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能永远活下去?”
我不知道。宇宙的智慧?
“宇宙的智慧知道什么?现在,你要赶快过来吗?”
山顶上的那个身影没有移动。
雨水将尘土变成了一片泥泞。他们沿着斜坡滑下,匆匆穿过院子进入农场房屋。
我应该再多做些准备的。我制订了计划——
“但是收获在那里。”
是的。
“我们能不能用什么东西堵住门之类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好,那赶快想办法!难道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对你有作用吗?”
没有。比尔·门带着一点小小的自豪说。
弗莉沃斯小姐从窗口向外窥视,然后戏剧性地飞快转身靠在窗边的墙上。
“他不见了!”
是“它”,比尔·门说,它现在还不是“他”。
“它不见了。它可能在任何地方。”
它可以穿过墙壁。
她向前一个箭步,然后怒视着他。
好吧,带上那孩子。我想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乐观起来,我们确实还有些时间。现在几点了?
“我不知道。你把时钟给停下来了。”
但现在还没有到午夜,对吗?
“我想现在最多也就十一点一刻。”
那么我们就还有四分之三个小时的时间。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戏剧性,弗莉沃斯小姐。假设有一个死神会在山顶上故作姿态,让闪电在天空中映出他的轮廓,比尔·门用不赞同的语气说,那么只要他能在午夜出现,他就绝不会在十一点二十五分出现。
她点点头,脸色苍白地走到楼上。一两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带着包在一张毯子里的莎儿。
“还是睡得很熟。”她说。
那不是在睡。
雨已经停了,但是狂风仍旧在山丘周围狂奔。吱吱作响的空气仍然充满了热量。
比尔·门率先走过鸡棚旁边,在那里,西里尔和他衰老的配偶们蹲伏在黑暗里,试着共同占据仅有几英寸的空间。
农场房屋的烟囱周围,有一道浅绿色的闪光在盘旋。
“我们管那个叫卡蕾老妈的炉火,”弗莉沃斯小姐说,“那是一个预兆。”
是什么的预兆?
“什么?哦,别问我。我想那就只是个预兆。基本的预兆性。我们要去哪儿?”
到镇上去。
“离你的镰刀近一点?”
是的。
他进了谷仓。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他牵着备好了鞍和马具的冰冰出来了。他骑上马,然后弯下身子,把她和睡着的孩子一起拉上来坐到他的前面。
如果我错了,他补充说,这匹马会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哪儿也不想去,除了回家!”
任何地方。
当他们转进通往小镇的路时,冰冰小跑起来。风将树上的叶子吹落,而那些树则不断地落到他们身后。闪电仍然不时嘶叫着穿过天空。
弗莉沃斯小姐注视着农场后面的山丘。
“比尔——”
我知道。
“——它又在那里了——”
我知道。
“为什么它不来追我们?”
直到沙子流完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
“而到了沙子流完的时候,你就会死?”
不。沙子流完的时候就是我应该要死的时候。那时我就会在生命和死后生命之间的那个空间。
“比尔,它看起来好像骑着一匹……我觉得那是一匹马,只是非常瘦,但是……”
是骷髅战马。看起来威风但不实用。我以前有一匹,后来它的头掉了。
“我想那有点像是在鞭打死马。”
哈。哈。真好笑,弗莉沃斯小姐。
“我想在这种时候,你应该可以不用再叫我‘弗莉沃斯小姐’了。”弗莉沃斯小姐说。
蕾娜塔?
她看起来有点吃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哦。你肯定是看到它写在什么地方,对吗?”
是刻下来的。
“在某个计时器上面?”
是的。
“里面有不停地流淌的时间?”
是的。
“每个人都有一个?”
是的。
“所以你知道我还有多长——”
是的。
“那感觉一定很奇怪,知道……你知道的那种事……”
别问。
“那不公平。如果我们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死,人们就能活得更好。”
如果人们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死,我想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愿意活。
“哦,真是精辟。关于这个你知道些什么,比尔·门?”
一切。
冰冰小跑着穿过小镇上少数几条街道中小得可怜的一条,来到了铺满鹅卵石的广场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在像安卡-摩波这样的城市,午夜只不过是稍晚的傍晚,因为这座城市并没有夜间,只是从傍晚直接过渡到黎明。但是在这里,人们通过日落和发音错误的公鸡来调节生活。午夜这个词和它字面的意思一样。
尽管风暴仍然在山丘之间潜伏,广场本身却十分安静。钟楼中的那座大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这声音在白天几乎是听不到的,但现在它却仿佛是在建筑之间回响。
当他们接近时,大钟由齿轮组成的内部有什么东西转动起来。分针发出隆隆的声音前进了一小格,然后在数字9处颤抖着停了下来。钟面上的一个翻板门打开了,两个机械小人自负地走出来,看起来十分用力地敲打着一个铃铛。
丁——丁——零。
小人们排成队,摇摇摆摆地走进钟的内部。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它们就在这儿了。是西姆内尔先生的曾曾曾曾祖父做的,”弗莉沃斯小姐说,“我总是在想它们没在敲铃铛的时候到底在做什么。我曾以为它们在那里面有一座小房子什么的。”
我不这么认为。它们只是一种物件。它们不是活的。
“嗯哼。好吧,它们在这里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也许生命是一种你能够获得的东西?”
是的。
他们在沉默中等待着,只有当分针移动时,才会有“砰”的一声。
“有你在这里真好,比尔·门。”
他没有回答。
“帮助我收获,还有所有事情。”
那很……有趣。
“耽误你的时间是我的错,那只是一大堆玉米而已。”
不。收获很重要。
比尔·门张开他的手掌。金色计时器又出现了。
“我还是搞不懂你怎么能做到这件事。”
这并不难。
沙子流动的声音慢慢充满了广场。
“你有什么遗言吗?”
有。我不想死。
“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挺简洁的。”
比尔·门惊奇地发现她正试着握住他的手。
在他上方,午夜的双手握在了一起。大钟里传出一阵搅动的声音。翻板门打开,两个机械小人走了出来。他们在代表小时的铃铛两边分别停了下来,互相鞠了个躬,然后举起它们手中的锤子。
咚。
就在此时,一匹马奔跑的声音传了过来。
弗莉沃斯小姐发现自己的视野边缘充满了紫色和蓝色的斑点,就像注视闪光之后的余像。如果她迅速转过头,从她眼睛的余光朝外看,她会看到镀成灰色的小东西在墙边飞舞。
收入调查员,她想道。他们来确保一切按照计划发生。
“比尔?”她说。
他的手握住了那个金色计时器。
现在它要开始了。
马蹄声愈加响亮,并且在他们身后的建筑之间回响。
记住:你没有危险。
比尔·门向后退入昏暗里。
然后他又暂时出现。
有可能是这样。他补充道,然后再次退回黑暗中。
弗莉沃斯坐在钟楼前的台阶上,横抱着那个女孩,让她躺在她的双膝上。
“比尔?”她试探着说。
一个骑着马的身影走进了广场之中。当那匹马向前迈进的时候,它浑身的骨骼上冒出蓝色的火焰;弗莉沃斯小姐发现自己正在思索一个问题:这究竟是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一匹真马的骨架活动起来,还是它本身就是一种纯粹是骨头架子的生物。当然,此时去思考这个问题已经足够荒谬了,但总比细思那个向她走来的幽灵般的身影好些。
它的骨头是用力擦洗过,还是只是抛了个光?
骷髅马背上的人影跳了下来。它比比尔·门高得多,但是纯粹黑暗的长袍遮住了所有的细节。他手上拿的武器,准确地说,并不能称为镰刀,但镰刀一定是它的其中一位祖先,正如同即使是最为精巧的手术器具也一定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有一个把柄一样。它与任何一种曾经接触过禾秆的农具都有着极大的差别。
那个身影把镰刀扛在肩膀上,走向弗莉沃斯小姐,然后停了下来。
他在哪里?
“不知道你在说谁,”弗莉沃斯小姐说,“而且如果我是你的话,小伙子,我会把我的马好好喂一喂。”
那个身影好像很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最终,它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它解下它的镰刀,俯视着那个孩子。
我会找到他,它说,但首先——
它僵住了。
它身后有一个声音说:
把镰刀放在地上,慢慢转过身。
城市里的某种东西,温德尔想道。城市里到处都是人,但它们也同样充满了贸易、商店、宗教以及……
这太蠢了,他告诉自己。它们只是东西。它们不是活的。
也许生命正是某种你能够获得的东西。
寄生虫和捕食者,但不是危害动物和蔬菜的那一种。它们是一种更大、更缓慢的象征性的生命形式,依靠城市而生存。但是它们在城市中孵化,就像那些,什么东西来着?那些黏糊糊的像黄蜂一样的东西。他现在还记得——正如他记得所有其他事情一样——他在做学生时读到一本书,书上说有些生物会在其他动物的身体里面产卵。在那之后他好几个月都拒绝食用煎蛋卷和鱼子酱,以防万一。
而它们的卵……从某种角度来看会很像那座城市,如此一来,市民就会把它们带回家里。就像杜鹃的卵。
我想知道过去有多少城市死去了?被寄生虫环绕,就像被海星包围的珊瑚礁。它们就这样变得空空****,失去了它们原有的灵魂。
他站了起来。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图书管理员?”
“对——头,对——头。”
“和他们一样,以前的我也一定会那么做的。什么都不思考就冲出去。希望诸神能帮助他们,如果诸神能从他们无止境的家族纷争中挤出时间的话。”
然后他想道:好吧,现在怎么办?我已经思考过了,我该去做什么呢?
当然是冲出去。但是要慢慢地冲出去。
手推车堆成的小山的中心部位已经无法看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一种淡蓝色的光笼罩在扭曲金属构成的巨大金字塔上,而在小山的深处偶尔会发出闪电的光。手推车们接连不断地撞上去,正如陨石击打在新生行星的地核周围,但是少数的到访者做出了另外的选择。它们进入了这个构筑物之中开出的隧道,然后消失在闪光的核心之中。
随后,在山丘的顶部发生了某种运动,一个东西冲开破损的金属直升上顶端。那是一支闪闪发光的尖刺,其上支撑着一个直径大约两米的球体。有一两分钟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而当风把那个球体吹干的时候,它裂开并且破碎了。
白色的物体从其中散落出来,被风吹到安卡-摩波的各个角落,送到注视着这一切的人群面前。
其中一个打着旋儿从屋顶上飘过来,落到正蹲伏在图书馆门外的温德尔·胡桐脚下。
它仍然是潮湿的,并且上面有一些字迹。至少是一些尝试写字的痕迹。它看起来与雪片小球上面铭刻的奇怪字迹很相似——是一些一看就知道对文字根本不熟悉的人写出来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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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
温德尔来到学校的大门口。人们正蜂拥着经过这里。
温德尔了解这些市民。他们会去围观任何事情。凡是有着多于一个的感叹号的事情都会让他们如饥似渴地开始吸吮。
他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转过身。一条巷子里有一辆手推车正在注视着他;它向后退去并且嗖的一下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胡桐先生?”柳德米拉说。
路人的表情有些不太真实。那是一种无法预料的期待。
你不需要是一个巫师也能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而温德尔的感官像是一台发电机一样发出哀鸣。
鲁潘跳向一张飘浮着的纸片,把它带到他的面前。
惊人的折扣!!!!!
温德尔哀伤地摇着头。五个感叹号,显然是疯狂的表现。
然后,他听到了那种音乐。
鲁潘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叫。
在蛋糕夫人住宅下面的地窖里,吓人怪施莱佩尔在追逐他的第三只老鼠的途中停了下来,仔细聆听着。
然后他吃完他的餐点,拿起了他的那扇门。
阿瑟·温金思,诺法罗特伯爵,正在他的墓室里头忙活着。
从他个人来说,他并不需要一间墓室就可以过他的生活,或是复活后的生活,或是作为亡灵生物的生活,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但是你必须得有一间墓室。多琳对于墓室这个问题的意见非常明确。这会让整个地方有“割调”,她是这么说的。你必须得有一间墓室和一座藏宝库,要不然吸血鬼社会的其他成员会从牙缝里看你的。
在你刚开始做吸血鬼的时候,他们从来没告诉过你这种事情。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可以从巨怪查乐里的建筑材料批发店购买便宜的木材用于建造你的墓室。阿瑟突然意识到大多数吸血鬼用不着亲自做这种事。至少“正常”的吸血鬼不会。比如说,现实中的扎古拉脖爵。当然,像他那样的有钱人肯定会有人替他做事。当村民们赶来打算烧掉他的房子时,你绝不会发现伯爵本人出现在城墙上拉起吊桥。哦,当然不会。他只会说,“伊戈”——随便取个名字——“伊戈,去解决这个份[45]题,快点。”
哼。好吧,他们几个月前在基布尔先生的工作介绍所里发了一条广告。免费住宿、一日三餐,必要时还可以提供驼峰。几个月下来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人们还总说现在工作岗位不足。真让人忍不住要发火。
他捡起另外一块木头开始测量,当他展开折尺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瑟的背部因为挖掘护城河而十分疼痛。这是另外一件有钱的吸血鬼不必担心的事。随着护城河而来的自然就是工作,这种事情历来如此。而且他们的护城河必须绕着他家院子挖上一整圈,因为其他的吸血鬼门前不会正对着大街,左邻不会是不停抱怨的老皮维夫人,也不会有一个多琳从不与其交谈的巨怪家庭作为右舍,所以对于他来说,仅仅在院子后面挖一道护城河是行不通的。阿瑟总是会掉到河沟里去。
接下来就是咬年轻女人脖子的问题了。或者说其实没有这么个问题。阿瑟总是准备好了听取其他人的观点,但在他看来,不论多琳怎么说,年轻女人在吸血鬼的生活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她们穿着半透明的浴袍。阿瑟不太确定什么叫“半透明的浴袍”,但他在书中读到过,而且他十分确定自己乐意在死前——或者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么一件。
还有,其他的吸血鬼不会发现他们的妻子突然用“v”来代替“w”。因为天生的吸血鬼本来就是那么说话的。
阿瑟叹了口气。
他本来只是个搞果蔬批发的下层中产阶级,突然得到了这么高尚的社会地位——这根本不算是什么生活,或是半生活,或是死后的生活,或是随便什么。
就在此时,音乐声从他为了安装铁窗而在墙上打的洞里传了进来。
“哎哟,”他说,紧紧抓住自己的下巴,“多琳?”
瑞格·舒敲打着他的便携式讲台。
“——而且,让我看看,我们不能这样仰面躺着,任由青草从我们的头顶上长出来,”他吼道,“所以,你们对于争取与生者平等权利的七点计划是什么,让我听听你们的呼喊。”
风吹过墓地里的干草。显然目前唯一对瑞格有所关注的生物是一只独居的乌鸦。
瑞格·舒耸耸肩,降低了音量。“你们最起码应该表现出一点点努力,”他对整个死后的世界说道,“我手指上的骨头都磨露出来了”——他挥了挥手用以证明他的话——“而我听到过哪怕一句感谢吗?”
他停顿了一下,以防万一。
那只乌鸦——它是一只特别肥大的乌鸦,就像在大学的屋顶上筑巢的那一种——将头偏向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瑞格·舒。
“你知道,”瑞格说,“有些时候我真的想过要放弃——”
乌鸦清了清喉咙。
瑞格·舒飞快地转过身。
“你说一个字,”他说,“我只需要一个字……”
就在此时,他也听到了那种音乐。
柳德米拉冒着危险把手从耳朵上移开。
“这太恐怖了!这是什么东西,胡桐先生?”
温德尔试图用他帽子的残骸盖住耳朵。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音乐。如果你从来没听过音乐的话。”
这些根本就不是音符。它们可能本来希望自己是音符,但实际上只是捆绑在一起的噪音,就像一个人想要画一张他根本没有去过的地方的地图。
哼拟噗。茵拟噗。哼喂哟呣噗。
“这是从城外传来的,”柳德米拉说,“就是人们正在……去往……的地方。他们不会喜欢这个吧?”
“我想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喜欢。”温德尔说。
“我觉得这有点……你还记得去年的鼠患吧?那个人说他会用长笛演奏一种只有老鼠能听到的音乐?”
“是的,但那其实不是真的,那是一个骗局,是‘奇迹的莫里斯先生和他的智慧啮齿动物’诈骗团伙——”
“但假如那有可能是真的呢?”
温德尔摇摇头。
“用音乐来吸引人类?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但那不可能是真的。它没有在吸引我们。我可以向你保证事实恰巧相反。”
“是的,但你不是人类……不完全是,”柳德米拉说,“而且——”她停了下来,脸涨红了。
温德尔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得对。说得对。”这会儿他只能想到这句话。
“你知道的,难道不是吗?”她低着头说道。
“是的。而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如果这么说能有所帮助的话。”
“母亲说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那可能得看是被谁发现。”温德尔说,同时瞥了鲁潘一眼。
“为什么你的狗这样盯着我看?”柳德米拉说。
“因为他非常聪明。”温德尔说。
温德尔摸索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两把泥土,在泥土下面找到了自己的日记本。还有二十天才到满月。尽管如此,那也是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
小山中的金属残骸开始崩塌。手推车们在它周围转着圈,一大群安卡-摩波的市民围成一个巨大的环,试图向内窥视。不像音乐的音乐声充满了空气。
“那是迪布勒先生。”柳德米拉说。他们正在从丝毫不懂得抗拒的人群之间穿过。
“他现在在卖什么?”
“我不认为他正尝试着要卖出任何东西,胡桐先生。”
“情况有那么糟吗?看来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小山的一个洞口中散发出蓝光。损坏的手推车零件在地上闪出光芒,就像金属的叶子。
温德尔僵硬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顶尖顶帽。它现在显得十分破旧,而且曾经被大量的手推车碾压过,但仍然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应该戴在某人脑袋上面的东西。
“这里有巫师。”他说。
银色的光从金属中闪耀出来。它像一团油污一样移动。温德尔伸出手,一簇肥大的火花跳了出来,落在他的手指上休息。
“嗯哼,”他说,“还有着巨大的潜力——”
这时他听到了吸血鬼们的呼唤声。
“诶!胡桐先生!”
他转过身。诺法罗特伯爵和夫人正朝他扑过来。
“我们——我时说,我们本来可以早一点到的,但是——”
“——我找不到这个该死的领扣了。”阿瑟咕哝道。他看起来又热又慌张。他戴着一顶折叠式大礼帽,这顶帽子在折叠这方面干得挺不错,但在帽子这方面却遗憾地有所欠缺,因此阿瑟看起来像是头顶着一架六角风琴在看世界。
“哦,你们好。”温德尔说。温金思一家对于吸血鬼风俗的准确性着迷得令人害怕。
“这费连清的侣士又是谁?”多琳朝着柳德米拉露出热情的微笑。
“抱歉?”温德尔说。
“森么?”
“多琳——我是说,伯爵夫人是在问她是谁。”阿瑟疲倦地解释道。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多琳怒斥道,用的是安卡-摩波土生土长的正常腔调,而不是某种模仿塞维安要塞的口音,“说实话,要是由着你的性子来,咱们可就变得什么规矩都没有了——”
“我叫柳德米拉。”柳德米拉说。
“多么魅力四射啊,”诺法罗特伯爵夫人优雅地伸出一只手,如果这只手不是粗壮而又红扑扑的,或许还真称得上纤细苍白,“能见到新人肿是让人开心。如果你闲逛时突然想来一块狗饼干的话,我们家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柳德米拉转向温德尔·胡桐。
“我的脑门上没写着字吧?”她说。
“这些是属于一种特殊种类的人。”温德尔柔和地说。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柳德米拉平淡地说,“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人会一直穿着一件夜礼服斗篷。”
“你必须得穿夜礼服斗篷,”阿瑟伯爵说,“是因为翅膀。你瞧,像这样——”
他戏剧性地张开斗篷。只听得唿啪一声,一只小而肥胖的蝙蝠便悬挂在空中。它朝下看了一眼,发出愤怒的吱吱叫声,然后一头扎进了土地里。多琳拎着它的脚把它提了起来,拍掉它身上的泥土。
“我最反对的就是每天夜里都得开着窗睡觉,”她似有所指地说,“我想让他们别再放那音乐了!我的头开始疼了。”
又是唿啪一声。阿瑟重新出现,这一次是头先着地。
“是下落距离的原因,”多琳说,“这就像是助跑。如果他没有至少一层楼的下落距离,他就没法达到适当的空速。”
“我没法达到适当的空速。”阿瑟挣扎着爬起来并且说道。
“抱歉,”温德尔说,“这个音乐难道对你们没有影响吗?”
“它让我的牙齿疼得厉害,”阿瑟说,“这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肯定不是好事,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
“胡桐先生说这音乐对人们产生了一些作用。”柳德米拉说。
“让所有人都开始牙疼?”阿瑟说。
温德尔看着人群。似乎没有人对新开始俱乐部的成员们有任何关注。
“他们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多琳说,“我是说,等待着森么。”
“这太吓人了。”柳德米拉说。
“吓人没什么不对的,”多琳说,“我们就很吓人。”
“胡桐先生想要到小山的里面去看看。”柳德米拉说。
“好主意。让他们把那该死的音乐关掉。”阿瑟说。
“但你们可能会被杀死的!”柳德米拉说。
温德尔将双手握在一起并且开始搓着手,仿佛在思考什么。
“啊,”他说,“那正是我们在这个游戏中领先的原因。”
他迈步走入光芒之中。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光。这光似乎从每一处散发出来,追捕每一道阴影并且无情地将其消灭。它比白昼更明亮,但尽管如此,它却一点也不像白昼——倒像是一把蓝色的刀刃将视野切开。
“你还好吗,伯爵?”他说。
“很好,很好。”阿瑟说。
鲁潘发出吼叫。
柳德米拉拽了一下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金属。
“这下面有一些东西。它看起来像是……大理石。橘色的大理石。”她用手抚摸着它,“但摸起来温温的。大理石不应该有温度,难道不是吗?”
“这不可能是大理石。整个世界……时界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大理石,”多琳说,“我们想要购买大理石建造藏宝库,”她仔细体会了一下这个词儿的读法,然后点了点头,“藏宝库,是的。那些矮人全都应该枪毙,竟然收那么多钱。简直是耻辱。”
“我不认为这里是矮人建造的。”温德尔说。他笨拙地跪下来检查地面。
“我也不这么认为。那些矮小的懒鬼,他们要收差不多七十块来建造我们的藏宝库。难道不是吗,阿瑟?”
“差不多七十块。”阿瑟说。
“我不认为这里是任何人建造的。”温德尔低声说。缝隙。这里应该有缝隙,他想道。当一块石板与另一块石板相接触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接缝处。它不应该是一个整体。而且还有点黏糊糊的。
“所以阿瑟自己把它建了起来。”
“我自己把它建了起来。”
啊。这里有一个接缝处。好吧,不完全是。这一部分的大理石变成了透明的,像一扇窗子,透过它可以看到另一个非常亮堂的区域。那里面有些东西,看起来模糊不清,好像融化了一样,但是没有办法靠近它们去看看。
当他趴在地板上往前爬的时候,温金思一家的闲聊从他身旁飘过。
“——更像是个小型藏宝库。但他还建了一座地牢,尽管你必须得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才能把门给关好——”
上流阶层意味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温德尔想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成为一个吸血鬼并不算是其中的一种。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上流阶层就是墙上用泥灰雕刻出来的一整套蝙蝠雕像。
他用手指抚过那块透明的物质。这里的所有东西全都是长方形的。有一些呈直角的墙角,而走廊的两边都是那种透明的板块。而且那种不是音乐的音乐一直都在播放。
这不可能是活的,可能吗?生物一般会更……圆润。
“鲁潘,你怎么看?”他说。
鲁潘叫了几声。
“嗯。不太有启发。”
柳德米拉跪了下来,把手放在温德尔的肩膀上。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里不是任何人建造的?”她说。
温德尔挠了挠头。
“我不太确定……但我认为也许它是……分泌出来的。”
“分泌出来的?从哪里分泌出来的?谁分泌出来的?”
他们抬起头来。一辆手推车从一条侧向的走廊中旋转着走出来,滑向通道的对面,消失在另一条侧向的走廊中。
“它们?”柳德米拉说。
“我觉得不是它们。我想它们更像是仆人,像是蚂蚁,又或者蜂巢中的蜜蜂。可能。”
“那蜂蜜是什么?”
“不确定。但它还没有成熟。我认为这还没有完全完成。大家都不要碰任何东西。”
他们继续朝前走。通道的尽头是一处开阔、明亮的区域,并且有一个穹顶。有一些楼梯通往上方或下方的楼层,区域的中央有一道喷泉,摆放着一些盆栽植物,它们看起来健康到不像是真的。
“这很漂亮,不是吗?”多琳说。
“你一直都在想这里应该有人,”柳德米拉说,“很多的人。”
“至少应该有些巫师,”温德尔·胡桐喃喃道,“半打巫师不该就这么消失了。”
他们五个靠得更近了。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通道,宽度足够供两头大象并排行走。
“你们是否认为回头出去可能是一个好主意?”多琳说。
“那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温德尔说。
“呃,那会让我们离开这里。”
温德尔转了一圈,心中默数着。五条通道等距离地通向这个有穹顶的区域。
“而且可以预期,上面和下面的楼层也都是一样的。”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里很干净,”多琳紧张地说,“这里是不是很干净,阿瑟?”
“是很干净。”
“那是什么声音?”柳德米拉说。
“哪有声音?”
“就是那个声音。像是有人在吸吮着什么。”
阿瑟怀着相当的兴趣扫视着周围。
“不是我。”
“是那些楼梯。”温德尔说。
“别傻了,胡桐先生。楼梯才不会吸吮。”
温德尔低下头。
“这些楼梯就会。”
它们是黑色的,像一条倾斜的河流。当黑色的物质从地板下面冒出时,它将自己弯成一个角度,变成类似台阶的东西,这些台阶沿着斜坡上升,直到它们在某个较高的地方再次消失在地板底下。当台阶出现时,它们会产生一种缓慢的、有节奏的沙沙噪声,就像有人在清理龋齿中一个特别恼人的空腔。
“你们知道吗,”柳德米拉说,“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让人不快的东西了。”
“我见过更糟糕的,”温德尔说,“但这已经够糟了。我们应该上楼还是下楼?”
“你想站在这种东西上面?”
“不想。但是巫师们不在这一层,所以要么他们走了楼梯,要么就是沿着楼梯扶手滑下去了。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扶手?”
他们看着那个扶手。
“我想,”多琳紧张地说,“还是下楼更适合我们。”
他们在沉默中走了下去。阿瑟在活动台阶被吸入地板的那个地方摔了一跤。
“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它好像想把我拽到下面去。”他用惭愧的语气说,然后开始环视周围。
“这里很大,”他得出结论,“很宽敞。我想我可以用一些石头效果的壁纸在这里创造奇迹。”
柳德米拉随意走到最近的一堵墙壁前面。
“你知道,”她说,“这里的玻璃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多,但这些清晰的部分看起来有点像商店。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一个满是商店的大商店?”
“而且还没有成熟。”温德尔说。
“抱歉?”
“只是把想法说出来。你能看到那些商品是什么吗?”
柳德米拉遮住眼睛。
“看起来像是很多的颜色还有闪光。”
“如果你看到一个巫师,告诉我。”
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或者听到,像现在这样。”温德尔补充道。鲁潘沿着一条通道上蹿下跳地跑过去。温德尔迅速跟上他。
某人正仰面躺着,极力试图与两辆手推车搏斗。这些手推车比温德尔以前见到的更大,而且有金色的光泽。
“嘿!”他喊道。
手推车们不再试图撕碎地上的人,而是一个三点式转身朝向了他。
“哦。”当它们加速冲过来时,他说。
第一辆手推车躲过了鲁潘的撕咬,全速撞击温德尔的膝盖,把他撞翻在地。当第二辆手推车从他身上一跃而过时,他狂野地向上伸出一只手,随便抓向一截金属,然后用力一推。一个轮子飞了出去,那辆手推车则一个侧翻撞在了墙上。
他匆忙爬了起来,刚巧看到阿瑟被野蛮地挂在另一辆手推车的把手上,他们两个正互相飞快地绕着圈,就像在跳一曲疯狂的华尔兹。
“放手!放手!”多琳尖叫道。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好吧,那就做些什么!”
空气涌向阿瑟占据的地方,发出“噗”的一声。手推车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拉扯着的不再是一个身躯沉重的中年蔬果批发商,而只是一只吓坏了的小蝙蝠。它像一支火箭一样撞到了一根大理石柱子上面又弹开了,四脚朝天,轮子疯狂旋转。
“轮子!”柳德米拉喊道,“把它的轮子揪下来!”
“这个我来干,”温德尔说,“你去帮助瑞格。”
“那边那个是瑞格吗?”多琳说。
温德尔伸出他的拇指,指向远处的一堵墙壁。上面的字迹“迟到总比不到女”后面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绝望的油漆痕迹。
“给他一堵墙和一桶油漆,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多琳说。
“他只能二选一,”温德尔说着,把手推车的轮子扔到另一边,“鲁潘,注意警戒,可能还有更多的会来。”
那些轮子都很锋利,就像冰刀。他很显然地感觉到腿部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现在,恢复的过程是如何进行的呢?
瑞格·舒在人们的帮助之下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没人想要进来,所以我就走到这下面打算看看那音乐是从哪儿传来的,接下来我就看到了这些轮子——”
阿瑟伯爵又变回了人形,颇为骄傲地四处张望,但当他意识到没有人在注意他的时候,立刻就变得垂头丧气。
“它们看起来比其他的那些要厉害得多,”柳德米拉说,“更大、更暴躁,浑身的棱角都很锋利。”
“士兵,”温德尔说,“我们已经见过工人了。现在是士兵。就和蚂蚁一样。”
“我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蚂蚁农场。”阿瑟说。他曾经重重地摔在地上,因此他现在还有点没法理解现实的情况。
“等一下,”柳德米拉说,“我了解蚂蚁。我们家后院里就有。如果你看到了工蚁和兵蚁,那么你就一定能发现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温德尔说。
“——提醒一下,他们叫它蚂蚁农场,但我可从没见它们做过农活儿——”
柳德米拉靠在一堵墙上。
“它一定就在附近。”她说。
“我想是这样。”温德尔说。
“它会是什么样的,你觉得?”
“——你要做的就是,拿出两块玻璃以及一些蚂蚁——”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但是巫师们一定就在离它很近的地方。”
“我想不通你干吗要为他们担心,”多琳说,“他们把你给活埋了,就因为你死了。”
温德尔听到轮子的声音,抬头望去。十几个士兵型手推车出现在转角处,并摆出一个阵形。
“他们以为那样做是最好的方法,”温德尔说,“人们经常会这么想。很多看起来是个好主意的事情最后都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新的死神站直身子。
不然怎样?
啊。
呃。
比尔·门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开始逃跑。
正如他完全明确地知道的那样,这只不过是在推迟那无可逃避的一刻的到来。但生命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从来没有人在死后试图从他身边逃离。许多人在死前曾经尝试过,不少人的法子还相当富有创造性。但在突然被从一个世界拉到下一个世界的那一瞬间,一个灵体的通常反应是充满期待地逗留在原地。说到底,为什么要跑呢?这又不像是你知道该往哪儿跑。
比尔·门的灵体知道该往哪儿跑。
内德·西姆内尔的铁匠铺在夜间是锁着的,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一个问题。处于非生又非死的灵体状态的比尔·门轻易地穿过了墙壁。
熔炉里的火光静静地放射出来,几乎暗淡得看不见了。铁匠铺里充斥着温暖而又黑暗的空气。
但它里面并没有一把灵体的镰刀。
比尔·门绝望地四处张望着。
吱吱?
一个穿着黑袍子的小小身影正坐在他头上的一根横梁上。它狂乱地朝着一个角落打着手势。
他看到一根黑色的木柄从木柴堆后面伸出来。他试着用他那现在和阴影一样实在的手指抓起它。
他说过他会给我毁了它的!
鼠之死神同情地耸了耸肩。
新的死神穿过墙壁走了进来,双手拿着镰刀。
它走向比尔·门。
一阵沙沙声响起。灰袍子们涌进了铁匠铺。
新的死神停了下来,借助熔炉中的微光摆了个姿势。
它舞动镰刀。
它差点失去了平衡。
你不应该躲闪的!
比尔·门再次穿过墙壁,低着头大步奔跑着穿过广场,灵体的脚没在石子路上发出半点声音。他回到了钟楼底下那一小群人身边。
骑上马!快走!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计划失败了!
弗莉沃斯小姐恐慌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把失去意识的孩子放在冰冰的背上并且坐到她后面。然后比尔·门在马的侧腹上拍了一巴掌。至少他还能碰得到它——冰冰存在于所有的世界。
快走!
他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直接沿着通往农场的那条路开始冲刺。
一把武器!
一种他能够拿在手里的东西!
死亡的世界里唯一的武器现在在新的死神手中。
在比尔·门奔跑的同时,他听到一个虽然微弱但调子很高的嘀嗒声。他低头看去。鼠之死神正与他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它对他发出鼓励的吱吱叫声。
他穿过农场大门,猛地转身靠在墙上。
远方传来风暴的隆隆声。除此之外便万籁俱静。
他略微放松了一点,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着农场房屋的方向移动。
他瞥见了某个带有金属光泽的东西。当村民们把他送回这里时,他们就将它随手斜靠在墙边:那是他的镰刀。不是他曾经用心地准备过的那一把,而是他用来收割庄稼的那一把。它的刀刃只经历过磨刀石和植物茎秆的抚摩,但它有着他熟悉的形状。他尝试着抓起它。他的手穿过了它。
你跑得越远,就越接近。
新的死神不慌不忙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的。它补充道。
比尔·门站直身体。
我们会享受这个的。
享受?
新的死神向前迈步。比尔·门向后退却。
是的。消灭一个死神等同于收取数十亿的下等生命。
下等生命?这不是一场游戏!
新的死神犹豫了一下。什么是游戏?
比尔·门感觉到火花般微弱的希望。
我可以告诉你——
镰刀手柄的末端撞在他的下巴底下,将他推到墙上。他滑倒在墙边。
我们检测到一个花招。我们不听。收割人不会去听收获的想法。
比尔·门试着爬起来。
镰刀手柄再次击中了他。
我们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比尔·门抬起头。新的死神正拿着那个金色计时器,上半边已经空了。他们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发红,蒙上了从另一边看向真实世界时的那种虚幻的外观……
你没有时间了,比尔·门先生。
新的死神摘去它的兜帽。
那下面没有脸。那下面甚至没有一个骷髅。
无形的烟雾卷曲在长袍和一顶金色的皇冠之间。
比尔·门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
皇冠?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从来没有戴过皇冠!
你从来都不想要统治。
死神将镰刀向后甩去。
就在此时,旧的死神和新的死神同时发现,事实上,时间流逝的咝咝声并没有停止。
新的死神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出了那个金色计时器。
它把它摇了摇。
比尔·门注视着皇冠下面那张不存在的脸。那里显然有一种迷惑的表情,即便没有任何的实体能够表达出它;那个表情就那么自己挂在空中。
他看到皇冠转了半圈。
弗莉沃斯小姐站在那里,抬起双手,闭着眼睛。在她的两手之间,在她面前的空气里,一个计时器的轮廓淡淡地显现出来,那里面的时之沙像洪水一样流淌。
两个死神刚好能够辨认出来那镌刻在玻璃上、如同蛛网一样的字迹:蕾娜塔·弗莉沃斯。
新的死神那没有实体的表情显现出极度的困惑。它转向比尔·门。
为了你?
但是比尔·门已经站了起来,像是诸王的愤怒一样展开了身体。他咆哮着朝身后伸出手,活在借来的时间里,他的手握住了那把收割用的镰刀。
戴皇冠的死神看到那把镰刀劈下来,并且举起自己的武器抵挡,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那在空中咆哮着的磨损了的刀刃,愤怒和仇恨让它超过锋利的任何定义。它穿过了金属,速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减缓。
没有皇冠,比尔·门直视着那团烟雾说,没有皇冠。只有收获。
长袍在他刀刃的周围折叠起来。一声稀薄的哀号在听觉的极限之上升起。一条黑色的柱子,就像闪电的反面那样,从地面上升了起来,消失在天空的云层之中。
死神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脚戳了一下那件长袍。那顶皇冠,表面略微变形,从长袍里滚出了一段距离,随后蒸发在空气中。
哦,他不屑一顾地说,戏剧感。
他走向弗莉沃斯小姐,轻轻地把她的双手合了起来。
生命计时器的形象消失了。
随着坚实的现实回流,视野边缘的蓝紫色雾气消退了。
镇上的时钟刚好敲完了代表午夜的最后一下。
老妇人正在发抖。死神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弗莉沃斯小姐?蕾娜塔?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你又说过那不是很难,所以——”
死神走进谷仓。当他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他的黑色长袍。
她仍然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重复道,或许不是在对他说话,“发生了什么?一切都结束了吗?”
死神环视四周。灰色的身影正在涌入小院。
大概没有。他说。
更多的手推车出现在列队的士兵手推车后方。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小型的银色工人,其中散布着一些来自士兵的淡金色闪光。
“我们应该退回楼梯。”多琳说。
“我想那正是它们想让我们去的地方。”温德尔说。
“好吧,我不介意。反正我不认为那些轮子能上台阶,对不对?”
“而且你也不能真的战斗到至死方休。”柳德米拉说。鲁潘紧紧地跟着她,黄色的眼睛一刻不离那些缓缓向前推进的轮子。
“碰碰运气也不错。”温德尔说。他们来到活动楼梯旁边。他抬头看去。向上移动的楼梯顶端有一群手推车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但是下面的楼梯出口看起来没有任何遮挡。
“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另一条上去的路?”柳德米拉充满期待地问。
他们慢慢挪动到活动楼梯上。在他们身后,手推车们聚集起来,挡住他们返回的路线。
巫师们就在下面的那一层。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喷泉和盆栽植物之间,以至于温德尔差点把他们当成某种雕像或是高深莫测的家具并且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
校长被戴上了一个假的红鼻子,手里拿着一些气球。在他身边,庶务长正在抛彩球,但他的眼神十分空洞,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就像一台机器一样。
资深数学家的位置离他们稍有点距离,身子前后各挂着一块板子。板子上的字迹还没有完全长成,但是温德尔愿意押上他的死后生活去打赌,那最终会变成类似“促销!!!!”的字样。
其他的巫师被摆放在一起,像是还没有上过发条的玩具娃娃。每个人的长袍上都挂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徽章。上面有着现在已经逐渐变得熟悉的潦草字体,它们正在逐渐成长为看起来像这样的一个词儿:
保安
不过为什么会如此仍然是个未解之谜。巫师们看起来完全保卫不了任何人的安全。
温德尔在院长苍白无神的双眼前面打了个响指。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有死。”瑞格说。
“只是在休息,”温德尔说,“开关被关掉了。”
瑞格推了院长一把。巫师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然后摇晃着停了下来,似乎马上就要摔倒的样子。
“这样的话我们可永远都没法把他们带到外面去,”阿瑟说,“你不能叫醒他们吗?”
“在他们的鼻子底下点燃一根羽毛。”多琳提出建议。
“我不认为那会有效果。”温德尔说。眼下,瑞格·舒离巫师们的鼻子非常近。如果某人的鼻腔连舒先生的气味都辨认不出来,那么他肯定不可能对一根燃烧着的羽毛做出反应。或者一个沉重的物体从很高的高度掉到他面前也是一样,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胡桐先生。”柳德米拉说。
“我以前认识一个长得和他差不多的魔像,”瑞格·舒说,“就很像他。高大又魁梧的家伙,是用黏土制成的。普通的魔像差不多就是那样。你只需要在他们身上写一个特别的神圣词语就可以让他们启动了。”
“什么,像是‘保安’吗?”
“有可能。”
温德尔瞥了院长一眼。“不可能,”他最终说道,“没人拿得出这么多黏土。”他看了看周围,“我们应该去找出那该死的音乐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是说,去找出那支乐队藏在哪里?”
“我不认为这里有什么乐队。”
“你肯定得有乐队,老兄,”瑞格说,“那就是为什么这叫作音乐。”
“首先,这和我以前听过的任何音乐都不相同;其次,我总是认为你必须得有油灯或者蜡烛才能照亮,这里却没有,但这里还是到处都很亮堂。”温德尔说。
“胡桐先生?”柳德米拉再次说道,并且用手戳了戳他。
“嗯?”
“又有些手推车来了。”
它们挡住了全部五条通向中央广场的通道。
“没有往下的楼梯了。”温德尔说。
“也许它——她——在某个玻璃块里,”柳德米拉说,“某个商店里?”
“我不这么认为。它们看起来都还没完工。无论如何,这感觉不对劲——”
鲁潘咆哮起来。领头的手推车身上长满尖刺,还闪着光,但它们并不急于进攻。
“它们一定看到我们是怎么对付刚才那些手推车的了。”阿瑟说。
“是的。但它们是怎么看到的?那是在楼上。”温德尔说。
“呃,也许它们会互相交谈。”
“它们怎么能交谈?它们怎么能思考?在那一堆金属线之中不可能藏着什么脑子。”柳德米拉说。
“蚂蚁和蜜蜂都不思考,如果要是这么说的话,”温德尔说,“它们只是被操控着——”
他抬头望去。
他们抬头望去。
“音乐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他说,“我们得马上找到它!”
“那里只有一些发光的板子。”柳德米拉说。
“还有别的!快点找出所有可能会传出音乐的东西!”
“音乐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管你们在计划着什么,”多琳拿起一株盆栽植物,那模样就好像她拿的是一根棍子一样,“我希望你们快点行动。”
“上面那个黑色的圆形东西是什么玩意儿?”阿瑟说。
“哪儿呢?”
“那儿。”阿瑟指了一下。
“好,瑞格和我会帮你上去,快一点儿!”
“我?但我有恐高症!”
“你不是能变成蝙蝠吗?”
“是的,但那是一只非常神经质的蝙蝠!”
“别抱怨了。就这样——你一只脚踩在这儿,然后把手放在这儿,现在你的脚踩上瑞格的肩膀——”
“注意别把我的胸腔给踩破了。”瑞格说。
“我不喜欢这个!”当他们把阿瑟给抬起来时,后者发出哀叹。
原本怒视着手推车们的多琳转过头来。
“阿社!注意你的贵竹轰度!”
“什么意思?那是某种吸血鬼之间的暗号吗?”瑞格低声道。
“那意思差不多相当于:一个伯爵就得做一个伯爵该做的事。”温德尔说。
“伯爵!”阿瑟怒斥道,他的身体危险地摇晃着,“我就不该听那个律师的!我就知道从一个棕色的长信封里掏出来的东西总不会带来好事!而且我反正也够不到那个该死的玩意儿!”
“你不能跳一下吗?”温德尔说。
“你不能摔死吗?”
“不能。”
“所以我也不能跳!”
“那就飞。变成一只蝙蝠然后飞。”
“我达不到足够的空速!”
“你们可以把他往上扔,”柳德米拉说,“你懂的,就像扔纸飞镖。”
“见鬼去吧!我可是个伯爵!”
“你刚才还在说你不想当个伯爵。”温德尔柔声说。
“在地面上的时候我不想当,但如果要把我像个飞盘似的到处乱扔——”
“阿瑟!按照胡桐先生说的做!”
“我看不出为什么——”
“阿瑟!”
对于一只蝙蝠来说,阿瑟重得令人吃惊。温德尔拎着他的两只耳朵,就好像他是一个畸形的保龄球,并且尝试着进行瞄准。
“记住——我可是濒危物种!”当温德尔将手臂往回收准备投掷时,伯爵尖叫道。
这一投很准。阿瑟扑扇着翅膀飞向天花板上的那个圆形东西,然后用爪子抓住了它。
“你能移动它吗?”
“不!”
“那就吊在它下面然后变回来。”
“不!”
“我们会接住你的。”
“不!”
“阿瑟!”多琳尖叫着,用她手中临时凑合的棍棒捅开一辆正在前进的手推车。
“哦,好吧。”
阿瑟·温金思绝望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景象短暂地出现,然后他掉在温德尔和瑞格身上,那个圆盘被他紧紧地扣在胸口。
音乐突兀地停止了。粉色的管状物从他们头上的那个洞里泼洒出来,蜷曲着落在阿瑟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装满了非常便宜的肉丸意大利面的盘子。喷泉似乎短暂地开启了反向操作,很快其中的水就干了。
手推车们停止了行动。后面的手推车撞在前面的身上,它们同时发出恐慌的撞击噪声。
管状物仍然在从洞里向外泼洒。温德尔捡起其中的一小段。它呈现出让人感觉不爽的粉红色,而且还黏糊糊的。
“你认为这是什么东西?”柳德米拉说。
“我认为,”温德尔说,“我们现在应该马上离开这里。”
地板开始抖动。喷泉里喷出蒸汽。
“如果不能更快的话。”温德尔补充道。
校长发出一声呻吟。院长向前摔倒。其他的巫师仍旧站立着,但也十分勉强。
“他们正在苏醒,”柳德米拉说,“但我觉得他们对付不了活动楼梯。”
“我不认为任何人有理由去思索怎么对付活动楼梯,”温德尔说,“看看那些楼梯吧。”
活动楼梯不再活动了。黑色的台阶在不留任何阴影的光线中闪着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柳德米拉说,“我宁愿到流沙上去走一走。”
“那很可能更安全。”温德尔说。
“也许这附近会有一条坡道?肯定有某种能让手推车到处移动的方法。”
“好主意。”
柳德米拉看着那些手推车。它们正在漫无目的地绕着圈子。“我想我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她说,并且抓住了一辆手推车的扶手。
这辆手推车稍微抵抗了一下,然后,由于没有与之相反的指示,它便呆滞下来。
“能走的人就自己走,不能走的人就由我们来推着。上来吧,老爷子。”后面这一句是对庶务长说的,后者被说服着横躺在手推车上。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声“呦”,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院长被粗暴地叠在他身上。[46]
“现在上哪儿去?”多琳说。
两块地板砖突然飞上了天。一阵深灰色的烟雾开始从地下冒了出来。
“在走廊的尽头一定有些什么,”柳德米拉说,“快走吧。”
阿瑟低下头,注视着在他脚边盘旋的雾气。
“我真想知道怎么才能弄成这样?”他说,“找到这样的物质可真是困难到你们难以想象呢。我们尝试着,你懂的,把我们的地穴弄得更……更像地穴,但烟充满了整个地方而且还点燃了窗帘——”
“快点,阿社。我们要走了。”
“我们应该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吧,你们觉得呢?也许我们应该留下一张字条——”
“是啊,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在墙上写一些东西。”瑞格说。
他抓住一辆挣扎着的工人手推车的把手,颇为满意地将它反复砸向一根柱子,直到它的轮子全都掉了下来。
温德尔注视着新开始俱乐部的成员们走向最近的一条通道,手上推着一帮子降价大甩卖的巫师。
“好,好,好,”他说,“就是这么简单。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些。根本没啥戏剧性的东西。”
他也开始向前走,然后又停了下来。
粉色的管状物从地板下面挤了出来,并且已经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腿。
更多的地板砖冲向天空。楼梯碎裂,露出其下驱动着它的、黑色锯齿状的活物。墙壁向内塌陷,大理石不断地裂开并显露出其后那些紫色和粉色的东西。
当然,温德尔脑海中某一小块保持着冷静的部分想道,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建筑并没有生命。这只不过是一个比喻,问题仅仅是,眼下,一个比喻就好比烟花工厂里的一支蜡烛。
话虽如此,女王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像一只蜂后,但它同时也是蜂巢本身。像一只石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会用石头和其他东西做出一个外壳,用来伪装。又或者像一只鹦鹉螺,它会在自身成长的同时让螺壳也不断长大。并且,根据目前地板被撕裂的状况来看,它更像是一只怒气冲天的海星。
我想知道,城市会如何防御这类东西?生物通常会进化出某种防御掠食者的工具。毒液、叮咬、尖刺什么的。
此时此地,恐怕就只能是我了。浑身是刺的老温德尔·胡桐。
至少我可以试着让其他人安全脱离。让我自己的存在显得……
他俯身向下伸出手,抓住两大把跳动着的管状物,然后用力拔。
女王愤怒的尖叫声一直传到了大学。
风暴云加速冲向山坡。它们堆积起来,形成快速扩张的一团巨大的云。在它核心的某处,闪电亮了起来。
这周围的生命力太丰富了,死神说,这可不能怪我。那孩子在哪儿?
“我把她放在**。她现在睡着了。就是普通的那种睡。”
闪电打在小山上,就像一道雷电之矢。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噼里啪啦的刺耳噪声,从不远不近的距离传来。
死神叹了口气。
啊。更多的戏剧感。
他绕过谷仓,从而可以更好地看到黑暗的田野。弗莉沃斯小姐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她似乎把他当成一张盾牌,挡住可能会出现的任何恐怖之物。
一道蓝色的闪光在远处的一条栅栏之后爆开。它在移动。
“那是什么?”
那曾经是联合收割机。
“曾经是?那它现在是什么?”
死神瞥了一眼正聚集起来的观望者们。
一个可怜的失败者。
收割机撕开透湿的田野,它蒙着帆布的机械臂呼呼地转着,在晕开的蓝色电光之中,杠杆飞快地转动。给马匹准备的连杆无用地在空中挥舞。
“它怎么能自己移动?昨天它还套着一匹马!”
它不需要马。
他环视着那些灰色的观望者。现在它们已经有许多排了。
“冰冰还在院子里。快走!”
不。
联合收割机加速冲向他们。它的刃旋转时发出的淅淅声变得宛如哀鸣。
“它是不是在发火?因为你偷走了它的防水油布?”
我偷走的不只是那个。
死神朝观望者们咧嘴一笑。他捡起他的镰刀,在手里把它转了一圈,随后,当他确定它们的目光都注视着镰刀时,他便把它丢在地上。
然后,他双手抱胸。
弗莉沃斯小姐抓住了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戏剧感。
收割机到达了通往院子的大门,随着一阵锯末飞舞,它进了院子。
“你确定我们会没事?”
死神点点头。
“好吧。那就没事了。”
收割机的轮子转得飞快,根本无法看清。
很可能。
就在那时……机械结构的内部发出“轰”的一声。
在那之后,收割机仍在继续移动,不同的是它已经裂成了碎片。它的轮轴处迸发出如同喷泉一般的火花。一小部分的机械臂设法与它们的轴连接在一起,它们疯狂地抖动着,从旋转着、逐渐减速的一团混乱中脱离出来。利刃的圆环撕裂开来,击穿了机器的上部,然后飞掠过农田。
随后是一阵叮叮当当,一阵噼里啪啦,以及最后一声孤单的乓,听起来跟那双著名的冒烟靴子一模一样。
再然后,便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一个看起来很复杂的纺锤状零件朝着死神的脚边滚来。他弯下腰,镇静地将其捡起。它已经被弯折成了直角形状。
弗莉沃斯小姐从他身后向外窥视。
“发生了什么?”
我想是椭圆形凸轮沿着轴心向上滑动,并且打到了法兰边扣,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死神挑战般地注视着灰色的观望者们。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