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林甫暗自伤神的时候,王鉷也出事了。谁也没想到,因为王鉷的事儿,李林甫也跟着倒了大霉。
王鉷做事务实,风格强悍,是朝廷为数不多的实干家。不过,他干的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是取悦皇帝,取悦上官的龌龊事。
天宝四年(745),李隆基下诏免除天下百姓的赋税,随后又封王鉷为户口色役使(临时官职),让他根据户口情况,核查当年的赋税。在王鉷看来,李隆基每年用度、赏赐、打仗的花销是天文数字,这些都得靠百姓的租税来供给。因此,捞钱才是李隆基最关心的事。
捞钱第一招:朝廷免除了你们的赋税,可你们也得体恤朝廷的难处。比如,朝廷征收了那么多粮食,需要运到全国各地,你们每家出点“脚力钱”?
捞钱第二招:按照制度,壮丁前往边疆戍守,每六年轮换一次,不过好多人都在战场上牺牲。将领们都以战败为耻,很少将战死的士卒向官府申报,因此这些士卒在家乡的户籍一直没有注销。王鉷拍板决定,只要有户籍的,都算缴税人口,人不在就算逃户,赋税全部转移到家庭身上。
捞钱第三招:每个地方都有特产,就以最低价出售给朝廷。
据史料记载,王鉷在外面溜了一圈,最后居然带回了亿万钱财,而这些钱全部流到了李隆基的私库,供皇室挥霍享用。仅凭这件事,李隆基便认定王鉷是个理财的高手,因此将他任命为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
有皇帝宠信,有李林甫做靠山,王鉷一度身兼户部侍郎、御史大夫、京兆尹等二十多个职务。下面的官员为了找他签字,必须得排上好几天队,为了体验一下特权的滋味,王鉷也效仿李林甫,将办公地点改到了自己的家中。
不仅如此,王鉷的家人也沾染上了权贵恶习。
王鉷有一个儿子叫王准,在朝中担任卫尉少卿。有一次,王准带着亲信党羽逛大街,碰巧遇到了驸马都尉王繇(yáo)。王繇的母亲是唐中宗的女儿安定公主,妻子是李隆基的女儿永穆公主,家族实力非同小可。
不过,王繇做人很低调,看到王准在逛街,因此躬身行了个平辈之礼。谁料想,王准并不领情,他二话不说,拿起身边的弹弓就射向了王繇的帽子。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王繇帽子上的玉制发夹折断了。
路人慢慢围了过来,想看长安城两大权贵公子如何斗法。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王繇慢慢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玉夹,然后笑呵呵地说道:王大公子在和我闹着玩呢,你们看多有趣,说罢还拿着玉夹卖着萌。
老百姓不得不丢下中肯的评语:怂包!真不是个男人!
没过几天,王繇在家中设宴招待王准,并让永穆公主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美食,宾主尽兴而归。王繇的家人无语至极,劝说道:“驸马爷,永穆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长女,金枝玉叶,你让她为鼠辈下厨,难道不怕陛下怪罪吗?”
王繇:“哼!陛下知道此事,最多也就责骂我一顿。如果得罪了王大公子,我的下场将会更难看。”
王鉷还有个弟弟叫王銲(hàn),担任户部郎中。官职虽然不大,却仗着哥哥的权势在长安城胡作非为。贪污受贿,那都是小事,强抢民女,那都不算事儿,总之一句话,只干违法乱纪的事儿,不干正儿八经的事儿。
有一次,王銲组织狐朋狗友聚会,宴席上大家喝得很多,最后酩酊大醉。就在倒下的前一刻,王銲私下对术士任海川说道:“任半仙,你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王者之气?”
王者之气……是山大王的王,还是帝王的王?王銲的话让任海川惊恐莫名,此人二话不说,当即撒腿跑进了深山。第二天,王銲酒劲过去了,这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意图谋逆是灭族的大罪,王銲担心任海川会出卖自己,因此派遣杀手到处搜寻任海川的下落,最终成功地将他杀人灭口。
在古代,权贵杀人是很平常的事,有关部门不会为了一个术士的死亡去追究权贵背后的隐秘,除非是政敌别有用心,故意将此事给捅出来。遗憾的是,这件事王銲虽然做得很绝密,却还是被人知道了。
偷窥监视的人叫韦会,安定公主的儿子,王繇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就是看不惯王家人的嚣张,想要揪他们的小辫子。不过,韦会的实操能力太差,本可以公开举报,偏偏想散布小道消息。最后,王銲提前得知消息,唆使长安县尉贾季邻将韦会关押起来,随后便将他诛杀在牢狱之中。
堂堂贵族,无辜被戗杀于长安县衙,居然没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这样的情形让王銲对权力产生了狂热的迷恋,以至于走上了不归路。
天宝十一年(752)四月,王銲和好朋友刑縡(zài)密谋,准备控制龙武军万骑营发动政变,意图诛杀李林甫、杨国忠,控制朝廷的大权。
刑縡,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曾经担任过鸿胪寺卿,可他本人却时运不济,一直在龙武军中担任寻事参军,多年未得到提拔。当时,节度军镇已经替代了朝廷的卫府,李隆基没兴趣提拔和培养卫府军官,刑縡大概是觉得升迁无望,前途渺茫,因此心生怨恨,准备铤而走险。
仅凭刑縡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为了提高政变成功的可能性,刑縡私下招募了数十个武艺精湛的死士豢养在家中,还拉拢了不少朋友,打算在四月十一日发动突然袭击,诛杀大臣,控制皇宫,谋取富贵。
计划很拙劣,也很白痴,而且很快就被泄露了。
天宝十一年(752)四月初九,李隆基得知消息。他实在想不通,王銲和刑縡有什么实力来挑战他,难道要等老天爷降下一道神雷,将李林甫、杨国忠等人劈死吗?李隆基无奈地笑了笑:王鉷,你去处理此事吧。
当时,王鉷料到弟弟可能在刑縡家里,因此提前派人将他叫走。傍晚时分,长安县尉贾季邻带着衙役前去抓捕,刚好碰到刑縡率领数十名黑衣武士出门,双方就在大门口展开了激战。此时,王鉷和杨国忠率领的禁卫军也及时赶到。
府门口的群架很无聊,就在大家酣战的时候,刑縡公然叫了一句:“不要伤着王大人的人马!”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杨国忠的亲信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对杨国忠说道:“大人,敌人似乎有暗号,咱还是先撤为妙啊。”
杨国忠的退出让刑縡压力大减,他带着亲信边战边退,到了皇城西南角的时候,高力士率领四百名飞龙禁军赶到,一口气全歼了刑縡的属下。
此事进入了善后阶段,究竟该如何处置?
杨国忠:“陛下,臣在抓捕逆贼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事。”
李隆基:“你想说什么?”
杨国忠:“与刑縡交战之前,他曾经告诉属下,不要伤了王大人的人马,以臣来看,王鉷可能和此事有关。”
李隆基:“朕知道王鉷的秉性,公然造反不是他的风格。”
杨国忠不依不饶:“陛下,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坐镇,刑縡哪来的胆量谋反,就算成功了,朝野上下谁能服他?”
李林甫明白了,杨国忠将矛头直指王鉷家族,包括他。
李林甫接话道:“陛下,您对王大人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他身兼二十多个要职,又有什么必要谋反?此事必然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
李隆基还在犹豫,如果认真调查此事,王家必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王鉷这位财神爷也会卷入其中,这可不是李隆基愿意看到的。
李隆基:“王鉷,朕会派人调查此事。不过,你弟弟王銲情况特殊,你代他向朝廷请罪即可。”
这个台阶给得太完美,只要王鉷低头认错,此事就算过去了。然而,王鉷却陷入了沉思之中,究竟该不该认错,如果认错,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呢?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李隆基的耐心也渐渐消失了,因为他等来的不是低头认错,而是模棱两可的态度,闪烁其词的辩解。
李隆基顿时觉得很恼火:“陈希烈、杨国忠听旨,刑縡及其党羽意图谋反,罪恶滔天,朕命你们二人立刻前去审讯此案,严惩所有涉案人员。”
天宝十一年(752)四月十二日,李隆基下诏:杨国忠兼任京兆尹。
在此之前,王鉷兼着京兆尹,李隆基摆明了对王鉷的强烈不满。杨国忠闻弦歌而知雅意,夜以继日地审讯所有涉案人员,最后将王銲的“酒后吐真言”,以及他杀害任海川、韦安的事情也给揭露出来。这样一来,王氏家族不管从动机,还是实际行动上,都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对那些觊觎皇位的人,李隆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杨国忠的证据刚刚递交上去,李隆基就为王氏家族的成员签批了最终的命运:王鉷,赐死。王銲,乱棍打死。王准,流放岭南(中途被杀)。
帝王的恩宠,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终归是一场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