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晚更——20:00—24:00(1 / 1)

灰猎犬号 C.S.佛瑞斯特 1609 字 2个月前

哈伯特在黑暗中向克劳斯敬了个礼。

“各单位的报告已送达,长官。”他履行完程序后又接着说道,“卡林先生接管甲板了,长官。”

“很好,哈伯特先生。晚安。”

舰间通话再次响起。

“四节是我们的极限了,长官。如果加快速度,横倾就会更严重。我想是有一块金属板从炮洞里伸了出去,把海水舀了进来,给后舱壁造成了压力。”

“我知道了。”

“我们还在适应驾驶环境,长官。”

“明白。”

“灰猎犬号”这边像墓地一样寂静,而在另一片黑暗中,那里的人们正忙前忙后地争分夺秒。他们在加固舱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只剩下手电筒微弱的灯光,杯水车薪。他们在尽力修补漏洞,可在他们身边海水正源源不断地汩汩涌入。他们还在试着掌舵,依靠人力传递舵令,用手动操舵装置艰难操控舰船,舰船则在不可预知地向左舷或右舷猛冲,随时都有挣脱拖缆的危险。

“卡林先生!”

“长官!”

克劳斯对形势做了细致的解释,包括“卡迪纳号”的航向和速度,以及有必要在它周围保持固定的声呐防护。“灰猎犬号”必须在它以四节航速蹒跚时,在周围不断画椭圆,每画一个椭圆,就意味着他们离安全地带更近了一点儿——几乎是难以洞察的一点点。相比之下,让“灰猎犬号”以十二节航速围绕四节航速的“卡迪纳号”转圈似乎并不是什么难题。

其他问题可就难说了。每过一个小时,船队就会与他们拉开四五海里的距离。距离“维克托号”驶入港口还有很长一段日子,“灰猎犬号”的燃料供应问题也会在不久之后捉襟见肘,因此他将不得不求助于伦敦方面,不得不打破无线电静默。这个决定虽然痛苦,但他还是能够接受的,因为他必须这样做。但是……这儿有德国人的测向站,海上还有德国人的潜艇,一旦发出信息,邓尼茨就能充分掌握船队的位置、路线甚至构成,这些信息还会通过潜艇二次转达给他。照目前的形势来看,盟军方面似乎没有理由反对他打破无线电静默,但也或许有。德国的监视系统一旦通知邓尼茨有盟军船队发出消息,邓尼茨就会在心里推想其中的缘由,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盟军船队处境艰难,急需救援。这足以促使邓尼茨征调每一艘可用的潜艇前往袭击船队,还能告诉那艘向“维克托号”发射鱼雷的U型潜艇的艇长,他的鱼雷已经命中目标,“维克托号”已经不足为道了。然而,如果船队继续保持无线电静默,邓尼茨和U型潜艇就无法确定他们的状况,反击也无从谈起。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然而,船队现在几乎无人保护,“维克托号”还离港口很远,也需要帮助。“道奇号”和“詹姆斯号”是否还有足够的油料能够让它们顺利抵达伦敦德里?这也是非常值得怀疑的。如果敌人铁了心要向“维克托号”和“卡迪纳号”发动袭击,甚至连“灰猎犬号”自己都无能为力。他不得不请求援助,他不得不放下自尊,不得不冒这次险。他的自尊心并不重要,但风险至少还有减小的余地。如果他此刻发出信息,邓尼茨或许要花整晚的时间指挥潜艇前来攻击。黑夜仍将持续七八个小时,在这几个钟头里,伦敦方面什么忙也帮不上。因此,最好还是延后发送,大约凌晨一两点再说。这样还可以让海军部有足够的时间,在黎明的时候为他提供空中掩护,并且尽可能缩短邓尼茨召集打击力量的时间间隙。凌晨两点够早了,他知道消息能够直通最高层。用半个小时传达消息,半个小时发布命令,再用一小时做动员准备,再加上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黎明时空中支援就能抵达。他会在凌晨两点发送讯息——或许,一点半也说不定。

克劳斯站在操舵舱里,心里已下定决心,卡林正指挥“灰猎犬号”绕着“卡迪纳号”和“维克托号”巡逻。克劳斯之所以站着,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坐下来他有可能会睡着。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克劳斯听说过“墨西哥匪徒”(97)的大名。在1917年的大骚乱中,这个人以残暴的方式处死敌人,在自己的地盘实行恐怖统治。他把抓来的敌人吊在路边电线杆上靠近顶部的位置,每根杆子上吊一个人。这些人双手被绑在背后,脚站在支撑物上,脖子上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在电线杆顶部。这些人只要能保持站立就不会死。如果累了,或者脚不小心打滑了,绳索就会把人勒死。有些人一站就是好几天,算是给整个街区以儆效尤。克劳斯现在就处于同样的处境中,如果坐下来,他就会睡着——但如果他站着,就像他现在这样,身体又觉得无法忍受,脚、肌肉和关节仿佛都在痛苦地呻吟。难以忍受?但他不得不咬牙忍受,没有商量的余地。“但那等候耶和华的,必从新得力。”(98)

他绝不能睡着,于是他继续站着,一边站,一边强迫自己琢磨求助信息的措辞。首先,他应该传达所有必要的讯息,然后说明“维克托号”已无能为力,船队安全堪忧,以及他远远落后的事实,还有需要补充燃料——不,没意义。如果事无巨细通通上报,估计一整晚都说不完。他只需要类似“迫切需要帮助”这样的话语。如果情况不紧急,伦敦方面也知道他不会求助,他们完全可以根据经验猜想到他的麻烦。那么,连“迫切”二字都可以省去。如果不是事出紧迫,他也不会请求援助。那为什么还要说“需要”两个字呢?“帮助”一词就能传达全部的意思。此外,这样做还有一种微小的可能性:一个简简单单的词语很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过邓尼茨监控系统的法眼。不,这太荒谬了。简短的信息反而将成为那些试图破译密码的德国专家迫切期望的突破口。不,他差点儿忘了——脑子真是越来越笨了。根据密码规则,所有简短的信息必须填入“无关紧要的话”,达到规定的最小长度,道森也肯定明白这一点。这是密码学专家的规定,他不能违反。不过,他的决心也足够坚决,他必须请求援助。明天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他就要用“帮助”发送一次信息,至于填补“无关紧要的话”一事就交给道森好了。

一旦下定决心,克劳斯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处。他又发现双脚开始摇晃了。这感觉很诡异,他才保持了将近四十八小时的清醒状态,在此之前还好好睡了三个小时。他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可怜家伙。他不应该只是站着,还必须不停地思考,不然头脑就会变得昏昏沉沉。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渴望再次投入战斗,想要快速思考、当机立断,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但任何一次战斗都只可能是灾难。他的指挥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他不顾双腿的疼痛,在狭窄的操舵舱里上下蹲起。他还想派人送咖啡上来,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咖啡上瘾,只是出于需要,必须保持清醒而已。但他首先必须去上一趟厕所。他戴上红色眼镜,走下梯子,像一个晕船的农场主一样被舱口栏板磕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似乎再也没办法拖着沉重的身躯爬上梯子了。他决不能容忍这种倦怠战胜自己。回到操舵舱后,他又开始来回走动,扬起脑袋,微抬下巴,挺起胸膛,挺直肩膀,就像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进行阅兵游行一样。要不是咖啡能够让他马上振作起来,他原本打算坚决不喝咖啡了。

再次听到舰间通话的传唤真是令人欣慰。

“老鹰呼叫乔治。能听见吗?”

“乔治呼叫老鹰。我能听见。请讲。”

“请求弃船,长官。”英国人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认真,他的语气严肃,略作停顿后才继续说,“非常抱歉,长官。”

“别无选择吗?”克劳斯问。

“堵漏垫(99)不够大,长官。手动抽水泵也不够用。船体在源源不断地进水——我们无法控制,进水速度越来越快。”

是这样的,没错。船体沉没越深,暴露在水面以下的孔洞就越多,迫使海水灌入的压力也就越大。

“横倾角度有十五度了,舰桥后方的主甲板已经泡水了。”

“我相信你们已经尽力了。准许弃船,”克劳斯说,“告诉你们舰长,我毫不怀疑他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补救。告诉他,我对他遭受的厄运深感遗憾。”

疲倦的大脑正在强迫自己正常工作,他谨慎地选择合适的言辞来对待盟友。

“好的,长官。”英国人说道,接着,他语气里又透出了似曾相识的淡漠。“嗯,再见了,长官,感谢您的帮助。”

克劳斯郁郁寡欢地转身离开了舰间通话设备。当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那个声音的主人产生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