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美汴京的“超级城市”为何会埋没在河北泥沙里?(1 / 1)

在中国的古代名城里,“北京大名府”的历史见证了太多沧海桑田,特别是在号称“富宋”的北宋年间,这座大宋王朝的陪都曾是出名的繁华富庶。即使比起那堪称中世纪“超级城市”,叫无数文人墨客碎碎念的大宋东京(汴京)来,同时代的“大名府”也足以与之媲美。

而今天,这里只是隶属于河北省邯郸市的大名县,是一个有九十多万人口的普通县城。不过严格来说,当年的“北京大名府”跟今天的“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在元、明、清年间的野史演义小说里,“北京大名府”依然非常红,是诸多宋元野史人物的“红人打卡地”。比如卢俊义、展昭、田赛彪等“野史明星”都在这里上演了爱恨情仇,古典名著里还有对其“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风光的描述。但早在明初时,昔日的“大名府”就已埋入泥沙。它的旧址距离今天的大名县,大约2—6公里路程。

如此“红”的一座城池怎么就埋土里了?

大名府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春秋霸主齐桓公曾在此地筑“五鹿城”,战国时更名为“元城”,一度是魏国的别都。东汉时改称大名县,南北朝时又成为北周的重镇魏州。只要是逐鹿天下的年代,这个有着极佳战略地位的城市就是各路列强眼中的制高点,打破头也要拿到手。

但那时的“大名”顶多也只能算是军事重镇。从一个战略要地变身为后来“极尽繁华”的名城,却是拜一项工程所赐:京杭大运河。

在隋唐时代,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航线,当时的魏州(大名)正是其重要一站。作为永济渠中段最重要的城市,发达的交通与频繁的商旅往来终于令其高速发展起来。经历了盛唐的繁华后,中唐藩镇割据的困局成了魏州(大名)的催化剂:这里作为著名藩镇“魏博镇”的治所,城市规模再次扩充,分为“大城”“罗城”“牙城”三部分,总面积突破100平方公里,正式升级为古代“超级城市”。

也同样是中唐年间的建中三年(782),当时的魏博节度使田悦为求好彩头,把魏州改为“大名府”。这个彩头也确实不负所望,大名府所在的河北道,人口数量居大唐第一,粮食产量居大唐第二,从初唐到中唐,大名府仅人口数量就增长了五倍。此时它已取代邺城、邯郸等“老牌城市”,成为富庶发达的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所以在中晚唐以来的多次战争博弈里,大名府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拥有大名府的魏博镇,一度与卢龙、淄青、成德齐名,并称“河朔四镇”,给唐王朝找了一百多年麻烦。到了乱成一锅粥的五代十国,打遍北方的李存勖也是在这里登基称帝的。之后的五十多年乱世,“大名府”的名字换了好几个,到后汉年间又换了回来。无论名字如何换,其重量级地位一直没变,依然是国家巨镇!

这个“超级城市”最黄金的时代,当属北宋时代。

北宋立国时,燕云十六州已尽失,北方直面凶悍的契丹铁骑。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大名府就成了大宋的“北门锁钥”。多少次抗击契丹铁骑的战争里,这里都是宋军的指挥中心。前线数十万军队的粮草物资装备,更是全靠大名府来周转。大名府稳定,大宋战线就稳定。

随着《澶渊之盟》落墨,宋辽和平到来,大名府的地位不降反升。宋辽使节的每次来往活动,都必须过道大名府。宋仁宗年间,面对虎视眈眈的辽国,北宋王朝也将大名府升为陪都,整个城市仿照东京城的样子,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改造,建造皇帝专属的北方行宫,并屯驻精锐禁军。用宋神宗的原话说:“大名为天下喉噤之地。”北京大名府,就是彼时大宋境内仅次于东京的中国第二大城市。

从经济方面说,当时的大名府很多方面已反超东京。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北宋,原本就毗邻航道的大名府自然赚得盆满钵满。这里还是宋朝的丝绸产地,其号称“绫绢州”的丝织品常年畅销辽国、高丽。这里还诞生了古代农业史空前的枣梨嫁接技术,特产的“鹅梨”“棠梨”是享誉南北的名贵食品。大名府的赋税排在全国城市第二,酒水产量排全国城市第一,人口也是全国城市第一,是公认的“超级大都会”。

可以说,诸多野史小说里形容大名府的那句“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看似绚丽,对比历史却显得很“谦虚”。

经济发达,大名府的文化自然也无比发达。早在北宋前期,大名府就是大宋王朝的文化中心,引领宋初文坛的柳开、范质、宋白等名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大名人。一本《全宋诗》收录了大名籍诗人三十三位,收录诗作三百七十三首。北宋学派“朔学”的两位中坚人物王岩叟与刘安世同样都是大名人。《续通典》《国史》等重要典籍也都出自大名文士之手。还有寇準(文学家兼宰相)、张咏(政治家、诗人兼纸币发明者)等传奇人物,早年都曾在大名府游学。

在整个北宋文坛,大名府出身的文士以“好刚有文”著称。诸多大名籍的名家不只有一手好文笔,更习得一身好武艺。其慷慨豪放的文风,为宋代文坛源源不断注入刚烈之气。没有大名府这个“大都会”,号称精美的宋代文化必然减色不少。

如此重量级的大名府,也是北宋大事件的见证者。当北宋“第一大都市”东京上演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金人“组团”俘虏时,作为“第二大都市”的大名府就是康王赵构(未来的宋高宗)的大元帅府。而随着赵构撒腿南逃,同样沦陷的大名府也结束了其“超级大都会”的好日子:先做了“伪齐”的“国都”,被战火**了一通,然后从金至元,渐渐沦为普通的府城,到明朝建文三年(1401),彻底在一场水灾里被淹没,埋入地下。

今天的邯郸市大名县,其实是明代重建的城市。

如此“超级城市”,为何会黯然谢幕,难道只怪“天公不作美”?其实,更重要的是中国经济版图的变化。宋室南渡之后,中国南北对峙上百年,作为大名府“血管”的永济渠早已淤塞断流,大名府也就从此断血。元朝一统天下后,中国经济中心早已南移,河北也不再有唐宋年间的经济地位。元代重开的京杭大运河改道东行,不再经过大名府,新兴的临清等运河城市在接下来的六百年里,扮演了与当初“超级城市”大名府类似的经济角色。也就是说,就算没有1401年的那场大水灾,“超级城市”大名府的衰败也是必然的。

大名府的黄金时代虽然结束了,但其最终的归宿留下了重要的文物。由于被埋入泥沙,沉于地下的大名府旧城“躲”过了接下来的一场场战乱,至今仍保存完好。其原有的宫室、街区、建筑一概原样保存。目前出土的瓷器、钱币等文物,样样都令人惊艳。而在泥土之下,还埋着中国禅宗发祥地兴化寺、唐宋著名寺院红罗寺、大宋交通枢纽卫河古码头等重要遗迹,每一样,都填补了很多考古空白。

从这个意义说,今天邯郸市大名县6公里外的土地下,埋着的是一部厚厚的宋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