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瑜:一个坚持反清复明的人,却去改变了日本历史!(1 / 1)

崇祯十七年(1644),随着北京沦陷,崇祯皇帝殉难,清军入关,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历史算是画上了句号。然而对这件事,南明是不答应的,南明还有大批仁人志士坚持反清复明,并投身其中,毁家纾难,抗战到底。但这铁骨铮铮的抗争也难挽大厦于将倾,永历十二年(1658),南明皇帝朱由榔败退缅甸,延平郡王郑成功逆袭南京功败垂成,大明全境尽数落入清王朝手中,抗清复明的大业,不得不悲情落幕。

此刻,郑成功麾下的一位幕僚也长叹一声,踏上了离乡背井的路途。鲁迅在《藤野先生》里有一句轻描淡写:“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这篇文章里提到的名叫朱舜水的游子,只是个不起眼的存在。不管是对他轻描淡写的鲁迅,还是那个年月狂热崇拜日本、组团跑去学习的进步青年们,都很少有人想到:正是这位朱舜水,把晚明的思想文化播种在这个贫瘠的东洋小岛上,开花结果,成了近代日本崛起的先声。

朱舜水者,便是号称“明末清初五大学者”之一的思想家——舜水先生朱之瑜。

1.朱之瑜何许人

朱之瑜,字鲁屿,号舜水,万历二十八年(1600)出生于浙江余姚一个名门望族。

明朝万历年间,是中国古代史上的一段自由时代,名流出得多,败类也不少。有些人正气凛然出了名,可大难临头后变节比翻书还快,后来叛变投敌的钱谦益便是典型代表。还有一类人,道德品质堪称君子,可水平不接地气,好心办出的坏事一箩筐,直到把明王朝办到玩完,东林党里就有不少这类人。而朱之瑜却是第三类人,他既有风骨,也有接地气的本事,这等稀罕人物,清末学问家梁启超认为,满打满算,只有五人,即“明末清初五大学者”,朱之瑜便是其中之一。

朱之瑜家是余姚名门,祖父朱孔孟多次谢绝朝廷征召,父亲朱正多次谢绝不过,才当了漕运总督。朱家世代相传的一个信条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清高的直接后果便是朱之瑜有一个艰难的童年,父亲英年早逝,母亲拉扯三个孩子贫寒度日。小朱之瑜早当家,小小年纪就开始养家糊口,不但干过种地屠宰之类的农活,城里的帮佣杂役也曾做过。并且他的学业也没落下,一面打工一面自学,学业日益精进。

到朱之瑜25岁那年,哥哥朱启明考取武进士,家境大大改善。在兄长的关照下,朱之瑜得到了新的求学机会,先后拜了三位名流为师:朱永佑,张肯堂,吴钟峦。

朱永佑,崇祯年间的吏部侍郎;张肯堂,崇祯年间的福建巡抚;吴钟峦,虽说官职不高,但教育成果显赫,很多朝野名流都曾是他的学生。有这样三位老师先后传授朱之瑜学问,朱之瑜自然成长得很快。并且除了传统儒家学问外,他还习得了明末一门新兴学科:实学。

实学,源起于宋代的“事功学派”,强调经世致用。隆庆、万历年间的杰出政治家高拱和张居正都是实学的忠实信徒。这就好比武侠小说里,一个天赋异禀的苦小子,机缘巧合遇到了江湖顶级高手,获传独门武功秘籍,朱之瑜的实学本事也顺利升级,很快声名鹊起,成了知名俊才。

对他影响最大的老师便是吴钟峦,此人多才多艺,从财政税收到种地砍柴,样样倾囊传授。除了这些独家绝技,他教朱之瑜最多的是坚定的信念。他经常用各种方法磨炼考验朱之瑜的意志,反复灌输给朱之瑜一个强大信仰:“不能忠孝,虽有经济之才,何益哉。”

正是这个强大信仰,支撑了朱之瑜一生的选择。

在几位名师的悉心教导下,朱之瑜的能力突飞猛进,用当时苏松学政亓炜的话说,就是“文武全才第一”。此刻,朱之瑜已修炼了如火眼金睛的判断力:当朝廷的橄榄枝抛来,邀他入朝做官,朱之瑜的回答是冷冷的两个字——不去。

因为他早就看透了那位正玩命励精图治的崇祯皇帝,他对妻子说,我要是出来做官,肯定会官运亨通,然后就会建言国事。我说的话皇帝肯定不会听,轻了就会把我问罪,遇到祸事还会拿我顶缸。结合明末一些名臣的遭遇,朱之瑜的预言确实十分准确。看透这一切的朱之瑜,从崇祯年间起,先后十六次拒绝朝廷的邀请,一边把大明风景看透,一边在休闲的日子里细水长流。

比起先祖的清贫,拥有一身实学本事的朱之瑜把闲居的生活打理得丰富多彩:不是种地劈柴,就是外出讲学,捎带还做点生意,动动脑子就能赚不少钱,从江南到日本、越南,都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但生活滋润的朱之瑜最后还是把明朝惹毛了:南明弘光政权成立后,权臣马士英也盛情邀请他,朱之瑜依旧淡然拒绝,谁知却惹恼了小心眼的马士英,打算罗织罪名将他逮捕。好在朱之瑜人脉广,早早就收到了消息,立刻脚底抹油,躲进了舟山群岛。

本来他只是想暂避风头,没想到他刚跑了没一个月,清军就大举南下,南明弘光政权迅速灭亡。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被俘,曾想整治朱之瑜的权臣马士英却带兵坚持在太湖流域打游击,最终被俘,英勇就义。朱之瑜的家乡也沦陷在清军的铁蹄之下,只有舟山群岛靠着地理优势,暂时未被战火波及。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

2.挺身赴国难

朱之瑜有家难归的时候,南明王朝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舟山群岛上集结了大批败退下来的军队与官员,鲁王朱以海也很快到了,就任“监国”,这是南明抗清的又一个堡垒。初到舟山的朱之瑜,一边打理他在舟山的生意,一边打听外面的风声。随着鲁王政权的建立,一直悠闲的朱之瑜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投身抗清,全力救国。

他做出这个抉择,一个原因就是三位授业恩师——张肯堂、吴钟峦、朱永佑都投身在鲁王身边。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一直悠闲的俊才,心中其实一直埋藏着沸腾的热血,国难面前,终于被唤醒。

热血沸腾的朱之瑜从此正式成为南明的谋士。他一边卖力干活,一边拒绝南明的官位: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抛弃舒适的生活,为抗清复明甘愿历经艰难。他负责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鲁王政权筹钱。为此,他不但将自己多年积攒的家产都捐出来,更乘风踏浪、远赴海外筹款。从此,朱之瑜便踏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多次往返在海洋上,从朝鲜、日本到东南亚,其间也曾作为鲁王的特使联络各地抗清力量。十几年的人生,基本都在海上动**飘摇,他的生命更是遭遇了好几次危险。

一次半路遇到清军战船,一干人等惨遭俘虏,清兵钢刀架在脖子上,逼朱之瑜投降。结果朱之瑜面不改色,反而谈笑风生,甚至给面前的清兵讲忠孝之道。这一番风采,就连敌人也大为叹服,清军主将刘文高敬佩不已,当场将朱之瑜释放。

经过努力,朱之瑜先后把多支零散的抗清力量团结在南明政权旗下,更为海外筹款找到了一个重要落脚点:安南会安。

会安,即今天越南会安市,明末的时候,这里是华商云集之地。通过艰难的奔走,朱之瑜多次成功筹措饷银,源源不断送回国内。同时他也以会安为基地,发展抗清力量。这个小小的港口,一度成为海外明朝遗民的大本营,朱之瑜在这里的十二年,工作十分成功。

但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先是永历五年(1651),清军悍然发动了对舟山群岛的大规模进攻,鲁王政权兵败如山倒,朱之瑜的三位授业恩师先后死节殉难。闻听噩耗的朱之瑜悲愤不已,从此不再过中秋节,以示对老师故友的纪念。

而在经过五年近乎绝望的等待后,朱之瑜终于等来了一封迟到三年的书信:这是舟山群岛沦陷后,鲁王给他的信。信中告诉他,鲁王一行已寄身于永历政权大将郑成功处,读到这里的朱之瑜仿佛拨云见日,喜极而泣。但继续读下去,巨大的委屈填满了他的心头:对孤守海外的朱之瑜,鲁王破口大骂,说朱之瑜只顾自己过小日子。这无理的指责令这位历经苦难的忠臣再也无法忍耐,当场挥毫泼墨,为鲁王写下一封披肝沥胆的回信——《上监国鲁王谢恩疏》。

在这封书信中,朱之瑜叙述了自己海外十二年的生活,更写尽了自己的拳拳之心,为此他把自己一直恪守的规矩也打破了:他接受了永历王朝的官职,正式成为明朝官员。不为荣华富贵,只为向所有人证明,从此之后,我的命运与大明紧紧捆绑。

正当朱之瑜准备动身回国时,意外又发生了:安南国王阮福濒打起小聪明,想收揽朱之瑜为己所用。他一耍小聪明,朱之瑜的祸事就到了。他先把朱之瑜强行带入安南官府,而且每天都去杀朱之瑜的邻居,谁知朱之瑜不就范。阮福濒又来软的,说你只要做官,就给你造豪华府邸,把你妻妾全接来。朱之瑜朗声大笑:我离开家乡十三年了,哪有什么小妾。阮福濒最后又试探了下:派大臣写了一个“确”字。这下朱之瑜更豪情大发,挥笔写下一篇《坚确赋》,表达了自己摈弃荣华富贵的信念。阮福濒终于服了:你真是高人,你走吧。

五十多天的囚徒遭遇,史称“供役之难”。朱之瑜以高贵的品质令凶残的敌人心悦诚服。其间,朱之瑜每天都坚持写日记,取名为《安南供役记事》。梁启超说:这好比一场突然的飓风,却折射了朱之瑜至诚爱国的高尚人格。

永历十二年(1658)秋,历经坎坷的朱之瑜成为郑成功军中的一位文士。他奔走十多年的抗清大业这时已呈现出最灿烂的曙光:郑成功麾下十余万大军发动了对清朝东南地区的大规模讨伐。目标是攻克南京,光复大明东南半壁江山。作战计划启动后,朱之瑜热情高涨,他再度出使日本,寻求日本幕府的支持。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有了一个小插曲:日本学者安东守约主动给朱之瑜写信,恭恭敬敬求教各类学问。阅信的朱之瑜欣喜不已,立刻欣然回信,收下了这位日本学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件不起眼的小事竟深深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抗清大业很快出现急剧逆转,眼光一向精准的朱之瑜发现此次郑成功很不靠谱。用朱之瑜的评价:虽然他英勇过人,但他有两大毛病,一是刚愎自用,二是优柔寡断。很快,战局迅速恶化,七月清军反扑,郑成功兵败如山倒,损失惨重后败退厦门,而后永历政权失陷,郑成功困守厦门,抗清大业在划过这抹灿烂的光辉后,终于还是被无情熄灭了。

看得通透的朱之瑜也终于心灰意冷。永历十四年(1660)春,61岁的朱之瑜做出了一个新的人生抉择:乃次蹈海全节之志。再度漂泊海外,不仕清朝。而他漂泊的目的地,就是之前已经去过六次的日本。

由于多次造访日本,虽然没办成事,但朱之瑜的名号在日本早就传开。这次抵达日本后,他不但受到热情接待,还破了日本的老规矩——德川幕府严禁外国人在日本定居。但先前已拜朱之瑜为师的安东守约是柳川藩主立花忠茂的近侍,有他上下奔走,朱之瑜最终获准在长崎租屋定居。日本颁布锁国令以来,他是唯一获得破例的外国人。

3.传道在东洋

初到日本的朱之瑜受到了极多的关照,特别是学生安东守约,除了常常登门求教,还把自己一半的俸禄都慷慨赠送。靠着这些资助,朱之瑜的生活总算安顿下来。但他的内心极度痛苦:永历皇帝朱由榔在昆明殉难。郑成功虽然光复台湾,再造抗清根据地,但旋即也英年早逝。抗清的大局,越发不可为。

坏消息一个个传来,朱之瑜的心头也接连伤悲,客居日本后,每当想起故国沦丧,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切齿哭泣。儿子写信给他,告知生活困顿,他回信谆谆教诲,说就算做哪一行都过不下去,就算饿死也不能做清朝的官。他自己也打算这么做,客居日本的几年里,他基本都是深居简出。到了永历十九年(1665),手头有了点积蓄,他打算买几亩地,从此躬耕度日,不问世事。

这时候的日本,恰好处于重大演变期:日本主流佛学思想日益衰退,明朝百花齐放的儒学思想广泛传播,涌现无数学派,先前为朱之瑜定居奔走的安东守约就是其中的杰出人物。但这时的日本儒学也有一大困扰:学派多,思想杂。有官方的朱子学,还有追奉春秋战国时期孔孟思想的古学派,更有悄然崛起的阳明学派,大家都标榜自己是正统,互相争个没完。而且这帮人水平也都有限,因此都盼着有正宗大师来解惑。盼星星盼月亮,他们盼来了朱之瑜。

日本幕府集团也有自己的算盘:儒学虽然好,但没个主流思想肯定不利于统治,得有公认的大师级人物主持大局,而朱之瑜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朱之瑜能够破例定居,安东守约等人的殷勤接待与奔走,上述原因才是根由。

也正是这样的背景,注定了朱之瑜的晚年绝不会平静。他卷入了这场日本文化变革的洪流,更成为其中定海神针般的宗师人物,甚至决定了日本的历史走向。

因此,正当朱之瑜一心一意选购地皮的时候,一位重量级人物的邀约,改变了他隐居的决定:德川光国。他是日本统治者德川家纲的叔父,也是水户藩主。此人在当时有一个大追求:推广儒学,他自己的地盘水户更是儒学成风。但学校易建,老师难寻,对朱之瑜这样一个至宝,他自然不放过。因此他不但盛情邀请朱之瑜,还送他一个响亮的名誉:国师。

对于这样隆重的邀请,朱之瑜一开始没什么兴趣,但德川光国十分诚恳,反复派人恭恭敬敬邀请,特别是使者小宅生顺也是日本儒学名流,和朱之瑜聊得很投缘,终于勾起了朱之瑜的兴趣:瞧瞧去?

朱之瑜这一瞧,就缔造了日本文化史上经典的一幕。德川光国以弟子礼节,恭恭敬敬侍奉朱之瑜讲学,甚至为了表示尊敬,他还建议朱之瑜再取个名号。这一建议勾起了朱之瑜的思乡之情,他长叹一声,为自己取了这个光耀日本史的称呼:舜水先生。舜水者,朱之瑜故乡的河流名称,一声舜水,背后正是这位海外遗民有家难归的酸楚。

朱之瑜出山的事情迅速传开,全日本为之沸腾,各路名流蜂拥而至,纷纷一睹名师的风采。此后几年,朱之瑜游走在江户和水户两地,讲学传道。后来就连各色诸侯、政界要人都纷纷登门拜访。特别是水户地区,听讲的学生里竟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场面极其热烈。

而朱之瑜也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他的宗师名号着实名不虚传。他的工作态度极其认真,虽说日本人水平资质比明朝学生差很远,但他毫不歧视,教学的每个环节都督导严格。最令日本学生感慨的是朱之瑜因材施教,比如学生安积觉耐心差,朱之瑜就对症下药,特意给他一个作业本,让他把每天的学业学完后原原本本写下来。学生服部其衷常耍小聪明,经常装病旷课,朱之瑜每次都循循善诱,一劝就是一整晚,这位顽劣的学生从此态度大变,终生勤恳治学。如上美谈,在日本各色史料中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教书的朱之瑜还拿学生们当亲人,谁家里出事,或经济有困难,他都慷慨帮助,有时还会做心理辅导,所谓“抚之如慈母,督之如严父”正是他一直以来的光辉写照。

4.朱之瑜的实学论

工作认真的朱之瑜,把他一生最光辉的学问——实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的学生们。这时的他自身学问早已成熟,更是大胆创新,自成一家。他开创的独特思想体系,甚至超越了他所生活的时代。朱之瑜的实学思想,归结下来有五条,而对当时日本影响最直接的,正是其代表哲学思想:践履论。

践履论,就是强调实践。细解起来,一是认为儒家的“道”存在于实际生活之中,求“道”要靠实践中的学习来领悟,而且任何一种“道”都有实际的应用性;二是人的品格形成,也来自实际生活行动,获得崇高的道德需要后天勤奋的努力。

对当时的日本来说,这一思想体现了很好的包容性。当时日本几大学派各执一端,多年的学术争论斗成一团混沌。而朱之瑜一讲学,混沌全开。朱之瑜既对几大儒学流派的成就客观认可,更逐一点出不足,提出全新思路。从此几大学派求同存异,相互交流,变得十分团结。

另外,朱之瑜的政治观点也深远影响了日本的政治演进:革新论。

朱之瑜不但倡导仁政,而且对仁政的内容也做了大胆定义:不止要求皇帝勤政爱民,更讲究“利民”,也就是要把国家的经济搞上去,从而富国强民,同时要把商品经济提到极高位置。即使与同时代西方“重商主义”思潮相比,朱之瑜的观念也毫不逊色。特别是在实现“利民”的问题上,朱之瑜更是创造性地提出了“礼教”和“法治”并重。一个成熟的国家,道德教育和法制约束是两条腿走路,法律的进步与执行要以保护道德为根本目标。这种主张,即使放在现代社会也能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

正是这种革新思想的传播,在未来的二百年里,仿佛一股汹涌的暗流,默默推动了日本社会的演进,甚至对于19世纪日本的明治维新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与“革新论”相辅相成的,是朱之瑜独特的经济思想:致用论。

这个理论最重要的就是对明朝的灭亡做了痛苦反思:这是经济的破产。水深火热的局面下,只知道添丁加税,很多官员空谈道德却没有实际利民的本事,终于把这个王朝彻底拖垮。在反思之后,朱之瑜对怎样繁荣经济总结出三条办法:一是执政者要懂经济,二是要鼓励民营经济,三是技术革新,农业和手工业技术的进步才是经济发展的源头。

朱之瑜到了日本后不但教书,还教生产。朱之瑜教生产这事在日本极其有名,他经常带学生实习,不是跑到农村教种地,就是到城里店铺里教手工技术。有次他在油漆店里演示刷油漆,把围观群众看得叹服不已。种地、酿酒、屠宰,只要他会的,全都热情传授。德川光国曾深情回忆:先生为一经济家,假今日旷野无人之地,士农工商各业,先生皆可兼之。

此事对日本的冲击十分深远,明朝先进的生产技术从此大范围传播。同时还带来了观念的颠覆:日本传统儒学鄙薄生产,但朱之瑜把生产的位置抬得极高,以至于后来日本的诸多儒学门生出现了不少实干家。19世纪日本维新时代的诸多精英都是在这样的土壤里孕育成长的。

朱之瑜也知道,推广生产,传播实学,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办教育。在这事上,他同样有独特的创新理论:社会论。

与经济思想的“致用论”相同,朱之瑜教育思想的“社会论”同样来自对明朝灭亡的沉痛回忆。在朱之瑜眼里,明朝的灭亡,首先是经济问题,然后就是教育问题。用他自己的话说,明朝一直很重视教育,但最后培养出来的要么是伪君子,要么是书呆子,明末为什么有这么多这种人?说到底还是教育出了问题。

怎么解决这问题?这就是朱之瑜的“社会论”:学习目的要变,要为了造福社会而学习;学习内容要变,不但要学道德,更要学为人的智慧与生产的知识,学到了就要用得着;学习方法要变,不能闭门学,学生要充分地接地气;教学方法也要变,再复杂的学问,都应该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普及。“四书五经”的学问,甚至被朱之瑜变成朗朗上口的日本儿歌,三岁小孩都能背诵。

其中,朱之瑜“社会论”中的教育普及这条理论,对日本教育,甚至是当代教育都影响极大。永历二十四年(1670),德川光国在水户设立学宫,朱之瑜亲自设计了学宫的样式营造,在学宫落成后,又制定了一套以中国儒家传统为基础的礼仪。从头到尾,他都是这件大事的缔造者。

而朱之瑜的史学思想——尊史论,也对德川幕府时代的文化影响甚大。早在青年读书时,朱之瑜就以史学见长,在客居日本后,他也把自己卓越的史学思想带给了日本人。朱之瑜的“尊史论”核心有两条,一是尊重历史事实,这条解决了日本人修史的一个头疼问题:日本之前常年战乱,史料驳杂,德川幕府统治时期想编修一部日本历史,却常年办不成。朱之瑜的“尊史论”一出来,问题就解决了。朱之瑜认为,修史首先要有明确的历史观念,即强调国家统一,尊奉正朔。而在目的上,“尊史论”的目标更现实:致用。也就是他一直说的“经以史佐”。朱之瑜的几位日本弟子启动了著名的修史运动,以朱之瑜弟子安积觉担任主编的《大日本史》修撰完成。这部史书倡导的五大思想:尊王、抑藩、忠君、爱国、大一统,成为后来倒幕运动和明治维新的思想源头。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对朱之瑜的史学思想,日本人也是有选择性地继承。朱之瑜“尊史论”中的另一思想反而在日本不被重视。但这个思想即使对于今天也有极大意义,那就是“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天崩”。也就是说,人民群众才是历史前进的动力。

5.朱之瑜的最后时刻

就这样,朱之瑜人生最后二十年时光,仿佛一抹浓重的晚霞,在日本的国土上绽放出片片动人的华彩。他门下弟子遍布日本,最亲近的五大弟子,即安积觉、今井弘济、五十川刚伯、服部其忠、下川三省,都成为日本历史上影响深远的精英名流。特别是安积觉,开辟了日本近代儒学的重大流派:水户学派。

永历三十六年(1682)四月,83岁的朱之瑜溘然长逝于日本大阪。他留遗嘱要求自己的墓碑之上一定要写上“故明人朱之瑜墓”。享誉日本的朱之瑜,一生过得十分清苦。但临终时,家产却已积攒了三千多黄金,这是他省吃俭用二十年筹措的反清复明的经费。故国的沦丧,他一生都念念不忘。

他的离世,成了日本举国的痛事。送葬当日,许多弟子当场失声痛哭。最早的学生安东守约在朱之瑜周年祭奠时依然泣不成声:老师您这样离开了,以后我的学问有了疑惑还能向谁求教呢?

朱之瑜死后,他的弟子们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整理朱之瑜文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舜水先生文集》,这部共二十八卷的巨著,一直到日本近代,诸多日本倒幕和维新时代的精英人物依然对此敬慕不已。诚如安东守约的感慨:对于朱之瑜这位杰出的哲人,几百年间,日本人一直求教不息。

朱之瑜过世八个月后,清王朝发动了征台战争,南明王朝最后一个政权:台湾明郑政权也终于降旗投降,朱之瑜临终时念念不忘的复国大业就此彻底破灭。大明王朝三十九年沉重的余波——南明王朝时代,也彻底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