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轲进入稷下学宫,对他的考核,就是无休止的辩论。每位稷下先生都是“抬杠”运动员,只要发现你的论点有问题,就会咬住不放,穷追猛打。

有一次,孟轲的学生公都子问他:“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别人都说老师爱辩论,这是为什么?)”

孟轲无奈地说道:“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难道真的喜好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

稷下学宫就像一个大型的学术市场,孟轲面对的学术市场已是一片红海,海里面都是各路神仙在打架。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学宫里的诸子百家为了成功,先把自己逼疯。在天资普通的常人眼中,稷下学宫如同疯人院一样。不过圈子实在太重要了,和厉害的人在一起,你或多或少也会变得更厉害。

在长期的辩论中,孟轲发现对手为了赢得辩论,经常会利用言辞诡辩。孟轲将这些言辞进行了总结,偏颇的言辞讲得很片面;浮夸的言辞讲得很失实;邪恶的言辞偏离正道;搪塞的言辞说明对方已经理屈词穷。

在稷下学宫当先生这几年,孟轲凭借着善于雄辩的能力,傲视稷下学宫。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少不了刀光剑影,学术圈也不例外。

孟轲发现在稷下学宫乃至于在民间,却流行着杨朱与墨子的思想。

杨朱是战国中期炙手可热的思想家,他的招牌思想就是“贵己”,人的一生很短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要活得那么累,要多以自我为中心。他有一句名言“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古人的大人物不会拔下一根毛而利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侍奉他,他也不愿意。人人为自己,而不侵犯他人,天下就太平了!)”

如果说杨朱的思想是为了个人,那么墨子的思想,就是为了普天下的百姓追求大爱,人人平等,反对一切不义战争。

在那个战乱频发,天天死人的战国时代,杨朱与墨子的思想,无疑是治疗百姓痛苦的一剂良药。可在孟轲看来,这些堪称解放人性的思想却与儒家严格的等级观念相违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决不能逾越,否则会天下大乱。

孟轲怒斥杨朱与墨子的学说,“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圣王不出现,诸侯们肆无忌惮,人们横加议论,杨朱与墨子的思想在天下流行,世间的言论不是杨朱这一派就是墨子这一派。杨朱主张一切为自己,是无视君王;墨子主张兼爱天下人,这是无视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父母与国君的人就是禽兽。)”

要想彻底击垮杨朱与墨子的异端邪说,就要知己知彼。于是,孟轲捡起了对手的有害书籍,开始了批判性研究。

孟轲认为人与禽兽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人是有人性的。

可是孟轲在儒家经典里寻找人性的本质时,却发现了一个巨大错误。孔子作为儒家创始人,竟然没说过人性是好还是坏!

孔子只说了一句:“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人最初的天性是相似的,只是在后天,受到不同环境的影响,使人产生千差万别的个性。)”

那么人最初的天性是善还是恶呢?孔子没有说,这为后世儒家思想的分流产生了巨大影响。

只有两个选项,要么善,要么恶。

孟轲选择了善,而战国末期儒家的另一位大咖荀子选择了恶。

孟轲选择人性善后,迎来了第一场论战,这次的对手是告子。告子是集儒、道、墨三家思想于一身的复合型人才,极其善于辩论。

在一次期会上告子率先发难。

“人性就像杞柳(柳树的一种),仁义就像杯盘(先秦餐具很多是木头做的)。人性本来就没有仁义,更不知道善为何物。让人向善,变得有仁义,这需要对人性有一个塑造的过程。这就像用杞柳的木头制造杯盘一样。”

告子认为最初的人心本无善恶,而善恶只是由外部环境塑造而成的。

孟轲反驳道:“你是顺着杞柳的天性制作杯盘,还是损毁杞柳的天性制作杯盘?如果是后者,你这是损坏人的天性顺从仁义。你这是让天下人祸害仁义,这就是你的学说!”

孟轲抓住了告子的漏洞,人的天性不应该被外力塑造,而是让其自由发展。如果强行塑造,那就是对人天性的破坏。人的天性是善良的,仁义也是人性自然发展的结果。

告子接着反驳道:“人的本性如同急而萦回的湍水,冲开东面就往东流,冲开西面就往西流。人性本没有善与不善,因为水没有东西流向的区别。”

孟轲:“水没有东西流向的区别,可是它有上下流向的区别。人性本善,犹如水往下流一样。如果水受到拍打而飞溅起来,能使它高过额头,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这是情势所迫。人性天生向善,而有的人不善,是受到外力的逼迫。”

从此,孟轲的“性善论”一炮打响。

孟轲发展了孔子的思想,从而就有了《三字经》开篇的开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人性既然是善的,那如何应对战国乱世呢?

孟轲给出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施仁政,行王道。

上古的先王比如尧舜,他俩生性善良,对百姓充满了仁爱之心,颁布的都是对百姓有利的好政策。所以一个君王要想治理好国家,就要学习上古先王的治国之道,对百姓实施惠民的好政策。

在稷下疯人院里,拜学术辩论压力所赐,竟然在无形之中打通了孟轲的任督二脉。他亲手打造了“性善论”,成为他与其他学派较量的神兵利器。从此孟轲不断完善发展性善论,开启儒家思想的新纪元,他也当之无愧地拥有了“子”的尊称。

就在孟子在稷下学宫用“性善论”与杨朱、墨子思想厮杀之际,他的母亲去世了。

作为儒家弟子,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再好,父母死了,你就必须回家守孝三年!

在齐国待了没几年的孟子只能回邹国处理母亲后事,由于孟子祖上是孟孙氏,孟孙氏的祖坟又在鲁国。孟子把母亲棺椁送往鲁国安葬,并在那里守孝三年。

孟子在母亲的葬礼上风光了一把,虽然他在齐国不是高官,但是他在稷下学宫的待遇参照上大夫。在母亲的葬礼上,孟子用了五个鼎来祭祀。

火透半边天的明星一两年不露面,立马就过气。学术市场也是这样的,孟轲守孝三年后,再次回到齐国,感觉自己已经不属于那里。四十多岁的他,虽然可以继续在稷下学宫混得风生水起,可在那里自己毕竟只是教书先生,无法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跳槽吧!

孟子想要走的消息,传到了齐威王的耳中。齐威王不喜欢孟子对君主的狂妄,但是他毕竟是一个爱才之人,特意派人给孟子送去黄金,而孟子却看都不看,拍拍屁股奔向了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