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淮西,接下来就是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成德节度使王承宗。
中唐时期,平卢经历了侯希逸、李正己、李纳、李师古、李师道五任节度使,到李师道这一辈,平卢军镇下辖十二州:淄州、青州、齐州、登州、莱州、海州、祈州、密州、濮州(今山东荷泽市鄄城县)、曹州、兖(yǎn)州(今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郓州(今山东省荷泽市郓城县)。
在地方枭雄中,李师道的地盘大,兵力多,钱粮不可胜数,说他没有南面称孤的想法,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然而,李师道性格优柔寡断,没有王霸之气。他希望看到唐朝陷入无法控制的战争旋涡,自己可以在其中浑水摸鱼,但是却又不想起兵,害怕起兵失败后,自己遭到朝廷的制裁。
说白了,李师道不适合做带头大哥,适合做跟班小弟。
拿淮西战争来说,吴元济遭到朝廷的围剿,李师道没有选择在山东燃起一把大火,而是派遣刺客行刺宰相。这样的操作,恐怕连草莽英雄都深以为耻,更何况他这位手握大权的藩镇节度使。想想看,如果李师道和王承宗联手,声援淮西的吴元济,造成河北、河南、山东大乱,李纯恐怕会忙得焦头烂额。
悲剧的是,李师道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想等天上掉个热乎的大馅饼,把自己砸得晕头转向!有李师道这个对手,李纯是幸运的,大唐也是幸运的。
蔡州被破,吴元济被杀,李师道又该何去何从?
节度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素的建议是割地、请降、送人质。
不过,李师道彻底茫然了。
不久之前,节度判官高沐,幕僚郭日户、李公度劝李师道不要谋反,李文会等人拼命哭诉道:“文会等人竭心尽力为您操持家务,事到如今,奈何要以十二州之地投降朝廷,成全高沐等人的名声?”
因为此事,李师道逐渐冷落高沐,随后让他去代理莱州军务。
后来,李文会前去长安,带回一个消息,说是高沐暗中投靠朝廷,李师道大怒之下,命人杀死高沐。如今,李文会又改变立场,劝李师道投降,这多少让李师道觉得有些讽刺。
元和十三年(818)正月,李师道派遣使者前去长安,表示平卢愿意割沂、密、海三地给朝廷,并派遣他自己的长子到长安为人质。
元和十三年(818)三月,成德节度使王承宗表示归降朝廷,并将德州、棣州送还朝廷,还答应送两个儿子去长安做人质。四月,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派遣使者将王承宗的儿子王知感、王知信,以及德、棣两州的版图与印符送到京城。
与此同时,幽州节度使刘总也表示了归降之意。
消息传到长安,李纯兴奋极了。为了打赢削藩战争,朝廷耗费了多少钱财和粮食?为了筹钱,李纯不得不从牙缝里抠出粮食,供给前线军队。数十年的战争,朝廷牺牲了多少百姓和将士?多少家庭分崩离析?
和平,尤其是战争过后的和平,真的来之不易。
李纯片刻也不想耽误,他调派使者前往各地,一边安抚军镇的将士,一边完成城池的交接手续。据史料记载,淮西、成德、幽州等地,都顺利完成了交接,唯独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又给朝廷出了幺蛾子。
李师道的正妻魏氏听说要把长子送到长安做人质,心里万分不舍。更何况,长子是李师道的接班人,把他带走算怎么回事儿?不答应!
魏氏哭诉道:“咱们李家在平卢经营了数十年,朝廷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如今,咱们有数十万兵力,就算不进献沂、密、海三州,朝廷也不过是派兵马前来讨伐。倘若尽力接战不能够取胜,那时再献上三州也不迟。”
李师道本来就没有主见,看到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心里很不是滋味。更何况,魏氏说得也对,凭什么还没开战,就把自家的地盘割让出去?如果打得过朝廷,那是最好的,如果打不过,找朝廷要点好处才是王道。
朝廷使者李逊到达郓州的时候,李师道并不是锣鼓喧天,大摆筵席,而是以车马雄壮,旌旗蔽天的盛大军容迎接李逊。
李逊神色严肃,质疑道:“您前番上表请求归降朝廷,并答应归还三州,送长子到长安居住,此话还算数吗?”
李师道原本想吓唬李逊,可真到了交锋的时候,气场又压不过李逊。李师道顺势说道:“李大人少安毋躁,您远道而来,先休息,明日我们再谈正事。”
回去之后,李师道找幕僚商议,最终决定打一波太极拳。过了几天,李师道对李逊说:“都是因为父子私情,还有将士的压力,送子进京一事才被耽搁。如今又麻烦朝廷使者为此奔走,我怎敢再做反复无常的事情呢。”
话说得确实好听,可仔细想来,并没有任何干货。
李逊当即就有了判断:李师道恐怕是假降。回长安之后,李逊对李纯做了汇报:“李师道顽劣愚昧,反复无常,恐怕必须用兵了。”
随后,李师道上奏朝廷,声称自己愿意归降,奈何军中将士就是不答应。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拙劣的政治表演。
客观地说,李师道真的很愚蠢,他擅长浑水摸鱼,可如今各大军镇都已经归降了朝廷,朝廷没有任何牵制。此时决定起兵,岂不是有点搞笑的意思?
李纯不想和李师道浪费任何口舌。元和十三年(818)五月十三日,李纯下诏:封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全面主持平叛事宜。
李师道叛乱,完全是因为妻子魏氏的唆使,他自己根本没有做出军事部署,甚至都没做好反叛的心理准备。战役发生之初,平卢军只要打了小小的败仗,或者失去了城池,李师道就会忧惧半天,甚至生一场病,以至于后来只要前线传来兵败的消息,身边的人就会隐瞒实情。
李师道有一位悍将,名叫刘悟,此时拥兵一万,驻守在阳谷。这位老兄性格宽厚,治军宽松,在军中素来有威望,将士们都叫他“刘父”。悲剧的是,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出其不意地渡过黄河,将刘悟胖揍了几顿。
于是,刘悟的政敌开始打小报告,说他只会收买人心,不会打仗,关键时刻给平卢军镇掉链子,实际上恐怕是有异心,希望李师道早做防备。
李师道假借商议军情为由,将刘悟叫到郓州,想借机将他处死。
谁料想,部分将军认为,刘悟并没有谋反的迹象,如果因为谗言将他杀死,一定会让军中将士心寒。李师道听闻此言,吓得惊慌失措,他赶紧给刘悟送了大批的金银珠宝,让他回阳谷驻守,却私下扣留刘悟的儿子刘从谏作为人质。
用儿子换得军权,也不算太亏,刘悟选择忍了。可没过几天,又有人给李师道进言:“刘悟终究还是会谋反,不如早点除掉他,以绝后患。”
不错,李师道又改变主意了。
当时,他派人前去阳谷,准备让行营兵马副使张暹杀掉刘悟。然而,李师道打错了算盘,张暹明面上是李师道的人,实际上是刘悟的铁哥们。使者到达阳谷的时候,刘悟正在军营外布置防务,张暹坦白交代,李师道想要他的命。
那一刻,刘悟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色傍晚的时候,刘悟骑马回营,召集军中将士训话道:“我同你们不顾死活地抗击官军,完全对得起李师道。然而,李师道听信谗言,派人来杀我。如果我死,你们随后就会被杀。如今,陛下发兵平卢,声明只杀李师道一人。我军形势日渐窘迫,为什么要随他一同被灭族呢?现在,我和大家商议,打算奉行天子之命,回军袭击郓州,杀李师道。大家认为如何?”
在众人的眼中,刘悟一向宽仁,甚至性格中带着些许柔弱,突然听他说要带兵谋反,袭击李师道,众将士的第一反应就是难以置信。
兵马使赵垂棘问道:“不知此事能否成功?”
刘悟呵呵一笑,大声吼道:“来人,赵垂棘和李师道谋反,将此贼拖出去砍了,以儆效尤。”
按照一般的套路,杀完鸡,猴子必定会恐惧,进而会听命而行。然而,赵垂棘死后,其他人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刘悟觉得很尴尬,也觉得自己很无能。接下来,他用重兵围住帅帐,挨个问他们愿不愿意跟随他杀回郓州,只要说半个不字,一概砍头。当天晚上,刘悟砍了三十个脑袋,最终才控制住局势。
随后,刘悟下达军令:攻入郓州,每人赏钱一百缗。除军库外,凡是节度使的住宅,以及其他叛党的家财,允许手下任意掠取,有仇者可以报仇。
刘悟一边调度军队,一边派遣使者前往田弘正的军营,表示愿意投降朝廷,并将自己带军返回郓州的计划对他和盘托出。双方约定:如果计划失败,希望田弘正能够带兵支援,共同打下郓州;如果计划顺利,则在郓州举烽火为号,希望田弘正带兵驻扎阳谷,并将所有功劳全部归到田弘正身上。
这样无私的约定,让田弘正无法拒绝。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刘悟让将士们饱餐一顿,随后人衔枚,马裹蹄,兵发郓州。在此之前,数十名特务率先来到郓州城门,谎称他们是刘悟派来给李师道递送军情战报的使者,随后趁守卫不备,夺取城门。刘悟进城之后,直接带兵来到了李师道的节度使府衙,生擒了李师道的全家老小。
刘悟训斥道:“李师道谋反,意图对抗朝廷,我受天子密诏,准备将您送往京城,但是你还有何面目见皇帝呢?”
李师道吓得神志不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儿子李弘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道:“事已至此,只求速死。”
三颗人头落地,显赫数十年的李家灰飞烟灭。
元和十四年(819)二月,李纯封刘悟为义成节度使,将他调离了盘根错节的平卢。同时根据各州土地的远近,士卒和军马的数量,以及仓库的虚实,将李师道原有的十二州划分为三道:郓州、曹州、濮州为一道;淄州、青州、齐州、登州、莱州为一道;兖州、海州、沂州(今山东省临沂市)、密州为一道,由朝廷分而治之。自此,历经三代,更换四主的平卢军镇彻底回到了朝廷的统治版图。
不仅如此,横海(今河北省沧州市)节度使乌重胤还上奏李纯,声称藩镇之所以能够长期抗拒朝廷诏令,割据六十余年,原因就在于他们在各州设置镇将主持军政,夺刺史和县令的权力,作威作福。如果能让刺史行使自己的职权,就算出现安禄山、史思明这样的奸雄,也不能以一州的兵力叛乱。乌重胤以身作则,主动将权力交还给下辖的州刺史,希望朝廷的统治能够再次回归正轨。
那一刻,唐宪宗李纯堪称到达了职业生涯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