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从元朝中后期起,中日双方“你抢我抓”三个多世纪的“倭患”,特别是比起明朝嘉靖年间持续四十年,战火波及整个东南沿海的“嘉靖大倭乱”,鸦片战争以前的清朝在“倭患”这事儿上却很平静。为何会如此,首先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日本国情的变化。
清代年间的日本,既不是元明年间那个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也不是丰臣秀吉梦想“迁都宁波”的猖狂时代。德川幕府统治日本后,出于稳定自家权位的考虑,对外厉行“锁国”政策。除了长崎之外,日本对外的港口全数关闭,日本船只不许出海贸易,更不许擅自与海外往来,偷渡更是死刑大罪。只有中国、荷兰等少数国家的船只可以在长崎开展贸易,还要遭到严密的监视。
出个国都要死刑?如此严密监控的锁国体制,铲掉了倭寇作乱的土壤。元明年间倭寇们肆意驾船“觅食”,想打劫就打劫的“好日子”从根儿上就没了。
但拼命锁国的日本,与对岸大清王朝之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两者之间有着重要的共同利益——对双方来说都无比重要的“洋铜贸易”,这就是当时“中日和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清王朝一统天下后,国家进入长久和平,但有一件大事关乎国家稳定:铜钱。要发行铜钱,就需要大量的铜,清王朝的产铜地集中在云南、贵州、四川等省,产量有限不说,运输更是十分困难。可这事儿每年稍耽误一会儿,极有可能就是要命的“钱荒”。
而与地大物博却缺铜的大清不同,日本虽说穷得叮当响,日用品要啥没啥,可金银铜等贵金属产量却十分丰富,可以说“穷得只剩钱”。而且虽说锁了国,但对中国的各种货物,日本社会需求量也极大。
那怎么办?拿铜换吧。所以,自1683年,随着清王朝平定台湾南明政权,中日双方也就心照不宣开始了长达一个半世纪的“洋铜贸易”。每年大批中国船只从宁波、广州等港口出海,满载着生丝等货物直奔日本,换取大量优质铜。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康乾盛世”时代,大清朝对海外贸易高度紧张,乾隆年间更只留了一个通商口岸,但对“换日本铜”的买卖,清王朝却是政策宽松,只要是去日本换铜,中国商船甚至可以不管相关禁令,带去大批名贵宝货。对这项关乎国家财政稳定的买卖,比起其他外贸政策来,清王朝的态度实在是很开明。
这开明的态度也造就了一段后世几乎遗忘,当时却红红火火的中日贸易盛况。康乾年间,清朝每年开赴日本的商船常在百艘以上,每年登陆日本岛的中国商民一度多达万人。从1683年至1840年,中国商船累计从日本赚走了3.8亿斤铜。对双方来说,这是一笔持久双赢的生意,既然是双赢,中日双方当然也就尽力维持和平。
除了利益驱使,清朝没有倭患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号称“漠视海洋”“闭关锁国”的清王朝,在“康乾盛世”年代里,曾拥有一支威震东亚海洋的海上力量。康熙年间,出于与东南“南明小朝廷”作战的需要,“弓马骑射”起家的清王朝也开始高度重视海军建设。从1683年中日开始“洋铜贸易”起,当时的清王朝海军正如日中天,主力战舰“鸟船”长50米以上,装备大型火炮三十门以上,即使比起亚洲海面上赫赫有名的荷兰战舰,继承明代造船技术的大清鸟船也能“单挑”。这样凶悍的炮船,在当时的清军水师里有六十艘之多。
如此凶悍的战舰,不但在战场上大显威风,在康熙年间还曾作为“封舟”,每隔几年就去册封琉球,等于是在日本海面上亮个相,威慑力极强。有这样强大的海上力量,周边哪家“邻居”敢轻易造次?
可最让人叹息的也正是这事儿。随着清王朝统治的稳定,这曾经强大的“鸟船”也大多被清王朝废弃,几乎是拆的拆,扔的扔。到了乾隆年间,清军最“巨无霸”的战舰也只有十一丈长。随着一批手工业图书被禁毁,清军水师的造船造炮技术竟然大步倒退。
也恰恰是在乾隆晚年,别看大清没有闹“倭患”,越南海盗却后来居上。当时装备有“大师船”的越南海盗团伙,其战舰往往比清军战舰大三四倍,号称“船大而高,炮多而壮”。凭着这份实力,从乾隆末年到嘉庆年间,每到春夏季节,来自越南的海盗船就会组团杀来,在广东至浙江的海面上大肆烧杀抢掠,气得乾隆、嘉庆两父子,多次抛下严旨,恨不得将这伙贼匪赶尽杀绝。
但实际上,到了战场上,由于人家船大炮多,清军的沿海水师每次都是能躲就躲,以至于稍有点钱的沿海商民,都得自发配备船炮,靠自家力量和海盗死磕。每次海盗来了,清军的“正规军”水师基本都是“登桅望”,能看热闹就看热闹。如果不是嘉庆五年(1800),越南海盗船在海面上遭遇飓风打击,外加越南国内形势变化,其国王主动铲除海盗势力,这曾叫清军躲猫猫的海盗,不知还会折腾大清多久。
自家海军不给力,就算没有倭寇,就算靠运气熬走了越南海盗,待到鸦片战争打响,面对英军的坚船利炮,依然还是叫天天不灵。被轰开国门的清王朝,随后陷入了落后挨打的深坑,在19世纪末的甲午战争里被昔日的“贸易伙伴”日本踩在脚下。
所以说,对方国情的变化,共同的贸易经济利益,固然是和平的必要条件,但自强才是根本。没有“倭寇”的大清朝,终为漠视海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