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可那不一——”
“你知道那个做吉他的工匠布勒特·翁德恩吗?”克雷特先生说。
鲨鱼嘴因为突然换了话题有点儿错愕。
“我听说他一直在疯狂地卖吉他,就好像下周三再也不会来了一样。”克雷特先生说。
“可是我们的会员数并没有增加呀,对吧?”
“嗯——”
“一旦人们发现他们可以免费听音乐,最后会怎么样?”
他盯着另外两个人看着。
“不知道,克雷特先生。”夏福尔温顺地说。
“很好,王公大人已经对我冷嘲热讽了,”克雷特先生说,“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这次我要找刺客行会。”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杀人。”鲨鱼嘴固执地说。
“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话,”克雷特先生说,“这是行会事务。”
“是的,但是这是我们的行会……”
“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所以闭嘴吧!哈!哈!哈!”
马车在一望无际的白菜地之中咯吱咯吱地向前行进,那是通往伪都的路。
“我以前也巡回演出过,你知道的,”戈罗德说,“当我还跟‘斯诺利·斯诺利之表亲和他的白痴男低音’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睡觉。过一段时间,你连每天是星期几都能忘了。”
“辣今天志星期几呢?”悬崖说。
“看到了吧?我们才刚刚上路……什么……三个小时?”戈罗德说。
“我们今晚停在辣儿?”悬崖说。
“斯克洛特。”沥青说。
“听起来志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悬崖说。
“我去过那儿,和马戏团一起,”沥青说,“那是个乡村小镇。”
巴迪望向马车的另一侧,但是丝毫不值得这么做。淤泥满满的斯托平原是这片大陆的杂货铺,但却没有令人称羡的美景,除非你是那种看到五十三种白菜和八十一种豆子都能兴奋激动的人。
这些星罗棋布的田野上,每隔一英里左右就有一座村庄,隔得再远一些则是各种城镇。它们之所以被称为城镇,是因为它们比村庄大。马车已经穿过好几个城镇了。它们有两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一家酒肆,一家种子铺,一家锻造铺,一家名叫“乔的车马房”的车马房和几个谷仓。三个老男人坐在客栈的外面,三个年轻男人游**在乔家店外,嘴里信誓旦旦地说着他们很快就会离开城镇,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真的很快。指日可待。
“你想家了,志吗?”悬崖用肘推了一下巴迪,说道。
“什么?没有!拉蒙多斯全是山巅山谷,还有雨,还有雾。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
巴迪叹了口气。
“你在辣儿有所大房子吧,我猜?”巨怪说。
“只有一个小屋,”巴迪说,“用泥土和木头造的。嗯,其实是泥巴和木头。”
他又叹了口气。
“在路上就是这样,”沥青说,“伤感。除了我们彼此没有别人可以交谈。我知道有些人会疯——”
“现在过去多长时间了?”
“三小时零十分钟。”戈罗德说。
巴迪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隐形的人,死神意识到。他早已习惯了“隐形”,这与他的工作相伴而生。不到人生最后关头,人类是看不到他的。
可话说回来,他是具有人形化身的神,而脏鬼老罗是个人,至少,严格来说,是个人。
脏鬼老罗一路跟着别人走,直到他们给钱让他别跟了,他靠此勉强为生。他还有一条狗,这又进一步丰富了老脏鬼身上的味道。这是一条灰褐色的小猎犬,一只耳朵扯烂了,身上没毛的地方是一块块难看的斑秃。它会用仅存的几颗牙叼着破帽子到处行乞。因为人们不愿意给人的东西倒是会慷慨大方地施舍给动物,这条狗给这个团队增加了不菲的收益。
棺材亨利,正好相反,是靠着不到什么地方去来赚钱的。组织隆重社交活动的人会给他送“禁绝邀请函”,还会附上一点儿钱,以确定他到时不会出现。这是因为,亨利有个老毛病,如果他们不这么做的话,他会厚颜无耻地悄悄闯入结婚派对,并邀请大家参观他身上的皮肤病大集锦。他还会咳上几声,那声音听起来真是浓痰满满。
他在地上用粉笔写了一行标语:“为了一点点钱,我会跟你肥(回)家。咳,咳。”
横行者阿诺德是没有腿的,他倒是不太介意这个缺陷。他会一把拉住别人的腿,说:“您能找开一分吗?”趁着人们大脑混乱之际便从中获利,无一失手。
还有一个人,他们管他叫“鸭人”,因为他头上顶了个鸭子。没有人提到这个。也没有人注意这个。就好像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特点一样,就像阿诺德没有腿,老脏鬼独立存在的味道或是亨利火山喷发般的痰液一样,不值一提。但是这事儿一直搅扰着死神平静的心绪。
他一直想着该怎么引入这个话题。
毕竟,他想,他一定是知道的,对吧?这又不像是夹克里的内衬什么的……
大家一致同意,管死神叫摩擦先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回来,他可是身处一堆跟一扇门都可以长篇大论的人群中。他们一定是有什么合乎逻辑的理由的。
乞丐们每天隐形似的在街头游**着,那些看不见他们的人会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经过的地方,偶尔给他们扔几个钢镚儿。摩擦先生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团队。当他开口要钱的时候,人们会觉得很难拒绝。
斯克洛特一条河都没有。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在这儿可以拥有很多土地,你还来不及想要别的什么。
这儿有两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一家酒肆、一家种子铺、一家锻造铺、几个谷仓,还有,为了表明原创性,有一家名叫“赛斯的车马房”的车马房。
一切都一动不动,即便是苍蝇都睡着了。几个拉得长长的阴影是街道上的唯一的过客。
“我还以为你说的志,这里志只有一匹马的城镇。”悬崖说,他们停在车辙遍地、坑坑洼洼的地方。这个地方因为有了个“城市广场”的名字而增色了不少。
“那匹马可能已经死了。”沥青说。
戈罗德在车上站了起来,展开了双臂。他喊道:“你好,斯克洛特!”
车马房牌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也掉了,牌子一下子落到了尘土里。
“我之所以喜欢这种在路上的生活,”戈罗德说,“是因为能去有趣的地方,碰到有魅力的人。”
“我希望这里到了晚上能变得生机勃勃。”沥青说。
“志的,”悬崖说,“志的,我想一定会的。看起来就像志辣种晚上就热闹的镇子。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整个镇子都被埋住了,只有十字路口处还剩个长长的牛牌子在外面插着。”
“说到牛排啊……”戈罗德说。
他们看着那间酒肆。那面裂痕累累、油漆斑驳的牌子上能看得清的就剩下“快乐白菜”这几个字了。
“我不太看好这里。”沥青说。
灯光昏暗的酒肆里,有几个人阴沉沉地坐着,一言不发。店主给旅人们上着酒,他的态度仿佛在透露着他希望这些客人一离开客栈就立刻暴毙身亡。这里的啤酒的味道也仿佛希望为店主的心愿尽一份力。
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感觉到周围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我听说过这样的地方,”戈罗德小声说,“你走进这个小镇子,管自己叫‘友好’啊、‘和睦’啊,第二天,你就会成为别人吃的猪排骨。”
“我不行,”悬崖说,“我志石头做的,太硬了。”
“嗯,那你就会被扔到假山上去。”矮人说。
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满是皱纹的脸,动作夸张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白菜长得不错吧?”他说,“我在田里看到了,长得很好,黄澄澄的。成熟了吧,嗯?那很好,嗯?”
“那是花蝇,那是。”黑暗中有个人回答。
“好,好。”戈罗德说。他是矮人,矮人不会种地。
“我们斯克洛特人不喜欢马戏团。”另一个声音说。这是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
“我们不是马戏团,”戈罗德神采飞扬地说,“我们是音乐家。”
“我们斯克洛特人不喜欢音乐家。”另一个声音说道。
黑暗中的人仿佛越来越多了。
“呃……你们斯克洛特人喜欢什么呢?”沥青说。
“嗯,”酒肆老板说,在渐浓的暮色中,只能看到他隐隐的轮廓,“大约到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通常会在假山下烧烤。”
巴迪叹了口气。
这是他们到达这个镇子以后,他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我想我们应该给他们表演一下。”他说。他的嗓音中有拨弦声。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
戈罗德看着那个门把手。那是个门把手,你可以一把抓住它。但是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呢?
“门把手。”他说,期盼着这就能把门打开。
“你应该……呼……动手做点儿什么。”悬崖说,他的声音是从离地板不远处传来的。
巴迪俯过身,越过身下的矮人,一把转动了门把手。
“……呼……不可……思议。”戈罗德说着,蹒蹒跚跚地往前爬了两步,双手用力,把自己撑离了地板。他环顾着整个房间。
“怎么……样?”
“酒吧老板说我们可以免费在这儿住。”巴迪说。
“……呼,乱七八糟,”戈罗德说,“谁给我拿个扫把和一个硬毛刷,现在。”
沥青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手上拿着行李,还用牙叼着悬崖的石头袋子。
他把这些都扔到了地上。
“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呢,先生,”他说,“你刚刚进谷仓的样子,还有你说的话……说……你说什么了?”
“我们就在这里演出吧。”巴迪躺在一个草垫子上说。
“太不可思议了!他们肯定是从四里八乡来的!”
巴迪盯着天花板,弹出了几个和弦。
“还有那个烧烤会!”沥青热情洋溢地说,“那调味酱!”
“牛……牛肉!”戈罗德说。
“木炭。”悬崖高兴地嘟嘟囔囔。他的嘴边有一圈宽大的黑环。
“谁能……能想得到,”戈罗德说,“竟然可以用花椰菜酿出那……那样的啤酒?”
“很有先见之明。”悬崖说。
“我还以为我们会遇到点儿麻烦,在你们开始演奏之前,”沥青一边将另一个草垫子里的甲虫用力抖出来,一边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他们那样跳起舞来的。”
“是的。”巴迪说。
“我们还没拿……拿到报酬呢。”戈罗德小声嘀咕着。他重重地倒在了垫子上。很快就传来了呼噜声,头盔内的回声给他的呼噜增加了一些金属的质感。
当其他人都睡着的时候,巴迪把吉他放到了**,静静打开了门,溜下楼去,融入了夜色之中。
如果此刻天上挂着圆月就好了,就算是月牙儿也行,一轮满月就更好了。但是现在只有一轮半月,从未出现在任何或浪漫或神秘的绘画作品中。然而,这其实是月亮最具魔力的时期。到处都有一种难闻的气味,混合着过期啤酒、腐烂白菜、烧烤余灰和卫生状况不佳而带来的臭味。
他斜靠在赛斯车马房的墙上,墙体略略移动了一下。
当他站在舞台上,或者是像今天晚上一样,站在用几块砖头撑起来的谷仓门上时,一切都棒极了。周遭的一切都是色彩鲜艳饱满的。他能感觉到一个个白炽的影像从他脑海中画着弧线飘过。他的身体也仿佛着了火一般,重要的是,仿佛它就应该要着火燃烧着一样。他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然而,结束之后,他觉得自己死了。
世界上还有色彩,他也能分辨得出那些色彩,可是看起来就像戴着悬崖的烟色眼镜一样。声音也好像是从棉絮中传来一般飘忽。很显然那个烧烤会也棒极了,他相信戈罗德的话,但是对于巴迪来说,不过就是普通口感,仅此而已。
一个身影从两栋建筑间的空地中闪过……
可是话说回来,他才是最棒的那一个。他知道的,这么想并不是因为他骄傲或是傲慢,这是事实。他能感觉到音乐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流进观众的身体中去……
“是这个吗,师父?”车马房边的一个人影小声说道。巴迪正在洒满月光的街上漫步而行。
“是的。这个先来,然后到酒肆里去解决那两个。那个大个子巨怪也要干掉。他脖子后面有个黑点。”
“可是没有迪布勒吗,师父?”
“很奇怪,居然没有。他不在这儿。”
“真丢脸。我曾经从他手上买过一个肉饼。”
“你这个提议倒是很有吸引力,可是没人给钱让我们杀迪布勒。”
刺客们抽出了刀,刀刃已经涂成黑色的了,以防它闪出的寒光会露馅儿。
“我可以给你两便士,师父,如果可以的话。”
“倒确实很诱人——”
资深刺客紧紧地贴墙站着,巴迪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了。
他齐腰握着刀。任何对刀有所了解的人都从来不会用那种著名的举手过肩的戳刺姿势,虽然那是插画家的最爱。那太业余了,效率也很低。专业人士应当是从下往上刺的,经由人的胃捅到心脏里去。
他的手向后缩着,绷紧了肌肉。
一个沙漏,发着微微的蓝光,突然垂到了他的眼前。
罗伯特·塞拉齐阁下?他耳边有一个声音说,这是你的生命。
他眯起了眼。沙漏上刻着的名字不可能认错。他看到一颗颗细小的沙子,在流向过去……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那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就匆忙逃命去了。他的学徒已经跑了一百码[55]远了,并且还在加速中。
“对不起?谁在那儿?”
苏珊把沙漏塞回了袍子里,又把头发抖了出来。
巴迪出现了。
“是你?”
“是的,是我。”苏珊说。
巴迪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又打算消失不见吗?”他说。
“不,说实话,我刚刚救了你的命。”
巴迪环顾着空空如也的夜色。
“从谁手上?”
苏珊弯下腰,捡起了一把涂成了黑色的刀。
“这个。”她说。
“我知道我们之前谈过这个,可是,你究竟是谁?总不是我的仙女教母吧?”
“我想你必须更加成熟,”苏珊说,“性情也要更好一点儿才行。听着,我不能再告诉你了。你甚至不应该看到我,我也不应该在这里。你也不——”
“你又打算告诉我不要再演奏了,是吗?”巴迪愤怒地说,“我不愿意!我是个音乐家!如果我不演奏了,那我变成什么了?我还不如死了呢!你明白吗?音乐是我的生命!”
他又向着苏珊走了几步。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沥青说过我们会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儿!”
“你到碟什么意思,‘像我这样的女孩儿’?”
巴迪的怒气平息了一点儿,但只有一点点。
“她们围着演员和音乐家转,”他说,“因为,你知道的,他们是名人——”
“名人?一辆臭气熏天的马车和一家满是大白菜味儿的酒肆?”
巴迪举起了双手。
“听着,”他急切地说,“我一切都好。我在工作,人们在听我的音乐……我不需要任何帮助,好吗?我已经有很多烦恼了,所以请你别插手我的生活——”
突然,一阵奔跑声传来,沥青出现了,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个乐队成员。
“你的吉他在尖声鸣叫,”沥青说,“你还好吗?”
“你最好问问她。”巴迪小声嘟囔着。
三个人都直直望向苏珊。
“谁?”悬崖问。
“她就在你面前。”
戈罗德朝空中挥了挥粗短的手,距离苏珊只有方寸之遥。
“很可能志辣个大白菜。”悬崖对沥青说。
苏珊静静地向后退去。
“她就在那儿!但是现在正在走远,你们看不见吗?”
“对的,对的,”戈罗德说,“她正在走远,终于摆脱了,所以你快回来——”
“现在她上马了!”
“是的,是的,上了一匹大黑马……”
“是白马,你们这些白痴!”
地上的马蹄印火红地灼烧了片刻,然后消失无踪了。
“它现在走了!”
摇滚乐队凝望着夜色。
“志的,我看到了,既然你也提到了,”悬崖说,“一匹马不在辣儿了,果真如此。”
“是的,马儿离开的场景就应该是这样的。”沥青小心翼翼地说。
“你们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巴迪说。他们温柔地哄着他穿过黎明前的青灰暮色回到酒肆中去了。
“我听说过,音乐家,真正杰出的音乐家,身边会围绕着那些叫‘缪斯’的半裸年轻女性。”戈罗德说。
“比如说‘哈密瓜’。”悬崖说。
“我们不管她们叫‘缪斯’,”沥青咧着嘴,笑着说,“我跟你说过,我给民谣歌手伯蒂和他的游吟诗人们打工的时候,我们身边经常围满了数量不一的女人——”
“你仔细一想,就会发现神话传说的起源有多不可思议了,”戈罗德说,“现在跟着我们走吧,小伙子。”
“她刚才就在那儿,”巴迪抗议地说,“她刚才就在那儿。”
“哈密瓜吗?”沥青说,“你肯定是这么叫的吗,悬崖?”
“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巨怪说,“哈密瓜,我很肯定。就志诸如此类的。”
“她就在那儿。”巴迪说。
渡鸦在颅骨上轻轻地打着呼噜,梦中数着一只只死羊。
鼠之死神纵身画出一条弧线,跳过窗户进来了,碰到一根滴着蜡的蜡烛又弹开了,最后四脚着地落在了桌子上。
渡鸦睁开了一只眼睛。
“哦,是你啊——”
鼠之死神的一只爪子拉住了渡鸦的腿,又顺势跳下了颅骨,进入到无限空间中去了。
第二天有了更多的白菜地,但是路上的景色的的确确开始有了些变化。
“嘿,那个真有趣啊。”戈罗德说。
“你说什么?”悬崖说。
“那儿有一片菜豆地。”
他们凝望着那片菜豆地直至它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那些人真好,给了我们这么多吃的,”沥青说,“我们应该不会缺白菜了吧?”
“哦,闭嘴!”戈罗德说。他转身面向巴迪。他正手托着下巴坐在那里。
“打起精神来,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到伪都了。”他说。
“好的。”巴迪冷冷地说道。
戈罗德爬回了马车前方,把悬崖拽到了身边。
“你注意到了吗,他一直没说话?”他小声低语道。
“是啊,你觉得那个……你知道的……能在我们回来之前完成吗?”
“在安卡-摩波什么事儿都完成得了,”戈罗德坚定地说,“我那时一定把能工巧匠街上每一扇该死的门都敲过了。整整二十五块啊!”
“你抱怨什么?又不志用你的牙付的。”
他们俩同时回过头去看着他们的吉他手。
他正望着无边无际的田野出神。
“她就在那儿。”他喃喃自语道。
羽毛盘旋着落向地面。
“你完全没必要那么做,”渡鸦一边拍打着翅膀向上飞,一边说,“你问问我就行了。”
吱吱。
“好吧,但在那之前问一问情况会好得多,”渡鸦一边拨弄着羽毛,一边四下望着幽暗天空下的那一片明亮景色。
“到地方了是吧?”他说,“你确定你没有兼任渡鸦之死神吧?”
吱吱。
“形状没那么重要。不管怎么说,你的口鼻也是尖尖的。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鼠之死神抓住一个翅膀,使劲拉了一把。
“行了,行了!”
渡鸦瞥到了一个花园地精。它正在一个装饰性的池塘里钓鱼。那里的鱼全是鱼骨架,但这丝毫不影响它们享受生命,或者说不影响它们享受别的什么其他的。
渡鸦扑打着翅膀,跳来跳去地跟在老鼠的后面。
自割喉咙迪布勒靠后站着。
金波、克拉什、诺迪和斯卡姆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这些盒子都是用来做什么的,迪布勒先生?”克拉什问。
“是啊。”斯卡姆说。
迪布勒小心翼翼地把第十个盒子放在三脚架上。
“你们见过小鬼留影机[56]吗?”他说。
“哦,是的……我是说,是啊,”金波说,“那个里面有个小鬼,你把那个对准什么,里面的小鬼就把那些东西画出来。”
“跟这个很像,只是这个是用来留声的。”迪布勒说。
金波眯着眼睛从掀开的盖子缝里看进去。
“什么都看不见……我是说我没看见小鬼。”他说。
“那是因为里面没有小鬼。”迪布勒说。这一点也让他很担忧。要是里面有个小鬼还是什么魔法的话,他应该能开心些。那简单一点儿,很容易理解。他不喜欢掺和数学概念。
“那么……‘烂人’——”他开口了。
“是‘秘密纤维’。”金波说。
“什么?”
“‘秘密纤维’,”金波热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们的新名字。”
“你们为什么改名字了?你们叫‘烂人’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呢。”
“是啊,可是我们觉得那个名字在拖我们后腿。”
“它怎么能拖你们后腿?你们压根儿动都没动。”迪布勒望着他们,耸了耸肩,“算了,不管你们叫什么……我想让你们唱你们最棒的歌,我要说什么呢,哦,在那些盒子前面唱歌。还没开始……还没开始……稍等一下……”
迪布勒退到了房间里距此最远的一个角落,把帽子一把拉下来,盖住了耳朵。
“好了,可以开始了。”他说。
他在天赐的耳聋状态中静静盯着“秘密纤维”看了好几分钟,直到有人做出一个“卡”的动作,表明他们的犯罪行为已经中止了。
然后,他仔细检查了那些盒子。那些线在轻轻地颤动,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秘密纤维”簇拥了过来。
“这能行吗,迪布勒先生?”金波说。
迪布勒摇了摇头。
“你们没有它想要的东西。”他说。
“它想要什么呢,迪布勒先生?”
“你可把我难住了,你们有一些什么,”他望着一张张灰心丧气的脸庞说道,“但是不多,无论它是什么东西。”
“呃……这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在免费音乐节上演出,是吧,迪布勒先生?”克拉什说。
“也许吧。”迪布勒堆起一脸仁慈的笑意,说。
“非常感谢,迪布勒先生!”
“秘密纤维”漫步着走到了大街上。
“我们必须沉着应战才能在音乐节上一鸣惊人。”克拉什说。
“什么……你是说……比如……学习演奏?”金波说。
“不!摇滚乐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果你努力去学的话,你将一无所获,”克拉什说,“不是,我是说……”他环顾四周,“比如,穿得好一点儿。你去看皮大衣了吗,诺迪?”
“差不多吧。”诺迪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差不多吧’?”
“一些皮料。我去过菲德尔路的皮革厂,他们有些不错的皮料,但是就是有点儿……刺鼻……”
“好吧,那我们就从今晚开始吧。那些豹皮裤子怎么样,斯卡姆?你知道我们说过豹皮裤子是个绝佳的好主意。”
一种玄妙的忧虑神色闪过斯卡姆的脸庞。
“那个我大概有一点儿。”他说。
“你只能有或者没有……”克拉什说。
“是啊,但是它们大概……”斯卡姆说,“听我说,我找不到一家店听说过那样的东西,但是,呃,你知道上周来这里的那个马戏团吗?我跟那个戴高顶礼帽的家伙聊过,嗯……就是类似于讨价还价……”
“斯卡姆,”克拉什说,“你买了什么?”
“你这么看哈,”斯卡姆挂着一脸亮晶晶的汗珠,说,“就是一条豹皮裤子和一件豹皮衬衫和一顶豹皮帽子。”
“斯卡姆,”克拉什说,他低沉的嗓音虽然显得无可奈何,却隐隐带着一丝威胁的口吻,“你买了一只豹子,是吗?”
“大概是一只豹子吧,是的。”
“哦,天哪……”
“但稍微有点儿明抢了,整整二十块呢,”斯卡姆说,“但这没什么要紧的,那人说的。”
“那,他为什么不要了呢?”克拉什追问道。
“它聋了。听不见驯兽员的话,他说。”
“嗯,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好消息!”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裤子又不用听话。”
施舍一个铜板吧,年轻人?
“走开,老头子。”克拉什轻松地说。
祝你好运。
“这年头乞丐太多了,我爸说的。”克拉什说。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从他身边挤了过去:“他说乞丐行会应该采取点儿什么措施了。”
“但是所有乞丐都属于乞丐行会。”金波说。
“嗯,他们不应该允许这么多人加入。”
“是的,但总比待在大街上强啊。”
斯卡姆是他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没有使用脑力活动把自己和对世界的真正观察和认知分隔开的人。他跟在其他几个人的屁股后面走着。他感到很不安,总觉得自己正走在某个人的坟墓上。
“那个人看起来稍微有点儿瘦。”他小声嘀咕着。
其他几个人都对此置之不理。他们又回到日常争论中去了。
“我受够了叫‘秘密纤维’了,”金波说,“真是个蠢名字。”
“真的,真的很瘦。”斯卡姆说。他在兜里掏了掏。
“是啊,我最喜欢我们叫‘那谁’的时候。”诺迪说。
“可是‘那谁’我们只叫了半个小时[57]啊!”克拉什说,“昨天,我们先是叫‘污点’,然后叫了‘那谁’,不叫‘那谁’之后,又叫了‘铅气球’,还记得吧?”
斯卡姆摸到了一枚十分的硬币,转过身去。
“一定还有某个好名字,”金波说,“我敢打赌只要我们一看到就马上知道那是对的。”
“哦,是的。嗯,要不是我们开始争论了整整五分钟,我们已经想到某个好名字了,”克拉什说,“如果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对我们的职业生涯来说是大大不利的。”
“迪布勒先生说过,确实如此。”诺迪说。
“是的,但是滚石不生苔啊,我爸爸说过的。”克拉什说。
“给你,老头儿。”斯卡姆说。他又折回了街上。
谢谢。死神感激地说。
斯卡姆匆匆跑回去追上了另外几个人。他们又再次说到了那只有听力障碍的豹子。
“你把它放哪儿了,斯卡姆?”克拉什说。
“嗯,你知道你的那个房间——”
“你要怎么杀死一只豹子?”诺迪说。
“嘿,有办法了,”克拉什阴恻恻地说,“我们让它吞下斯卡姆活活噎死。”
渡鸦用完全明白什么是优质道具的老练眼光仔细审视着大厅里的钟。
正如苏珊之前看到的那样,它并没有像次元位移过看起来那么小。它看起来小,但是原理跟近大远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头脑一直提醒着眼睛,它们看到的是错的。但是这个是远大近小的。它是因为岁月流逝而变黑的深色木头制成的。还有一个钟摆,在缓慢地摆动着。
这个钟没有指针。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渡鸦说,“那个钟摆上的镰刀刃。真是神来一笔,非常具有哥特气息。任何一个看着这个钟的人都会想——”
吱吱!
“好了,好了,我来了!”渡鸦扑打着翅膀穿过一个装饰性的门框,上面还有骷髅和骨头的图案。
“品位出众。”他说。
吱吱。吱吱。
“嗯,什么人都可以做水管工,我想,”渡鸦说,“一个有趣的知识:你知道盥洗室这个词其实是因查尔斯·拉文特里爵士而命名的吗?[58]不是很多人——”
吱吱。
鼠之死神用力推着通往厨房的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但是,这也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听者会觉得这个“吱呀”声是人为加上去的,像是那人觉得这样的门旁边又有一扇那样的门,那就应该发出“吱呀”声,于是就加了一个。
阿尔伯特在石头水槽上洗着碗,发着呆。
“哦,”他转过头来,说,“是你啊。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是一只渡鸦,”渡鸦紧张地说,“顺便说一下,渡鸦是最聪明的鸟。很多人说最聪明的鸟是八哥,但是——”
吱吱!
渡鸦拨了拨羽毛。
“我是来这儿当翻译的。”他说。
“他找到他了吗?”阿尔伯特说。
鼠之死神吱吱叫了半天。
“什么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迹象。”渡鸦说。
“那么是他不想被人找到。”阿尔伯特说。他抹掉了一块有骷髅图案的碟子上的一块油渍。“我不喜欢这样。”
吱吱。
“老鼠说这不是最糟糕的,”渡鸦说,“老鼠说你应该知道他的外孙女都在干些什么……”
老鼠吱吱地叫着。渡鸦翻译着。
碟子掉到水槽里摔碎了。
“我就知道!”阿尔伯特大声叫道,“救他!她什么都不知道!是的!我要解决这件事儿。主人觉得他可以溜掉,对吗?不,不可能从老阿尔伯特眼前溜掉!你们俩在这儿等着!”
伪都已经四处张贴出海报了。消息传得很快,特别是当迪布勒付这些马儿的费用时……
“你好,伪都!”
他们得出动城里的警卫。他们得从河边开始安排人手传递水桶。沥青得在巴迪的更衣室外面拿着大棒子站着,棒子上还有一根钉子。
阿尔伯特站在他卧室里的一小块镜子面前,生气地梳着头。他的头发是白色的。至少,很久以前是白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类似烟鬼食指的颜色。
“这是我的职责,是我职责所在,”他小声嘟囔着,“不知道没有我他会去哪里。也许他能记得未来,但是他总是弄错!哦,他可能一直在为了那些永恒的真相而伤神,但是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谁又能解决得了呢……蠢人啊,只有他。”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对!”他说。
床底下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鞋盒子。阿尔伯特十分、十分小心地把它拉了出来,揭开了盖子。里面装着半盒棉絮,像一枚珍贵的蛋一般,摆在棉絮之中的,是一个沙漏。
上面刻着主人的名字:阿尔伯通·马里奇[59]。
里面的沙子是凝固的,不动了,已经往下漏了一半。沙漏上部的沙子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里,没有时光的流逝。
这就是协议的一部分。他为死神工作,没有时光的流逝,除非,他回到世间去。
沙漏旁边有一张小纸条,最上方写着数字“91”,下面的数字顺着页面向下依次变小:73……68……37……19。
十九!
他一定是太蠢了。他让自己的生命一小时一小时、一分钟一分钟地漏走了,本来之前剩的多得多的。都是跟那个水管工打交道闯的祸!当然,还有买东西。主人不喜欢去买东西。很难有人愿意为他服务。还有,阿尔伯特去度过几次假,因为能看到太阳真的太好了,什么样的太阳都行,还能感受风和雨。主人已经尽力了,可是他永远无法把这些东西造对。还有像样的蔬菜,主人也造不出来。那些菜吃起来都是没有成熟的味道。
在世上的时间只剩十九天了,但是完全足够了。
阿尔伯特把沙漏装进口袋里,穿上大衣,咚咚咚地下了楼。
“你,”他指着鼠之死神说,“就不能感受到他的踪迹吗?一定有什么的。集中注意力。”
吱吱。
“他说什么?”
“他说他能记住的只有沙子。”
“沙子,”阿尔伯特说,“好吧。开头不错。我们去搜索全部的沙子。”
吱吱?
“无论主人在哪里,他都会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悬崖被一种“嗖嗖”的声音吵醒了。黎明的曙光勾勒出了戈罗德的剪影,他正在挥舞着一支刷子。
“你在干什么,矮人?”
“我让沥青去弄点儿油漆来,”戈罗德说,“这些房间太难看了。”
悬崖支着手坐了起来,左看右看。
“门上的志什么颜色?”
“鸭蛋青色。”
“不错。”
“谢谢。”戈罗德说。
“窗帘也很棒。”
门“吱呀”一声开了。沥青进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个托盘。他又向后踢了一脚,门关上了。
“哦,对不起。”他说。
“那个痕迹我会再刷一次的。”戈罗德说。
沥青放下了托盘,全身因为兴奋而颤抖着。
“每个人都在谈论你们几个!”他说,“他们说是时候建个新剧院了。我给你们弄了鸡蛋配培根、鸡蛋配老鼠、鸡蛋配焦炭,还有……还有……那什么……哦,对了。警卫队长说如果日出之后你们还不离开城里的话,他就亲自把你们活埋了。我已经把车备好了,就在后门。年轻姑娘们已经用口红在那门上面写了各种东西了。顺便说一句,窗帘很漂亮。”
他们三个人都盯着巴迪看。
“他一直都没动过,”戈罗德说,“演出完了之后就轰然倒下了,然后就睡死过去了。”
“他昨天晚上肯定一直在跳来跳去。”悬崖说。
巴迪还在轻轻地打着呼噜。
“等我们回去以后,”戈罗德说,“我们应该到哪儿去度个假。”
“你说得对,”悬崖说,“如果我们活着出去了,我打算背上我的石头,出去好好走一走,等到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你背上背的志什么东西啊’,辣就志我要停下来落脚的地方。”
沥青偷偷往楼下的街道望去。
“你们能吃快一点儿吗?”他说,“那儿有一些穿制服的人,还拿着铲子。”
在安卡-摩波城里,克雷特先生震惊极了。
“可是我们雇用了你!”他说。
“这个词是‘聘请’而不是‘雇用’。”刺客行会的会长唐尼爵士说。
他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看着克雷特先生。“但是,不幸的是,我们不再接受你的合同了。”
“他们是音乐家,”克雷特先生说,“杀他们能有多难呢?”
“我的同事们不愿意谈及此事,”唐尼爵士说,“他们似乎觉得这些客户受到了某种保护。当然了,我们会把费用的余额退给你。”
“受到保护。”克雷特先生小声嘀咕着。他们千恩万谢地走出了刺客行会的拱门。
“嗯,我跟你说过在破鼓酒馆里发生的事——”鲨鱼嘴开口了。
“那只是迷信。”克雷特厉声说。他瞥了一眼边上的一面墙,上面贴着三张音乐节的海报,仿佛正在炫耀着自己身上漂亮的三原色呢。
“你真是够傻的,居然相信那些刺客到了城外还能有用。”克雷特小声嘟囔。
“我?我没有——”
“让他们离像样的裁缝和镜子五英里远,他们的精神就会崩溃了。”克雷特又说道。
他盯着海报看着。
“免费,”他喃喃自语,“你告诉过他们,任何一个在这次音乐节上演出的人都将被踢出行会了吗?”
“是的,我说了,先生,但我觉得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是说,他们一些人已经联合在一起了,先生。他们说既然想成为音乐家的人比我们准许入会的多,那么我们就应该——”
“这是暴民政治!”克雷特说,“成群结党将令人无法接受的规则强加在毫无抵抗之力的城市身上!”
“麻烦的是,先生,”鲨鱼嘴说,“如果他们人多的话……如果他们直接闹到王宫里去的话……嗯……你也知道王公大人,先生……”
克雷特阴郁地点了点头。所有行会只有在代表自身选民的时候才势力庞大,当然,行会代表选民这一点一般是不言而喻的。他在想,有好几百个音乐家涌向王宫……好几百个没有加入行会的音乐家……
王公大人是个实用主义者。他从来不会去限定运转正常的事物,但是无法正常运转的事物,会被打破。
唯一的希望是他们都光顾着搞音乐,没时间想这些更为宏大的图景。对于克雷特先生而言,一直如此。
接着,他想起了那个要命的迪布勒也牵涉其中。指望迪布勒不要去想跟钱有关的事儿就如同指望岩石都失去重力一样。
“你在吗?阿尔伯特?”
苏珊推开了厨房的门,硕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阿尔伯特?”
苏珊上楼去找。这儿有她的房间,有一整廊不能打开的房门,很可能从来就没打开过——所有的门和门框看起来都是浑然一体,死死地焊在一起的。想必死神也有一个卧室,虽然众所周知,死神是不睡觉的。可能他只是躺在**看书吧。
她逐一试了所有的把手,直到她发现有一个真的可以转动。
死神真的有一个卧室。
卧室里的很多细节都是对的。当然了。毕竟,他见过不少卧室。房间的中间摆了一张巨大的四柱床,但是当苏珊试着拿手戳一戳它的时候,她发觉上面的床单硬得像石头一样。
房间里还有一面全身镜和一个衣橱。她看了一眼衣橱里边,就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挂满了各色的袍子,可是里面除了下面摆着的几双旧鞋子之外,什么都没有[60]。
一张梳妆台上放着带有骷髅和Ω图案的牙杯和脸盆,还有各种各样的瓶子和别的一些东西。
她把它们逐个拿起来看,剃须润肤露、发蜡、漱口水、两把银背头梳。
真是颇让人伤感。死神非常清楚地知道一位绅士的梳妆台上应该放些什么,在这里他并没有遇到什么根本性的问题。
最后,她发现了一小节窄窄的楼梯。
“阿尔伯特?”
楼梯顶上有扇门。
“阿尔伯特?有人吗?”
如果我先这么喊一喊,那就不算擅闯了吧,她对自己说。她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真的很小。里面只有几件卧室家具和一张很小很窄的床。一个很小的书架,上面放了几本看着就很没意思的小书。地上还有一张年代久远的纸。当苏珊把它捡起来时,发现上面写满了数字,除了最后一个数字之外,其他全部都打叉划掉了。最后一个数字是:19。
其中的一本书是《恶劣条件下的园艺学》。
她又反身回了书房。她已经知道家里空无一人了。空气中飘**着死亡的气息。
花园里也是一样。死神除了下水管道之外,什么都能创造出来。但是,他无法创造出生命。生命就像是面包里的酵母一样,需要额外添加进去。没有生命,一切都是干净美好、赏心悦目、整整齐齐,以及乏味、乏味和乏味的。
这里应该和过去一模一样吧,她想。然后,有一天,他收养了我的母亲。他充满了好奇心。
她又一次走上通往果园的路。
但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十分担心我会喜欢上这儿,于是他们把我……抚养成了一个普通女孩儿。死神的孙女应该叫什么?那样的女孩儿颧骨应该会更漂亮些,留着直发,名字里应该有“v”或者“x”。
在这里,她又一次看到了,死神给她做的那个东西。亲手做的。从基本原理开始全是手工打造……
一个秋千,一个简简单单的秋千。
克拉奇与赫施巴之间的沙漠已经灼热到可以燃烧起来了。
空气在震动,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阿尔伯特出现在一个沙丘上。地平线上耸立着一个砖土制的碉堡。
“克拉奇域外军团。”他小声嘟囔着。沙子开始不断地往他的靴子里面灌。
阿尔伯特开始向着碉堡艰难跋涉,他的肩上坐着鼠之死神。
他敲了敲门,门上还插着许多箭。过了一会儿,门上的小窗格打开了。
“你有什么事?”窗格后面有一个声音传来。
阿尔伯特举起了一张卡片。
“你见过长得不像这个人的人吗?”他追问道。
没有人回答。
“那这么说吧:你们有没有见过什么神秘的陌生人,从来不谈论他的过去的?”
“这是克拉奇域外军团,人们都不会谈论他们的过去。他们加入是为了……是为了……”
这个停顿拉长了,阿尔伯特突然明白了,应该由他将这个对话继续下去。
“忘记?”
“对,忘记。是的。”
“那么你们最近有没有来过新兵,有一点儿,怎么说呢,有一点儿奇怪的那一种?”
“大概有吧,”那个声音慢慢地说,“不记得了。”
小窗格“砰”的一声关上了。
阿尔伯特又咚咚敲起了门。小窗格又打开了。
“你好,有什么事吗?”
“你确定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阿尔伯特深呼吸了一次。
“我要见你的长官!”
小窗格关上了。小窗格打开了。
“对不起。好像我就是这里的长官。你不是德瑞格斯人,也不是赫施巴人,对吧?”
“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很肯定我一定知道的。曾经。你知道那个怎么说……像头一样……的东西,你知道的……上面都是洞……你会用来给生菜沥水的……呃……”
传来了拨开门闩的声音。大门上的一扇小边门打开了。
这个大概是长官的人是个中士,就阿尔伯特掌握的克拉奇的军衔等级来说。
他望着阿尔伯特的神情仿佛在说,在他忘记的一系列事情里,一定也有好好睡一觉。如果他能记得需要睡觉的话。除了他,碉堡里面还有好几个克拉奇士兵,或是坐着,或是站着。很多人都缠着绷带。还有更多的士兵是趴着或躺着的,他们大概再也不需要睡觉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阿尔伯特说。他的嗓音如此有威严,中士发现自己都忍不住敬礼了。
“我们被德瑞格斯人袭击了,长官。”他说着,身体在轻微晃动,“好几百个人呢!他们的人数超过了我们……呃……九后面那个数是什么来着?里面有个一杠的那个?”
“十。”
“十比一,长官。”
“但是,我看你活下来了。”阿尔伯特说。
“啊,”中士说,“是的。呃,是的。这就有点儿复杂了,实际上。呃,下士?就是你。哦,不不,你旁边那个人。有两条杠的那个?”
“我吗?”一个肥肥矮矮的士兵说。
“哦,对。呃,嗯,那些浑蛋朝我们射了很多箭,对吧?看起来我们都要完蛋了。然后有个人把尸体竖到城垛上,给他们挂上长矛和弓弩什么的,这样那些浑蛋会觉得我们人员充足……”
“这可不是什么有创意的想法,我说,”中士说,“以前就干过几十次了。”
“是的,”下士尴尬地说,“他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于是……当他们顺着沙丘飞奔而来的时候……当他们靠近我们的时候,他们都在狂笑,嘴里还说着‘又是这个老把戏’之类的话……有人大喊‘开火!’,然后他们就开火了。”
“那些死人——?”
“我加入军团是……呃……你知道的,用用你的脑子……”下士开口了。
“为了忘记?”阿尔伯特说。
“对的,为了忘记。我很擅长遗忘。但是我不会忘记我的老战友纳德格尔·马利克全身中箭,但还在对抗着敌人。”下士说。
“虽然并没有坚持多久。听着,我将来也会这么干的。”
阿尔伯特抬头看着城垛。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有人集结了那些尸体,他们之后就列队走了,”下士说,“我刚刚出去看过了,外面只有坟墓。他们一定是互相挖好了坟……”
“告诉我,”阿尔伯特说,“你一直提到的这个‘有人’是谁?”
士兵们面面相觑。
“我们刚刚一直在说这个,”中士说,“我们一直努力要想起来。他曾经在……沙坑里……开始的时候……”
“个子高吗,他?”阿尔伯特说。
“应该是高的,应该是高的,”下士说,“声音也很高。”他似乎对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他长什么样?”
“嗯,他有一个……带着……和他大概……差不多……”
“他看起来喧闹又深沉吗?”阿尔伯特说。
下士欣慰地咧嘴笑了。“就是他。”他说,“私下里……私下里……叫鲍尔……鲍尔什么来着……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
“他从……走出去的时候我还记得呢,”中士开口了,并且开始焦躁地打起了响指,“……就是那个打开又关上的东西。木头做的,上面还有铰链和门闩。谢谢。是大门。对的……大门。他走出了大门,还说……说了什么来着,下士?”
“他说,‘每一个细节’,长官。”
阿尔伯特环顾着碉堡。
“所以,他走了。”
“谁?”
“他们刚才跟我说的那个人。”
“哦,是的。呃,你知道他是谁吗,冒昧一问?我是说,真是不可思议……说到振奋士气……”
“团队精神?”阿尔伯特说,他有时候会令人反感,“我想他没说他下一站去哪里吧?”
“谁下一站去哪里?”中士皱起眉头,一脸真诚地问。
“就当我没问过吧。”阿尔伯特说。
他最后一次环视了小小的碉堡。也许这座碉堡的存或亡对世界历史而言无足轻重,地图上的那条虚线究竟该这样设还是那样设,也无关痛痒。就像主人爱瞎掺和事情一样……
有时,他也试着通晓人情世故,他想。最后却总是让人啼笑皆非。
“继续吧,中士。”他说着,慢慢地走回沙漠中去了。
军团士兵们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堆堆沙丘之中,接着又继续开始清理碉堡了。
“你觉得他是谁?”
“谁?”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人。”
“我有吗?”
“你有什么?”
阿尔伯特站在一个沙丘顶上。站在这儿,那道虚线历历在目,蜿蜒着穿过这个沙漠,充满了危险与背叛的意味。
吱吱。
“我们俩都是。”阿尔伯特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无比肮脏的手帕,在四角上打上结,然后戴在了头上。
“好了,”他说,但他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不确定,“我觉得,我们这事儿好像做得不太合逻辑。”
吱吱。
“我是说,我们可能在漫无目的地追着他。”
吱吱。
“所以也许我们应该好好想一想。”
吱吱。
“现在……如果是你在碟形世界里,肯定会觉得有点儿陌生,绝对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去,什么地方都有可能……那你会去哪儿呢?”
吱吱?
“什么地方都可以,但一定是一个没有人记得你名字的地方。”
鼠之死神环顾着无边无际、苍苍茫茫而又干燥无比的沙漠。
吱吱?
“你知道吗,我想你是对的。”
那是在一棵苹果树上。
他给我造了一个秋千。苏珊记得这个。
她坐在那儿,凝望着那个秋千。
这个秋千结构很复杂。它背后的建造思路可以从眼前看到的这个结构物推导出来,思路可能如下:
很明显,秋千应该是悬挂在最粗壮的一根树枝上的。
实际上——以安全第一为理念的话——能挂在两根最粗壮的树枝上就更好了,一边系一根绳子。
这样的两根树枝竟然出现在树的两侧。
不能走回头路,这是逻辑基本要求的一部分。继续向前推进,一步步有逻辑地推进。
所以……他切除了树干中间大约六英尺长的区域,这样,秋千就能……摇起来了。
这棵树并没有死,它还活得很健康。
可是,少了这么一大块主干部分的树干又带来了一个新问题(树的上半部分是悬空的)。但是他又在两侧秋千绳的外围的树枝下面竖了两个大大的支撑物,来保证树的上半部分始终处在离地面适当的高度。
她记得自己在秋千上笑得有多开心,即使是小时候的事情。他站在那里,完全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然后,她什么都看见了,一切都展现在她眼前了。
死神就是干这个的。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每做一件事,这件事就被证明是错的。比如她的妈妈;突然之间,他有了一个成年的姑娘,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所以他做了另外一些事儿,希望纠正之前的错误,结果却错上加错。她的爸爸。死神的学徒!当那件事也错了,它潜在的错误就渗透到了内部,他又做了一些别的事来纠正它。
他将那个沙漏翻转过来了。
之后,那就成了一个数学问题。
还有职责的问题。
“哎……见鬼,戈罗德,告诉我我们到哪儿了……斯托·拉特!哇!”
这里的观众更多。因为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张贴海报,有更充裕的时间让好口碑从安卡-摩波传来。此时,乐队成员发现,有一部分铁杆歌迷跟着他们从伪都过来。
在一次曲目间歇之际,就是在唱那首让大家开始在家具上跳来跳去的歌之前,戈罗德凑到了悬崖身边。
“你看到第一排的辣个巨怪了吗?”他说,“就是沥青在她手指上跳来跳去的那个?”
“看起来像废石堆的那个吗?”
“她之前在伪都,”悬崖满脸笑意地说,“她一直在看我!”
“去吧,小伙子,”戈罗德一边说,一边把号角里的口水清了清,“你随随便便就能搞定,是吗?”
“你是觉得她是沥青跟我们说过的那种女孩儿?”
“也许吧。”
其他的消息也传得很快。黎明来临时,这里又有了另一间被重新粉刷装饰过的房间,一个来自凯莉女王的皇家口谕,乐队要在一个小时之内离开本城,违者将受到重罚,若没能离开,将被罚快速撤离。
巴迪躺在马车上,马车一路颠簸在鹅卵石路上,去往奎尔姆。
她不在那里。两个晚上,他仔细审视过那些观众,她都不在。他甚至在午夜时分起床,走到空****的街道上去,万一她在找他呢。现在他不知道她是否存在过。说到存在这件事吧,他也只有一半肯定他是存在的,除了那些上台表演的时候。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其他几个人的谈话。
“沥青?”
“什么事,戈罗德先生?”
“悬崖和我忍不住一直在看一样东西。”
“什么呢,戈罗德先生?”
“你一直拿着一个很沉的皮袋子,沥青。”
“是的,戈罗德先生。”
“这个袋子今天早上变得更沉了,我想。”
“是的,戈罗德先生。”
“里面是钱,是吧?”
“是的,戈罗德先生。”
“有多少?”
“呃……迪布勒先生说让我别拿钱的事情烦你们。”沥青说。
“我们不介意。”悬崖说。
“说得对,”戈罗德说,“我们愿意自寻烦恼。”
“呃……”沥青舔了舔嘴唇。悬崖的神色里有些从容不迫。“大概两千块,戈罗德先生。”
马车又颠颠簸簸地走了一阵子。周围的景色有些改变了。开始有一座座小山了,农场也变得更小巧一些。
“两千块,”戈罗德说,“两千块,两千块,两千块。”
“你为什么一直说两千块?”悬崖说。
“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说两千块。”
“别说得这么大声!”
“两千块!”
“嘘!”沥青绝望地说。戈罗德的喊声在山峦里回响。“这是强盗出没的地方!”
戈罗德盯着钱袋子。“这还用你说。”他说。
“我指的不是迪布勒先生!”
“我们现在身在斯托·拉特和奎尔姆之间的路上,”戈罗德耐心地说,“这不是锤顶山的路。这是文明之地。在文明之地,他们不会在路上抢劫的。”他又阴郁地看了一眼钱袋子。“他们会等到你进了城。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管它叫‘文明’。哈哈,你能告诉我上次有人在这条路上被抢是在什么时候吗?”
“星期五,我确定,”岩石堆上传来一个声音,“哦,巴格——”
马儿们抬起前腿向后仰去,随即又向前疾驰了起来。沥青下意识地**着鞭子。
他们沿着路前进了好几英里,才放慢了速度。
“闭嘴,别提钱了,好吗?”沥青小声说。
“我是个专业的音乐家,”戈罗德说,“当然会考虑钱的问题。现在离奎尔姆还有多远?”
“不太远了,”沥青说,“还有几英里吧。”
他们又翻过了一座山,之后,那座傍海的城市就展现在他们眼前了。
城门都是关闭的,门前聚拢了一群人。午后的阳光在一个个头盔上闪动着光芒。
“你们管那些长长的棍子,一段还绑着斧子的东西叫什么?”沥青说。
“长矛。”巴迪说。
“一定有很多的长矛。”戈罗德说。
“不志给我们准备的,对吧?”悬崖说,“我们只志音乐家。”
“我看到一些穿长袍、戴金链子之类的人。”沥青说。
“有钱的市民。”戈罗德说。
“你们知道的,今天早上超过我们的那个骑手……”沥青说,“我想可能消息是这样传出去的。”
“志的,可志辣剧场又不志我们砸坏的。”悬崖说。
“嗯,你只是给他们加了六首歌。”沥青说。
“街上的那些暴乱也不是我们干的。”
“我敢肯定那些带着尖刀刃的人也能理解这一点。”
“可能他们不愿意宾馆被重新装饰呢。我就说辣志个错误,橘色的窗帘配黄色的壁纸。”
马车停了下来。一个圆圆胖胖、戴着三角帽、穿着带毛边儿的斗篷的男人皱着眉头,一脸难受地看着乐队成员们。
“你们就是‘摇滚乐队’的音乐家吗?”他说。
“有什么问题吗,长官?”沥青说。
“我是奎尔姆的市长。根据奎尔姆的法律,摇滚乐队不能在本城演出。看着,就在这儿写着呢……”
他挥着一个卷轴,戈罗德接过了它。
“我觉得墨还没干呢。”他说。
“摇滚乐队代表着公害,有损身心健康与道德风化,并会引起身体的异常抽搐。”那人说着,一把抽回了卷轴。
“你是说我们不能进入奎尔姆城?”戈罗德说。
“你们如果非要进也行,”市长说,“但是你们不能演奏。”
巴迪在马车上站了起来。
“但是我们一定要演奏,”他一边说,一边将挂在身上的吉他猛地掉过头来,一把抓住琴颈,另一只手举起来,一副作势要弹奏的咄咄逼人样子。
戈罗德绝望地四下张望。悬崖和沥青已经用手捂住了耳朵。
“啊!”他说,“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好好协商一下,对吗?”
他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想市长大人还没听说吧,”他说,“音乐税的事儿?”
“什么音乐税?”沥青和市长异口同声地说。
“哦,这是最近的事儿了,”戈罗德说,“考虑到摇滚音乐大受欢迎。每张票收取五十便士的音乐税。我想应该总计到了,嗯,二百五十块了,在斯托·拉特。当然了,安卡-摩波收到了斯托·拉特的两倍以上。王公大人想出来的。”
“真的吗?听着倒确实是维第纳利的风格。”市长说。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你是说在斯托·拉特城收了二百五十块?真的吗?那地方地盘儿可不大呀。”
一位头盔上插着一根羽毛的士兵神情紧张地敬了个礼。
“打断一下,市长大人,但是斯托·拉特城来的消息确实说……”
“稍等一下,”市长不耐烦地说,“我在想……”
悬崖俯下身去。
“这算志贿赂,对吧?”他在戈罗德耳边小声说。
“这是税款。”戈罗德说。
那警卫又敬了个礼。
“但是说真的,市长先生,那里的警卫……”
“警卫队长,”市长一边厉声说,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戈罗德,“这是政策!请服从!”
“也志政策?”悬崖说。
“而且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戈罗德说,“如果我们在演出之前就把税交了,岂不妙哉,您觉得呢?”
市长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一副万万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有钱的音乐家的模样。
“市长大人,那消息说……”
“二百五十块。”戈罗德说。
“市长大人……”
“好了,警卫队长,”市长脸上露出了心意已决的神色,“我们知道这些人在斯托·拉特是有些古怪。但毕竟,也就是音乐而已。我说过我觉得那调子是有些怪。但是我也不觉得音乐能有什么危害。这些年轻人——显然是非常成功的。”他又说道。这话市长说出来是非常有分量的,其他人这么说也同样分量十足。毕竟,没有人喜欢贫穷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