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来打搅过阿尔伯特。因为他都掉到阴沟里了,就变得像棺材亨利他们一样隐形了。
死神撸起了一只袖子,手臂径直穿过了阿尔伯特大衣的纤维物,仿佛那只是雾一般的存在似的。
愚蠢的老家伙,老是要随身带着,他喃喃自语,我简直不能想象,他觉得带着这个东西能用来干吗……
他的手伸了出来,握着一块弯曲的玻璃片,上面还有零星的一点儿沙子在闪闪发光。
三十四秒。死神说。他把玻璃递给了老鼠,找个东西把这个放进去。千万别丢了。
他站了起来,审视着周围的世界。
“哗啦——哗啦——哗啦”,传来了一个空啤酒瓶子在石头地面上撞击的声音,鼠之死神从破鼓酒馆出来了,一阵小跑地过来了。
三十四秒的沙子缓缓地顺着酒瓶子流了进去。
死神把他的仆人拎了起来。阿尔伯特身上没有时光的流逝。他目光呆滞,生物钟是停摆的。他就像一件廉价大衣一样耷拉在主人的手臂上。
死神从老鼠手上拿过酒瓶,轻轻地倾斜了一些。一点点的生命流动起来了。
我的孙女在哪里?他说,你得告诉我。否则我没法儿知道。
阿尔伯特的眼睛睁开了。
“她在试着救那个男孩儿,主人,”他说,“她不知道‘责任’这个词意味着什——”
死神又把酒瓶扶正了。阿尔伯特只说了一半就僵住不动了。
可我们知道,对吧?死神悻悻地说,你和我。
他向鼠之死神点了点头。
好好照看他。他说。
死神打了个响指。
除了响指的“咔嗒”声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呃,这真是太尴尬了。她拥有了我的一些能力。而我似乎短时间内无法……呃……
鼠之死神在一旁热心地“吱吱”叫个不停。
不,你在这里照看他。我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历史是不断轮回的。
死神看着幽冥大学高高耸立的高塔,飞身上了屋顶。
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有一匹我能骑的马。
“等等。有什么东西……走到……舞台上了。他们是谁?”
庞德凝神望去。
“我想……他们可能是人吧,校长。”
观众集体停止了跺脚,开始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安静里藏着愠怒,仿佛在说“最好别给我演砸了”。
克拉什挂着一脸浮夸的傻笑走上前去。
“是的,但是他们随时都会把自己撕成两半儿,可怕的怪物就会从里面爬出来。”瑞克雷先生满怀期望地说。
克拉什举起了吉他,弹出了一个和弦。
“哎呀!”瑞克雷先生说。
“怎么了,校长?”
“这个声音听起来完全就是一只猫要拉屎却被缝上了屁股拉不出来。”
庞德一脸震惊:“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曾经——”
“不是,但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就是这样的。我很肯定,一模一样。”
观众蒙了,对于这个新进展,他们不置可否。
“你好,安卡-摩波!”克拉什说。他朝斯卡姆点了点头。斯卡姆终于在二次尝试下成功击中了鼓。
“安迪后援乐队”终于奏响了他们的第一支,也是本次盛事中的最后一支曲子。实际上,是最后三首曲子。克拉什想演奏的是《安卡摩波的无政府主义》,金波先是僵住了,因为他没法儿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于是就凭借记忆演奏了布勒特·翁德恩的《吉他入门》中他唯一能记住的那一页,那是索引页。诺迪的手指则已经缠到琴弦里了。
说到斯卡姆,曲目的名字什么的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他只专注在节奏上。大多数人是没有必要这么做的。但是对斯卡姆来说,就连拍拍手都是他训练专注力的练习。所以,他是把自己封闭在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中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观众已经像吃了顿馊饭一样站了起来,开始撞击舞台了。
科隆中士和诺比下士正在迪奥希尔城门值勤。两个人分享着一根香烟,听着远处的音乐节上传来的喧闹声。
“听起来很是隆重。”科隆中士说。
“说得很对,中士。”
“听起来好像有麻烦了。”
“幸好没我们的麻烦,中士。”
一匹马嗒嗒嗒地沿街而来,骑手铆足了劲儿在往前赶。走近了一看,他们认出了自割喉咙迪布勒那歪瓜裂枣的五官,为了骑得不费工夫,他还带了一麻袋的土豆。
“有辆马车从这儿经过吗?”他追问道。
“哪一辆呢,喉咙?”科隆中士说。
“你什么意思,什么‘哪一辆’?”
“嗯,有两辆啊,”中士说,“一辆上面载着几个巨怪,另一辆上面坐着克雷特先生尾随而去了。你知道的,音乐家行会——”
“哦,不!”
迪布勒连击了马儿好几下,马儿又跑起来,颠颠簸簸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出什么事儿了?”诺比说。
“可能有人欠他一分吧。”科隆中士靠在了自己的长矛上,说。
又有一匹马慢慢靠近。当它风驰电掣般地经过时,警卫们都紧紧地将自己贴到了墙上。
这是一匹高大的马,白色的。骑手的黑色斗篷在空中飘扬,同样飘扬的还有她的头发。
一阵疾风经过,他们都不见了,到了平原之间。
诺比瞪着眼睛在后面看着。
“那是她。”他说。
“谁?”
“死神苏珊。”
水晶球里的光芒渐渐黯淡,成了一个小光点,最后熄灭了。
“这价值三天的魔法呢,我再也看不见了。”资深数学家抱怨道。
“每一个神秘元都物有所值。”不确定性研究主席说。
“没有看现场那么好,但是,”近代如尼文讲师说,“那种汗水滴落在你身上的感觉真是令人难忘。”
“我想它是在渐入佳境的时候就没了。”系主任说,“我想——”
当嚎叫声响彻整栋楼的时候,巫师们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那有点儿像动物的叫声,但也有矿物的、金属的感觉,就像锯子一般棱角分明。
最后近代如尼文讲师说:“当然了,就是因为我们听到了某种让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才让你骨头里的骨髓都冻住了。这个声音并不直接意味着是出了什么事。”
巫师们都齐刷刷地望向走廊。
“是从楼下什么地方传来的。”不确定性研究主席一边向楼梯走去,一边说。
“那你为什么往楼上走呢?”
“因为我不是傻子!”
“但是可能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入侵了!”
“真的吗?”系主任说着加快了脚步。
“好吧,随你的便吧。楼上是那些学生住的。”
“啊,呃——”
系主任放慢了脚步,时不时惊恐万分地瞥着楼上。
“听我说,没什么东西能进得来,”资深数学家说,“这个地方有各种强力咒语的保护。”
“说得对。”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而且我很肯定我们一直在定期加强这些咒语,这是我们的职责。”资深数学家说。
“呃,是的,是的。当然了。”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那声音又传来了。咆哮声中还有一种缓慢的脉动节奏。
“是图书馆,我觉得。”资深数学家说。
“最近有人见过图书管理员吗?”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在搬着什么东西。你觉得他是在做些很神秘的事情吗?”
“这里是魔法大学啊。”
“是的,但是我是说他做的事情要更加神秘一些。”
“别慌神,好吗?”
“我没有慌。”
“只要我们保持理智,又有什么能伤害到我们呢?”
“嗯,第一,一个巨大的——”
“闭嘴!”
院长打开了图书馆的门。里面很温暖,并如天鹅绒一般安静。偶尔会传来书页自己翻动的“沙沙”声或是书本不安地敲打锁链的“叮叮”声。
一缕银色的光从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边上射出来。那里还时不时传来几句“对头”。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太沮丧。”庶务长说。
巫师们悄无声息地下了楼。那边就是门,错不了——那光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巫师们悄悄地走进了地下室。
他们屏住了呼吸。
它在地板中央一块凸起的讲台上,四周围着一圈蜡烛。
它是摇滚乐。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萨托广场的一角滑了进去,不断地加速,“砰”的一声穿过了幽冥大学的大门。
只有矮人园丁莫多看见了,他正欢快地推着他的粪车穿过清晨的薄雾。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对他而言,大多数的日子都是美好的。
他没听说过音乐节,他没听说过摇滚乐。莫多没听说过大多数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在听。他喜欢的是堆肥。除了堆肥以外,他最喜欢的是玫瑰,因为玫瑰是用堆肥浇灌出来的。
他生性是个安贫乐道的小矮人,迈着小小的步子,解决着高魔法环境下各种额外的园艺问题,比如,蚜虫、粉虱还有举着触角到处打转的东西。当来自异度空间的东西都能在草坪上游走的时候,正常的草坪维护就真成了个问题了。
有个人咚咚地踏着步穿过了草坪,进了图书馆大门,消失不见了。
莫多看着那些标记,说道:“哦,天哪!”
巫师们又开始喘气儿了。
“哦,我的天哪!”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胡言乱语……”资深数学家说。
“那就是我称之为摇滚乐的东西。”院长叹了一口气。他向前走去,脸上带着一副守财奴看到了金矿的狂喜。
烛光在一堆黑色的银色的物体上闪动着。还有很多两色皆有的东西。
“哦,我的天哪。”近代如尼文讲师说。它听起来像念动着什么咒语。
“我说,那不是我的鼻毛镜吗?”庶务长打破了咒语,说道,“那就是我的鼻毛镜,我敢肯定——”
那些黑色的是真黑色的,那些银色的却不是真银子,而是各种各样的镜子、闪亮亮的马口铁、金属箔和铁线,都是图书管理员四处搜罗,精心弯折出来的……
“——它有小小的银质框架……可它为什么是放在一辆二轮马车上的?两个轮子,一前一后?真是滑稽可笑。它站不住的,会倒的。我能问问那马儿要去哪里吗?”
资深数学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庶务长?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老伙计。”
“是吗?什么话?”
“我想如果你一分钟之内不闭嘴的话,院长会杀了你的。”
车上有两个小小的马车轮子,一前一后,中间有个马鞍子。马鞍子前面有一根管子,管子上弯出了两道复杂的弧线,这样,骑在马鞍子上的人就能用手抓住那两边,坐稳了。
其他的都是垃圾。骨头、树枝还有八哥巢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便宜货。前轮上方用皮带扎着一颗马的颅骨,上面满满当当地装饰着各种羽毛和珠子。
这就是堆垃圾,但它在摇曳的火光之中矗立着,仿佛有了一种神秘的、有机的特质——倒也不能说就是生命,而是一种充满动感、弯弯绕绕、令人不安而强大无比的东西。这让站在一边的院长颤抖不已。它散发出了一些东西,仿佛暗示着,仅仅是存在,仅仅是呈现出如此的外形,它就打破了至少九条律法、二十三条准则。
“他是恋爱了吗?”庶务长说。
“让它动起来!”院长说,“它得动起来!它一定要动起来!”
“是的,可这是什么东西?”不确定性研究主席说。
“这是杰作,”院长说,“是典范楷模!”
“对——头?”
“也许你得一直用脚去推动它?”资深数学家小声说。
院长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巫师,不是吗?”他说,“我想我们能让它动起来。”
他绕着那个圈走来走去。全是铆钉的皮袍子扇出来的风令烛火不断摇曳,这个怪东西的影子也在墙上舞动着。
资深数学家咬住了唇。“不是很肯定,”他说,“仿佛这东西身上所拥有的魔法就很强大……它……呃……它是在呼吸吗,还是只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资深数学家转了个身,朝图书管理员挥手一指。
“这东西是你造的吗?”他厉声质问道。
大猩猩摇了摇头。
“对——头。”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没造,就是随便堆在一起的。”院长头也不回地说。
“对——头。”
“我要坐上去。”院长说。
其他巫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灵魂深处流了出来,突如其来的不确定感哗啦啦地溅了出来。
“我要是你的话,我是不会这么干的,老伙计,”资深数学家说,“你都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到哪里去。”
“我不在乎。”院长说。他的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怪东西。
“我是说,它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资深数学家说。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待了七十多年了,”院长说,“这里真的是太无聊了。”
他迈步跨进了圈子里,把手放在马鞍子上。
它在颤抖。
打扰一下。
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陡然之间出现在了门口,几个步子走来,人已经在圈子里了。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放到了院长的肩上,轻轻地一推,院长就踉踉跄跄,不自主地闪到了一边。
谢谢。
这个黑影纵身一跳,跳上了马鞍,又伸出手去抓住了把手。他低下头去看他身下骑的怪东西。
有些情况必须做得天衣无缝……
一根手指指着院长。
我要你的衣服。
院长往后退去。
“什么?”
把你的大衣给我。
院长尽管千万个不情愿,还是把他的皮袍子脱了下来,递了过去。
死神把衣服穿上了。感觉好多了……
现在,让我想想……
他的十指之下闪动着一道蓝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渐渐扩散成了一条条参差不齐的线条,在每一根羽毛、每一颗珠子的顶上都形成了光冕。
“我们在地下室里啊!”院长说,“这没关系吗?”
死神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
莫多直起身来,停下来欣赏他的玫瑰花坛,这里有他成功培育的最曼妙的纯黑色玫瑰。高魔法能量的环境也是很有用的,有时候。它们的香气萦绕在夜晚的空气中,就仿佛一句句催人奋进的话语。
花坛爆炸了。
莫多在瞬间只看到了熊熊的火焰,还有一个什么东西画出一道弧线,飞向了天空。之后,一阵的羽毛、珠子和柔软的黑色花瓣像雨点儿一样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踱着步子去取他的铁锹了。
“中士?”
“什么事,诺比?”
“你知道你的牙……”
“什么牙?”
“就是你嘴里的牙。”
“哦,对了。是。我的牙怎么了?”
“为什么你的牙都靠后长的?”
科隆中士没有回答,他的舌头在嘴里感知着牙齿的凹槽。
“这个,嗯——啊——”他开口了,自我解嘲地说,“真是有趣的观察啊,诺比。”
诺比刚卷好了一根烟。
“你觉得我们应该把城门关了吗,中士?”
“还是关了吧。”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几扇硕大的大门给关了。这可不是什么防患于未然,这些门的钥匙已经丢了好长时间了,甚至门上“感谢您不来入侵我们的城市”的牌子都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科隆开口了,然后凝望着街道。
“那是什么光?”他说,“那个噪声是什么发出来的?”
长街尽头的几栋建筑都闪动着蓝光。
“听起来像是什么野兽的声音。”诺比下士说。
那光线慢慢化作了两道蓝色光质长矛。
科隆把手遮到了眼睛上方。
“看起来像是某种……马还是什么的。”
“它直冲着城门来了!”
痛苦的咆哮声在房屋之间来回激**。
“诺比,我想它是不会停下来的!”
下士诺比把自己整个儿紧紧地贴在了墙上。科隆,还没有完全忘记作为军人的责任,冲着越来越近的光线不明就里地挥动着双臂。
“别这么做!别这么做!”
之后,他从泥堆里把自己捞出来了。
玫瑰花瓣、羽毛和火星子轻轻地飘落在他四周。
在他的前方,城门上有一个洞,洞的边缘还闪着蓝光。
“那是老橡木做的,”他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希望他们别让我们来赔。你看到那是谁了吗,诺比?诺比?”
诺比沿着墙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
“他……他的齿间有一朵玫瑰,中士。”
“是的,但是你要是再看到他,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诺比咽了一口口水。
“如果我认不出来的话,中士,”他说,“我们就倒了霉了,得靠列队认人了[65]。”
“我不喜欢这样,戈罗德先生!我不喜欢这样!”
“闭嘴,好好赶你的车!”
“但这种路不应该走得那么快!”
“没关系!反正你也看不到你要去哪里!”
马车一端完全翘起,靠着一侧的两个轮子拐过了一个弯道。开始下雪了。雪不大,一飘落到地上就立即融化了。
“可是我们又回到那几座山里了!那里有个悬崖!我们会翻下去的!”
“你想让绿玉髓追上我们吗?”
“驾!驾!”
巴迪和悬崖紧紧地抓着马车的两边。马车左颠颠、右颠颠,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他们还在后面追我们吗?”戈罗德大叫道。
“什么都看不见!”悬崖大喊,“如果你把车停下来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听到点儿什么?”
“是耶,但是假如我们听到了什么就近在咫尺的声音呢?”
“驾!驾!”
“好吧,那我们如果把钱扔出去,会怎么样?”
“五千块?”
巴迪顺着马车的边缘看出去。黑暗中隐隐地能看到有峡谷的样子,有很高的落差的样子,就在离路的一边几英尺远的地方。
吉他随着车轮的节奏在轻柔地嗡鸣着。他一手拿起了它。奇怪,这东西从来就没有安静过。即便你用两只手紧紧地按住它的琴弦也不能让它安静下来。他试过。
吉他旁边放着那把竖琴。竖琴的琴弦是绝对安静的。
“蠢极了!”车前面的戈罗德大叫,“慢一点儿!刚才我们差一点儿就从旁边翻下去了!”
沥青拉紧了缰绳,马车慢下来了,最后降到了走路快慢的速度。
“好多了——”
吉他发出了尖锐的声响。这调子之高就像是针一样扎着大家的耳朵。车辕里的马儿紧张地向前猛地一颠,然后又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控制住它们!”
“我在控制!”
戈罗德转过身去,双手紧紧地抓着座位的靠背。
“把那个东西扔出去!”
巴迪抓紧了吉他,站了起来,挥动着臂膀打算把它扔进峡谷中去。
他犹豫了。
“把它扔了!”
悬崖挣扎着站了起来,打算夺过那把吉他。
“不!”
巴迪拿着吉他绕过了巨怪的脑袋,一把抓住了巨怪的下巴,从后面猛敲他。
“不!”
“戈罗德,慢一点儿——”
此时,一匹白马追上了他们。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俯身过来,抓住了缰绳。
马车撞上了一块石头,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才掉下来摔在路面上。当马车的车轮猛撞向路边的篱笆时,沥青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看到了马车的套绳啪地断开,感觉到马车掉转过头来……
……然后,马车停下了。
这之后发生了多少事,戈罗德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当时是什么感受,虽然马车已经确定无疑地揳进了悬崖的边缘,但它还在向前冲,不断地翻滚、翻滚,朝着岩石而去……
戈罗德睁开了眼睛。这一幕像一场噩梦一般攫住了他。但马车在打滑的时候已经把他甩出去了,现在他的脑袋正枕在一块背板上倒吊着。
他直勾勾地盯着下面的峡谷。他的身后,传来了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
有人抓着他的脚。
“是谁?”他小声地说,生怕再大点儿声就会把马车直接断送了。
“是我,沥青。是谁在抓着我的脚?”
“志我,”悬崖说,“你手上抓着什么,戈罗德?”
“就是……一些在慌乱中恰巧抓到的东西。”戈罗德说。
马车又咯吱咯吱地响了。
“是金子,对吧?”沥青说,“承认吧,你手上抓的是金子。”
“你这个白痴小矮人!”悬崖大喊,“快扔了,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扔掉五千块,离死也不远了。”戈罗德说。
“傻瓜!你不能带着辣钱!”
沥青在木头上摸索着想找到支点,马车移动了。
“再过一分钟就该是钱带着你了。”他小声嘀咕着。
“所以,志谁,”悬崖说,“在拉着巴迪呢?”
没有人回答,三个人都在数着自己的四肢和搭在上面的附属物。
“我……呃……想他已经摔下去了吧?”戈罗德说。
空中响起了四个和弦。
巴迪挂在马车的一个后轮上,脚悬空着,当这音乐在他的灵魂上弹拨出一段八分音符的即兴重复时,他猛地**了一下。
永不衰老,永不消亡。在观众尖叫的最后一个狂热瞬间,得到永生。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次心跳,燃烧着划过长空。
你将长生不老。他们也永远不会说你死去了。
这是公平交易。你将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家。
活得放纵,死得年轻。
那音乐紧紧地攫住了他的灵魂。
巴迪的双腿慢慢地向上**了**,踩到了悬崖上的岩石。他绷紧了肌肉,闭上了眼睛,猛地一拉车轮。
有一只手碰到了他的肩膀。
“不!”
巴迪的眼睛猛一下睁开了。
他转过头,看到了苏珊的脸,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马车。
“什么……?”他说,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含混不清。
他松开了一只手,在身上笨拙地摸索着吉他的肩带,把它从肩上取下来。当他抓住吉他的琴颈,把它甩到茫茫的黑暗之中时,琴弦在大声地嚎叫着。
他的另一只手在冰冷的车轮上打了滑,他掉到峡谷中去了。
一道白色的模糊影子闪过。他落在了一个如天鹅绒般质感的东西身上,那儿还飘着马儿汗液的味道。
苏珊用一只手稳住了他,敦促着冰冰冒着雨夹雪向上飞去。
马儿最后降落在了路面上,巴迪从马背上滑下来,掉到了泥坑里。他支着肘让自己站了起来。
“是你?”
“是我。”苏珊说。
苏珊从刀鞘中抽出了镰刀。刀刃唰一下弹了出来;飘落在刀刃上的雪花被轻柔地劈成了两半,没有片刻停留就落了下去。
“我们去救你的朋友们吧,好吗?”
空中传来一阵摩擦声,仿佛全世界的注意力都慢慢被聚焦到那里。死神凝神望向未来。
哎呀,我去。
这堆东西全都快要散架了。图书管理员已经尽力了,可是光靠骨头啊木头的是不能承受这么大拉力的。羽毛和珠子飘飘扬扬地落了下去,在路面上冒着烟。当这个机器在水平面上歪歪扭扭地行进时,一只轮子抛弃了车轴,一路慢慢弹开去了,辐条掉了一地。
其实这也没什么要紧的。这些掉了零件儿的地方还有一种像灵魂一般的东西在闪耀。
如果你得到一台闪亮亮的机器,在上面布上光芒,于是它就有了点点闪烁的微光和强光。然后,把机器拿走,但是光还是留下了……
只有马的颅骨还在原处。马的颅骨和后轮。后轮在车叉子里快速旋转着,一开始只发出一点儿闪烁的光亮,然后就烧了起来。
那个东西嗖地从迪布勒身边蹿过,惊得他的马直接把他摔进了沟里,脱缰而去。
死神对于快速的旅行很习惯。理论上来说,他身处各处,等待着几乎其他所有东西的到来。最快速的旅行方法就是在那里等着。
但是他从来没有明明速度这样快却走得这样慢。四周的景色常常快到变得模模糊糊的,但距离他掉在弯道上的膝盖只有区区四英寸远,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马车又移动了。现在连悬崖都能看到下面无边的黑暗了。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肩膀。
抓住这个,但是别碰到刀刃。
巴迪俯下身去。
“戈罗德,如果你扔掉那个袋子的话,我能——”
“想都不要想。”
“寿衣上可没有口袋啊,戈罗德。”
“那是你没找到好的裁缝。”
最后,巴迪抓住了一条悬空的腿,用力一拉。一次一个,一人蹬着一人爬,整个乐队都回到了路面上,松了一大口气。他们回过头去看苏珊。
“白马,”沥青说,“黑斗篷,镰刀。嗯。”
“你也能看到她吗?”巴迪说。
“我希望我们等下不要许愿说我们宁可看不见。”悬崖说。
苏珊举起了一个沙漏,批判地看着它。
“我希望现在割舍些什么钱财还不算太迟。”戈罗德说。
“我只是看看你究竟死了没有。”苏珊说。
“我觉得我还活着。”戈罗德说。
“千万别放弃那个念头。”
一声“咯吱”响让他们都扭过了头。马车向前滑去,掉进峡谷中去了。
它中途撞到一块崖上凸出的石头,发出了“砰”的巨大撞击声,摔到岩石堆里粉身碎骨的时候,又传来了一声更切近的“砰砰”声。接着又是“呜噗”一声响,灯里的油爆炸了,橘色的火焰蹿了起来,就像开出了一朵橘色的花。
在废墟之中,熊熊的烈焰之后,滚出了一只燃烧的车轮。
“我们本来会在车上的。”悬崖说。
“你觉得现在我们更安全了吗?”戈罗德说。
“志的,”悬崖说,“因为我们没有死在一辆燃烧的马车的残骸里。”
“是的,可是她看起来有点儿……神秘。”
“对我来说这不是问题。我随便辣天会把神秘放在油上炸得透透的。”
在他们身后,巴迪转身朝向苏珊。
“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说,“那音乐……扭曲了历史,我想。它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历史之中。你还记得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吗?”
巴迪只是瞪着眼睛站着。当你被一位骑着白马的迷人姑娘从某个死亡边缘拯救过来的时候,你不会想到还要玩购物问答。
“安卡-摩波的一家店。”悬崖说。
“一家神秘的老店铺?”
“非常神秘。辣里——”
“你回去看过吗?它还在那儿吗?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志的。”悬崖说。
“不。”戈罗德说。
“有许多你们想买想了解的商品吗?”
“是(志)的!”戈罗德和悬崖异口同声地说。
“哦,”苏珊说,“那种店啊。”
“我知道这家店不属于这里,”戈罗德说,“难道我没说过它不属于这里吗?我说过它不属于这里的。我说过这家店是很诡异的。”
“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椭圆形的意思。”沥青说。
悬崖伸出了手。
“雪已经停了。”他说。
“我把那个扔到峡谷里去了,”巴迪说,“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它可能已经摔得粉碎了。”
“不,”苏珊说,“它可不——”
“看那些云……现在它们看着就很诡异。”戈罗德抬起头说。
“什么?椭圆吗?”沥青说。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全世界周围的墙全都被移除的感觉。空气在嗡嗡作响。
“现在是怎么回事?”沥青说。他们几个本能地挤作一团。
“你应该知道啊,”戈罗德说,“我还以为你真哪儿都去过,什么都见过。”
白色的光在空中爆裂着。
空气也成了光,与月光一样洁白,却与日光一样刺眼。还有一个声音传来,像是有上百万个嗓音在咆哮。
它说:我让你看看我是谁。我是音乐。
鲨鱼嘴点亮了马车灯。
“快点,伙计!”克雷特大喊,“我们要抓住他们,你懂的!哈,哈,哈。”
“我觉得就算他们逃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鲨鱼嘴一边嘟囔着,一边爬上了马车。克雷特挥动了皮鞭,马儿跑起来了。“我是说,他们跑了。最多也就这样,不是吗?”
“不!你见过他们了。他们是……这一切麻烦的灵魂所在,”克雷特说,“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
鲨鱼嘴向边上瞥了瞥。那个想法又涌上心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克雷特先生并不是在指挥一整个管弦乐队,他的狂热和疯魔会从理性与冷静中蒸腾出来。鲨鱼嘴一点儿都不反感什么手指狐步舞或是在别人脑袋上跳方丹戈舞,可他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至少从来没有蓄意谋杀过谁。鲨鱼嘴已经意识到,他是有灵魂的,虽然上面有几个洞,虽然边缘可能有些参差不齐,但他心中珍藏着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酒吧音乐之神瑞格会在天堂的小乐队里给他留一席之地。如果你成了杀人犯,最好的演奏会就没你的份儿了。你很可能只能去拉拉中提琴了。
“不如我们就这么算了吧?”他说,“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闭嘴!”
“可是我们没有理由——”
马儿腾起了前蹄向后撅去,马车也摇晃了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从车旁快速经过,消失在了黑暗中,只留下一排蓝色的火焰摇曳了一会儿,之后就熄灭了。
死神意识到他必须在某一刻停下来,但他心中有个念头在不断滋生,那个鬼机器展现在他面前的暗黑词汇告诉他,“慢一点儿”这个词和“安全行驶”一样是无法想象的。
它天性如此,是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减速的,除非是在乐章第三节的最末是以富有戏剧性的灾难收场的。
这就是摇滚乐的问题。它任意而为。
前轮十分缓慢地、但仍旧在不断旋转地,从地上升了起来。
整个宇宙都被绝对的黑暗吞没了。
有个声音说话了:“是你吗,悬崖?”
“志呀。”
“好的,这个是我吗——戈罗德?”
“志呀,听起来像你的声音。”
“沥青?”
“是我。”
“巴迪?”
“戈罗德?”
“还有……呃……那个穿黑衣服的姑娘呢?”
“什么事?”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吗,小姐?”
他们身下没有土地,但苏珊也不觉得她是飘在半空的。她就只是站着。站在虚空之上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她也没掉下去,因为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掉下去,他们也不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
她之前对地理毫无兴趣,但现在她有种极其强烈的感觉:这个地方不可能存在于地图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不知道我们的身体在哪儿。”她小心翼翼地说。
“哦,很好,”是戈罗德的声音,“真的吗?我在这儿,但是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体在哪里?那我的钱在哪里呢?”
黑暗中远远地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他们过来了,动作缓慢,从容不迫。他们停下来了。
一个声音在说:一。一。一,二。一,二。
然后脚步声又飘远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说:一,二,三,四——
于是,宇宙出现了。
管这个叫大爆炸是不准确的。只是一些噪声而已,那些噪声又衍生出更多的噪声,以及一个充满了随机粒子的宇宙。
物质因爆炸从无到有,从表面上看全是嘈杂混沌,实际上却是一个和弦。终极能量和弦。一切都同时从一个巨大的急流中奔涌而出,那自我包容的急流,与凝结着过去的化石恰恰相反,一切都呈现着它们未来的样子。
然后,在不断延展的云层中迂回前行的是,第一支充满野性的现场音乐,活生生的音乐。
它有形状。它高速旋转。它有韵律。它有节奏,你可以随着节奏翩翩起舞。
宇宙万物都随着它翩翩起舞。
苏珊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我将永远不死。
她大声地说:“你存在于万物之中。”
是的。我就是心跳。基调强节奏。
她还是看不到其他人。光束从她身边穿过。
“可是他把吉他扔掉了。”
我要他为我而活。
“你是要他为你而死!就死在马车的残骸里!”
这有什么区别呢?他反正都是要死的。但死在音乐中……人们会永远记得他从不曾有机会演唱的那些歌,那些歌将是最伟大不朽的。
将你的生命凝结在片刻间。
然后得到永生。永不消逝。
“送我们回去!”
你从未离开过。
她眨了眨眼睛。他们还在那条路上。空气在闪烁着、爆裂着,天地间都飘着雨夹雪。
她四处张望,看到了巴迪惊恐万分的脸。
“我们得离开——”
他抬起了一只手,手是透明的。
悬崖几乎要消失了。戈罗德试着去抓钱袋的把手,可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钱袋。他的脸上满是对于死亡的恐惧,或者说是,对于贫穷的恐惧。
苏珊大喊道:“他把你扔掉了!这不公平!”
一道刺眼的蓝光在路上飞速行进着,没有马车能行驶得那样快。还伴着一种咆哮声,就像是看到了两块砖头的骆驼发出的尖叫声。
光已经到达了弯道,打了滑,撞上了一块岩石后,射到了峡谷上方的半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低沉的嗓音说话了:哎呀,我——
……然后它就撞到了一大圈在迅速向外延展的熊熊火焰的外围。
骨头弹了回来,滚到了下面的河床里,一动不动了。
苏珊转来转去,准备挥动手中的镰刀。可是那音乐在空气之中,它并没有灵魂可供她瞄准。
你可以对着宇宙说,这不公平。宇宙也可能会说:哦,是吗?不好意思了。
你可以救人,你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那里。可那东西却打着响指,说,不,事情必须是这样的。让我告诉你它必须是什么样的吧。
这就是传奇。
她伸出手去,想拉住巴迪的手。她能摸到他的手,可是那手冷若冰霜。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大喊着,想压过那些高奏凯歌的和弦。
他点了点头。
“它……它就像是个传奇!它必须发生!我阻止不了它——我怎么样才能杀死像音乐这样的东西呢?”
她跑到了峡谷的边缘,那辆马车已经被烈焰吞噬了。现在他们不会出现在那里。他们本应该是在车里的。
“我阻止不了它!这不公平!”
她奋力挥动着双拳击打着空气。
“祖父!”
蓝色的火焰断断续续地从干涸河床中的岩石堆里蹿了出来。
一节小指骨从石头上滚了过去,直到它与另一块、略大一些的指骨,贴合在了一起。
第三块骨头从一块岩石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也跟那两块骨头连在了一起。
在半明半暗之间,岩石堆中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声响,一堆小白骨在石块间弹跳着,翻滚着直到一只手,食指指着天,升腾到了夜幕中。
接着又传来一连串更深沉、更低沉的躁动,那些更长、更大的骨头一块块地在黑暗中拼接起来。
“我想让它往好的方向走!”苏珊大喊,“如果永远都要遵守那些愚蠢的教条,那么当死神又有什么好的?”
把他们带回来。
苏珊转过身去,一块小趾骨蹦蹦跳跳地穿过泥泞,急匆匆地一跃而上,从死神袍子的下面钻了进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从苏珊手里夺走了镰刀,干脆利落地在头上方挥了一下,再猛地往下一甩,击打在了石头上。刀刃碎了一地。
他俯下身去,捡起其中的一个碎片。碎片在他的手指之间闪闪发光,就像是一颗小小的蓝冰之星。
这不是一个请求。
音乐说话了,漫天飘落的雪花随着它的声音翩翩起舞。
你杀不死我的。
死神把手伸到袍子里,拿出了那把吉他。有些地方已经破损了,但是不要紧。吉他的外形在空中闪烁着光芒。每根琴弦都在发着微光。
死神摆出了一个克拉什宁可连命都不要也想做到的姿势,并举起了一只手。他的指间反射着银光。如果光曾发出过任何声响的话,那它闪现出的一定是“叮叮”声。
他想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家。世间万物都有律法,命运要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
就这一次,死神仿佛没有笑。
他把手放到了琴弦上。
没有声音。
但是,这不是没有声音,这是声音的终止,苏珊意识到她一直听到的一个噪声停止了。一个始终都有的声音,一个她一生都在听的声音。一个直到它停止你才突然注意到的声音……
琴弦静止了。
世上有数百万个和弦。世间有数百万个数字。大家都遗忘了那个数字——零。可是没有了零,所有的数字不过是算术而已。没有了空和弦,音乐都成了噪声。
死神弹出了空和弦。
节奏慢了下来。声势开始慢慢减弱了。宇宙还在运转着,每一个原子都在转动着。但是很快,这旋转就将停止,舞者们将会左顾右盼,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还不是弹这个的时候!弹点儿别的!
我不能。
死神朝着巴迪点了点头。
但是,他能。
他把吉他扔给了巴迪。没扔准,从他身边擦过,掉到后面去了。
苏珊跑过去,一把捡了起来,递给了巴迪。
“你必须拿着它!你必须弹!你必须让音乐从头开始!”
她疯狂地拨弄着琴弦。巴迪退缩了。
“快点儿!”她大喊道,“不要消失!”
音乐在她脑海中尖声叫着。
巴迪终于成功抓住了吉他,但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它,仿佛从来都没见过一样。
“如果他不弹的话会怎么样呢?”戈罗德说。
“你们都将死在马车的残骸里!”
到了那时,死神说,音乐也会死去。舞蹈将停止,全部的舞蹈。
已如幽灵一般的小矮人咳嗽了一声。
“这首歌我们是能拿到报酬的,对吗?”他说。
你将得到整个宇宙。
“还有免费的啤酒吗?”
巴迪把吉他搂到了身上。他与苏珊的眼神交会了。
他抬起了手,开始了弹奏。
一个和弦响起,跃过了峡谷,反射回来奇怪的和声。
谢谢。死神说。他走上前去,拿走了吉他。
他突然间转身,把吉他照着一块岩石狠狠砸去。琴弦全断了,有什么东西疾速逃走,向着雪花与群星而去了。
死神颇为满意地看着马车的残骸。
这才是摇滚乐。
他打了一个响指。
月亮升起了,照耀着安卡-摩波。
兽皮公园已经废弃了。银色的月光流淌在残破不堪的舞台上,遍地的泥泞和吃了一半的香肠标志着观众们曾经坐的地方。月光洒落遍地,在四处的破音乐盒子上溢动着光芒。
过了一会儿,一堆泥泞站了起来,一阵猛甩,泥巴溅得到处都是了。
“克拉什?金波?斯卡姆?”它说。
“是你吗,诺迪?”在舞台仅存的几根横梁之一上,挂着一个令人心生怜悯的身影。
那堆泥巴又从耳朵里掏出了一些泥巴:“是的!斯卡姆在哪儿?”
“我想他们把他扔到湖里去了。”
“克拉什还活着吗?”
一堆废墟下面传来了一声呻吟。
“可怜。”诺迪动情地说。
一个身影从阴影里站起来了,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克拉什半爬半摔地挣扎出了碎石堆。
“你们必系(须)承认。”他咕哝着,因为在演出的某个阶段,一把吉他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牙上,“那就系(是)摇滚耶……”
“好吧,”金波说着,从横梁上滑了下来,“但是下一次,还是要谢谢你,我宁可去试试性和毒品。”
“我爸爸说过如果我吸毒的话,会杀了我的。”诺迪说。
“你的脑子就像是吸过毒的……”金波说。
“不,你的脑子才像呢,斯卡姆,脑子有包。”
“哦,谢谢。非常感谢。”
“我现在最想来颗止痛片。”金波说。
在离湖面更近的地方,有一堆麻布条子在悄悄地向一侧滑动。
“校长?”
“什么事,斯蒂本先生?”
“我觉得有人踩到我帽子了。”
“所以呢?”
“帽子还戴在我头上。”
瑞克雷先生坐了起来,缓了缓刺骨的疼痛。
“来吧,伙计,”他说,“我们回去吧。我觉得我可能对音乐不再感兴趣了。那就是个赫兹的世界。”
一辆马车咔嗒咔嗒地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克雷特先生站在车厢上,挥鞭抽打着马匹。
鲨鱼嘴摇摇晃晃地站着。这里离崖边太近了,他都能看到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已经受够了这个,我要把它折成两半!”他大喊道,伸手去抢鞭子。
“快停手!不然我们永远都追不上他们了!”克雷特大叫道。
“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我喜欢他们的音乐!”
克雷特扭过了头,脸上的表情十分骇人。
“叛徒!”
皮鞭粗的一端打到了鲨鱼嘴的肚子上。他踉跄地往后退去,伸手去抓马车的边缘,没有抓住,他掉下去了。
他张开的手臂被黑暗中的细树枝之类的东西挂住了。他悬空剧烈地摆动着,直到他的靴子够到了岩石,在上面找到了支点,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抓到了一根破损的篱笆桩。
说时迟那时快,他看到一辆马车径直隆隆地驶了过来。而那一条路上,有一个急弯。
鲨鱼嘴闭上了眼睛,手牢牢地抓着,直到最后的尖叫声、爆炸声和碎裂声都消失以后,他才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只燃烧的车轮顺着峡谷一路弹了下去。
“哎呀,”他说,“真是幸运……有……些……事……情……”
他抬起头往上看,再往上看。
是的,确实如此,对吧?
克雷特先生坐在马车的废墟里。很明显,火势已经很大了。他很幸运,他对自己说,竟然死里逃生了。
一个穿黑袍的身影穿过火焰径直走来。
克雷特先生看着它。他以前从不相信这种事。他从不相信任何事。但是如果他之前相信了,他应该会相信某个……个子更高一些的吧。
他低头看着原以为是自己尸体的东西,突然发现他竟然能看穿它,并且它在慢慢地消失。
“哦,天哪,”他说,“哈,哈,哈。”
这个身影笑了,挥动了它的小镰刀。
嘻。嘻。嘻。
过了很久,人们才下到峡谷里,从废墟中清理克雷特先生的遗体,剩下的部分不多。
关于他有着诸多的猜测。他是某个音乐家……某个从城里逃走的音乐家之类的……是吧?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死了,不是吗?
没有人注意到其他东西。有些东西慢慢在干涸的河床里汇聚起来。那儿有一颗马的颅骨,还有一些羽毛和珠子。还有几块吉他的碎片,像蛋壳一般碎了一地。很难说曾经从这里破壳而出的是什么。
苏珊睁开了眼睛。她感到脸颊上有风拂过。身体的两边是两只手臂,是它们将她支撑了起来,同时,还牢牢地牵着一匹白马的缰绳。
她俯身向前。朵朵白云在她身下很远的地方,飞速掠过。
“好了,”她说,“现在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死神沉默了一会儿。
历史总是会回到正轨的。他们会将它修补好的。世间总是有些小小的悬念……我敢说有些人还会记得那个公园里举办过的某场音乐会,虽然他们的记忆混乱不堪。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将会记得一些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那些事情的的确确发生过!”
也一样。
苏珊低头凝视着那漆黑的夜景。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一个个家园和小山村,那里的人们在延续着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想到在他们的头顶上,那些高高的地方,在经历着什么。她羡慕他们。
“所以,”她说,“只是打个比方,你懂的……那个乐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哦,他们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死神凝视着苏珊的后脑勺,就比如,那个男孩儿吧,也许他离开了那座大城市。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找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等待时机。用他的方式生活。
“但是他的生命在破鼓酒馆的那个晚上就结束了!”
如果他并没有去过那里,那么就没有结束。
“你能这么做吗?他的生命那时就到了尽头了!你说过你是无法赋予生命的!”
我不行,但你可能可以。
“你说什么?”
生命是可以共享的。
“可是他已经……走了。我觉得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知道你会再见到他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你什么都记得,我也是。但是你是人,你的头脑会叛逆。可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也许是梦。各种预兆,各种感觉。有些影子长得比黑夜要更早来临。
“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嗯,今天可真长啊。
他们身下又有几朵白云飘过。
“祖父?”
我在。
“你要回去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的。忙啊,太忙了,太忙了。
“所以我能停下来吗?我觉得我并不擅长干这个。”
可以。
“可是……你刚刚打破了很多规则……”
也许它们有时候只是些指导方针吧。
“可我的爸爸妈妈还是死了。”
我不能给予他们更长的生命。我能给他们的只有永生而已,他们觉得这代价划不来。
“我……想我懂他们的意思了。”
当然,欢迎你随时来串串门。
“谢谢。”
你永远有个家在那儿,如果你需要它的话。
“真的吗?”
我会一直保留着你的房间,就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谢。”
也就是乱七八糟的。
“对不起。”
我连地板都险些看不到了,你可以把它稍稍整理干净一点点。
“对不起。”
奎尔姆的点点灯光在下面闪耀着。冰冰稳稳地着陆了。
苏珊环顾着漆黑的学校大楼。
“所以……我……也同时……一直都在这儿?”她说。
是的。最后几天的历史已经……改变了。你在考试中表现得很好。
“是吗?谁参加的?”
你啊。
“哦。”苏珊耸了耸肩,“那我逻辑学得了几分?”
你得了A。
“哦,不是吧,我都是得A+的!”
你应该多检查几遍的。
死神飞身上了马。
“等一等。”苏珊很快说道。她知道自己必须把话说出来。
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你懂的……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意味着改变整个世界吗?”
有时候,世界也需要改变。
“哦,呃,祖父?”
什么事?
“呃……那个秋千……”苏珊说,“果园里那个……真的很漂亮。是一个很棒的秋千!”
真的吗?
“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会欣赏。”
你真的喜欢它吗?
“它很有……格调。我想别人大概从来不曾拥有过一架那样的秋千。”
谢谢。
“但是……这些都改变不了任何事。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愚蠢的人,他们根本就不动脑子。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想清晰地思考问题。”
跟你不一样?
“至少我在努力思考。比如……如果我过去几天都在这儿的话,那现在是谁躺在我的**呢?”
我想你只是出门到月光下散了散步。
“哦,那就行了。”
死神咳嗽了一下。
我想……?
“什么?”
我知道这很可笑,真的……
“你指的是什么?”
我想……外公还没有亲过你吧?
苏珊盯着他看。
死神眼中的蓝光渐渐熄灭了,随着光芒的熄灭,她的凝望被吸进了那对深深的眼窝里去了,那里是无穷的黑暗……
……不断延伸的黑暗,直到永远。没有词汇能够形容它。连“永恒”这个词都是源于人类的理念。只要有了名字,它就有了固定的长度。诚然,那一定是很长很长的。但是这黑暗是永恒都无法描述的东西。那是死神住的地方,他孤身一人住的地方。
她抬起手,将他的脑袋往下拉,在颅骨上方亲了一下。那骨头很光滑,是象牙白的,就像一颗台球。
她转过身,看着影影绰绰的大楼,努力想隐藏自己的尴尬。
“我希望我记得留一扇窗户没关。”哦,嗯,这没什么。她必须知道,尽管她对自己的追问感到愤怒。“看,那个……呃,我见到的人……你知道我曾经见过——”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空空如也了。只留下了几个马蹄印,在鹅卵石路面上慢慢地淡去。
一扇开着的窗户都没有。她绕到门口,在一片漆黑中踩着楼梯向上爬。
“苏珊!”
苏珊感觉到自己又在自我保护地隐身了,出于习惯。她放弃隐身了。这完全没有必要。从来就没有必要这么做。
一个身影站在走廊的尽头,站在灯光的光圈里。
“什么事,巴茨老师?”
女校长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在等着她做些什么。
“你还好吗,巴茨老师?”
女校长摆出了气势:“你知道现在过了午夜了吗?真是羞耻!你竟然还没有上床!还有,你穿的肯定不是学校的校服!”
苏珊低下头看了看。想让每个细节都对得上总是特别困难的。她还穿着那条镶着蕾丝的黑裙子。
“是的,”她说,“你说得对。”她冲着巴茨老师灿烂而友好地笑了一下。
“很好,校有校规,你知道的。”巴茨老师说道,但她的口气却是犹犹豫豫的。
苏珊在她臂上拍了一下:“我想它们更像是指导方针,对吧?尤拉莉亚?”
巴茨老师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了。苏珊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个子其实很矮小。她有高傲的举止、高亮的嗓音、高贵的姿态,什么方面都是高的,除了个子。令人惊异的是,她之前显然把这一点像秘密一样隐藏得好好的。
“但是现在我最好回**去睡了,”苏珊说,她的脑子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舞姿翩翩,“你也一样。到了你这个岁数,现在这么晚了还在到处灌风的走廊上闲逛不合适吧,你不觉得吗?明天也是最后一天了。你也不希望那些父母来的时候,你看起来疲惫不堪吧。”
“呃……是的,是的。谢谢你,苏珊。”
苏珊又冲着神情落寞的老师温暖一笑,然后就向着宿舍走去,到了宿舍里,她摸黑脱掉了衣服,盖上了被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九个女生平静的呼吸声,以及有节奏的沉闷雪崩声,那是睡着的翡翠公主。
过了一会儿,还传来了不想被别人听见的小声啜泣声,这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有很多坏影响要修补。
在世界的高处,死神点了点头。你可以选择永生,或者选择为人。
你要为自己作出选择。
这是学期的最后一天了,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一些女孩儿打算早早离开,到处都是来自不同种族的家长川流不息的脸庞。显然已经没有人在上课了。规矩啊条例什么的都松动了,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苏珊、格洛丽亚和翡翠公主闲逛着,来到了花时钟边上。还差一刻钟雏菊就要开了。
苏珊觉得很空虚,但还是像一根弦儿一样绷得直直的。指尖并没有火花闪耀,她很惊奇。
格洛丽亚从三朵玫瑰巷的店里买了一袋炸鱼。热腾腾的醋味儿和纯粹的胆固醇味儿从纸袋里飘了出来,竟然没有油炸腐坏物的臭味,那可是那家店里的产品最令人耳熟能详的优势呢。
“我爸爸说我得回家去了,要嫁给某个巨怪,”翡翠说,“嘿,如果有什么不错的鱼骨头,我也要吃。”
“你见过那个人吗?”苏珊问。
“没有。但是我爸爸说他有一座大矿山。”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受不了这样,”格洛丽亚嘴里塞满了鱼,说道,“毕竟现在已经是果蝠世纪了。我会坚定我的立场,坚决说‘不’。嗯,苏珊?”
“什么?”苏珊刚才一直在想着别的事情。当她们一五一十地又把事情重复了一遍之后,她说:“不,我得先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是个不错的人呢。那还有一座矿山就是加分项了。”
“是的,这很合乎逻辑。你不是说你爸爸给你寄了张照片吗?”格洛丽亚说。
“哦,是的。”翡翠说。
“怎么样……?”
“嗯……他身上有些漂亮的裂缝,”翡翠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一个冰川,我爸爸说那冰川四季不化,哪怕是在仲夏时节。”
格洛丽亚赞许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但是我已经喜欢上峭壁了,他来自另一个山谷。我爸爸讨厌他。可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存钱。他差不多存够钱给自己造座桥了。”
格洛丽亚叹了口气。“有时候做女人太难了,”她一边用肘捅了捅苏珊,一边说,“要来点儿鱼吗?”
“我不饿,谢谢。”
“真的很好吃。不是以前那种变了质的老东西。”
“不用了,谢谢。”
格洛丽亚又捅了苏珊一下。
“那,你想去自己买点儿吗?”她说着,隔着胡子给苏珊抛了个媚眼。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哦,今天有好几个姑娘到那儿去了。”矮人说,她又往苏珊身边凑了凑。
“新来了一个男孩儿在那儿工作,”她说,“我敢发誓他真的很有精灵气。”
苏珊的心弦被拨响了,“嘡”的一声。
她站了起来。
“那就是他所说的!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什么?谁啊?”格洛丽亚说。
“就是三朵玫瑰巷的那家店吗?”
“是的。”
通往那位巫师房屋的门大开着。那位巫师在门口放了一张摇椅,沐浴着阳光睡着了。
一只渡鸦停在了他的帽子上。苏珊停下了脚步,望着它。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嘎嘎,嘎嘎。”渡鸦说着,理了理他的羽毛。
“很好。”苏珊说。
她又向前走去,她感觉到自己脸红了。在她身后有一个声音在说:“哈!”她置之不理。
阴沟里的废墟堆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动。
有个东西躲在一张包鱼的包装纸旁边:
嘻。嘻。嘻。
“哦,是的,很有意思。”苏珊说。
她继续向前走着。
然后突然跑了起来。
死神笑了,他把放大镜放到了一边,头从碟形世界上转开了。他发现阿尔伯特在看着他。
就是看看。他说。
“你说得对,主人,”阿尔伯特说,“我已经把冰冰的马具装好了。”
你知道我只是看看吧?
“是的,主人。”
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主人。”
还拿着你的瓶子吗?
“是的,主人。”那瓶子就放在阿尔伯特的卧室里。
他尾随着死神走到了马厩,扶他上了马,又把镰刀递给了他。
现在我得出去了。死神说。
“是的,主人。”
所以不要再那么咧着嘴笑了。
“是的,主人。”
死神策马而去,却发现自己驾着马顺着小路来到了果园里。
他在一棵特殊的树前面停了下来,盯着那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说:
对我来说完全符合逻辑。
冰冰温顺地转过身,朝着碟形世界疾驰而去。
一片片土地、一座座城市展现在他面前。蓝色的光在镰刀的锋刃之处闪耀着。
死神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他抬头看看宇宙,宇宙正在满是疑惑却又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他唯一听到的一个声音在说:“所以,你成了个叛逆者,小死神?你在反抗什么呢?”
死神仔细地想了想。如果这世间有精确的答案的话,他可一个都想不出来。
因此,他对此置若罔闻,又策马往那芸芸众生之中去了。
他们需要他。
在距离碟形世界很远很远的某个世界里的某一个地方,有个人正尝试性地拿起一件乐器,一件能与他的灵魂节奏相得益彰的乐器。
它将永不消逝。
它的归处就在此间。
据说圣猪老爹起源于当地一个国王的故事。那个国王在一个冬夜里,碰巧经过了,或者说是据说碰巧经过了一户有三个年轻姑娘的人家,听到她们在哭泣,因为她们没有食物可以庆祝仲冬节。他非常怜悯她们,于是就隔着窗户给她们扔了一小包香肠。(把其中一个姑娘砸成了脑震**,但是我们还是没有理由去毁掉一个美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