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之死神被干酪盘深深吸引,此刻,他正用他的小镰刀从上面砍下一块奶酪。阿尔伯特放松了坐姿。
“我还记得你被带到这儿来的时候,”他说,“他一直在问问题。你知道,他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心。他喜欢小孩子。其实见过很多孩子,就是……不认识他们,如果你听得懂我的意思的话。你的爸爸妈妈不想让你过来,但是最后他们让步了,为了让你的祖父安静下来,他们把你带到这儿来喝茶。他们不想让你过来是因为觉得会吓着你,你会止不住地尖叫。但是……你没有尖叫。你笑了。这可把你爸给吓死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后来每当你祖父开口,他们就带你过来,可他们担心某些事情可能发生,被吓坏了,之后你爸爸就坚决拒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概是唯一一个敢跟我的主人叫板的人吧,你爸爸。你那个时候大概是四岁,我想。”
苏珊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脸颊上那几条淡淡的红线。
“主人说他们是按照现代教育来养育你的,”阿尔伯特冷笑着说,“逻辑。觉得旧的东西都是愚蠢的。我不知道……我想他们一定不想让你接触……这样的想法吧……”
“我骑过那匹马,”苏珊没有在听阿尔伯特说的话,“我在那间浴室里洗过澡。”
“弄得香皂到处都是,”阿尔伯特说,他的脸扭曲了,露出了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我在这儿都能听到主人的笑声。他还给你做了个秋千。试着做的。没有使用魔法什么的,完全是靠他的双手完成的。”
苏珊在一旁坐着,任凭记忆在她的脑中一点点苏醒,打着哈欠,伸展开来。
“我现在想起浴室的事儿了,”她说,“我全回想起来了。”
“不,它从未消失过,只是被遮盖起来了。”
“他对水管一窍不通。那个‘Y.M.R-C-I-G-B-S A, A-M.’是什么意思?”
“年轻男士的灵液之神贝尔山哈洛什的面目新狂热信徒协会,安卡-摩波,[23]”阿尔伯特说,“那是我去买香皂之类东西的时候待的地方。”
“可是你也……不年轻啊。”苏珊忍不住说。
“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他厉声说道。苏珊想这其实很可能是真的。虽然阿尔伯特的整个身形如指节一般弯曲,身上却有一种精气神。
“他什么都能做得到,”她半自言自语地说,“但是有些东西他并不明白,比如水管。”
“对。于是我们不得不从安卡-摩波找了一个水管工,哈,他说从下周四开始,他就能凑出一周时间来修。这种事你不必向主人提起,”阿尔伯特说,“我从没见过哪个浑蛋活儿干得那么快的。然后主人就抹去了他的记忆。他可以让所有人忘记,除了——”阿尔伯特停了下来,皱了皱眉。
“似乎我得一直忍受这件事,”他说,“似乎你有权利。我想你累了吧。你可以待在这儿,这里房间多的是。”
“不,我得回去了!要是到了早上还不在学校的话,我会有大麻烦的。”
“这里没有时间,除了人们自己随身携带的以外。事情是先后发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冰冰可以把你带回到你离开的那个时间,但是你最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你说世界上有个洞,我正被卷入其中。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睡一觉会觉得好点儿。”阿尔伯特说。
这里没有真正的白天或夜晚。一开始阿尔伯特觉得不习惯。地面上景色明亮,头顶上却悬挂着夜幕,点缀着星星。死神也从未学会过使用白天和黑夜。当房子里有人类居住的时候,这里的一天就是二十六个小时。人类就会自顾自地采用比一天二十四小时更长的昼夜节律。每日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会像一个个小闹钟一样被清零重置。人类是时间的奴隶,但是日子则完全是一种个人选择。
每当阿尔伯特记起该睡觉的时候,他就上床去睡。
现在他坐起身来,点亮一支蜡烛,开始盯着虚空沉思。
“她记得浴室,”他小声嘟囔着,“她知道一些她并没有见过的东西。不可能有人告诉过她。她拥有他的记忆。这是遗传。”
吱吱。鼠之死神说。夜里,他喜欢坐在灯火旁。
“他上次离开的时候,人类停止了死亡,”阿尔伯特说,“但是这一次并没有。那马去找她了。她填补了这个洞。”
阿尔伯特望着黑暗出神。当他焦虑不安时,就会做出一系列咀嚼和烂人(乐队名)的动作,就好像是要从牙齿的沟壑里提取出一些被遗忘的下午茶残渣。此刻,他发出了一种类似于理发师用的U形烫发夹板运行的声音。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年轻过。那大概是几千年前了吧。他现在七十九岁,可是在死神的家里,时间是可循环使用的资源。
他隐隐地觉得童年是很棘手的时期,尤其是到了快过完的时候。满脸的青春痘,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掌控生死大事的运转当然也是个额外的麻烦。
但是最要命的一点,也是最恐怖最无法逃避的一点,这活儿必须有人来做。
因为,正如之前说到的一样,死神掌管着大局,而不是具体细节。他就像是个君主。
如果你是君主制政体当中的一个子民,你就是由君主统治的。
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无论你或者他们碰巧在干什么。
这些情况都属于这种设定。女王不必真的来你家,占你的椅子,抢你的电视遥控器,给你下指令说你该怎么烤火,或是坐下来喝杯茶。你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像地心引力一样。唯一与地心引力不一样的是,必须有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们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只要在那里就好。他们只需要存在。
“她?”阿尔伯特说。
吱吱。
“她很快就会崩溃的,”阿尔伯特说,“哦,是的,你不可能同时是凡夫俗子又是不朽之身。你将被撕成两半。我真的对她感到很抱歉。”
吱吱。鼠之死神附和道。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阿尔伯特说,“等着她的记忆真正开始运行的时候吧……”
吱吱。
“你听着,”阿尔伯特说,“你最好马上把他找回来。”
苏珊醒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床边摆着一个钟,因为死神觉得床边应该有个钟。钟上有骷髅和骨头和Ω的图案。可是钟是不走的。这个房子里除了客厅中特殊的那个钟以外,所有的钟都是不走的。这让余下的这些钟一下子沮丧不堪,停止了走字或是放松了发条。
她的房间看起来好像有人昨天才刚刚搬出去。梳妆台上还放着各式梳子,还有一些用剩下的化妆品。门后甚至还挂着一件睡袍,口袋上还有只兔子。要不是这兔子只剩个骨架,场面倒还挺温馨的。
她把几个抽屉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这应该是她妈妈的房间,里面有好多粉红的元素。要是淡淡的粉红,苏珊倒是不反感,可这显然不是那种颜色。她穿上了自己的旧校服裙。
最重要的是,她暗下决心,要保持冷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合乎逻辑的解释,哪怕是要靠自己来编。
吱呀。
鼠之死神跳到了梳妆台上,四个爪子拼命乱扒着想找到一个支点。他从爪子上把小镰刀放了下来。
“我想,”苏珊认真地说,“我现在该回去了,谢谢。”
小老鼠点点头,跳了下去。
他落在粉红色地毯的边缘,然后穿过外围黑色的地板快速跑走了。当苏珊走下地毯时,老鼠停住了,并赞许地四处观望。
又一次,她觉得好像自己通过了某种考验。
她跟着老鼠走出房间进了客厅,然后又走进了厨房那烟熏火燎的小地盘。阿尔伯特正弯着腰在炉子上忙活着。
“早上好!”他说。问候只是出于习惯,并不是因为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你的香肠要配油炸面包吗?这里还有粥可以就着吃。”
苏珊看着那口大煎锅上发出“嘶嘶”声的黑暗料理。这是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不应该看到的景象。看到了这种景象,哪怕是你肚子饱饱,也能吐到空空如也。阿尔伯特能把鸡蛋做得让它后悔被下出来。
“你有什锦麦片吗?”
“那是一种香肠吗?”阿尔伯特疑惑地说。
“是谷物和坚果。”
“里面有脂肪吗?”
“我想没有吧。”
“那你要怎么煎呢?”
“这种东西不用煎。”
“你管那个叫早餐?”
“早餐不必是煎出来的,”苏珊说,“我是说,你提到了稀饭,你也不会去煎稀饭啊。”
“谁说的?”
“那有煮鸡蛋吗?”
“哈,煮的可不好,没办法杀死所有的细菌。”
阿尔伯特,给我煮个鸡蛋。
一阵阵回声在房间里来回地反弹,然后渐渐消失了。苏珊很纳闷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阿尔伯特做饭的长柄勺敲击着瓷砖“叮叮”乱响。
“好吗?”苏珊说。
“这声音是你发出来的。”阿尔伯特说。
“别管什么鸡蛋了。”苏珊说。这声音让她下巴疼。这给阿尔伯特带来的困扰远远不如给她带来的困扰大。毕竟,这嘴是她的。“我想回家!”
“你在家啊。”阿尔伯特说。
“这个地方?这不是我家。”
“是吗?那个大钟上刻的字是什么?”
“‘太迟了’。”苏珊快速回答。
“蜂巢在哪里?”
“在果园里。”
“我们有几个盘子?”
“七——”苏珊猛地闭上了嘴。
“看到了吧?这里就是你家。”阿尔伯特说。
“听着……阿尔伯特,”苏珊说,她想找到一些圆滑的理由,此时此刻这么说效果比较好,“也许……是有人……负责管理世间万物的,但我真的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我是说……”
“是吗?那为什么这马认识你?”
“是的,但我真的是个正常的女孩儿。”
“正常的女孩儿不会在三岁生日时得到‘我的可爱小冰冰’套装!”阿尔伯特厉声说,“你爸爸把它拿走了。我的主人为此非常沮丧。他很努力。”
“我是说我是个普通孩子!”
“听着,普通孩子得到的是木琴什么的。他们不会让他们的祖父把衬衫脱下来!”
“我是说我也无能为力!这不是我的错!这不公平!”
“真的吗?哦,你之前为什么不说?”阿尔伯特酸溜溜地说,“这听着似乎有点儿意思,真的。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走出去,告诉全宇宙‘这不公平’。我猜它会说:‘哦,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我放过你了。’”
“你这是讽刺!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你不过就是个仆人!”
“对啊。你也一样。我要是你的话,我会让一切从头开始。那老鼠能帮得上忙。虽然它主要为老鼠服务,但是原理都一样嘛。”
苏珊气愤地张着嘴坐在一旁。
“我要出去了。”她厉声说道。
“我不会拦着你的。”
苏珊从后门猛冲出去,穿过外面无边无际的房间,经过院子里的磨刀石,最后走进了花园。
“哼!”她说。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说死神有间房子,她一定会骂他们是发神经,甚至是愚蠢。但如果非要她想象一下死神的房子,她一定会理智地用黑色的蜡笔画出一间高耸入云、城墙林立的哥特式大庄园。它是若隐若现的,那些以-oom结尾的单词都很适合用来描绘它[24],例如阴森森和死气沉沉。房子上会有几千个窗户。天空中各个偏僻角落里,她都会画满蝙蝠。这才算得上是让人印象深刻。
它绝对不会是一间村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毫无品位的花园,前门也不会放着脚垫,上面还写着“欢迎光临”。
苏珊是有常识的。曾经,她那常识的城墙坚不可摧。可现在,它们就好像盐被潮湿的风吹着,慢慢融化了。这令她异常愤怒。
当然,她有祖父。她的祖父雷泽克经营着一家小农场,穷得连麻雀都得卑躬屈膝地吃食。她现在想起来,他是个脾气不错的小老头儿,就是有点儿懦弱,特别是当她爸爸在场的时候。现在她开始仔细地思考这一点。
她的妈妈告诉过苏珊她自己的父亲已经……
现在她开始仔细地思考这一点,她不太确定妈妈告诉过她什么。父母在不想告诉你什么事儿的时候可是手段高超,就算他们对你说了一大堆。她留下的大概印象就是祖父不在他们身边。
可现在的情况似乎透露着他其实一直都在。
这就像是有了一个可以用来做交易的亲戚。
一个神……一个神倒是挺了不得的。奥迪尔·弗鲁梅小姐在她五年级的时候,就常常夸口说,她曾曾曾祖母曾经被化身为插在花瓶里的雏菊的空眼爱奥引诱过,因此,她其实是一位半半半神。她说她的妈妈发现这个身份可以帮她在餐馆抢到好位置。可你要是说你是死神的近亲,可能并不会取得同样的效果。你很可能连靠近厨房的烂位置都抢不到。
如果这是个梦,她似乎没有机会醒来。无论如何,她是不相信这种事的。梦不是这样的。
一条小径顺着马厩蜿蜒经过一个菜园,慢慢下行通向一个果园,里面种满了长着黑色叶子的树。树枝上挂满了闪着光泽的黑苹果。另一边则有一些白色的蜂巢。
她知道她曾经见过这个场景。
其中有一棵苹果树跟其他的完全、完全不一样。
她站在那里,望着那棵苹果树,回忆翻涌。
她记得在她长到刚刚能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合逻辑,很愚蠢”的年纪,他一直都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看她会做些什么……
旧的信仰和确定性慢慢消失了,新的信仰和确定性取而代之。
现在她明白自己究竟是谁的孙女了。
破鼓酒馆这家店十分传统,开展各式各样的传统酒吧娱乐活动,比如多米诺骨牌、飞镖,还有“在别人身后捅刀子,并拿走他们的钱”这样的活动。新店主打算走高端路线,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发展的方向。
这里曾经有个趣味提问机,是根据奎尔姆的列奥纳多的新近设计制作而成的,是个重达三吨,由水力驱动的庞然大物。但这设计真的很糟糕。警卫队队长卡萝卜脸上笑眯眯的,心眼比针尖还小,悄悄地把里面的问题都换成了类似这样的:你十五号晚上去过沃尔廷的钻石仓库吗?以及,谁是上周第三个在贝尔哈格酿酒厂行骗的人?在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有三个人被捕了。
店主承诺现在要引进另一种机器了。图书管理员[25]是小酒馆这里的常客,已经轻轻松松地赚到了不少钱。
酒吧的另一头有一个舞台。店主尝试过在午餐时间上演**秀,但也就实现过那么一次。看着一只巨大的猩猩坐在最前排,带着一脸纯真的笑容,拿着一大箱子的铜币和一根大香蕉,可怜的女孩儿吓得落荒而逃。另一家娱乐行会把这家店列进了黑名单。
新店主名叫西比柯斯·杜努姆。这不是他的错。他是真心想让破鼓酒馆成为一个有趣的地方。他恨不得在外面支起一个个条纹伞。
他低头看着戈罗德。
“就你们三个?”他说。
“是的。”
“我同意给五块可是因为你说你有个大乐队。”
“快问好,莱斯。”
“哎呀,真是个大乐队。”杜努姆后退了几步。“我想,”他说,“有几首脍炙人口的拿手活儿不?给我们营造营造气氛就行了。”
“气氛。”小恶魔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气氛”这个词他熟,但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他就不明白了。现在刚过傍晚时分,这里只有三到四个顾客。而且他们也完全没往舞台上看。舞台后面那堵墙倒是像经历过战斗似的,千疮百孔。他望着那堵墙出神。此时,莱斯已经耐心地把他的石头一个个垒起来了。
“哦,只要准备一点儿水果和不太新鲜的鸡蛋,”戈罗德说,“人们很可能就会嗨起来了。我倒是不太担心这个。”
“我也不太担心这个。”小恶魔说。
“我可不这么想。”
“我担心的是,那里都是斧子砍过的痕迹和箭射出来的洞,戈罗德。我们还没练练习过呢!没有好好练练习过!”
“你可以弹吉他,不是吗?”
“嗯……嗯,是的,我想……”
他试着弹了弹。太简单了。事实上,你想弹得糟糕倒是几乎不可能的。你怎么拨弦都没关系——弹奏出来的都是心中所想的声调。这毋庸置疑,就是你首次开始弹奏时所向往的那种乐器——那种你不用学习就能弹的乐器。他记起他第一次拿起竖琴,拨动琴弦的时候,满心期待能听到那种轻柔悠扬的声调,就像那些老人弹出来的一样。但他听到的却是嘈杂之声。但这吉他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乐器……
“我们要演奏一些脍炙人口的曲目,”矮人说,“《巫师手杖》和《采大黄》之类的。人们喜欢听他们可以跟着偷笑的歌。”
小恶魔俯视着酒吧,现在顾客略微多了一些,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一只大猩猩的身上,他把他的椅子挪到了舞台的正前方,还拿着一袋水果。
“戈罗德,那儿有个猩猩在看着我们。”
“是吗?”戈罗德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个网兜。
“是只猩猩。”
“这里是安卡-摩波。这儿就是这样的。”戈罗德摘下他的头盔,从里面摊开了一些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要拿个网兜?”小恶魔说。
“水果是无辜的啊。不浪费,就啥也不缺。如果他们扔鸡蛋,就拿这个接着。”
小恶魔把吉他带挂到了肩上。他本想跟矮人说两句,但他能说什么呢?说这把吉他太简单了,他没法儿弹?
他希望现场能有位音乐之神。
现场真的有这么一位。这世上有许多音乐之神,几乎每种类型的音乐都有一位。几乎每种类型。但是那晚唯一照看小恶魔演出的是瑞格,酒吧音乐之神。他也顾不上多看,因为他自己也有三场现场演出要看。
“我们准备好了?”莱斯一边拿起他的锤子,一边说。
其他人点了点头。
“那就给他们演奏《巫师手杖》吧,现在,”戈罗德说,“这曲子最适合暖场了。”
“好的。”巨怪说。他数了数自己的指头。“一,二……一,二,许多,超多。”
第一个苹果是七秒之后扔上来的,戈罗德接住了,并且同时没有漏掉一个音符。可第一根香蕉的飞行曲线就很刁钻了,直接掉进了他的耳朵里。
“接着演奏!”他小声说。
小恶魔得令,躲开了一连串橘子的猛烈攻击。
坐在第一排的大猩猩打开了他的大袋子,拿出了一颗巨大的柠檬。
“有梨吗?”戈罗德深吸一口气说,“我喜欢梨。”
“我看到有个人打算扔斧子了。”
“那斧子值钱吗?”
一支箭贴着莱斯的头边飞了过去,插到了墙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科隆中士和诺比下士正得出结论,认为要是有人胆敢入侵安卡-摩波的话,那他应该不会这时候来。这时,警卫营里燃起了大火。
“我们留个字条吧,”诺比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说,“写明天回来之类的。”
他抬起了头。一匹马正走在拱门之下。一匹白色大马,一位身着黑衣的骑手正襟危坐。
他们不会问什么“嘿!你是谁?从哪儿来的”,巡夜的警卫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巡视的,他们早就习惯看到那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科隆中士恭敬地摸了摸头盔。
“晚上好,大人。”他说。
“呃……晚上好。”
警卫们目送着马儿走出他们的视野。
“有些家伙要倒霉了。”科隆中士说。
“他可真敬业,你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诺比说,“二十四小时营业。总是为人类挤出时间来。”
“是的。”
警卫们盯着天鹅绒般的黑暗出神地看着。好像有点儿什么不对。科隆中士想道。
“他名字叫什么?”诺比说。
他们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科隆中士还没有太明白诺比的意思,说道:“你说什么?他名字叫什么?”
“他名字叫什么呢?”
“他是死神,”中士说,“死神。这就是他的全名了。我是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比如叫个凯斯·死神之类的?”
“是啊,为什么不呢?”
“他就叫死神,不是吗?”
“不,那是他的工作。那他的朋友管他叫什么呢?”
“你什么意思,朋友?”
“好吧,随便你。”
“我们去喝杯热的朗姆酒吧。”
“我觉得他看起来像叫列奥纳多之类的。”
科隆中士想起了那个声音。就是那个声音,就在刚才……
“我一定是上年纪了,”他说,“刚才我觉得听他的声音,他应该叫个苏珊什么的。”
“我想他们看到我了。”当马儿拐了个弯之后,苏珊小声地说道。
鼠之死神把脑袋从苏珊的口袋里探出来。
吱吱。
“我们要去找渡鸦帮忙了,”苏珊说,“我是说,我……觉得我能理解你,可我就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冰冰在路旁的一幢大房子门前停住了。这间居所略显自命不凡,上面有许许多多的三角墙和窗棂,而其实这样的房子根本不必有这么多这样的设计。这是解读这幢房子起源的一个线索:这一定是一位有钱的商人给自己建的那种房子,功成名就了之后需要炫耀炫耀自己敛的财。
“我不喜欢这样,”苏珊说,“这不可能成的。我是人。我得上厕所什么的。我不能就这么直接走进别人的房子,然后杀了他们!”
吱吱。
“好吧,不是杀人。但不管你从什么角度看,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门上有块标牌,上面写着:商人走后门。
“我算是——”
吱吱!
苏珊一般而言都不会梦到自己问问题。她总是把自己视为一生都走前门的人。
鼠之死神在小路上疾跑了一阵,穿过了门。
“等等!我不行——”
苏珊看着那木头。她行的。她当然行。更多的记忆在她眼前闪现出来。毕竟,这只是木头。在几百年之后就会腐朽。用无限来衡量的话,它几乎就不存在。想想多重宇宙的存在时间,几乎大多数的东西都可以算作不存在。
她迈步向前。沉沉的橡木门像影子一样,无法阻挡她。
悲伤的亲友们聚集在床的四周,**放着许多枕头,枕头之中隐隐地能看到有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上面。床脚边躺着一只又大又肥的姜黄色的猫,一点儿都不理睬身边这一大群热切的人在干什么。
吱吱。
苏珊看着沙漏。最后几粒沙子翻滚着从中间的狭道中落下。
鼠之死神分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向那只熟睡的猫走过去,狠狠地踢了它一脚。猫醒了,转过身,恐惧地贴紧耳朵,从被子上跳了下来。
鼠之死神偷偷地笑。
嘻。嘻。嘻。
其中的一个哀悼者,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抬起了头。他偷偷瞟了眼逝者。
“到头了,”他说,“他死了。”
“我以为咱们一整天都会待在这里的,”男人旁边的女人站起来,说道,“你刚才看到那只老病猫动了吗?动物都有神通,你懂的。它们有第六感。”
嘻。嘻。嘻。
“哦,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尸体说。它坐了起来。
苏珊对于鬼魂之说并不陌生。但是她没想过会是这样。她没想过鬼魂会是这种活生生的样子,它们跟坐在**的老者相比,不过是半空中虚无缥缈的剪影罢了。这老者看起来是实实在在的样子,只是周身笼罩着一种蓝光。
“一百零七年,嗯?”他咯咯地笑着,“我想我让你烦恼不少时候了吧。你在哪儿?”
“呃,在这儿。”苏珊说。
“女的,嗯?”老者说,“好,好,好。”
他从**滑下来,发着光的睡衣飘动着。他突然停住了,仿佛已经走到了链条允许的最大范围。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儿了。一道细细的蓝光拴着他,把他固定在肉身上。
鼠之死神在枕头上跳上跳下,用他的小镰刀急促地猛砍着。
“哦,对不起。”苏珊一边说着,一边切开了蓝光。蓝光“啪”的一声断了。
那些哀悼者在他们四周,有时也穿过他们的身体走来走去。痛哭的场面似乎已经停止了。老者已经去世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在垫子下面摸索着。
“看看他们,”老者厌恶地说道,“可怜的爷爷,哭啊,哭啊,大家都想他,我们再也见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了,这个老浑蛋究竟把遗嘱放在哪儿了?那是我最小的儿子,对,他就是。如果你把在每个圣猪之夜就给你寄张卡片的人叫儿子的话。看到他的妻子了吗?笑起来就像污水桶里溢出来的小波浪一样。她还不是里面最糟糕的一个。亲戚?送给你要不要?我就是想给他们捣乱才留着一口气活着的。”
好几个人都在床底下搜索着。传来一声滑稽的瓷器碰撞声。老者在他们身后欢快地跳跃着,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没门!”他咯咯地笑着,“嘿!嘿!我把遗嘱放在猫篮子里呢!我把所有的钱都留给这只猫了!”
苏珊环顾四周。猫正站在脸盆架上焦虑地看着他们呢。
苏珊觉得似乎应当有所回应。
“那……你人还……真……好呢。”她说。
“哈!这脏兮兮的畜生!十三年来就光是睡睡觉、拉拉屎,等着人把下顿饭送过来?肥胖的一生中连半个小时的运动都没做过。不管怎么说,等到他们找到遗嘱吧。那时它就可以成为这世上最有钱的一只猫了。”
声音渐渐消失不见了,声音的主人也是一样。
“可怕的老头儿。”苏珊说。
她低头看着鼠之死神,他正冲着猫做鬼脸呢。
“他会怎样?”
吱吱。
“哦。”他们身后,之前还在哭丧的哀悼者把抽屉整个儿翻倒在地上。猫儿瑟瑟发抖。
苏珊迈步穿墙而出了。
冰冰所过之处云卷云舒,仿佛是它留下的尾迹一般。
“哎,那也不算太糟。我是说,也没流血啊什么的。毕竟他也上年纪了,而不算什么好人。”
“挺顺利,是吗?”
渡鸦落在苏珊的肩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
“鼠之死神说我可以搭个便车。我有约会。”
吱吱。
鼠之死神把鼻子从鞍囊里戳了出来。
“我们提供出租车服务吗?”苏珊冷冷地说。
老鼠耸了耸肩,把一个沙漏塞进她手里。
苏珊读了读玻璃上刻的名字。
“沃尔夫·沃尔夫之子之子之子之子?听起来像个哈布兰人。”
吱吱。
鼠之死神爬上冰冰的鬃毛,站在马儿的两耳之间,小小的斗篷在风中飘舞。
冰冰在一片战地上低速慢跑。不是什么重大战役,就是部落间的混战。这里也没有什么一目了然的敌军——那些战士看起来分成两堆,有些骑在马背上,位处于同一方的也不过就是碰巧站在一起罢了。人人都穿着一个样儿的皮草,佩戴着夸张的皮革制品。苏珊完全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分辨敌友的。人们似乎都只是在大声叫喊,十分随性地挥动他们硕大的刀剑和战斧。换个角度来看,任何你能便利地击打到的对象都是你的敌人,从长远来看,准确率倒也很可能差不离。重要的是人不断在死去,令人难以置信的英雄主义愚蠢行径也正在上演。
吱吱。
鼠之死神急切地向下指着。
“下……下去。”
冰冰降落在了一个小山丘上。
“呃……好吧。”苏珊说。她从刀鞘中抽出了镰刀。刀刃瞬间活了过来。
要定位那些死者的灵魂并不是难事。他们正手挽手从战地走过来,欢笑着,踉跄着,径直向她走来。
呃,她说,你们这些被杀的人里有叫沃尔夫的吗?
她身后的鼠之死神双手捂住了脸。
呃,你们好?
没有人理她。战士们行军而过,在战场边缘汇成了一根细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得她来……处……理的。阿尔伯特之前想解释,可是不承想,却陷到一段回忆里去了。她只需要处理一部分,那些或是机缘巧合或是有历史意义的,剩下的那些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她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让这种势头一直持续下去而已。
“你得更决绝一些,”渡鸦落到一块石头上,说道,“女的干这一行就是麻烦。不够决绝。”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说。
“这儿是战场,不是吗?”渡鸦耐心地说,“反正你结束也需要渡鸦。”他那靠惯性驱动的眼睛在脑袋上转来转去,“就像你说的,不管什么样的人,最后都是腐肉一堆。”
“你是说所有人都会被吃掉?”
“这是自然的奇迹之一。”渡鸦说。
“太可怕了。”苏珊说。许多黑色的鸟儿已经在空中盘旋。
“并不尽然,”渡鸦说,“你可以说,马儿就是用来跑路的。”
此刻,战斗中的其中一方,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已经在逃离战场了,另一方在后面追赶着。
苏珊惊恐地发现,鸟儿们开始降落,享用它们的早餐。柔软的一块块,像只煎了一面的荷包蛋。
“你最好赶紧去找你要的小伙子了,”渡鸦说,“否则,他可能就要错过这一程了。”
“哪一程?”
渡鸦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转了。
“你学过神话吗?”
“没有。巴茨老师说那些都是编出来的故事,没什么文学内涵。”
“哈!亲爱的,不能那样,不是吗?哦,好吧,你很快就明白了。得赶快了。”渡鸦一跃飞到空中,“我一般都是坐在头颅旁边的。”
“我会明白——?”
这时,有人开始唱歌了,声音就像一阵疾风一般直冲天外,听起来像是女中音——
“嗨吼吐啾!嗨吐啾吼!”
声音过后,一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出现了,那马跟冰冰一般出类拔萃,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女人。绝对是。集许多女人于一身的一个女人。她就像是那种你在一个地方能找到的数量庞大的女人的化身,只需要她一个就够了。她身穿锁子甲,闪亮的胸甲看起来罩杯有46-D,头顶戴着的头盔上还长着角。
那些集结好的死人看到她的马儿落地时,纷纷欢呼雀跃,她的身后又有六个骑着马唱着歌的女人破空而出。
“事情不都是这样吗?”渡鸦说着,拍着翅膀飞走了,“等了半天一个都没来,然后一下子来了七个。”
苏珊震惊地看着每个女骑士都捡起一具死尸,策马回到天际去了。她们在离地几码的地方陡然消失,然后又瞬时出现,再来寻一位新乘客。不一会儿,这里看起来就像航天飞机在繁忙地穿梭运营一般。
一两分钟后,其中的一个女人骑着马慢慢来到苏珊身边,并从胸甲里拉出了一卷羊皮纸。
“哦吼!说这里有叫沃尔夫的,”她用一种骑着马高高在上的人与区区路人对话的轻快口吻说,“幸运者沃尔夫……?”
“呃,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哪个才是他。”苏珊无助地说。
戴着头盔的女人向前倾了倾。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地方。
“你是新来的吗?”
“是的。我是说,是。”
“那就别像个大女式衬衫似的杵在这儿了。乔利,去抓他,干得好。”
苏珊慌乱地环顾四周,最后终于看到了他。他就在不远处。一个挺年轻的人,周身闪烁着淡淡的蓝光,在一群倒下的死人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苏珊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手上的镰刀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武士的灵魂和生前的躯体间连着一根蓝色的线。
吱吱!鼠之死神一边大叫,一边跳上跳下,做出一些提示性的动作。
“竖起左手的拇指,右手弯曲放在腰间,用点儿力!”戴着角状头盔的女人喊道。
苏珊挥动了镰刀,蓝线应声而断。
“发生了什么?”沃尔夫说,他低头看去,“躺在这儿的是我,不是吗?”他说。
他慢慢转过头去:“还有躺在那儿的,跟那儿的。还有……”
他看着头上有角的女武士,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是空眼爱奥!”他说,“这是真的吗?女武神瓦尔基里会把我带到空眼爱奥的宫殿去,那里进行着永恒的宴饮?”
“别,我是说——别问我。”苏珊说。
瓦尔基里俯下身,把沃尔夫一把拖到了马鞍上。
“安静点儿,就是个好小伙子了。”她说。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苏珊。
“你是女中音吗?”
“你说什么?”
“你会唱歌吗,小姑娘?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个女高音。这些年女中音太多了。”
“我不太精通音乐,不好意思。”
“哦,不要紧,我也只是随便想想。我得走了。”她高高地扬起头,傲人的胸甲也高高挺起,“嗨吼吐啾!”
马儿扬起前蹄后倾了一下,随后疾驰到了空中。在它还没到达朵朵云层之间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微弱的光点,不断闪烁着。
“这,”苏珊说,“都是怎么回事?”
渡鸦拍动着翅膀,飞到刚过世不久的沃尔夫的头颅上。
“嗯,这些人相信如果你在战斗中死去,会有一些又肥又壮,头上长着角,嘴里唱着歌的女人把你带到一个宏伟的宫殿中去,在那里,你将胡吃海塞直到永远。”渡鸦说着,文雅地打了一个饱嗝,“这种想法真是蠢极了。”
“可这刚刚发生了啊!”
“还是个蠢想法。”渡鸦环顾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除了倒在地上的死人和他的那群渡鸦小伙伴以外,空空如也。“真是浪费!”他又说道,“我是说,看看这些。太浪费了!”
“是的!”
“我是说,我肚子已经快撑破了,还有好几百具尸体没来得及动呢。我得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打包袋!”
“这都是些死尸!”
“是啊!”
“你都吃些什么啊?”
“好吧,”渡鸦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退,“这里够所有人吃的了。”
“太恶心了!”
“人又不是我杀的。”
苏珊无话可说。
“她看起来有点儿像钢铁莉丽。”她说。他们走回了冰冰身边,它耐心地等着他们。“我们的体育老师。声音听着也像。”她想象着歌喉婉转的瓦尔基里铿锵地飞过天际。拿出点儿勇气吧,你们这些娇滴滴的花朵……
“趋同进化,”渡鸦说,“这事儿经常发生。我曾经在哪儿读到过,有一种普通的章鱼长着跟人类的眼球一样的眼睛。哇哇!”
“你是打算说有些东西很相似——除了吃起来的味道,是吗?”苏珊说。
“绝喂(对)不能逾呜(逾)规则。”渡鸦含含糊糊地说。
“你确定吗?”
“难嗷(道)凭嘴上说说就放(任)事情发展?”
苏珊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这太可怕了,”她说,“这就是他以前做的事情?难道就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吱吱。
“但如果他们并不该死呢?”
吱吱。
鼠之死神努力地表达着他的意思。他表达得也很到位。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可以去找宇宙,说自己命不该绝。那么宇宙可能会说,哦,你不该死吗?哦,好的,那行了。你可以继续活着。鼠之死神的动作可谓是简单明了。
“所以……我的祖父是死神,他就那么顺其自然,袖手旁观?在他本可以做点儿好事的情况下?这太愚蠢了。”
鼠之死神摇了摇头颅。
“我是说,沃尔夫是正义的一方吗?”
“这不好说,”渡鸦说,“他是个瓦桑戈人。另一方是布尔戈蒂人。很显然,整件事情是从几百年前开始的。当时有个布尔戈蒂人带走了一位瓦桑戈的女人,也有可能是一个瓦桑戈人带走了一个布尔戈蒂的女人。总之,另一方入侵了一方的村落。然后进行了屠杀什么的。然后被入侵的一方又去了另一方的村落,又是一场屠杀。自打那以后,就像你会说的,还有那么一些残余的恶劣印象存在。”
“好吧,那么,”苏珊说,“下一个是谁?”
吱吱。
鼠之死神跳到马鞍上,俯下身去,用力从包裹里拖出了另一只沙漏。苏珊读了读上面的标签。
上面写着:小恶魔·伊·塞林。
苏珊突然有一种感觉,向后倒去。
“我认识这个名字。”她说。
吱吱。
“我……记得在哪儿见过这名字,”苏珊说,“这名字很重要。他……很重要……”
月亮悬挂在克拉奇沙漠的上方,就像一颗巨大的石球。
在如此动人心魄的一轮圆月面前,这里都算不上什么太起眼的沙漠。
这里只是一片沙漠带的其中一部分,周围环绕着纳夫大沙漠和脱水洋,日渐变得干旱、炎热。要不是像音乐家行会里的克拉特先生那样的人来到这里,绘制了地图,并且在这片沙漠上标上了一条无辜的虚线,划分出了克拉奇和赫施巴的边界,恐怕也没人会对这里动什么念头。
在那之前,德瑞格斯,一个好战的游牧部落,在这片沙漠上无忧无虑地流浪着。自打有了那条线之后,他们时而成了克拉奇的德瑞格斯,时而又是赫施巴的德瑞格斯,享受着两个国度的臣民所拥有的权力,特别是从他们身上压榨走尽可能多税赋的权力和卷入连敌人的名字都闻所未闻的战争的权力。由于那条虚线的存在,现在,克拉奇最初是与赫施巴和德瑞格斯开战,赫施巴又与德瑞格斯和克拉奇开战,而德瑞格斯又跟什么人都开战,包括赫施巴和克拉奇,并且从中获得无穷乐趣,因为德瑞格斯词中的“陌生人”,也是“目标”的意思。
碉堡是虚线的遗留物。
现在,这碉堡已经成了炙热的银色沙堆上的一个暗色长方形了。从碉堡中传来了一阵准确来说是手风琴的旋律,似乎有人想弹出一段曲调,可是却总在几个小节之后遇到麻烦,于是又重新开始。
有人在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的另一边传来刺耳的刮擦声,门上的小活窗开了。
“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克拉奇域外军团吗?
门的另一边,小个子男人的脸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哈,”他说,“你把我问住了,稍等一下。”小活窗关上了。门的另一边传来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小活窗又打开了。
“是的,似乎我们……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吧,想起来了,克拉奇域外军团。是的,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加入。
“加入?加入什么?”
克拉奇域外军团。
“它在哪儿?”
门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哦,好的。抱歉,是的,就在我们这儿。”
门一下子开了。来访者踱步走了进去。一个手臂上戴着下士条纹军衔的军团士兵向他走了过来。
“你得向……报告,”他的眼神呆滞了一下,“……你懂的……就是大人,三道杠……刚才还在嘴边儿呢……”
中士?
“是的,”下士松了一口气说,“你叫什么名字,士兵?”
呃……
“其实,你也不用说,这就是那个……那个……”
克拉奇域外军团?
“……这里就是这样的。人们加入……加入……,就是你脑子里想的,你懂的,当他们不能……发生的事情……”
忘记?
“是的。我是……”男人又是一脸茫然,“稍等一下,好吗?”
他低头看着他的袖子。“下士……”他说,他迟疑了,看似一脸愁容。
突然他灵光一闪,拉起了他的背心领子,歪着脖子斜着眼,十分吃力地看着后衣领上露出的标签。
“下士……中号?这听起来对吗?”
我想不对吧。
“下士……仅手洗?”
也不太对。
“下士……纯棉?”
有可能吧。
“好的,那么,欢迎加入……呃……”
克拉奇域外军团。
“好的,报酬就是每周三块,以及可以食用这里所有的沙子。我希望你喜欢沙子。”
我发现你记得住沙子。
“相信我,你永远忘不掉沙子。”下士愤愤地说。
我不会的。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陌生人沉默了。
“这个不重要,”纯棉下士说,“在……”
克拉奇域外军团?
“……是的……,我们会给你取个新名字,你将从头开始。”
他向另一个人招手示意。
“士兵……”
“士兵……呃……啊……呃……十五码,长官。”
“好的。把……这个人带走,给他一件……”他焦躁地打着响指,“……你懂的,那种东西……衣服,每个人都穿着……沙色的……”
制服?
下士眨了眨眼。因为某种不可言表的理由,“骨头”这个词一直往他那堆正在融化、正在流动的混乱思绪里钻。
“好的,”他说,“呃,这是一次长达二十年的旅程,士兵。我希望你够爷们儿能应付。”
我已经喜欢上这里了。死神说。
“我想现在我去那些特许烟酒店是合法的吧?”苏珊说。安卡-摩波又一次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吱吱。
这座城市又在她们身下移动着。那儿有更宽广的街道和广场,她都认得出那一个个的人影。哈,她想……如果他们知道我在这上面就好了!而且,不论怎样,她不禁产生了优越感。所有那下面的人都得考虑那些,嗯,底层的事情,那些世俗的事情。她就好像在俯视小蚂蚁一般。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更了解这个世界,而很显然大多数人只用他们的眼睛看世界,而他们的脑子只是在认真地“炖煮”着。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这从某个方面带来了巨大的安慰感,这种感觉就像一件大衣一般包裹着她。
冰冰降落在了一个油腻腻的码头上。码头的一侧,小河水亲吻着木桩。苏珊下了马,卸下镰刀,走进了破鼓,里面吵吵嚷嚷的。鼓里的主顾们希望在他们显示出攻击性的时候表现得更民主一些。他们希望看到人人都有所得。所以,尽管观众一致认为这三个人是糟糕的音乐家,也就是他们合理的攻击目标,但是要么是由于许多导弹的准头有问题,打到了无辜群众,要么就是有人一整天没打架,技痒了,要么就是想往门边跑的,人群中爆发了各式各样的战斗。苏珊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小恶魔·伊·塞林。他就在舞台前方,挂着一脸的惊恐。他身后是一个巨怪,还有一个试着往巨怪身后躲的矮人。
她瞥了一眼沙漏,就剩下最后几秒钟了……
他真的很有魅力,长着黑色的卷曲头发,看起来有点儿像精灵。
并且十分熟悉。
她之前对沃尔夫感到抱歉,但至少他是死在战场上。小恶魔是在舞台上。你绝不会想到你会在舞台上死去。
我手握着镰刀和沙漏站在这里,等待着一个人死去。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而我却不能施以援手。这太愚蠢了。我敢肯定我见过他……曾经……
实际上并没有人打算在破鼓里杀死音乐家。斧子扔来扔去,弓弩射来射去,一切都呈现出搞笑和随性的样子。并没有人在瞄准,尽管他们有能力这么做。看着人们躲来躲去倒是乐趣无穷。
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胡子男人冲莱斯咧嘴一笑,从弹袋里掏出了一把小斧子。拿斧子扔巨怪没有任何问题。这些斧子会弹回来的。
苏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斧子弹回来了,击中了小恶魔。谁都没有错,真的。海上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安卡-摩波一直都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持续不断地发生。
这个人并不是打算杀死他。这只是无心之失。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应该有人站出来做点儿什么。
她伸出手去抓住了斧柄。
吱吱。
“住口!”
嗡——啊——呜。
和弦充盈着整个喧闹的房间,小恶魔就像个掷铁饼者一样站着。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午夜时分,一根铁棒掉落在图书馆的地面上。
回声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反弹回来。每个回声都拥有了自己的和声。
这是一场声音的大爆炸,就如同圣猪之夜的火箭升空爆炸一般,每一颗掉落下来的火花又再一次爆炸……
小恶魔的手指抚摸着琴弦,又弹出了三段和弦。那个扔斧子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斧子。
这是那种音乐,它不仅成功逃亡了,跑的时候还顺便抢了银行。这是那种音乐,它卷起了袖子,解开了衣服上的第一颗纽扣,举起了帽子冲你咧嘴一笑,并偷走了银币。
这是那种音乐,没有打电话给大脑先生报备,就顺着骨盆一路往下来到了脚上。
巨怪捡起了他的锤子,茫然地看着他的石头,随后开始敲击出韵律。
矮人深吸一口气,从号角里吹出了深沉的、有节奏的声响。人们用他们的指节敲击着桌子边缘,打着节拍。大猩猩挂着一脸沉醉的笑容坐在那里,就好像它刚刚吃掉了一根大香蕉。
苏珊低头看着写着小恶魔·伊·塞林名字的沙漏。
上边的玻璃球体里已经没有沙子了,但却有一种蓝色的东西在闪烁。
她感觉到背上有些像小回形针一样的爪子在往上爬着,最后在她肩上找到了支点。
鼠之死神低头看着沙漏。
吱吱。他平静地说。
苏珊还是不太懂老鼠,但当她听到的时候,她想她知道这是在说“啊——哦”。小恶魔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快地舞动着,但是琴上发出的声音与竖琴、鲁特琴都截然不同。吉他尖声叫喊着,就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站错了边的天使。琴弦上火花闪耀。
小恶魔闭上了眼睛,把吉他紧紧搂到了胸前,就像一位手持长矛的士兵一样,把它横亘于胸前。很难知道究竟是谁在弹着什么。
只有音乐仍旧在倾泻。
图书管理员全身上下的毛发根根直立。毛发的末梢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它令你想踢倒围墙,踏着火焰直升天际。它令你想拉掉所有的开关,扔掉所有的杠杆,把手指伸到宇宙的通电插座里去,去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令你想把房间的墙都漆成黑色的,并在上面贴满海报。
现在图书管理员身上的一块块肌肉都随着节拍在**,音乐注入了他的全身。
在角落中,有一小群巫师在集会。他们张着大嘴观看着整场演出。
节拍还在继续大步流星地走着,打着响指,噘着嘴,在人们的心头噼啪爆裂着。
活生生的音乐。里面有石头的音乐,摇滚乐,一发而不可收……[26]
终于自由了!它在人们的头上来回跳跃,噼噼啪啪响着钻进他们的耳朵里,直冲后脑而去。有些人的后脑比他人的更为敏感……就更接近节拍……
一个小时过去了。
图书管理员敲击着指节,全身摇摆地穿过半夜蒙蒙的细雨,音乐在他的头脑中不断爆炸。
他跳到了幽冥大学的草坪上,跑进了大会议厅,双手高举过头,拼命摆动以保持平衡。
他停下了脚步。
月光顺着一扇扇大大的窗户漏进了屋里,照亮了那个被校长称为“我们硕大之器物”的管风琴,尽管这个称呼令其他教职员工备感难堪。
一列列的风管布满了一整面墙,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是一排排的柱子或是某些阴森的古代溶洞中的钟乳石。相比之下,演奏者坐的操作台就显得不太起眼了。台子上有三个巨大的键盘和数百个用来实现各种特殊音效的旋钮。
这个风琴不常用,除了偶尔的民政事务或是过巫师的“原谅我”[27]节的时候。
可是,此刻正在兴致勃勃地鼓动着风箱,并偶尔兴奋地喊“对——头”的图书管理员觉得这台管风琴能做的事儿其实多了去了。
一只完全成年的雄性猩猩也许看起来像是一大叠和蔼亲切的旧地毯,可他身上蕴藏的力量却足以让跟他同样重量的人吃掉一大堆小地毯。只有在控制杆热得手都握不住,边上贮气缸发出放屁和吹哨似的声音时,图书管理员才会停止鼓动风箱。
然后,他纵身一跃,坐到了风琴手的位置上。
整栋大厦都在巨大的气压下发出轻柔的嗡鸣声。
图书管理员十指交叠,用力按动指节发出“啪啪”的声响。这一幕倒是颇让人印象深刻,当你发觉猩猩的指节居然跟人一样多的时候。
他举起了双手。
他迟疑了。
他又放下了双手,然后拉出了人声音栓、上帝音栓和恶魔音栓。
风琴的哀叹更为急促了。
他举起了双手。
他迟疑了。
他又放下了双手,把剩下的所有音栓都拉了出来,包括十二个上面标着“?”的旋钮和两个两面贴着褪色标签的旋钮,标签上用几种语言警示着世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绝对不要去触碰这两个钮。
他举起了双手。
他也举起了双脚,把它们放在了一些更加危险的脚踏板上。
他闭上了双眼。
有片刻时间,他坐在那儿静静地沉思着,就像一位在“旋律号”星际飞船上的试飞员马上就要撕开信封的边缘。
他让那段如泣如诉的音乐回忆在脑中充盈,顺着他的双臂流淌而下,充满他的每一根手指。
他的双手落下了。
“我们干了什么?我们干了什么?”小恶魔说。光着脚丫子的兴奋感在他的脊椎上下来回窜着。
他们现在坐在酒吧后面的狭小房间里。
戈罗德摘下了头盔,把头盔内部擦得干干净净。
“你能相信吗,一小节四拍,四分之二拍,然后是主旋律,主旋律之前是低音拍子?”
“你在说什么?”莱斯说,“这些词都志什么意思?”
“你是个音乐家,不是吗?”戈罗德说,“你觉得自己都做了什么?”
“我就用锤子敲了它们。”莱斯说。他可真是个天生的鼓手。
“但是其中的一小段……”小恶魔说,“你懂我意思……就是中间的……你懂的,那个梆——叭,梆——叭,梆——梆叭……你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这段它就应该志这样的啊。”莱斯说。
小恶魔看着吉他。他把它放在了桌上。它还在静谧中兀自弹奏着,发出猫儿般的“咕噜咕噜”声。
“这不是件寻常的乐器,”他一边用食指点着吉他,一边说道,“我只是站在那儿,它就自己开始演奏了!”
“我说过的,它可能以前是巫师的东西。”戈罗德说。
“不可能,”莱斯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巫师懂音乐的。音乐和魔法可一点儿都不搭。”
他们都盯着吉他看。
此前,小恶魔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会自我演奏的乐器,除了欧文·米乌尼那架传说中的竖琴,一架当危险降临时,就会唱起歌儿来的竖琴。但那也都是火龙兴盛时期的老皇历了。会唱歌的竖琴和喷火龙倒是搭得很。在一个满是行会之类的现代化城市里,这些东西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门猛一下被推开了。
“这太……惊人了,孩子们,”西比柯斯·杜努姆说,“我从未听过这样的音乐!你们明天晚上还能再来吗?这是给你们的五块。”
戈罗德一枚一枚地数着钢镚儿。
“我们还加演了四首呢。”他含含糊糊地说。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向行会投诉。”西比柯斯说。
三人组盯着这堆钱看。对于一些上顿饭已经是二十四小时以前吃的人,这些钱确实让人心心念念。首先,这不能用来交会费。再者,这二十四小时可真够漫长啊。
“如果你们明天再来,”西比柯斯说,“我愿意给你们……六块,怎么样?”
“哦,哇!”戈罗德说。
幽冥大学的校长马斯特朗·瑞克雷被颠得在**坐了起来,因为他的床正轻柔地震动着,慢慢地移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他们出来找他了。
幽冥大学升迁的传统是人死了才由别人继任,有时候也会先想办法确保坐在这些位置上的人死掉,但这个传统近年来已经废止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瑞克雷先生本人身材健硕,样貌齐整,还有,就像是那三个对校长之位垂涎欲滴的野心家发现的那样,他听力还很好。
这几个人都曾被抓着脚踝倒吊在窗户外面,或是被铁铲敲晕,或是手臂被一折为二。此外,大家还知道瑞克雷先生睡觉的时候床边放着上了膛的弓弩。他这个人很善良,一般不会把你两只耳朵都射穿。
这种情况让巫师们变得更有耐心。因为人迟早要死的。他们可以慢慢等。
瑞克雷先生重新评估了形势之后,发现自己的第一判断是错误的。并没有什么魔法谋杀在进行。只有声音,充盈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瑞克雷先生套上拖鞋,走到了走廊中,这儿已经挤满了没头苍蝇似的教职工,睡眼惺忪地互相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灰泥从天花板上像雨水一般飘落下来,房间里看起来雾气蒙蒙。
“是谁在闹事?”瑞克雷先生大声喊道。一阵寂静,仿佛大家都在无声地回答着,同时全都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
“好啊,我会找出来。”校长大人咆哮着向楼梯走去,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跟在他后面。他走路的时候不怎么弯肘也不怎么屈膝,一看就是个脾气暴躁的直率人。
三人组走出破鼓酒馆,一路上一言未发。走在去金小雳熟食店的路上,也是一言不发。他们在店里排队等候的时候,仍旧一言不发。此后,他们说的所有的话就是:“嗯……好的……一份额外加了蝾螈的啮齿目四合一,加辣椒,一份加了双份蒜味腊肠的克拉奇热狗和一份地质层四拼,不要沥青铀矿。”
他们坐下来等待。吉他奏起了一小段四音符的反复乐节。他们试着不去想这回事,试着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我想我该改名字了,”最后,莱斯开了口,“我志说……莱斯?这对音乐事业的发展不利。”
“那你打算改成什么?”戈罗德说。
“我想……你们别笑……我想……悬崖?”莱斯说。
“悬崖?”
“对于巨怪真志个好名字。石头气十足,岩石气十足呢。没毛病。”悬崖兼莱斯自我解围地说。
“嗯……是的……不过,我不知道,我是说……嗯……悬崖?在这一行里还没见过有叫悬崖的可以火得长久的。”
“不管怎么说,总比戈罗德强多了。”
“我就叫戈罗德,才不改名字呢,”戈罗德说,“小恶魔也不会改名字的,对吧?”
小恶魔看着吉他。这不对劲,他想。我几乎都没碰过它。我只是……我好疲倦……
“我不确定,”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也不确定小恶魔对于搞……这种音乐的来说算不算一个好名字。”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他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会儿,“小恶魔?”戈罗德说。
“嗯?”小恶魔说。他感觉有人在那儿看着他。当然,这想法很愚蠢。他总不能跟别人说“我现在在舞台上,我感觉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看”。他们会说:“真的吗?那真是太玄幻了,那是……”
“小恶魔?”戈罗德说,“你为什么老是那样打着响指?”
小恶魔低下头去。
“我吗?”
“是的。”
“仔细想想,我的名字……也确实不适合这种音乐。”
“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嗯,我们的家族的人都姓伊·塞林,”小恶魔忽视了大家对古代语言的嘲讽,说道,“它的意思是‘神圣之物’,指的是所有在拉拉蒙多斯生长的东西,你知道的。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都会腐坏。”
“我不想这么说,”悬崖说,“但志我觉得小恶魔这个名字太像精灵了。”
“它的意思是‘小嫩芽’,”小恶魔说,“你也知道的。就像蓓蕾一样。”
“巴迪[28]·伊·塞林?”戈罗德说,“巴迪?这个名字还不如悬崖呢,我觉得。”
“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小恶魔说。
戈罗德耸了耸肩,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钢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