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815)四月,在唐军的轮番进攻下,淮西军显出疲惫之态,吴元济开始向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求援。就这样,一场收复淮西的战争,逐渐将河北、山东等地的军镇也拖了进来。
王承宗表示,他不服朝廷的管教,可他和李纯交过一次手,深知李纯的铁腕手段。面对吴元济的求援,虽有兔死狐悲之心,无奈中间隔着唐军主力,一旦贸然参战,可能直接面对唐军主力,得不偿失。于是,王承宗象征性地给朝廷发了几封奏折,希望李纯能够赦免吴元济。
很显然,李纯不会搭理王承宗的无理请求。
对吴元济来说,李师道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此之前,朝廷调派各地军镇前去淮西平乱,名单里唯独没有李师道。说白了,李纯并不相信李师道的忠诚。客观地说,李纯的态度让李师道很伤心,李师道虽然想谋反,可毕竟还是朝廷的节度使,遭到李纯的忽视,让他在地方藩镇中丢尽了颜面。在上奏无果后,李师道私自派出两千余人的小股部队,名义上是去支援官军,实际上是准备在淮西战场捡漏,破坏李纯的收复大计。
据史料记载,李师道平日里豢养了许多偷鸡摸狗的江湖人士,此刻刚好派上了用场。他将一部分高手派往河阴仓(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境内),杀光守仓的将士,一把火将那里存储的三十多万缗钱财、布帛,三万多斛粮食悉数烧光。
河阴仓是江淮地区运粮进京的中转站,对洛阳的供给尤其重要,李师道此举可谓是釜底抽薪。与此同时,李师道将另外一批人派往洛阳,用重金收买了洛阳城中数百名地痞流氓,让他们在城中放火烧城,抢劫民居。李师道的目的就是让朝廷后院起火,逼迫李纯将主力派往洛阳镇守,减轻淮西的压力。
事实上,许多大臣真中了李师道的圈套,力劝李纯撤军。
不过,李纯不想撤,宰相武元衡更不想撤。
前面说过,武元衡是西川节度使,因为作风硬朗,被李纯调到长安,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主战派。之前,李师道、王承宗的调停奏折就是被他硬生生压下来的。这一次,李师道在背后耍小伎俩,又被武元衡识破,他顶住朝臣的压力,力劝李纯继续开战,以至于李师道对他恨得牙痒痒。
元和十年(815)五月底,长安城混进来一批顶尖杀手,李师道给他们的任务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宰相武元衡、大臣裴度等主战派。
元和十年(815)六月初三,天色尚未大亮,住在皇城边上的大臣纷纷起床梳洗,准备进宫早朝。武元衡住在靖安坊东门,和往常一样准点出门,此时街上的商铺还未下板,周遭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武元衡和他的随从出发没多久,从黑暗中射出来数十只羽箭,随行的侍卫纷纷倒地,早已经埋伏好的杀手飞奔出来,抢夺了武元衡的马匹,将他控制住之后,砍下了他的头颅。
一代铁血宰相,就这样死于宵小之手。
杀手们训练有素,得手之后迅速逃遁而去。
想想看,朝中宰相当街被杀,禁卫军肯定会加紧防卫,杀手们必须趁朝廷警惕之前杀死其他的大臣,而且是越多越好。
第二个目标:住在通化门的御史中丞裴度。
据史料记载,杀手们很快便追上了裴度的车驾,几乎是以同样的方式发动奇袭,其中一只羽箭射中了裴度的头部。庆幸的是,裴度戴的毡帽非常结实,杀手射出的羽箭可能距离太远,并没有洞穿裴度的脑袋,只是将裴度吓到旁边的污水沟里。裴度的护卫注意力非常集中,很快便开始反击,一番苦战下来,杀手并未得逞。天色就要转亮,杀手看到街上行人越来越多,随后逃遁而去。
主战派宰相被杀,御史中丞被伤,堪称是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案。李纯立马做出部署,由金吾卫的将士贴身跟随,护卫朝中重臣上班。即便如此,大臣们还是找各种理由不去上朝,以至于早朝开始时许多人都不在。
堂堂朝廷大员,居然被江湖人士吓得不敢上朝,李纯又气又急。随后,李纯传下旨意,严令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迅速侦破此案,查出幕后黑手。
旨意刚下,杀手们便潜到官府衙门,给各级官员留下了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先杀了你们。敌人在暗处,官员在明处,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调查过程充满了波折。
关键时刻,兵部侍郎许孟容上奏道:“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宰相被人在路旁杀害,盗贼却不能捉获的事情,这是朝廷的奇耻大辱啊。请求朝廷起用御史中丞裴度为宰相,主持平叛和捉贼的事宜。”
李纯:“准奏。”
第一道旨意:派遣禁卫军前往裴度的家里护卫,同时派了最好的御医前去照料裴度,李纯的亲信宦官整日坐在裴度旁边,希望他能早日进宫面圣。
过了二十余日,裴度顶着开花的脑袋来到了大明宫,李纯当即宣布裴度接替武元衡担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此同时,还给了他一个特权:可以在家中办公,接见朝廷大臣。
第二道旨意:京城及周边州县,谁能够捉拿这伙贼人,赏钱一万缗,封五品官职。如果谁敢包庇隐藏贼人,诛灭全族。
杀手是江湖高手,自然不会轻易被擒。朝廷的军队还没出动,他们便逃之夭夭。接下来的几天,有关部门一无所获。有一天,神策将军王士则等人在搜查的时候,发现几个人神情可疑,鬼鬼祟祟,于是将他们抓了起来。细查之下发现,他们居然是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手下,为首的叫张晏。
王士则知道王承宗和朝廷不对付,如果是他派杀手前来长安行刺,完全符合逻辑,于是将张晏送给了李纯。对李纯来说,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杀手一日没被抓到,文武百官就不会走出阴影。就这样,在京兆尹和监察御史的联合审查之下,张晏等人被定为死罪,当众处斩。
张宴被杀之后,李纯打算将怒火发泄到王承宗的身上,他派使者前去成德,宣布以后王承宗不用再给朝廷进贡,相当于和他正式决裂。李纯甚至放下狠话:你就伸着脖子等着,朝廷打完淮西,下一个就是成德!
历史证明,王承宗就是背锅侠,张宴等人就是冤死鬼。此时此刻,真正的杀手集团早已经逃到了东都洛阳。
据史料记载,李师道在洛阳设置了一个临时指挥所,刺杀朝廷忠臣,破坏洛阳秩序的杀手们都在此处隐蔽。李师道可能没有想到,朝廷发下海捕文书之后,他的手下也对赏金动了心,某位小兵可能觉得自己没有多大前途,于是将李师道在洛阳的老巢偷偷告知给了东都留守吕元膺。
杀手集团只有数十人,在官军的逼迫下,他们退守到洛阳西南的山脉中。当时,山里的百姓以打猎为生,人人矫捷勇猛,被称为“山棚”。有一天,有个山棚正在路边售卖刚刚猎获的鹿,某位不长眼的杀手仗势欺人,惹怒了这位地头蛇。
山棚没有和杀手计较,可回村之后给小伙伴说了此事,大家商议之下,觉得这帮人可能就是官府要通缉捉拿的亡命之徒,于是报告给了洛阳留守吕元膺。在山棚的带领下,吕元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杀手集团。
在吕元膺的审理下,真相慢慢浮出了水面。
杀手集团的首领叫圆净,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僧人,曾经是史思明的部将,史思明战败后,此人逃入深山,在中岳寺为僧。这位老兄觉得做和尚没意思,于是找到了野心勃勃的李师道,并提出了一个帮他暗中培养杀手的计划。刚好李师道也有此意,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李师道给了圆净一大笔钱,圆净一边拿钱培养杀手,一边在洛阳城收买官府中的败类,让他们出卖官府的信息,与此同时,还在山里面买了很多土地,雇了许多山棚作为外围支援,人数多达数千人。此次刺杀宰相,就是圆净、官府败类和杀手组织一手策划的杰作。
吕元膺愤怒了,这么大年纪干啥不好,非得把朝廷闹得鸡飞狗跳?还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否则吕元膺真有可能被皇帝降旨责罚。
吕元膺怒吼道:“给老子往死里打!”
领导发话,手下的士兵举起锤子便向圆净的小腿砸了下去。谁料想,圆净是江湖高手,拥有某种神秘的功夫,行刑的士兵连砸了几下,圆净的小腿还是完好无缺。圆净呵呵一笑,一把夺过锤子,大吼道:“你们这些鼠辈,连个腿都砸不断,还当什么兵啊?”说罢,圆净便自己砸断了小腿。
善后过程很简单,数千人全部被处死,真相被送往长安。
李纯确实被震惊到了,他没想到李师道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因此征伐李师道的决心更加坚定。然而,眼前朝廷正在征伐淮西,刚刚又因为刺杀事件冤枉了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李纯只能搁置此事,等淮西战役结束后再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