金属碰撞。”他说。

“滚一边儿去,我都看不见了。”院长说。

近代如尼文讲师又坐下了。

他们都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

“这听着不太像摇滚乐。”庶务长说。

“闭嘴。”院长擤着鼻涕说。

这是悲伤的音乐,但它像是挥动着战斗旗帜一般鼓动着悲伤的情绪。它在告诉你宇宙已经尽力而为了,而你还活着。

院长像一坨热乎乎的蜡一般多愁善感,他在想,他要是能学会吹口琴就好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逝了。

没有掌声。观众们略略瘫软了一些,每个人都从自己的遐思中回过神来。有一两个人在小声嘟囔着:“是啊,就是这样。”或者:“我俩都一样,哥们儿。”大多数人都在擤着鼻涕,有时候,也把鼻涕擦到别人的身上。

然后一如既往地,现实又悄悄地折返了回来。

戈罗德听到巴迪非常小声地说:“谢谢。”

矮人往一旁倾过身去,扯着嘴角说:

“那是什么?”

巴迪仿佛霎时间清醒了过来。

“什么?哦,这首歌叫《西恩尼·伯德·达》。你觉得怎么样?”

“这首歌……有洞,”戈罗德说,“真的有洞。”

悬崖点点头。当你真的离古老而熟悉的煤矿和山峦千里万里的时候,当你身处于陌生人之中迷失自我的时候,当你心中有一大块令你痛心疾首的茫然空虚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你才能唱出洞。

“她在看着我们。”巴迪小声低语道。

“那个看不见的女孩儿吗?”戈罗德盯着那片光秃秃的草坪,说道。

“是的。”

“啊,是的。我肯定是看不见她的。很好,现在,你如果不演奏摇滚乐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巴迪拿起吉他,琴弦在他的掌下颤动着,他一下子兴高采烈了起来。

他已经获准在他们面前演奏它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

“你还什么都没听过呢。”他说。

他跺着脚。

“一,二,一二三四——”

戈罗德还没来得及辨出旋律之前就被这音乐征服了。他明明只在几秒钟之前才听到的,可现在它已经火力全开了。

庞德撇着眼睛往盒子里看。

“我想我们要捕捉的就是这个吧,校长,”他说,“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瑞克雷先生点点头,扫了几眼观众。他们正张着大嘴在聆听着。刚才的竖琴涤**了他们的灵魂,而现在的吉他在撩拨他们的脊柱。

舞台附近有一处空地。

瑞克雷先生用手遮住了一只眼睛,用另外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看,直到那只眼睛流出了眼泪。然后,他笑了。

他转身去看音乐家行会的人,令人恐惧的是,他看到鲨鱼嘴举起了一支弓弩。他好像并不情愿这么做;克雷特先生在后面不停地戳着他。

瑞克雷先生举起了一根手指,看起来好像是挠了挠鼻子。

即便是演奏声很大,瑞克雷先生还是听到了弓弦断裂的“嘡啷”声,令他窃喜的是,克雷特先生发出了一声惨叫,射出的箭击中了他的耳朵。他可是万万没想到的。

“我只是个老傻子,那就是我的问题,”瑞克雷先生自言自语道,“哈,哈,哈。”

“你懂的,那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庶务长一边看着小小的影像们在水晶球里移动,一边说,“这真是看东西的绝佳方案。我们下次能到歌剧院里去试试吗?”

“酿酒街上的臭鼬俱乐部怎么样?”资深数学家说。

“为什么呢?”庶务长说。

“就是想想罢了,”资深数学家很快回答,“我从来都没去过那儿,你知道的。”

“我们不能这么做,”近代如尼文讲师说,“这不是水晶球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想不到水晶球还能更适合用来做什么了,”院长说,“除了用来看人弹奏摇滚乐。”

斯克拉博先生、鸭人、棺材亨利、横行者阿诺德、脏鬼老罗,还有脏鬼老罗的味道和脏鬼老罗的狗都在人群边上来回踱着步。残羹冷炙遍地都是。只要有迪布勒的热狗在叫卖的地方,这些东西都是少不了的。在摇滚乐的影响之下,有些东西人们是不愿意吃的。有些东西是连芥末酱都掩盖不住的。

阿诺德把那些吃剩的东西全都捡了起来,放在他手推车上的篮子里。今晚,桥下将会出现一位原汤王子。

音乐劈头盖脸地向他们倾注而来。他们置之不理。摇滚乐是关于梦想的,大桥下面没有梦想。

之后,他们停下了步子,聆听着,新的音乐满溢了整个公园,拉住了每位男男女女乃至于动物的手和爪,给他、她和它指出了回家的路。

乞丐们驻足聆听着,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有人逐个凝视着一张又一张的脸庞,如果有谁确确实实也盯着看不见的乞丐们看了,他们肯定只能转过脸去……

除了摩擦先生。在他那儿,你没法儿把脸转开了。

当乐队又开始演奏摇滚乐时,乞丐们也都回过神来。

除了摩擦先生。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

最后一个音符响起了。

此时,海啸般的掌声风起云涌。摇滚乐队仓皇逃走,融入了夜色之中。

迪布勒从舞台另一侧的侧翼中欢天喜地地看着。他忧伤了片刻,但很快就一切如常了。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们在干什么,迪布勒先生?”

迪布勒转过身。

“你是斯卡姆,对吧?”他说。

“我是克拉什,迪布勒先生。”

“他们所做的,斯卡姆,就是不给观众他们要的东西,”迪布勒说,“高超的商业运作。一直等,等到他们尖叫着想要的时候,再把它拿走。你等着吧。等到观众们跺脚的时候,他们就会再次盛装登场了。绝妙的时机把握。等你学会了这种技巧,斯卡姆——”

“我是克拉什,迪布勒先生。”

“——到那时,你可能就知道该怎么演奏摇滚乐了。摇滚乐,斯卡姆——”

“——克拉什——”

“那不仅仅是音乐,”迪布勒说着,从耳朵里抽出了一些棉花,“那是许许多多的东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迪布勒点燃了一支雪茄。火柴的光亮在幽暗中摇曳着。

“随时都可能回来,”他说,“等着瞧吧。”

那儿有一堆用旧靴子和泥巴生起来的火。有一个灰色的身影正在一边围着火堆打转,一边兴奋地用力嗅着什么。

“上台!上台!上台!”

“迪布勒先生不喜欢这样。”沥青抱怨地说。

“对迪布勒先生来说是个考验。”戈罗德说。他们把巴迪拖到了马车里。“现在我想看到这些马蹄子火星四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出发去奎尔姆。”巴迪说。马车已经颠簸着动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那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戈罗德说,“人们很可能要问一些有关那辆我从游泳池里拉出来的马车的事。”

“出发去奎尔姆!”

“迪布勒先生真的不会喜欢这样的。”沥青说。马车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任何……时候。”迪布勒说。

“我想是的,”克拉什说,“因为他们已经在跺脚了,我想。”

在阵阵的喝彩声下真的有某种重重的撞击声。

“你等着吧,”迪布勒说,“他们的判断是极其正确的。没有问题。哎呀!”

“你好像应该把雪茄的另一头放进嘴里,迪布勒先生。”克拉什彬彬有礼地说。

马车一路颠簸着出了城门,走在去奎尔姆的路上,上弦月的银色光芒照亮了大地。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戈罗德说。他们在短暂的逃亡途中停下来歇了歇脚。

“我不知道。”巴迪说。

“可你跑出来了!”

“是的。”

“为什么呢?”

“就是……时机……正好。”

“你为什么想去奎尔姆呢?”悬崖问。

“我……我可以坐船回家,不是吗?”巴迪说,“对,坐船回家。”

戈罗德看了一眼吉他。这不对劲。它不可能就这么结束……然后让他们就这么走掉……

他摇了摇头。现在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呢?

“迪布勒先生真的不喜欢这样。”沥青痛苦地哀号着。

“哦,闭嘴,”戈罗德说,“我不知道他不喜欢什么。”

“嗯,首先,”沥青说,“最主要的一件事,他最不喜欢的那件事是……嗯……我们把钱拿走了……”

悬崖把手伸到座位下面。那里传来了低沉的“叮当”声,就是一大堆美妙又安静的金子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舞台随着跺脚的震动而震颤不已。现在还有人在大喊大叫。

迪布勒转身朝向克拉什,恐怖地咧嘴笑了。

“嘿,我刚想到一个好办法。”他说。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河里爬到了路上。在它的前方,舞台的灯光在黄昏里闪烁着。

校长用肘推了推庞德,然后挥动了法杖。

“现在,”他说,“如果在现实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那些恐怖的尖叫怪物就会从缝里乘虚而入,我们的职责是——”他挠了挠头,“院长是怎么说的来着?踢一只很棒的驴子?”

“一些很棒的屁股,先生,”庞德说,“他说的是踢一些很棒的屁股。”

瑞克雷先生凝望着空空如也的舞台。

“我一个人都没看见。”他说。

乐队四人组齐刷刷地坐着,直视着前方,望着月色朦胧的平原。

最后,悬崖打破了沉默。

“有多少钱?”

“五千多块……”

“五千——?”

悬崖用他的大手一把钳住了戈罗德的嘴。

“为什么呢?”悬崖说道。矮人在一边扭个不停。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有点儿蒙,”沥青说,“不好意思。”

“我们志跑不掉的,”悬崖说,“你知道的吧?就算我们死了都跑不掉的。”

“我一直就想跟你们这么说!”沥青哀号着,“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把钱还回去?”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们怎么能那么做呢?”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戈罗德,”悬崖用理智的口吻说,“我现在要把手拿开了。你得保证不能大叫,好吗?”

“嗯嗯嗯。”

“好的。”

“还回去?五千——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觉得这笔钱里有一些志属于我们的。”悬崖攥紧了手说。

“嗯嗯嗯!”

“我只知道,我还没领过一笔工资呢。”沥青说。

“我们去奎尔姆吧,”巴迪急切地说,“我们可以把属于……我们的拿出来,把剩下的给他送回去。”

悬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下巴。

“有些钱是绿玉髓的,”沥青说,“迪布勒先生从他那儿借了一些钱来办音乐节。”

“我们志无法逃脱绿玉髓的掌控的,”悬崖说,“除非我们一路驾车跑到里姆洋去,再把自己给扔海里。就算志辣样,也不一定跑得掉。”

“我们可以解释的……不……行……吗?”沥青说。

绿玉髓那富有光泽的大理石脑袋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嗯嗯嗯。”

“不行。”

“那,现在去奎尔姆。”巴迪说。

悬崖的钻石牙在月色中闪闪发光。

“我想……”他说,“我想……我在回辣儿的路上听到了什么声音。听起来像马具的声音——”

看不见的乞丐们开始从公园里慢慢散了。脏鬼老罗的味道还在那儿停留了一阵子,因为它很享受那个音乐。摩擦先生还是没有动。

“我们捡了快二十根香肠了。”横行者阿诺德说。

棺材亨利咳嗽了一嗓子,里面全是骨头。

“喳喳?”脏鬼老罗说,“我告诉过他们了。他们一直在用射线暗中监视我!”

一个什么东西从被人踩得稀烂的草皮上一路跳了过去,朝着摩擦先生去了。它跑得身上的袍子都扬起来了,两只爪子还紧紧地抓着帽檐儿的两边。

然后就是一声两颗颅骨相撞发出的空洞声响。

摩擦先生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

吱吱!

摩擦先生眨了眨眼,突然间坐了下来。

乞丐们都齐刷刷地低头盯着那个在鹅卵石路面上上蹿下跳的小身影。他们天生具有隐形的属性,自然极善于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说,对于脏鬼老罗来说,所有已知物种的眼睛看不到的,他都看得到。

“那是一只老鼠。”鸭人说。

“啧啧。”脏鬼老罗说。

老鼠支着后腿儿跳着,转着圈圈,还吱吱地大叫个不停。摩擦先生又眨了眨眼……死神站起来了。

我得走了。他说。

吱吱!

死神大步流星地走了,又停下了,他又折返回来了。他用一根指骨指着鸭人。

为什么,他说,你要顶着个鸭子到处走?

“什么鸭子?”

啊,没什么。

“听着,怎么会出错呢?”克拉什一边疯狂地挥动着双手,一边说,“必须有效啊。人人都知道大腕儿病了或是什么的,你的好机会就来了,观众会为你疯狂的。这个是百试百灵的,对吧?”

金波、诺迪和斯卡姆都在幕布后窥视着乌烟瘴气的前台,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当你的好机会来了之后,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我们可以演奏《安卡-摩波的无政府主义》。”金波信心不足地说。

“我们还没练好呢。”诺迪说。

“是耶,可是这首歌也没什么新意。”

“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

“太好了!”克拉什说。他桀骜不驯地举起了吉他,“我们能行!为了性、毒品和摇滚乐!”

他察觉到大家纷纷向他投来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从来没说过你吸过毒啊。”金波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说到这个,”诺迪说,“我敢保证你没吸过……”

“只有三分之一也不错呀!”克拉什大叫道。

“是的,只有百分之三十三——”

“闭嘴!”

人们都在嘲讽地拍着手,跺着脚。

瑞克雷先生正眯着眼顺着法杖往外看。

“有个叫神圣的圣波比的,”他说,“我想他就是个正义的屁股,仔细想想的话。”

“您说什么?”庞德说。

“他就是头驴,”瑞克雷先生说,“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他背过一些圣人经典,成了奥姆教堂的主教,我想是这样。没有谁的屁股比他的更正义的了。”

“不……不……不……校长,”庞德说,“这不过是句军旅用语。意思就是……那个……你懂的,校长……臀部。”

“我想知道我们该怎么描述那个部分,”瑞克雷先生说,“那些来自地下世界的生物全身上下都是腿儿还有你说的那个东西。”

“我不知道,校长。”庞德无力地说。

“也许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最好什么都踢。”

死神跟随着老鼠来到了铜桥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