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战争很激烈,可河北的局势似乎更热闹。

前面说过,朱滔带着军队南下,打算去洛阳做皇太弟。王武俊虽然投降了朝廷,可面对耀武扬威的朱滔,还是拿出了尊敬的姿态,好吃好喝招待,顺便送上了最美好的祝愿,最终将他送出自己的防区。

据史料记载,田悦的态度也很恭顺,朱滔至少在明面上挑不出任何理来。不过,朱滔和田悦有渊源,所以多了一份期待,比如让他跟着一起出兵。当时,王郅出使魏博,想约田悦从馆陶(今河北省邯郸市馆陶县)一起南下。

田悦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他对王郅说道:“哎呀,我当然想跟随大哥南下,可是昨天出兵的时候,我的部下非拉着我,不让我走啊。”

王郅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为何呢?”

田悦:“他们说,魏博刚和官军干了几仗,元气大伤。不久前,王武俊和朱滔大哥在这里驻扎,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待,如今储备空虚,连军队的基本吃喝都保障不了,哪还有能力去远征。”

王郅面露难色,问道:“那魏王是准备辜负冀王了吗?”

田悦:“我哪敢对大哥怀有二心,这都是部下极力阻止。要不这样吧,我让大将孟祐带着五千人,去给大哥干些喂马放马的杂活。”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郅如果再逼迫,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为了保险起见,王郅让田悦的司礼侍郎裴抗等人一起回去复命。谁料想,朱滔得知田悦的消息,大骂田悦忘恩负义,还说他是个骗子。放完狠话之后,朱滔传下军令,让回纥大军劫掠馆陶、贝州等地,将帐幕、器皿、车辆、牛羊席卷而去。

悲剧的是,老哥朱泚进攻奉天受阻,被李晟逼回长安,再加上李希烈横扫汴州、洛阳等地,霸占着河南,朱泚眼下进退不得。本着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打打孩子的理念,朱泚决定留下来,和魏州的田悦死磕到底。

就在此时,唐德宗李适送来一份大礼:封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李抱真、张孝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田悦检校右仆射。如果罪己诏是个示好,加官晋爵便意味着王武俊、田悦等人和朝廷正式进入蜜月期。因此,听闻田悦被围,王武俊、李抱真立即起程前去营救。

谁料想,仗还没打起来,魏州便发生了一场政变。

前任魏博节度使叫田承嗣,去世之前,他将宝座留给了侄子田悦,让儿子们辅佐田悦,一起把家业守好。田悦上位之后,对田承嗣的几个儿子还算照顾,不过有个叫田绪的弟弟,性格凶恶,心思深沉,担任魏博兵马使期间,总是喜欢给田悦惹麻烦。念着叔叔的情义,田悦全都忍了下来。

不过,田悦的退让并没有让田绪浪子回头,他感觉家业旁落,屡次嚷嚷着要杀了田悦。有一次,田绪心中烦闷,拉着侄子喝酒聊天,席间又发牢骚,狠狠地将田悦诅咒了一番。侄子极力劝阻,竟然被喝醉酒的田绪杀死。田绪酒醒之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最终决定弄死田悦,自己掌权。

当时,魏博和朝廷重归于好,李适便让给事中孔巢父前来魏州宣慰,田悦摆开筵席,宾主一直喝到深夜才归。当天晚上,田绪召集了亲信,从军府的后门偷偷潜入府中,将正在熟睡的田悦,以及其母亲、妻子和孩子一起杀死。

后院是禁地,又在深夜,里面发生了什么,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做完了一切之后,东方已经出现了光亮。清晨时分,田绪以田悦的名义召集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入府议事。许士则、蒋济率先来到军府,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说起昨晚那顿酒宴仍旧是回味无穷,却不知危险已然降临。他们刚走到平日里议事的正堂,就被田绪的手下乱刀分尸。

紧接着,田绪走出府门,碰到田悦的亲信将领刘忠信正在打点仪仗,安排属官参见主帅。田绪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刘忠信与扈崿阴谋造反,昨天夜里将田悦杀死了!”传说中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就是这样发生的。

据史料记载,士兵们听到的关键意思就两个:老大被杀了,是刘忠信干的。考虑到刘忠信是危险人物,士兵们瞬间就将他剁为肉泥。可怜刘忠信,忠心又有信义,人如其名,却连一次辩白的机会也没有,着实悲哀。

没过多久,另外一位男主角扈崿(è)也来到府门前,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刘忠信,扈崿惊讶万分,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士兵们也蒙了,田绪说他们共同谋反,可刘忠信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仪仗,扈崿更是闲庭信步地来到军府,这哪里像是杀了人的状态?看到此情此景,田绪怒吼道:“我是先公田承嗣的儿子,诸位深受先公恩惠,如果你们能拥立我,兵马使赏给两千缗钱,大将赏给一千缗钱,士兵每人赏给一百缗钱,我将竭尽公家和我私人的资财,在五天之内办理。”

在金钱的**下,士兵们的智商瞬间降为了零。不错,他们开始相信,确实是刘忠信和扈崿杀死了田悦。几乎就在瞬间,他们转头砍死了扈崿。

搞定军府之后,田绪找到了孔巢父,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说给他听,孔巢父不想深究其中的猫腻,安慰好田绪之后,孔巢父便让他暂时代理军府的一切事务,等回朝之后再向皇帝请示。

彼时,王武俊和李抱真已经开赴魏州城外,得知田悦被杀,他们便打消了入城的念头,将大军驻扎在野外。朱滔紧急调动了一万两千名士兵驻扎在魏州城下,给田绪一种兵临城下的压迫感,朱滔派使者前去招降,想逼他承认自己的政权,还答应一定封他做节度使。不过,朱泚已经失去了对关中的控制,朱家坐江山的计划已经流产。在李唐正统和野鸡派朱家之间,田绪会怎么选?

田绪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李唐政权。

事实上,魏州城外,官军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可他们必须要面临一个问题:明面上,王武俊和李抱真结盟了,可自从和好之后,他们还没有一次成功的军事合作,自然就缺乏一种信任。说白了,朱滔围攻魏州,王武俊不想帮田绪解围,他想试探一下李抱真,朝廷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在彼此的猜忌和怀疑中,官军毫无作为,放任朱滔围攻了魏州四十余日。可出人意料的是,朱滔始终没有攻克魏州。唯一的解释就是,幽州军从安禄山那一代起便只擅长野战,不善于攻城,在城池面前,他们只能铩羽而归。

兴元元年(784)四月二十八日,王武俊领军驻扎在南宫(今河北省邢台市南宫市),李抱真终于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到王武俊的军中,和他好好地深聊一次,以解决官军和藩镇军之间的信任问题。李抱真临走的时候,将指挥权交给了行军司马卢玄卿,并吩咐他如果自己回不来,就听从朝廷的指挥,为自己报仇。

客观地说,王武俊的心里有道坎,这是朝廷和藩镇之间的心结,不仅王武俊有,其他节度使也有。可是李抱真单枪匹马前来求和的时候,王武俊的委屈和怀疑顿时烟消云散,这无关对朝廷的忠心,仅仅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坦诚和信任。当天晚上,李抱真和王武俊结为异姓兄弟,二人抵足而眠,一夜无话。

毫不夸张地说,李抱真的坦诚,直接改变了河北战场的局势。

兴元元年(784)五月初五,王武俊和李抱真将军队开赴离贝州三十里的地方,正式对朱滔宣战。事实上,朱滔不怕官军,但是怕王武俊的骑兵,他们打起仗来骁勇异常,从不把性命放在眼里。为了对抗王武俊,朱滔召回了魏州主将马寔,没想到的是,这位老兄谎称大军疲乏,拒绝作战。

碰巧此时,军中来了一位贵客,是回纥的达干首领。听说朱滔要决战,兴冲冲地自荐道:“俺们回纥军队作战勇猛,经常以数百骑兵打败数千敌军。大王给我们赏赐了那么多钱财和牛羊,又允许我们抢劫,回纥总得做点贡献。这样吧,明日大王只需要坐镇后方,看我们怎么打败王武俊的骑兵。”

达干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好像打了胜仗一样津津有味,至于朱滔,也听信了达干的鬼话,下令在次日展开决战。

第二天,王武俊派遣兵马使赵琳带领五百骑兵埋伏在桑林,自己带领骑兵担当先锋,李抱真埋伏在大军身后。交战之初,回纥的五百骑兵犹如脱缰的野马,直接冲进官军阵营,王武俊避开首轮攻击,放回纥骑兵进入埋伏圈,等敌军想要返回的时候,官军齐出,将回纥骑兵包了饺子。

回纥军打正面冲锋很牛,但缺点是人数太少,王武俊的策略就是以多打少,回纥骑兵毫无办法。五百骑兵,瞬间就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收拾完回纥骑兵,王武俊便对朱滔的主力发起了冲锋。彼时,朱滔麾下有三万余人,完全有能力和官军一战,可回纥军失了先机,以至于幽州军士气低迷。在官军的冲锋下,幽州军毫无抵抗力,朱滔只能带着数千残兵向北退却。

兴元元年(784)六月,朱泚和姚令言兵败被杀,幽州军一败涂地,朱滔只能向李适上表请罪。当时,李适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和波折,对藩镇祸乱有了重新的认识。他明白,就算杀了朱滔,还有千千万万个朱滔站出来。因此,李适赦免了朱滔的所有罪行,让他在幽州闭门思过。

朱泚被杀,朱滔投降,朱家霸业彻底灰飞烟灭。失败后的朱滔,回想起他对抗中央朝廷的行为,不禁觉得有些幼稚,而李适对他的宽容又让他有点无地之容。也许是对自己没有实现宏图霸业而失望,也许是对自己起兵作乱,以至于河北生灵涂炭,民生凋敝的惭愧,投降后的朱滔郁郁不乐,以至于一病不起。

贞元元年(785)六月,朱滔在幽州病逝,享年40岁,临死前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得力部将刘怦,顺利完成了权力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