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来看中世纪最伟大的变革之一——印刷术的出现,这是一种全新的书籍制作方法。

教会最大的贡献之一就是在封建时代漫长的冲突和混乱中,将教育的火种保存了下来。修道院是学习的中心,除了修道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读或写。在将近一千年的时间里,除了修道院之外没有任何学校。看看现在的这些书,我们很难想象直到15世纪中叶,欧洲竟还没有一本印刷的书,有的只是修道士们的手抄书。每个修道院都有专门写书用的房间——缮写室。擅长书写的修道士们在这里辛苦地工作,日复一日,仔细耐心地抄写书稿。抄写一本书稿经常要耗费一个熟练且勤奋的抄写员好几个月的时间。很多书的装饰很精美,自然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修道士们制作的书非常精美。他们用鹅毛笔在羊皮上抄写弥撒、圣歌、经文,也用羊皮记录大事件。修道士们的惯例是每一章开头的大写字母都用彩色墨水写得大而花哨,这些漂亮的蓝色和红色颜料是他们用浆果和花朵制成的。

修道士们抄写完一本书之后,会把书送到装裱师那里。他们在抄写员留下的空白处填上可爱的彩色插图(这些插图被称为袖珍画),把书上的每一寸空间都装点得色彩缤纷。一般即使页边也填满了精巧的图案——花朵、鸟儿、蝴蝶,甚至还有毛毛虫和其他小昆虫。接下来,装裱师会为羊皮卷装上金箔做的封面,封面上镶嵌着珍贵的珠宝和漂亮的珐琅。还有一些书被简单装上皮革封面,但是艺术家们也会基于自己的审美把书装饰得华美漂亮。

在这样的环境下,书自然是又少又贵,即使富人也只能拥有一两本。大部分书都藏在修道院里,因为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书也没什么用处。一本书是修道院能够送给大贵族的最珍贵的礼物。只有人们掌握了更高效率的造书方法,书本能够大量产出,人手一本书才有可能。而15世纪印刷术的出现则实现了这种可能。

印刷术在欧洲最早可能用于制作纸牌。很可能到东方的旅行者在那里学会了玩牌,他们必然从这项新游戏里得到了不少乐趣,所以纸牌被带到了欧洲。很快打牌就成了一项雅俗共享的娱乐活动,制作纸牌在欧洲也成为一项很大的产业。

一开始,纸牌是手工制作和手工上色的。很快人们开始使用模板,把图案雕刻在薄金属片上,然后把它们贴到卡片上,再刷上油墨或者颜料,这样就可以快速大量制作纸牌了。后来,人们用木头块代替了金属片。

当人们见识到木雕在制作纸牌上的成效之后,他们开始用同样的方法雕刻《圣经》上的场景和圣徒们的生活,用简单的线条刻出人物的轮廓,下面可能附注上几行文字。这些画像印刷品更受欢迎,特别是受到了穷人的热捧。他们喜欢把这些画挂在家里的墙壁上来“辟邪”。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圣克里斯托弗的画像,他是教会的象征。那是一幅精巧的画像,展示了体形巨大的圣克里斯托弗跨越一条小溪的场景(你甚至可以看到水底的小鱼),他拿着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作为手杖,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孩子。传说圣克里斯托弗的职责就是背路人渡河。有一天晚上,一个小孩走了过来。这个小孩很轻,圣克里斯托弗用两根手指就把他放到了肩上。但是这个小孩变得越来越重,巨人在他的重压下开始脚步蹒跚。圣克里斯托弗抬头想看看怎么回事,这时小孩说:“别奇怪,我的朋友。我是耶稣,世界的主宰,你现在背负的是全世界所有罪恶的重量。”

在木雕画像中,小溪的左岸描绘的是人们的世俗生活及日常工作。一个农民赶着一头驴,载着一袋谷子去水磨坊磨面。另外一个农民背着一袋刚刚磨好的面粉,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艰难地朝着自己寒酸的家里走去。小溪的右岸表达的是精神生活。一个隐士跪在自己的棚屋前面,把象征信念的灯笼高高举过头顶,给摆渡人带过来的旅人指明前进道路。画像的下面是一副拉丁文对联,写道:“每天你都能够看到圣克里斯托弗的画像,任何可怕的死亡都不能使你消亡。”

从制作这些带有简单文字的单幅画像,到制作一系列像连续故事那样的文字印刷品,并把它们固定在一起,只不过多了一个步骤而已。这就产生了被称为“木刻书”的东西(因为每一页都是从一段木头上印出来的)。

《穷人圣经》是最早的木刻书之一。这本书包含40页图画,描绘的是基督的生活和《旧约全书》中的场景;每页有四个先知的画像(顶部两个,底部两个),文本中引用了他们的预言;每页的中间部分由三幅画构成,左边和右边是《旧约》中的场景,中间是《新约》中的场景。穷人买不起修道士手工制作的精美《圣经》,因此这些简单的图画书变得非常受欢迎。

木刻版印刷比修道士们一行一行费力地抄写要快得多,因为同一个木刻版可以印出很多本书。但是木刻版只能印设定好的一页,因为全部内容无法全都刻在一块木头上。大约公元1450年,居住在德国美因茨的约翰·古腾堡想到了一种更快的印书方法。

约翰·古腾堡以切割和打磨石头为生。据说有一天吃过晚饭,他和他的妻子坐在他们小店后的屋子里歇息。约翰捡起一张纸牌开始研究,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在闲暇时,他马上找到一块木头,在上面画了一幅画,削掉多余的木头,在凸出的部分蘸上墨水,然后把它按到一张纸上。几个星期以后,约翰向妻子展示了自己做的几张纸牌,她非常惊讶。

“现在我要把你的名字刻下来。”约翰说。他在木头上雕刻出几个字母,然后用墨水浸润,小心翼翼地按到一张纸上——纸上立刻就出现了他妻子的名字:安娜。

“干得漂亮!”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印出来,妻子笑得很开心。

受这次成功的鼓舞,古腾堡印制了好几幅圣克里斯托弗的画像,放到了自己的橱窗里。人们非常喜欢这些画,许多人不再买珍品,而是买他的印制品作为收藏。从这以后,只要古腾堡有空闲,他就专心去做印刷。旁边的一个修道院院长给了古腾堡一本《穷人圣经》,说他愿意把古腾堡印刷的所有作品全都买下来。

从事这项工作时,古腾堡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与其把所有的单词都刻在一块木板上,为什么不单独雕刻字母?这样它们就可以被任意组合,反复使用了,那将是更加快捷的印刷方式。他怀着极大的热情去尝试。他把一大块木头锯成上千个小块,在每个木块上都刻上一个字母,不久他刻好了整个字母表,并且每种字母都有一大堆,被分别刻在一块块小木头上。他把几个字母绑成一行组成单词。不久以后,他做了一个木质框架,在排版的时候用来固定印字。他用一个塞满羊毛的皮球把字母涂上墨水后,在上面铺上一张纸,在纸上又铺了一条毯子来缓冲压力,最后在顶部施加压力。就这样,一台印刷机诞生了。

使用这种方法,古腾堡想印多少书就能印多少。印完一本书后,他把字母从框架里取出来,放到对应的小盒子里,准备印其他书。但他发现,这种木头字母经过反复使用,很快就会变形,不能印出清晰的字体了。于是古腾堡开始制作金属字模,它更加耐用,也能印出更加清晰有力的线条。

然而没有廉价而充足的材料作为印纸的话,大批量的印刷根本不可能。如果没有制作廉价纸张的方法,即使古腾堡的伟大发明也没有太大用处。修道士们用来写书的羊皮纸太昂贵了,而且也不适合与印刷机配套使用。幸运的是,这个时候使用碎布造纸的方法从东方传到了欧洲,极大地节省了造纸成本。阿拉伯人跟中国人学会了把碎布捣成纸浆,把纸浆压成薄层来造纸,然后他们把这个技术带到了欧洲。巨大的水车带动一个木质圆柱,圆柱上连接着沉重的木槌。当圆柱转动的时候,木槌先是向高处抬升,然后带着极大的力量坠落下来,砸到被撕碎并且浸泡好的破布上,逐渐把它们砸成纸浆。然后纸浆被转移到大盆里。接下来人们把一个筛子浸到纸浆里;筛子约纸张大小,有着木质边框和细线编成的网。工人们轻轻地来回水平摇动筛子,水从细网中缓缓渗出,纸浆的纤维开始沉积在一起;然后把剩余的水分全部挤出去,再把纸搭到绳子上晾干。于是人们就有了一种既便宜又耐用,还很适合印刷的纸。

不用说,古腾堡在自家新印刷厂印制的第一本书就是《圣经》。一开始所有的书都是用教会通用语——拉丁文印制的,逐渐地,《圣经》书中开始出现各国语言。人们不需要懂拉丁语也可以阅读了,读书的需求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成千上万不识字的成年人开始学习阅读,以便可以自己研究经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圣经》是绝大多数人唯一的书。

《圣经》在教育方面带来了很大影响。那些为了研读《圣经》而学习阅读的人可以读懂任何书。阅读在普通人中间蔚然成风,很快各种各样的图书连同思想启蒙的宝贵内容持续稳定地从印刷厂流向了欧洲各国。图书成为即使是穷人也买得起的便宜产品。

很多君士坦丁堡的学者带着珍贵的手稿来到欧洲。这些手稿被印刷出来,在各国之间流传。欧洲人民重新认识到了丰富但却已在欧洲消失很久的古希腊和古罗马文明。人们建立了学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学习认字,以便阅读更多的新书。当时人们用一种被叫作“角帖书”的东西来教习字母表,现在博物馆中仍藏有这种让人惊奇的古老启蒙读物。一整张印着字母表和主祷文的纸,放在一个木框里,上面覆盖一层薄薄的透明牛角质,就成了一本角帖书。它有一个带孔的柄,可以用绳子系在腰带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普通人阅读《圣经》给教会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在整个中世纪,罗马教廷是最高权威机构,无论是贫穷的人们还是显赫的贵族都服从于它。教皇被认为是基督在世间的代表,地位甚至在大贵族和国王之上。任何人,包括国王,如果惹怒了教皇,教会就可以开除他的教籍——这意味着把他驱逐出教会,人们认为这样一个人的灵魂将永远迷失。但是当人们开始自己阅读和研究《圣经》之后,许多人对《圣经》的理解与教会的传授产生了分歧,他们开始批判教会的某些行为和学说。早在11世纪,就有人开始脱离教会,慢慢地,这种行为开始蔓延。

公元1517年,德国一个叫马丁·路德的修道士开始对教会提出质疑。路德把他认为教会不对的地方写到纸上,贴到了小镇的教堂大门上。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终于,公元1520年,教皇下令,路德要么改邪归正,要么被开除教籍。路德在闹事广场上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焚毁了教皇诏书,宣称教皇没有权力统治所有的基督徒。路德被宣判为异端教徒,当着大主教、国王还有大臣的面,他勇敢地宣称:“我不能也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因为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既失去了原则,也堕入了深渊,既不正确又很危险。”他让世人明白,一个人有自由按照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式去信奉上帝。从此,这成了一个普遍的信仰。

一个叫作路德教的新教派在德国成立了。其他国家也开始谴责教皇干涉人们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慢慢地,一场争取宗教自由的运动在整个欧洲扩散开来,很多新的宗教信仰在此期间诞生。这场运动史称“宗教改革运动”。这些新的教派被称为“新教”,因为它们都兴起于反抗旧的天主教会的过程中。

对天主教会来说,这些新的教义就像是恐怖的异端邪说。很快整个欧洲就因为宗教争端而四分五裂。现在我们对宗教自由已经习以为常,可能会奇怪过去还有这么一段时间,人们竟然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信仰宗教。但是这个自由确实是人们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斗争才获得的。刚开始,每个政权都认为它有权力决定人民的宗教信仰。如果统治者是天主教徒,他的所有子民都不能信仰新教;如果一个统治者是新教徒,他会命令人民成为新教徒,并且惩罚那些反抗者。关于宗教自由的斗争一直持续到社会思想足够开明,允许每个人自由选择宗教信仰为止。

想到印刷术带来的这些变化,我们就能认识到古腾堡是多么伟大,这是走出中世纪愚昧和迷信的重大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