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十八世纪初的列强混战中,无论是前文所提到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奥地利王位继承战,第三次欧战七年战争,还是本小节提到的大北方战争,一个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种战争之中,他就是普鲁士。

普鲁士这个名字我们并不陌生,前文已经详细提起过(第六章第一节波兰立陶宛)。

当年波兰人的高光时刻,公元15世纪的条顿战争以及十三年战争,两战而彻底击败条顿骑士团。从此之后,条顿骑士团在波罗的海北岸的地盘被一分为二,西边是西普鲁士,他成了波兰的一个省;而东边则是东普鲁士,他成了波兰王国内部的一个封建邦国。

而到了公元16世纪初,条顿骑士团团长阿尔布雷希特不甘心臣服于波兰王国,随即“波兰-条顿战争”爆发。然而,这场战争条顿骑士团再败于波兰王国。心情压抑的阿尔布雷希特回到德国本土,皈依了新教。随后不久,阿尔布雷希特带着那颗已经被马丁·路德的新教开光的脑袋,重新返回了东普鲁士的条顿骑士团。

阿尔布雷希特出身于霍亨索伦家族(House of Hohenzollern),这个霍亨索伦家族早年曾经效忠于霍亨斯陶芬家族,尤其是红胡子腓特烈时代。在霍亨斯陶芬家族绝嗣之后,霍亨索伦家族又对哈布斯堡家族忠心耿耿,正因为如此,中世纪的霍亨索伦家族虽然不温不火,但一直混得不错。到了15世纪早期的时候,霍亨索伦家族终于发迹。掏了一点政治献金,拿下了绝嗣的勃兰登堡侯国(Margrave of Brandenburg),成功跻身于勃兰登堡选帝侯行列。

所以,阿尔布雷希特并不是一般的条顿骑士团团长,在他的背后是十分深厚的霍亨索伦家族背景,以及勃兰登堡侯国的贵族传承。对于阿尔布雷希特来讲,他很容易将条顿骑士团的现实窘境,同当时欧洲诸强的快速发展变化对比起来。在他的脑海之中,条顿骑士团这种听命于教皇国的中世纪宗教军事组织,在中世纪末期已经越来越不合时宜了。比如骑士团团长不可世袭,又比如骑士团成员作为虔诚的教士不准结婚。如此的陈词滥调,放在文艺复兴、宗教改革、民族主义抬头的中世纪末期的欧洲,显得十分迂腐而落后。

因此,阿尔布雷希特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公元1525年,在阿尔布雷希特的主导之下,在宗主国波兰王国的官方认证之后,宗教立国的条顿骑士团正式宣布世俗化,普鲁士公国(Duchy of Prussia)成立。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普鲁士公国,虽然号称普鲁士,但领土上仅仅包括当年的东普鲁士,而西普鲁士依然是波兰的一个省。普鲁士公国虽然讲德语,但它并不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而是属于波兰王国治下的封地。新挂牌成立的普鲁士公国,以新教为国教,定都柯尼斯堡(K?nigsberg),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俄罗斯加里宁格勒(Kaliningrad)。

完成条顿骑士团世俗化的阿尔布雷希特,确实还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尤其是身为信仰新教的德语诸邦之一,阿尔布雷希特十分积极地参与到德意志王国内部事务中去。比如新成立的普鲁士公国,主动加入了一个新教邦国联盟——托尔高联盟(League of Torgau)。当然我们知道,这个联盟后来进化成了施马尔卡尔登联盟,并且在同查理五世的斗争中大出风头。

然而,大出风头的是别人,跟普鲁士公国没有太大关系。

一方面,实力有限;另一方面,地处偏远。

身怀雄心壮志的普鲁士公国,一直到阿尔布雷希特去世多年之后,才在政治地位上有了非常大的改观。

阿尔布雷希特死后,他的儿子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Albert Frederick)继承了普鲁士公国的公爵之位。然而遗憾的是,这位老哥由于遗传方面的一些原因,不到二十岁就出现了精神病的症状。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于公元1618年这一年去世,他死后没有子嗣,普鲁士公国的公爵之位就传给了他本人的女婿约翰·西吉斯蒙德(John Sigismund)。

很多人在想,当年的条顿骑士团团长阿尔布雷希特白忙活了半天,结果为外人做了嫁衣。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这位约翰·西吉斯蒙德其实也是霍亨索伦家族的成员。而且人家不是普通的家族成员,而是手中还握有勃兰登堡选帝侯的大权(Elector of Brandenburg)。按照辈分来说的话,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相当于跟约翰·西吉斯蒙德的曾祖父平辈的。换言之,约翰·西吉斯蒙德等于是娶了自己的姑奶奶,这才做了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的女婿。

翁婿二人,都是根正苗红的霍亨索伦家族男性成员,主枝绝嗣,并没有便宜了外人。

于是,约翰·西吉斯蒙德治下的勃兰登堡侯国与普鲁士公国索性就合二为一,合并后的邦国被称之为“勃兰登堡-普鲁士”(Brandenburg-Prussia)。

看上去,合并之后的勃兰登堡-普鲁士,还是十分强大的。

然而,当我们看到1618年这个时间线,就应该能够想起来这一年正是三十年战争开打的时候。

不仅如此,神圣罗马帝国内部而言,勃兰登堡是妥妥的主战场。

于是,几十年的战争下来,勃兰登堡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好在,霍亨索伦家族出了一位扭转乾坤的人物,这个人叫作腓特烈·威廉(Frederick William)。

腓特烈·威廉早年生活在荷兰,因此他十分羡慕当时的荷兰。于是,以荷兰为目标,腓特烈·威廉对勃兰登堡-普鲁士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的改革没有任何的投机取巧,就是谁在当时的欧洲最强大,他就学习谁。于是,当时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在经济上师从荷兰,军事上学习瑞典,教育上向法国取经,宗教上收容来自法国的胡格诺派移民。

重大的变革,主要来自政治层面。

当时的普鲁士,出现了一个贵族地主阶层,叫作容克贵族。容克的本义是小主人的意思,原来指没有骑士称号的贵族子弟。后来这个词越叫越响,渐渐成为对普鲁士贵族和大地主的泛指。公元16世纪,普鲁士政府规定容克贵族们可以把在战争中获取的土地,向政府申请该土地的所有权,如此一来,普鲁士的军事同封建化相结合,也就出现了容克地主。

因此当我们提到容克这个单词的时候,能够联想出来的其他词汇包括——封建主义、军国主义、极端保守主义等。

当普鲁士的权杖交到腓特烈·威廉手中的时候,公元1653年,腓特烈·威廉对容克地主给予了更多的特权,包括征税,担任军官,役使农民等等。当然在此基础上,容克地主需要承担一定的军事税。这些上交的军事税,则被威廉用来供养一支数量在两万人左右的常备军。常备军的军官,也是由容克贵族担任,两万人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受到的培训和教育却是第一流的。换言之,就当时的普鲁士常备军而言,其受教育水平是冠绝欧洲的。

腓特烈·威廉的改革,给勃兰登堡-普鲁士带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此后的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发展几乎是一日千里。

此后的半个世纪,就是普鲁士人狂刷存在感的半个世纪。

首先是三十年战争之后,借助群体的力量打倒了西班牙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波兰立陶宛也从此一病不起。趁你病要你命的欧洲列强们,小步快跑地又在各地展开了反攻倒算行动,目的就是夯实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胜利成果,不让你有翻身的机会。

同时期的法西战争,俄波战争其实都算。

作为新晋小强,勃兰登堡-普鲁士当然也不例外。

公元1655年,携三十年战争大胜之余威,瑞典率先进攻波兰立陶宛,掀起了第二次北方战争(4)的序幕。而就在随后,各路投机者纷至沓来,不管是相关还是不相关的国家都纷纷站队开战。勃兰登堡-普鲁士在其中不明就里地到处开战,有时候站在波兰一边,有时又站在瑞典一边。

第二次北方战争混战了五年,期间在公元1657年,波兰王国被逼签下《韦劳条约》(Treaty of Wehlau),承认了普鲁士从波兰王国的独立。后来到了公元1660年战争结束,各方签订《奥利瓦条约》(Treaty of Oliva),又重申了普鲁士公国的独立。

至此,勃兰登堡-普鲁士终于成为彻底的独立邦国。

这还不算完。

没过几年,法荷战争爆发,法国人向荷兰宣战的同时,勃兰登堡普鲁士也觉得有机可乘,随即也表明了希望进军荷兰的愿望,并且随后同法国人签署盟约。但是,普鲁士人狡诈残忍多变的性格又一次发作。普鲁士人很快就背叛了同法国的盟约,转而加入了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一方,联手打击当时的北欧小霸瑞典。于是,法荷战争如火如荼的同时,其附属战争瑞典-勃兰登堡战争(Swedish-Brandenburg War)也宣布开打。

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参战,并没有改变路易十四一举成为欧洲霸主的结局。当然,也没有让勃兰登堡-普鲁士捞的更多的实惠。但实际上,就在公元1675年这一年,普鲁士常备军重创瑞典军队,名震欧洲。欧洲大陆最精锐陆军的称号,其实从这一刻起,已经归属了普鲁士人。

又过了几年,我们前文所讲的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反击奥斯曼入侵(5),勃兰登堡-普鲁士派出了八千子弟参战,在布达佩斯围城战中,普鲁士军队表现英勇,获得老牌列强们的交口称赞。并且我们知道,在几乎与此同时的大同盟战争中的另外一条战线上,普鲁士加入奥格斯堡同盟,用以反抗路易十四的称霸计划。

时光终于来到了18世纪。

此时此刻的勃兰登堡-普鲁士,俨然已经今非昔比。

通过17世纪下半叶的疯狂四面出击,普鲁士常备军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列强们对勃兰登堡-普鲁士的高看一眼。

公元1701年,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爆发,列强又处于大战的边缘。

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神罗皇帝,号召德意志诸邦共同抵制法国人。只是对勃兰登堡-普鲁士来讲,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但身份却异常尴尬——你说他是境外势力吧,他也说德语;你说他是德意志诸邦之一吧,他却是波兰境内的一块飞地。

神罗皇帝要求出兵,普鲁士人是出还是不出呢?

于是,勃兰登堡-普鲁士一面答应再派八千子弟出征,一面开始坐地起价,要求神罗皇帝赐予普鲁士人王国的荣誉称号。

公元1701年,神罗皇帝利奥波德一世(Leopold I,费迪南一世的玄孙)无奈只好接受了勃兰登堡-普鲁士的政治讹诈,御赐勃兰登堡-普鲁士为王国。如此一来,勃兰登堡侯爵腓特烈三世(Frederick Ⅲ),也就摇身一变,兼任了普鲁士王国的国王腓特烈一世(Frederick I)。

换个角度,从1701年开始,勃兰登堡-普鲁士这个名字被一分为二。西边依然是勃兰登堡侯国,而东边的普鲁士也就正式成为了普鲁士王国(Kingdom of Prussia)。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此时的勃兰登堡-普鲁士依然是一个共主邦联的形式存在。但在实质上,其最高统治者已经拥有了一个国王的头衔。拿到国王头衔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君主们,心中有了更多的底气。从此,德意志诸邦的带头大哥,除了一个奥地利,又跑出来一个勃兰登堡-普鲁士。奥地利人信奉天主教,手中有皇帝头衔;普鲁士人信奉新教,手中有国王头衔。至于德意志小邦们何去何从,那就各自心中有数了。

自从拿到国王头衔之后,勃兰登堡-普鲁士也就一发而不可收。

腓特烈一世的儿子腓特烈·威廉一世(Frederick William I)不断厉兵秣马,扩军备战,将一个小小普鲁士的常备军人数增加到了八万人之多。正因为如此,这位普鲁士国王被欧版谥号誉为“军曹王”(Soldier King)。

在此期间,普鲁士人同时在东西战线上参与了两场大战——东线的大北方战争,西线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东线普鲁士站队沙皇俄国,西线普鲁士站队反法同盟,两次站队,不仅赚钱,还赚了吆喝。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大北方战争结束之后不久。公元1733年,波兰王位继承战争爆发。紧接着就是公元1740,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18世纪上半叶的历次战争,都没有少了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影子。而且在历次的战争之中,欧洲列强逐渐形成了不同的帮派,西欧的英法成了天敌,东欧的普奥也势不两立。由于民族主义的兴起,宗教和血缘引发的战争,越来越朝着民族战争的方向发展。于是,此后的战争几乎成了英法和普奥之间的交叉找朋友随机组合,也就是我们前文所讲的“1756外交革命”。

之后就是七年战争。

七年战争结束后,腓特烈二世(6)麾下的勃兰登堡-普鲁士,俨然已经成为欧洲大陆的一流强国。七年战争算是诸强参与度非常高的一次全欧大混战,也是我们本文所说的“三次欧战”。

七年战争算是一次欧洲的整合之战,经过七年战争的洗牌,欧洲新五强呼之欲出——西欧老牌的英法,东欧老牌的奥地利,外加新崛起的勃兰登堡-普鲁士,沙皇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