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用花钱就能进去,”老脏鬼奥勒·罗恩又热心地说,“喳喳,啧啧。”

维第纳利大人继续往下读。

“在兽皮公园。下周三。很好,很好,是个公共开放地,当然,我想知道会不会有很多人去?”

“很多很多,大人。当时有好几百人进不了‘大洞穴’呢。”

“那个乐队看起来就那样吗?”维第纳利大人说,“都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大汗淋漓,我看见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流汗。”脏鬼老罗说。

“不见……就不走?”王公大人说,“这是什么神秘代码吗,你觉得呢?”

“不好说,大人,”脏鬼老罗说,“我渴的时候脑筋就转不动了。”

“是说,完全就不可能去看他们啊,路太远了!”维第纳利大人郑重地说。他抬起了头。“哦,真对不起,”他说,“我可以找个人给你送点清凉儿又醒神的东西喝……”

脏鬼老罗咳嗽了一声。这话听起来像是非常真诚的提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一点儿也不渴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非常感谢。”维第纳利大人说。

“呃……”

“还有什么事?”

“呃……没有了……”

“非常好。”

当老脏鬼满口啧啧、啧啧、喳喳地走下楼梯的时候,王公大人一边若有所思地用笔点着纸,一边望着墙出神。

笔尖一直在“免费”这个词上跳跃着。

最后,他拉响了一个小铃铛。一个年轻的职员把头凑到了门口。

“啊,壮纳啊,”维第纳利大人说,“去告诉音乐家行会的会长,叫他来跟我谈一谈,好吗?”

“呃……克雷特先生在等候室了,大人。”那职员说。

“他碰巧身上带着海报吗?”

“是的,大人。”

“那他很生气吗?”

“您说得太对了,大人。是关于什么音乐会的事儿。他坚持要求停办。”

“我的天哪。”

“而且他要求马上见您。”

“哈。那让他等二十分钟吧,然后再带他过来。”

“好的,大人。他一直在说,想知道那事儿您是怎么处理的。”

“好的,到时我也要问他这个问题。”

王公大人又坐着往后一仰。“非破而勿修之。”这是维第纳利家族的格言。如果你袖手旁观的话,一切都将顺顺利利的。

他拿起了一沓活页乐谱,开始听起了萨拉米的《巴布拉主题夜曲前奏曲》。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

“你可以退下了。”他厉声喝道。老脏鬼的味道悄悄溜走了。

吱吱!

“别傻了!我不过就是把他们吓跑了。我又没伤害他们。如果都不能用这些法力的话,它们又有什么用呢?”

鼠之死神用他的爪子捂住了鼻子。有了老鼠们[50],事情就简单多了。

自割喉咙迪布勒经常不睡觉。他晚上通常要去见巨怪白垩。白垩是个块头很大的巨怪,但是在光线下,身体会干涸,碎片剥落。

其他的巨怪都看不起他,因为他出身沉积岩家族,在巨怪中等级很低。但他不在意。他是个非常和蔼亲切的人。

他做着一些奇怪的工作,为了那些急需一些非凡之物,但又不想纠缠不清的人,和那些口袋里有着丁零当啷钱的人服务。而这次的工作真的很奇怪。

“就是盒子吗?”他说。

“有盖子的,”迪布勒说,“就像是我做好的这个一样。里面放一截绷得紧紧的线。”

有些人可能会问“为什么呀”或是“这是做什么用的”,但是白垩不是那样赚钱的。他拿起了盒子,在手上反反复复地转来转去。

“做多少个?”他说。

“先做十个,”迪布勒说,“但是我想以后会需要更多。要多得多。”

“十个是几个?”巨怪问。

迪布勒举起了双手,伸出了十根手指。

“每个两块。”白垩说。

“你是想让我割自己的喉咙吗?”

“两块。”

“这一批每个一块,下一批每个一块五。”

“两块。”

“好吧,好吧,每个两块。一整批十块,行吧?”

“行。”

“那简直是割我自己的喉咙。”

白垩把盒子扔到了一边。它弹到了地上,盖子掉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灰褐色的小杂种狗悄声而来,寻找着食物。它一瘸一拐地走进作坊里来,坐在地上,眯眼往盒子里看了好一阵子。

然后,它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就漫步走开了。

当城里的钟敲响两点的时候,瑞克雷先生咚咚地敲响了高能量魔法大楼的门。他还扶持着庞德·斯蒂本,他正趴在里德先生脚上睡觉。

瑞克雷先生不是个思维敏捷的人,但是什么事情他最后都想得通。

门开了,露出了斯卡姆的头发。

“你是面朝着我的吗?”瑞克雷先生问道。

“是的,校长。”

“那,我们进去吧,露水已经浸透了我的靴子。”

瑞克雷先生扶着庞德进去时,四下张望着。

“真希望我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你们这些小伙子没日没夜地工作,”他说,“当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我从没觉得魔法有那么有趣。去给斯蒂本先生取些咖啡来吧,好吗?然后把你的朋友们都叫过来。”

斯卡姆匆匆忙忙地去了,只剩下瑞克雷先生一个人了,除了那个还在酣睡的庞德。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他说道,但他其实从未真正试图去找到答案。

斯卡姆之前一直在一面墙边的一张长凳上工作。

至少他认出了那个小小的木碟。上面有很多小块的椭圆形石头排列成的几圈同心圆,一根可以旋转的把手上还装了一个蜡烛灯,这样就可以把灯移动到圆周的任意一处。

这是德鲁伊的旅行电脑,一种便携式的巨石阵,他们管这个叫“手提石阵”。曾经有人给庶务长寄了一个,盒子上还写着“给那位匆匆忙忙的牧师”。他从来都没有正确使用过这个东西,现在就当个门挡来用。瑞克雷先生看不出来这些跟魔法有什么关系。毕竟,这不过就是个日历,而你花八分就能买一个相当好的日历了。

更令人费解的是它后面放的那一大列的玻璃试管。那就是斯卡姆一直工作的地方。那学生坐的地方上还有一个用弯曲的玻璃器皿、各种广口瓶和小块的硬纸板构成的奇怪物品。

那玻璃导管看起来好像是有生命的。

瑞克雷先生俯过身去。

上面爬满了蚂蚁。

数以千计的蚂蚁沿着导管疾速爬行,穿过一个个复杂的螺旋弯道。在房间里一片寂静映衬下,它们不断爬行的身躯发出轻微而持续的“沙沙”声。

在与校长目光齐平之处有一个狭小的孔洞。玻璃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入”。

板凳上放着一张椭圆形的卡片,形状大小看起来正合适放到那个小孔洞里去。卡片上还打了一些圆圆的洞。

先是两个洞,然后是一整排洞,接着又是两个洞。上面还有人用铅笔潦草地写着“2+2”。

瑞克雷先生是那种什么样的控制杠都会去推一推,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结果的人。

他把卡片放到了那个一目了然的孔洞里去了……

“沙沙”声立刻起了变化。蚂蚁们匆匆忙忙地列队通过了导管,其中一些看起来还背着种子……

然后是一小声闷响,玻璃迷宫的另一端掉出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有四个洞。

瑞克雷先生还在盯着卡片看时,庞德出现在他的身后,揉着惺忪的睡眼。

“这是我们的蚂蚁计算器。”他说。

“二加二等于四,”瑞克雷先生说,“嗯,嗯,真是没想到啊。”

“它也能做其他数字的加法。”

“你是告诉我蚂蚁会算数吗?”

“哦,不。不是个别的蚂蚁……这有点儿难解释清楚……卡片上面那些洞,你看,堵住一些管口,让它们从其他口通过……”庞德叹了一口气,“我们觉得这个还能用来做点儿别的事情。”

“比如呢?”瑞克雷先生追问道。

“呃,我们也在尝试……”

“你们在尝试?这东西是谁做的?”

“斯卡姆。”

“现在你们还在尝试看它能做什么?”

“嗯,我们想它大概能解一些很复杂的数学题,如果里面放的虫子够多的话。”

蚂蚁们还在这座巨大的透明建筑里忙碌着。

“在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会弄个老鼠、沙鼠什么的,”瑞克雷先生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面前选择了放弃,“让它们整天在踏车上面跑。一圈又一圈,没日没夜。这不是跟这个有点儿像?”

“从最宽泛的意义上来说,是吧。”庞德小心翼翼地说。

“以前我还有个老鼠农场,”瑞克雷先生回忆起了时隔遥远的想法,“那些小畜生根本就不会笔直地犁地,”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算了,马上把你们的那些朋友都叫过来吧。”

“为什么呢?”

“给你们开个小灶。”瑞克雷先生说。

“我们不是要好好研究一下那个音乐吗?”

“那个慢慢来不用急,”瑞克雷先生说,“但是首先,我们得跟某个人谈一谈。”

“我不确定,”瑞克雷先生说,“他出现的时候我们会知道的,或者说是‘她’。”

戈罗德看着他们的套房。店主们在说一番“这个志窗户,志真的可以开的哦。这个志水泵,拉这儿的把手就可以出水。这个志我,等着你们给一些小费”之类的话后,刚刚终于离开了。

“嗯,就是那么做,把铁头盔放在上面,就是那样,”他说,“我们整晚演奏了摇滚乐,就得到这样的一个房间?

“很温馨啊,”悬崖说,“看,巨怪不喜欢生活中出现什么褶边装饰——”

戈罗德低头往脚边看去。

“都在地上,很是柔软呢,”他说,“我真蠢,还以为是地毯呢。谁给我拿个扫把。哦,不,谁给我递个铲子。然后再给我拿个扫把。”

“不用麻烦了。”巴迪说。

他放下吉他,平躺在一块木板上,很显然,那就是其中的一张床。

“悬崖,”戈罗德说,“能跟你谈一谈吗?”

他粗短的大拇指往门边一跷。

他们最后决定站到楼梯平台上。

“情况越来越糟了。”戈罗德说。

“志啊。”

“现在他不在台上时几乎都不说话。”

“志啊。”

“你见过僵尸吗?”

“我认识个石头人。住在长霍米的多弗尔先生。”

“他?他是正宗的僵尸吗?”

“志啊,他脑袋上有个神圣的字呢,我见过。”

“哈哈。真的吗?我向他买过香肠呢。”

“辣个不说……僵尸怎么样啊?”

“……口感上你也分辨不出来啊,他的香肠做得真是棒极了呢。”

“你在说什么呀?”

“……很有意思,一个你认识好几年的人,突然发现他们长着泥土做的脚……”

“僵尸……”悬崖耐心地说。

“什么?哦,是的。我是说他行为有点儿像个僵尸,”戈罗德回忆着在安卡-摩波见过的一些僵尸,“至少,举止像僵尸该有的样子。”

“志啊,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俩都知道为什么。”

“志啊,呃,为什么呢?”

“那把吉他。”

“哦,对,志的。”

“当我们站在舞台上时,是那个玩意儿在掌控……”

房间里寂静无声,吉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躺在巴迪的**,它的琴弦随着矮人的说话声轻柔地震动着……

“好的,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悬崖说。

“它是木头做的。拿个斧子,不出十秒钟,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我不确定。辣不志普通的乐器。”

“我们刚遇到他的时候,他是个好孩子。按人类的标准来看。”戈罗德说。

“所以该怎么办呢?我觉得我们没法儿把它从他身边拿走。”

“也许我们可以让他——”

矮人停住了。他意识到他声音中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回音。

“那个该死的玩意儿在听我们说话!”他小声说道,“我们出去吧!”

他们走到了外面的马路上。

“我不明白它怎么会听人说话,”悬崖说,“一个乐器竟然听人说话……”

“那些琴弦会听,”戈罗德平静地说,“那不是个普通的乐器。”

悬崖耸了耸肩。“有个办法能让我们知道真相。”他说。

清晨,雾气弥漫在街头巷尾。幽冥大学附近的雾被轻微的魔法背景辐射雕塑成了各种奇怪的形态。各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路上游来**去。

其中两个就是戈罗德和悬崖。

“好了,”矮人说,“我们到了。”

他抬起头看着一堵空墙。

“我就知道!”他说,“我说什么来着,就是魔法!这个故事我们听过几次啦?有一间以前从没人见过的店铺,有人走进去,买了一样生了锈的老古董,结果发现它是——”

“戈罗德——”

“——某种护身符或是装着妖怪的罐子,然后他们有麻烦的时候,又回到店里去,发现那家店——”

“戈罗德——?”

“——已经神秘消失了,回到了原来的那个次元去了——是吧,是这样的吧?”

“错了,你站到路对面儿去啦。店在这儿。”

戈罗德盯着那面空墙看,然后转过身,噔噔噔地走到了马路对面。

“这是个人人都会犯的错误。”

“志啊。”

“它在这儿也不能证明我说的是错的。”

戈罗德用力地推了推那扇门,令他意外的是,门竟然没有锁。

“凌晨两点钟就开门了!什么样的乐器店凌晨两点就开门?”戈罗德擦亮了一根火柴。

满布尘灰的旧乐器坟墓赫然出现在他们四周,看起来就像许多突然被山洪困住的史前动物变为了化石一样。

“辣个长得像条蛇的志什么?”悬崖小声问。

“就叫它蛇吧。”

戈罗德很不安。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名音乐家。他讨厌看到死去的乐器,而这些乐器都是死的。它们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人弹奏它们。它们就像是没有生命的躯体,没有灵魂的人一样。它们曾经包含的某样东西已经消逝了。这里的每一样乐器都代表一位噩运连连的音乐家。

那堆巴松管构成的小丛林里有一束光线。老妇人在一张摇椅上沉沉地睡着,大腿上放着一团编织物,身上裹着一件披肩。

“戈罗德?”

戈罗德跳了起来:“怎么了?什么事?”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我们现在知道这个地方实实在在地存在了——”

“抓好天花板吧,小流氓!”

戈罗德眨着眼看着戳在他鼻尖上的弩箭,举起了双手。

老妇人从熟睡到摆出射击姿势之间,似乎完全没有经过任何过渡。

“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他说,“呃……门没锁,你看到了,还有……”

“所以你就想抢劫一位手无寸铁的可怜老妇人?”

“完全没有,完全没有,实际上,我们——”

“我加入了城区巫师计划,我加入了!我只要说一个字,就能把你变成青蛙,让你到处跳着去找那位有两栖动物癖的公主!”

“我想闹成这样已经够了。”悬崖说。他伸出手,把一只硕大的手掌搭在弓弩上,用力一压,点点木屑从手指之间渗了出来。

“我们没有恶意,”他说,“我们志为了你上周卖给我们朋友的辣个乐器来的。”

“你们是警卫吗?”

戈罗德深鞠一躬。

“不是,女士。我们是音乐家。”

“你们这么说是想让我安心,对吧?你们说的是什么乐器?”

“一把吉他。”

老妇人把头歪到一边,眯缝起了双眼。

“我是不会收回的,你知道的,”她说,“价格公道合理。乐器的状态也很好。”

“我们只是想知道它是哪里来的。”

“没有什么哪里来的,”老妇人说,“一直就在这儿。别吹那个!”

戈罗德差点儿没拿稳刚战战兢兢地从废墟里捡起来的笛子。

“……否则老鼠会堆到我们膝盖这么高的。”老妇人说。她又转身面朝悬崖。“一直就在这儿。”她重复了一遍。

“有个人在上面用粉笔写了字。”戈罗德说。

“一直在这儿,”老妇人说,“从我有这家店开始就是这样的。”

“谁把它带到这儿来的呢?”

“我怎么知道?我从来不问他们的名字,人们不喜欢那样。他们只有号码。”

戈罗德看着那把笛子。笛子上系着一个泛黄的标签,上面潦草地写着“431号”。

他盯着临时柜台后面的那排架子看。那儿有一个粉红色的海螺。海螺上也有数字。他舔了舔嘴唇,伸出手去……

“如果你吹那个,最好先准备一个用于献祭的处女,旁边还要一大锅面包果和海龟肉。”老妇人说。

海螺旁边还有一个喇叭,看起来熠熠生辉的。

“那这个呢?”他说,“如果我吹它的话,就会世界末日,天都塌下来砸到我身上,是吗?”

“你这么说可真有意思。”老妇人说。

戈罗德垂下了手,突然,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天哪,”他说,“这个还在这儿吗?我都忘记了……”

“什么东西?”悬崖说,然后顺着戈罗德的手指望去。

“辣个吗?”

“我们有点儿钱,为什么不买下来呢?”

“志啊。也许这东西有用。可你知道巴迪说过的,我们不可能找到——”

“这是个大城市。如果在安卡-摩波找不到的话,别的什么地方都找不到。”

戈罗德捡起了半根鼓槌,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半埋在一堆乐谱架里的锣。

“不能吹,”老妇人说,“如果你不想让七百七十七个骷髅武士破土而出的话。”

戈罗德抬手指了过去。

“我们要这个。”

“两块。”

“嘿,为什么我们要给钱?就好像是你的东西一样——”

“付钱吧,”悬崖叹了一口气说,“不要议价了。”

戈罗德很不情愿地把钱递了过去,一把抢过老妇人递给他的包,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商店。

“你这儿的藏品可真志引人入胜啊。”悬崖一边盯着那面锣,一边说。

老妇人耸了耸肩。

“我的朋友有点儿不高兴,因为他以为你志民间传说里说的辣种神秘店铺,”悬崖又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今天在这儿,明天就不见了。今天他还在路的另外一边找着呢,哈哈!”

“听起来真蠢。”老妇人用一种杜绝进一步不得体的轻佻举止的口吻说。

悬崖又瞥了一眼那面锣,耸了耸肩,就跟着戈罗德走了。

老妇人等待着,等着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逝在雾气中。

然后,她又打开了门,对着街上左看右看。街面上空无一人,她显然甚感满意。她又走回了柜台,伸手去够下面的一个古怪的杠杆。有一刻,她的眼中闪出了绿光。

“下面忘记我自己的头。”她一边说,一边拉动了杠杆。

隐秘的机械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商店消失了。片刻之后,它又出现在路的另一侧。

巴迪躺在**看着天花板。

食物是什么味道?很难记起来。这几天以来他也吃过了许多顿饭,一定是吃过的,但是他记不得味道。他什么事都不太记得,除了那次演出。戈罗德和他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隔着厚厚的一层纱。

沥青已经不知逛到哪儿去了。

他纵身躺倒在硬板**,用手枕着头,往窗外看去。

安卡-摩波的剪影在薄暮来临前灰色的微光中清晰可见。一阵轻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

但他转过身来时,只见有一位年轻女子站在房间的中央。

她把手指竖在两唇之间。

“嘘!别喊那个小巨怪,”她说,“他在楼下吃晚饭,而且,他根本就看不到我。”

“你是我的缪斯吗?”

苏珊皱了皱眉。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她说,“我见过那些图片。一共有八个缪斯,是……嗯……是以哈密瓜[51]为首的。她们是来保护人的。以弗比人认为她们是音乐家和艺术家的灵感来源,但是,当然了,她们不存——”她停住了,一丝不苟地更正了一下,“至少,我没见过她们。我名叫苏珊,我来这儿是因为……”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哈密瓜?”巴迪说,“我敢肯定不是哈密瓜。”

“无所谓。”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听我说,坐下。好的。嗯……你知道有些东西……就像缪斯,像你说的这样……人们觉得有些东西是由人来代表的,是吧?”

巴迪困惑的脸上显现出了暂时明白的表情。

“就像圣猪老爹代表的是仲冬节的神灵,对吧?”他说。

“对的。嗯……我就是做这种事的,”苏珊说,“至于我具体做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

“你是说你不是人?”

“哦,不,我是人。但是我……在做一份工作。把我想象成一个缪斯是最好不过的。我是来这儿警示你的。”

“管摇滚乐的缪斯吗?”

“不完全是,但是听着……嘿,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

“你看起来脸色苍白。听着,这种音乐很危险……”

巴迪耸了耸肩:“哦,你是指音乐家行会吗?迪布勒先生说不用担心这个。我们要离开这座城市到——”

苏珊咚咚地走上前来,拿起了那把吉他。

“我是说这个!”

琴弦在她手下颤动、哀鸣着。

“别碰那个!”

“它已经操纵了你!”苏珊说着,一把把吉他扔到了**。巴迪抓起他,弹奏出了一个和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说,“每个人都这么说。那两人也觉得它很邪恶。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它也许并不邪恶,但它不对!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

“是的,但我能掌控它。”

“你掌控不了它,是它在掌控你。”

“无论如何,你是谁?要告诉我这些?我不需要听牙仙说教!”

“听着,它会杀了你的!我敢肯定!”

“所以我现在应该放弃演奏,是吧?”

苏珊迟疑了。

“呃,也不是……因为现在——”

“哦,我不会听什么神秘古怪的女人的话!你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飞回你的魔法城堡去,好吗?”

苏珊一时语塞。她对大多数人类无可救药的愚蠢妥协了,特别是站得直直的,早上还要刮胡子的这一部分人。但她还是深感屈辱。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死神说话。至少,很长时间内没人敢这么做了。

“好吧,”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臂,“但是你还会见到我的……你不会愿意见到我的!因为,让我告诉你吧,我凑巧就是——”

她的表情变了。她感觉自己直直地向后倒去,映衬着巴迪那张惊恐的脸,房间像风车般高速地旋转了起来,从她身旁飘过,堕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爆炸了,然后有了光。

滴着蜡的蜡烛光亮。

巴迪在苏珊原来站着的地方来回挥动着手,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你还在这儿吗?你到哪儿去了?你是谁?”

悬崖四下望去。

“我想我听到了什么,”他小声嘟囔,“这儿,你知道的,对吧?这些乐器当中有一些绝对不寻常——”

“我知道,”戈罗德说,“真希望我刚才试着吹吹那个老鼠笛子。我又饿了。”

“我志说它们都志神……”

“是的。”

“所以它们志怎么落到辣个二手乐器店里去的呢?”

“你以前典当过你的石头吗?”

“哦,当然了,”悬崖说,“每个人迟早都会这么干,你懂的。有时想换一顿饭吃,这也就志你的全部身家了。”

“这就对了。你也说了,这是每个音乐家迟早都会干的事儿。”

“志啊,但志巴迪的辣个玩意儿……我志说,它上面的号码志1号……”

“是的。”

戈罗德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一块路标。

“能工巧匠街,”他说,“我们到了。看,到晚上这个时候,这里一半的作坊都还没有打烊呢。”他把口袋换到另一只肩上,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噼噼啪啪地响。“你敲那边,我敲这边。”

“嗯,好吧……但志,我志说,1号。就辣那个海螺也不过志52号。谁曾经拥有过这把吉他呢?”

“不知道,”戈罗德一边敲着第一家的门,一边说,“但我希望他们不要回来找它。”

“那,”瑞克雷先生说,“就是阿示克恩仪式。做起来很简单,但你需要一颗新鲜的鸡蛋。”

苏珊眨了眨眼睛。

地上画了一个圈,圆圈边上是一些奇怪的神秘形状。但是,当她调整心绪时,她发现这些不过都是非常普通的学生。

“你是谁?”她说,“这是什么地方?现在马上放我走!”

她迈步想跨出那个圈,却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弹了回来。

那些学生都在盯着她看,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就好像他们都听说过“女性”这个物种,但却从没指望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一样。

“我要你们放我走!”她一脸怒容地看着瑞克雷先生,“你不就是我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巫师吗?”

“是的,”瑞克雷先生说,“而这,是阿示克恩仪式。它可以把死神召唤到圈里来,他——也有可能像这次一样,是她——在我们准许之前是无法离开的。这本书里有很多东西在拼写的时候充满了又长又滑稽的‘s’音,都是跟弃绝和召唤有关系的,但那实际上都是假象。一旦你进来了,你就得一直在这里待着。我不得不说你的前任——哈哈,这是个双关[52]——可比你亲切和蔼多了。”

苏珊怒目圆睁。这个圈是在对她的空间概念耍花招,这太不公平了。

“那你为什么要召唤我呢?”她说。

“这样好多了。这跟剧本设置更吻合,”瑞克雷先生说,“我们是允许向你提问的,你瞧。而且你必须回答我们的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

“你愿意坐下来吗?要不要喝杯什么?”

“不用。”

“随你高兴。这种新的音乐……跟我们谈一谈吧。”

“你召唤死神就为了问这个?”

“我不确定我们召唤到的是谁,”瑞克雷先生说,“它真的是有生命的吗?”

“我想……是的。”

“它住在什么地方吗?”

“它好像曾经住在一个乐器里,但是我想现在它正在四处移动。我能走了吗?”

“不行。可以杀死它吗?”

“我不知道。”

“它应该在这儿吗?”

“什么?”

“它应该在这儿吗?”瑞克雷先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应该要发生的事情吗?”

苏珊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坊间传言巫师拥有智慧——实际上,那是巫师自己造的词[53]。但是他们正在问她问题。他们在听她回答。她的眼中闪烁着骄傲的神采。

“我……不这么认为。它只是机缘巧合在这里出现的。这里不是它该来的地方。”

瑞克雷先生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不对,我说过。它让人们变得不像自己。我们怎么样才能阻止它呢?”

“我不认为你阻止得了。它对魔法免疫。”

“你说得对。魔法对音乐无效,不论何种音乐。但是一定有东西可以阻止它。给我看看你的盒子,庞德。”

“呃……好的,给您。”

他打开了盖子。音乐,轻微沾染上了点儿锡的味道,但还是认得出来的。它飘了出来,弥漫在房间里。

“听起来好像是被困在火柴盒里的蜘蛛,对吗?”瑞克雷先生说。

“你不能这样去复制音乐的,用盒子里的一根线去复制它。”苏珊说,“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庞德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就说嘛,”他说,“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音乐这么干了。它愿意。”

苏珊盯着盒子看。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这微笑并不是因为心情好。

“它又在扰人心智了,”瑞克雷先生说,“嗯……看看这个。”他从长袍里抽出了一卷纸并展开了,“我逮住一个小伙子,他打算往我们门上贴这个。那张生机盎然的脸庞啊!所以我把这个抢过来了,还把他赶走了,现在看起来处理得十分合适。这是关于什么摇滚音乐节的。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异度空间的怪物会入侵世界,走着瞧吧。这些地方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打扰一下,”大疯子艾德里安用满是怀疑的口吻说,“我无意生事,嗯,可是这究竟是不是死神呢?我见过死神的图片,长得不像她。”

“我们施行了阿示克恩仪式,”瑞克雷先生说,“这就是我们抓到的。”

“是的,可是我爸爸是个鲱鱼渔夫,他的鲱鱼网里根本连鲱鱼都找不到。”斯卡姆说。

“是啊,她可能谁都不是,”可怕泰兹说,“我想死神个子更高,更瘦骨嶙峋吧。”

“她只是个来瞎胡闹的姑娘吧。”斯卡姆说。

苏珊盯着他们。

“她连镰刀都没有呢。”泰兹说。

苏珊凝神静气,镰刀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蓝光闪闪的刀锋发出的声响,就像手指在玻璃杯边缘游走一般。

学生们全都直起身来。

“但我总是想该到改变的时候了。”泰兹说。

“你说得对。是到了女孩儿尝试各种职业的时候了。”斯卡姆说。

“你可别光顾我哦!”

“说得对,”庞德说,“没理由死神一定要是男的啊。这份工作,女性一定能做得跟男性一样好!”

“你做得很好。”瑞克雷先生说。

他一脸笑意地给苏珊加油鼓劲。

她突然回击了他。我是死神,她想——严格来说,不管怎么样——这个肥老头儿无权对我发号施令。我要满脸怒气地瞪着他,这样他很快就会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性了。她怒目而视。

“年轻的女士,”瑞克雷先生说,“你想吃早餐吗?”

破鼓酒馆很少打烊,大概早上六点的时候会有个平静期,但是只要有人想进来喝一杯,西比柯斯就不会关门。

有人想喝很多酒。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在吧台边上,好像有沙子从他身上不断地漏出来,还有,西比柯斯目前能看得清的,就是他身上插着许多克拉奇制造的箭。

酒吧服务生俯过身去。

“我以前见过你吗?”

我经常到这儿来,比如,上上周三。

“哈!那天有点儿特殊活动。那是可怜的老文森被捅的日子!”

是的。

“真是自讨苦吃,居然管自己叫刀枪不入的文森特。”

是的。也不准确。

“警卫管这个叫自杀。”

死神点点头。走进破鼓酒馆,管自己叫刀枪不入的文森特,按照安卡-摩波的标准来说,显然是自杀。

这酒里有蛆。

酒吧服务生眯缝着眼看了看。

“这不是蛆,先生,”他说,“只是一条蠕虫。”

哦,比蛆好,是吗?

“这是酒里本来就有的,先生,是墨西哥风味儿的。他们往酒里放虫就是想看看酒有多烈。”

烈得能把虫淹死?

酒吧服务生挠了挠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人们就是这么喝的。”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死神拿起杯子,把它举到通常眼睛所在的高度。那只虫子绝望地扭动着。

感觉怎么样?他说。

“嗯,是一种……”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

“早餐?”苏珊说,“我是说——早餐?”

“时间差不多了,”校长说,“距离我上一次跟迷人的年轻女士吃饭已经很长时间了。”

“哎呀,你们这些人都是半斤八两。”苏珊说。

“非常好,还算过得去的迷人,”瑞克雷先生平静地说,“不过,麻雀在枝头咳嗽个不停,太阳在墙边偷窥,我又闻到了厨房的香气,跟死神一块儿吃饭倒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你不会下象棋,是吧?”

“下得非常好。”苏珊还是一脸迷惑。

“我也这么想。好吧,你们这些人,回去接着摆弄宇宙吧。您这边儿请,女士?”

“我出不了这个圈子!”

“哦,我邀请的话,是可以的。这是种礼仪。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解释过这个概念?”

他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迈步跨过了那条粉笔线。有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学生们迅速向后退。

“继续,”瑞克雷先生说,“这边走,女士。”

苏珊从未体验过什么叫迷人。瑞克雷先生倒拥有不少迷人的特质,比如,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跟随着他走过草坪,来到了大厅。

早餐桌已经摆好了,但还没有人入席。大大的餐具柜上突兀地放着一个个铜质盖碗,就像秋天长出的蘑菇一样。三个颇为年轻的女仆正站在这列蘑菇后面耐心等待着。

“我们一般自取自用,”瑞克雷先生搭着话茬,掀起了一个盖子,“服务生什么的声音太大——我说笑的。”

他拿叉子戳中了盖子下面的什么东西,招手示意离他最近的那个女仆。

“你是哪一个?”他说,“茉莉?波莉?还是多莉?”

“我是茉莉,大人,”女仆说着,行了一个屈膝礼,而且还在微微颤抖,“有什么问题吗?”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另外两个女仆说。

“这些烟熏鲱鱼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面包里夹着牛肉馅。”瑞克雷先生一边说,一边盯着那几个女仆看。

“维特矮夫人吩咐厨师做的,”茉莉紧张地说,“这是——”

“——是啊,是啊,是啊——”

“——是汉堡。”

“这还用你说,”瑞克雷先生说,“还有,为什么你头上的发型弄得像个蜂巢一样,请问?你看起来就像根火柴棍。”

“对不起,大人,我们——”

“你去看过摇滚音乐会了吧?”

“是的,大人。”

“是啊,是啊。”

“你,呃,你没往台上扔东西吧?”

“没有,大人。”

“维特矮夫人在哪儿?”

“她感冒卧床不起了,大人。”

“我一点儿也不意外,”瑞克雷先生转身朝向苏珊,“恐怕,有人在弹奏蠢兮兮的汉堡。”

“我早上只吃什锦麦片。”苏珊说。

“那儿有稀饭,”瑞克雷先生说,“我们给庶务长准备的,因为这个不会让人亢奋。”他掀起了一个汤碗的盖子。“对的,在这儿。”他说,“有些东西是摇滚乐无法改变的,其中一个就是稀饭。我给你舀一勺吧。”

他们坐在长桌子的两侧。

“嗯,还不错吧?”瑞克雷先生问。

“你是在嘲笑我吗?”苏珊满是狐疑地说。

“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据我的经验而言,鲱鱼网里捕到最多的就是鲱鱼。但作为一个终有一死的人,就像你说的,一个顾客,我很好奇为什么死神突然间成了一个少女,而不是那个我们熟知的……有生命的骼……”

“骼?”

“另一个表示骨架的词。多半是从‘骨骼’这个词衍生而来的。”

“他是我的祖父。”

“哈,是的,你说过。那是真的吗?”

“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听起来有点儿傻。”

瑞克雷先生摇了摇头。

“你应该先干五分钟我的这个活儿,然后告诉我什么叫傻。”他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把牛肉馅汉堡的上半部分弄到自己的碟子里。

“这里面有芝士。”他用一种责难的语气说道。

“但他去了别的地方,然后我就继承了一切。我是说,不是我主动要的!为什么是我呢?带着这把愚蠢的镰刀走来走去,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这的确不是职业手册里会提到的东西。”瑞克雷先生说。

“真的不是。”

“我想你是坚持做下去了?”瑞克雷先生说。

“我们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阿尔伯特说他为什么事情感到很沮丧,但是他不告诉我是什么事。”

“天哪,有什么事情能让死神沮丧?”

“阿尔伯特似乎觉得他在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哦,天哪。希望不要太傻了。那怎么可能呢?莫非是……死神杀,我想,或者是杀死神。”

令苏珊惊讶的是,瑞克雷先生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但是我敢肯定,知道是你在当班,我们能睡得安稳些。”他说。

“全都乱了!好人是笨死的,坏人却能活到垂垂老去……完全没有章法,没有意义。完全没用公理。我是说,有个男孩儿——”

“什么男孩儿?”

令苏珊又惊又恐的是,她发现自己脸红了。“就是某个男孩儿。”她说,“他本该已经离奇死去了,我救了他,然后那音乐也救了他,现在那音乐令他陷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无论如何,我要去救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音乐?”瑞克雷先生说,“他弹吉他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瑞克雷先生叹了口气:“你是巫师的话,对这些事情的直觉就很准。”他又戳了汉堡几下,“还有生菜,因为某种原因。还有一片非常非常薄的黄瓜片。”

他扔掉了那个面包。

“那个音乐是有生命的。”他说。

在过去的十分钟里,有个东西一直在轻轻碰着苏珊,想引起她的注意,最后终于忍不住给了她几脚。

“哦,我的上帝啊。”她说。

“你的上帝是哪一位?”瑞克雷先生礼貌地问。

“这很简单!它瞎逛到陷阱里的!它改变了人类!他们想要演奏音——我得走了,”苏珊急匆匆地说,“呃,非常感谢您的稀饭……”

“可你根本就没吃啊。”瑞克雷先生温和地指出。

“是的,但是……但是我看了个够。”

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瑞克雷先生俯过身去,在苏珊刚才坐的地方略略挥了挥手,以防万一。

然后他伸手从长袍里掏出了那张关于免费音乐节的海报。了不起的大事都是影响深远的,那就是问题所在。在一处施以足够的魔法,宇宙的材质上紧跟着就变得像是院长的袜子一般,瑞克雷先生注意到,院长的袜子好几天以来都色彩鲜艳。

他朝女仆们挥了挥手。

“谢谢,茉莉、多莉或者波莉,”他说,“你可以把这个东西清理掉了。”

“好,好。”

“是的,是的,谢谢。”

瑞克雷先生很寂寞。他很喜欢跟那个女孩交谈。她好像是这地方唯一一个一点儿也没疯的人,或是完全沉浸在他,瑞克雷,不理解的事情里的人。

他又漫步回了书房,但却被院长的房间里传来的砸锤子声吸引了注意力。门是半开的。

高级巫师的套间很大,包括书房、工作间和卧室。院长弯腰趴在工作间的熔炉上,脸上戴着一个烟色玻璃的面罩,手上还拿着一把锤子。他在辛勤工作着,火星四溅。

这可令人高兴多了,瑞克雷先生想。也许这标志着他已经告别了这些荒谬的摇滚乐,回归真正的魔法了。

“一切都还顺利吗,院长?”他说。

院长掀起面罩,点了点头。

“快完工了,校长。”他说。

“路过走廊的时候听到你在这儿‘梆梆梆’敲个不停。”瑞克雷先生搭着话茬说。

“哈,我在做口袋。”院长说。

瑞克雷先生一脸茫然。有很多更难的咒语跟加热与捶打有关,但是,口袋听着是个新咒语。

院长举起了一条裤子。

这条裤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太像普通的裤子。高级巫师们有着与众不同的五十寸腰围和二十五寸的腿围,这表明这样的人如果坐在墙上,需要叫皇家救援队才能把他的双腿拢在一起。这条裤子是深蓝色的。

“你在捶打这条裤子?”瑞克雷先生说,“维特矮夫人又放多了浆洗剂吗?”

他又凑近看了看。

“你是用铆钉把裤子拼接在一起的?”

院长眉开眼笑。

“这是这条裤子……”他说,“的关键所在。”

“你又在说‘摇滚乐’吗?”瑞克雷先生满脸狐疑地说。

“我是说这裤子很酷。”

“嗯,这种天气里倒是比厚厚的长袍要强,”瑞克雷先生让步了,“但是——你不是打算现在穿起来吧?”

“为什么不呢?”院长挣扎着脱下他的长袍。

“穿裤子的巫师?不能出现在我的学校!女里女气的,人们会笑话的。”瑞克雷先生说。

“你总是试图阻止我去做想做的事情!”

“你没必要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哦!你从来不听我说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穿我喜欢的东西!”

瑞克雷先生环顾房间四周。

“这间房简直乱七八糟!”他怒吼着,“马上给我收拾干净!”

“我不!”

“那你就再也别想摇滚乐了,年轻人!”

瑞克雷先生“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又“砰”的一声把门打开了,说了一句:“我从未允许过你把房间漆成黑色的!”

他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砰”的一声把门打开了。

“这条裤子也不适合你!”

院长一边挥动着他的锤子,一边冲到了走廊上。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大声喊着,“当历史来为这一切命名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管这一切叫校长的!”

现在是早上八点钟,到了酒客们要么忘了自己是谁,要么记起自己住在哪儿的时候了。破鼓酒馆的其他客人都在墙边坐着,一边弓着腰喝着酒,一边看着一只大猩猩在玩“野蛮入侵者”的游戏,每输掉一分钱就气得大声尖叫。

西比柯斯真的想打烊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又像是爆发了金矿。他能做的就是不断提供干净的杯子。

“你现在忘记了没?”他说。

好像我只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哈哈,我真笨,还问这种问题,既然你已经忘了——”

我忘了该怎么喝醉了。

酒吧服务生看着一排又一排的杯子,红酒杯、鸡尾酒杯、啤酒杯,还有身形如富态大男人的大啤酒杯。还有一个啤酒桶。

“我想你是对路的。”他斗胆猜道。

陌生人拿起自己刚用过的一个杯子,漫步走到“野蛮入侵者”的游戏机旁边。

这是一个设计复杂精巧的齿轮发条装置。游戏机下面的大红木柜子里应该有许多齿轮和蜗杆传动装置,它的功能是把一排排雕工粗糙的野蛮入侵者猛地拉出来,摇摇晃晃地穿过一个矩形的舞台。玩家通过杠杆和滑轮系统,操纵入侵者身下一个小型的可以自动装载弹药的弹射器,它可以向上发射小型子弹。同时,入侵者会(通过棘齿和制转杆构成的机械装置)向下发射小金属箭。定期还有铃声响起,此时,骑在马背上的一位入侵者会犹犹豫豫地穿过游戏上方,并投射长矛。整个游戏设备在不断地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一半是因为整个机械运行发出的声响,一半是因为那只猩猩在不断用力扭动两根手柄,在控制火焰发射的踏板上跳上跳下,还扯着嗓子在尖叫着。

“我不应该把它放在这种地方,”他身后的酒吧服务员说,“但是它很受顾客的欢迎,你也看到了。”

只有一个顾客,反正。

“嗯,总比水果机强一些,至少。”

什么?

“他吃掉了所有的水果。”

从游戏机的方向传来了愤怒的叫喊声。

酒吧服务员叹了口气:“你没想到有人会为了一分而这么小题大做,是吧?”

猩猩往柜台上拍了一枚一块的硬币,拿着两大把零钱走了。往投币口里塞一分就可以拉动一根非常大的操纵杆。如奇迹一般,所有的野蛮人都起死回生了,并又开始了他们摇摇晃晃的侵略。

“他把自己喝的酒倒进去了,”酒吧服务员说,“这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但是我觉得那些野蛮人现在晃得更厉害了。”

死神在一旁盯着这个游戏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他所见过的最令人沮丧的事情之一了。这些野蛮人终将回到游戏机的底部去。为什么要冲他们投射武器呢?

为什么呢……?

他冲着那一堆酒客挥动着手中的酒杯。

你们,你们,就是,你们知道记性太好,呃,是什么样的感受吗,对了,好到你甚至能记得还没发生的事情?那就是我。哦,是的,确实如此。仿佛,仿佛,仿佛没有未来……只有还没有发生的过去。还有,还有,还有,你还得做很多事。你明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可你还得继续做事。

他环顾着那一张张脸庞。破鼓酒馆的顾客们早就听惯了各种酒话,但是这一次的倒很新鲜。

你们看到,你们看到,看到前方有什么像冰山一般高高耸起,但你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因为,因为这是规定好的,不能违抗,就是这样。

看到这个杯子了吧?看到了吗?这就像记忆一样,如果你放进去的东西越多,流出来的东西就越多,对吧?这就是事实。任何人有了我这样的记忆力都会走向……走向疯狂,除了我。可怜的我,我记得所有的事,就好像那些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所有的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酒。

哈,他说,事情老是回来纠缠你,太滑稽了,不是吗?

这是这个酒吧见过的最令人记忆犹新的一次精神崩溃。这位高大黝黑的陌生人像棵树一样,慢慢地向后倒去。他的膝盖没有娘兮兮地打弯,倒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借口赖到桌子上再弹开。他只是画了一道完美的几何弧线,就从直立变作了平躺。

在他撞击到地板的那一刻,几个人爆发出一阵掌声。然后,他们就掏了他的兜儿,或者说,至少努力地去掏了他的兜儿,只是什么都没找到。再然后,他们就把他扔进了河里[54]。

在死神巨大的黑色书房里,有一根蜡烛在燃烧,但并没有因燃烧而变短。

苏珊在疯狂地翻阅那些书。

生命并不简单,她知道。这些知识是与这份工作相辅相成的。芸芸众生的简单生命的确存在,但那是……嗯……很简单的……这世上还有其他类型的生命。城市有生命。蚁冢和蜂群有生命,一个整体比部分的总和要伟大得多。每个世界都有生命。神也有生命,那是由他们信徒的信仰铸成的。

宇宙不断舞蹈着走向生命。生命是一种极其常见的商品。所有足够复杂的东西免不了遭受一些削减,就如同那些足够庞大的东西,它们的万有引力也十分可观一样。宇宙的的确确在朝拥有自我意识而演化着。这表明在宇宙时空的肌理中掺进了某种微妙的残忍。

也许,甚至连音乐都可以是有生命的,如果它存在的时间够久。生命是一种习惯。

人们说:我没法儿把那个讨厌的旋律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不仅仅是一种节奏,还是心跳的节奏。

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想繁衍下去。

自割喉咙迪布勒喜欢迎着第一缕曙光起床,这样他就有机会把虫子卖给早起的鸟儿了。

他在白垩一间作坊的一角搭起了一张书桌。他,总的来说,是反对固定办公室这个概念的。从积极的方面来说,固定办公室能让顾客更容易找到他,而从消极的方面来说,什么人都能更容易找到他。迪布勒成功的商业策略在于让他能找到顾客,而不是让顾客找到他。

今天早上,好大一群人似乎都找到了他。当中的许多人还拿着吉他。

“好的。”他对沥青说。沥青扁扁的脑袋刚比临时办公桌的桌面高一点儿,恰好能看见。“都明白了吧?你们要花两天时间才能到伪都,然后你去向布尔矿井的克洛普斯托克先生报到。什么东西都要开发票。”

“好的,迪布勒先生。”

“我跟你说了什么东西都要开发票了吗?”

“说了,迪布勒先生。”沥青叹了口气。

“那现在你可以走了,”迪布勒略过巨怪,挥手招呼起一群刚才在旁边耐心闲逛的矮人来。“好的,你们几个,过来啊。所以你们是想成为摇滚明星,对吗?”

“是的,先生!”

“那就好好听我下面说的话……”

沥青看着那些钱,不够四个人吃几天饭的。

在他的身后,面试还在继续。

“所以你管自己叫什么?”

“呃,矮人,迪布勒先生。”领头的矮人说。

“‘矮人’?”

“是的,先生。”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就是矮人,迪布勒先生。”领头的矮人耐心地说。

“不不不,那可不行,一点儿都不行。你们得起一个有点儿……”迪布勒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有那么点儿摇滚乐气势的。不能只叫‘矮人’。你们得……哦,我不知道……起个更有意思的。”

“可我们千真万确是矮人啊。”其中一个矮人说。

“‘我们千真万确是矮人’,”迪布勒说,“是的,这个名字倒不错。好的。我给你们订好周四在‘一串葡萄’,然后参加免费音乐节。当然,因为那是免费的,所以你们自然也是没有酬劳的。”

“我们写了这首歌。”领头的矮人满怀希望地说。

“很好,很好。”迪布勒一边说,一边在他的记事本上潦草地记录着。

“歌名叫《有什么进了我的胡子》。”

“很好。”

“你不想听一听吗?”

迪布勒抬起了头。

“听歌?我如果到处听音乐的话,就什么事儿都别想做了。你们走吧。下周三见。下一个!你们都是巨怪吗?”

“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迪布勒不会与他们争辩。巨怪的块头可比矮人大多了。

“好的。但是你们写的时候后面加个子,叫巨怪子。”

“好的,看着不错。破鼓店,星期五,还有免费音乐节。还有什么事?”

“我们写了首歌……”

“你们太棒了,下一个!”

“是我们,迪布勒先生。”

迪布勒看着金波、诺迪、克拉什和斯卡姆。

“你们胆子可真大啊,”他说,“昨晚之后还敢来。”

“我们昨天有点儿太忘我了,”克拉什说,“我们想您是不是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您说过观众是爱我们的。”诺迪说。

“憎恶你们,我说那些观众憎恶你们,”迪布勒说,“你们俩一直在看布勒特·翁德恩的《吉他入门》!”

“我们已经改了名字了,”金波说,“我们想,嗯,叫‘疯狂男孩’有点儿傻,这对于一个严肃乐队来说不是个好名字。我们的乐队将拓展音乐表达的疆域,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乐队。”

“星期四。”诺迪点着头说。

“所以我们现在是‘烂人’乐队了。”克拉什说。

迪布勒冷冷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逗熊、赶牛、斗狗、吓羊这些项目现在在安卡-摩波城都被禁止了,但是王公大人还是准许向疑似街头剧团的成员随意投掷烂水果的行为。这也许可以作为开场。

“好吧,”他说,“你们可以在音乐节上演出。完了之后……我们到时候再看。”

毕竟,他想,他们有可能还活着呢。

一个身影慢慢地、踉踉跄跄地从安卡河里爬上来,爬到了弥斯贝戈桥边的码头上,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泥水滴滴答答地从他身上流下来,在脚下的木板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这座桥很高,桥面两旁都是一字排开的各式建筑,因此实际能通行的道路十分狭窄。这里的桥都是极受欢迎的建筑用地,因为有十分便利的排水系统和淡水资源,这是不言而喻的。

桥下的幢幢暗影中,有一团火焰睁着火红的眼睛燃烧着。这个身影向着光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火光四周的黑色身影回过头,眯缝着眼在黝黑的夜色中张望,想弄清来人究竟是谁。

“是辆农场马车,”戈罗德说,“我只要看到农场马车就能马上认出来。就算它漆成蓝色了。而且都破破烂烂的了。”

“这是你们唯一雇得起的,”沥青说,“无论如何,我在里面放了新鲜稻草了。”

“我还以为我们要坐驿站马车去呢。”悬崖说。

“哦,迪布勒先生说你们这些出色的艺术家不能乘坐普通的公共交通设施,”沥青说,“而且,他说,你们也不愿意花那个钱。”

“你觉得呢,巴迪?”戈罗德说。

“不介意。”巴迪含含糊糊地说。

戈罗德和悬崖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敢打赌如果你去找迪布勒,要求换个好点儿的,他一定会答应的。”戈罗德满怀希望地说。

“这车有轮子,”巴迪说,“那就行了。”

他爬上车去,在稻草堆里坐了下来。

“迪布勒先生又做了一些新T恤,”沥青感觉到气氛不是太融洽,赶忙说道,“是专门为了巡回演出做的。看,背后把我们要去的每一个地点都印得清清楚楚的呢,是不是很棒?”

“是啊,当音乐家行会的人拧着我们的脖子打转儿的时候,我们就能看到我们去过的地方了。”

沥青抽打着马儿。它们慢悠悠地启程了,悠闲的步子表明它们一整天都将保持这个速度。而柔弱得不知道该怎么正确使用皮鞭的傻子是无法让它们改变主意的。

“啧啧,啧啧!那个人,我说。啧啧。他是个爱嫉妒的人,就是这样。一万年了!啧啧。”

真的吗?

死神松了一口气。

火堆旁围坐着六个人,都在饮酒作乐。大家都在轮着喝一个瓶子。哦,其实那是半个罐头,死神看不太清里面装的是什么,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罐头盒架在用旧靴子和泥巴生起的火堆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们并没有问他是谁。

目前据他所知,他们都没有名字。他们有……绰号,像是磨叽肯、棺材亨利和脏鬼老罗,这些绰号只能透露他们现在的状态,对于他们的过去则是一无所知。

罐头盒递到他手里了。他尽量巧妙地把它递了出去,并且平静地仰身躺下了。

没有名字的人。跟他一样隐形的人。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死掉的人。他可以在这儿待一会儿。

“免费的音乐?”克雷特先生大声咆哮着,“免费!什么样的白痴才会做免费的音乐?至少你要把帽子摘下来,让人们把零钱放进去吧,否则,为什么要做呢?”

他久久地盯着面前的文件看着,直到鲨鱼嘴礼貌地咳嗽了一声。

“我是在想……”克雷特先生说,“那该死的维第纳利。他说过行会的法律应当由行会来执行——”

“我听说他们离开这座城市了,”鲨鱼嘴说,“去巡回演出了,全国各地,我听说的。我们的法律出了城就无效了。”

“国家,”克雷特先生说,“是的。危险的地方,国家。”

“是的,”鲨鱼嘴说,“首当其冲的就是大萝卜。”

克雷特先生的目光落在了行会的账目本上。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也不是第一次了,当金子能用来打造一些最好的武器时,还是有太多太多的人会愿意相信钢铁。

“刺客行会的会长还是唐尼先生吗?”他说。

其他的音乐家顿时神情紧张起来。

“刺客?”“大键琴先生”赫伯特·乱序说,“我不认为有人召集过刺客。这是我们行会的事情,对吧?我们不能让另一个行会来干涉。”

“说得对,”鲨鱼嘴说,“如果别人知道我们请过刺客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的会员数会大大增加,”克雷特先生用理性的口吻说道,“我们的会费还可能再涨一涨。哈,哈,哈。”

“稍等一下,”鲨鱼嘴说,“我不介意看到有些人不加入我们。那是正常的行会行为,是的。但是刺客……嗯……”

“那么,怎么了?”

“他们刺杀别人。”

“你想要免费的音乐,对吗?”

“嗯,我当然不想要……”

“当你上个月踩着街头小提琴手的手指跳上跳下的时候,我记得你不是这样说的。”克雷特先生说。

“是啊,是的,可那跟……刺杀,不一样,”鲨鱼嘴说,“我是说,他还能走掉……嗯……爬掉。而且他还能继续谋生,”他又加了一句,“只要不是要用手的工作,当然,可是——”

“那那个吹锡笛的男孩儿呢?那个每次一打嗝就能演奏出和弦的人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