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李林甫打遍朝中无敌手,几乎铲除了所有潜在威胁,放眼望去,朝臣们在他的**威下低眉顺眼,俯首帖耳。然而,他的卧榻之旁还有一个最强劲的敌人:兵部尚书,侍中李适之。
身为宗室,又是李隆基跟前的宠臣,李适之确实有硬气的资本,只不过为人低调,这才没和李林甫发生冲突。然而,李林甫打压朝臣,排斥异己的行为确实有点过分,尤其是裴宽、裴敦复的去职,深深刺激了李适之的神经。李适之想明白了,如果不敲打一下李林甫,自己很有可能会步他们的后尘。
当时,李适之开始在政事上发表意见,这让李林甫非常恼火。原以为他是个软柿子,谁料想还是头潜伏的猛虎啊。李林甫思之再三,决定先拿兵部开刀,因为李适之除了是侍中,还是兵部尚书。
天宝四年(745)六月,李适之到外地出差,李林甫暗中指使党羽弹劾兵部,声称兵部掌管铨选的官吏收受贿赂,提拔官员的过程存在贪污受贿的行为,致使六十多名兵部官员被拘捕到京兆府和御史台。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李林甫安排的诬告。兵部官员并没有收受贿赂,面对御史台和京兆府的审讯,他们一身正气,强项不低头。再怎么说,这些人也是朝廷中高级官员,上面没有明确的指示,京兆府和御史台也不敢动用刑罚逼供,案情一时间进入到停滞状态。
李林甫非常焦急,如果在李适之回朝之前,御史台和京兆府能够落实罪名,了结案件,李适之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如果此案悬而不决,可想而知,抓捕六十多名官员,公然打压李适之,会引起多么大的政治风波。
就在李林甫左右为难之际,京兆尹萧炅找到了李林甫。
不错,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伏猎侍郎”!
萧炅:“相国大人,要想啃下兵部这块硬骨头,咱们得储备几个硬点子,老是用文的方法和他们缠斗,太被动了!”
李林甫:“你有什么合适的人吗?”
萧炅:“下官手下有个人,名叫吉温,很适合干这活儿!”
吉温,武则天时期酷吏吉顼的侄子,后来过继给吉顼,成了名义上的父子。通天二年,吉顼制造过一次波及全国的冤狱,三十六名贤能之士被诬陷,家破人亡,被株连流放的多达一千人。
吉温继承了父亲的残忍嗜杀,心思阴沉,手段狠毒,在长安城很有名。有一次,中书舍人梁涉在街上遇见吉温,出于不惹事的心理,梁涉选择低头躲避,而不是迎上去打招呼。事实上,这种行为并不过分,可吉温却不平衡了,他觉得梁涉官居中书舍人,位高权重,这是公开瞧不起他,不给他面子。没过多久,吉温便借着处理柳勣等人的机会,捎带着把梁涉也牵连进来。
吉温是个惹不起的人,这是长安城官民的共识。不过,吉温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他觉得自己是人才,因此主动向宋璟自荐,也曾经向张说献殷勤,讨好过张九龄,想得到他们的提携,但都没有成功。
原因有三:
开元初年,政治风气清明,朝野不需要酷吏。
吉温的父亲吉顼名声太臭,谁也不愿意搭理。
吉温长相太丑,心思深沉,很难让人产生亲近感。
后来,太子文学掾薛嶷得到李隆基的宠信,想要引荐吉温入朝为官,因此给他争取了面圣的机会。然而,这次面试的效果并不太好,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的吉温往那儿一站,李隆基便失去了兴趣,嫌恶地对薛嶷说:“吉温相貌如此丑恶,朕断定他不是善良之辈,不可对他委以重用。”
李隆基的一句话,让吉温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
从开元初期到天宝初年,吉温苦熬了数十年,等待着出头之日。
萧炅担任河南尹的时候,河南府发生了一起案件,牵涉到萧炅本人,朝中御史派遣吉温前去讯问。按理说,萧炅官职显赫,再加上和李林甫有密切的关系,如果不是皇帝授意的,吉温完全可以手下留情,结个好人缘。
然而,吉温一心想做酷吏,决不手下留情。刚到河南府,萧炅就被坐实了罪名。萧炅慌张了,他以为所有人都知道李林甫是他的保护伞,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对他下手,萧炅急忙找李林甫求情,这才得以幸免。
这件事,让萧炅久久不能忘怀。有句话说得很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萧炅如此记挂吉温,就说明二人的缘分不会就此了结,迟早还会相逢于江湖。后来,吉温被调任万年县尉,而萧炅则辗转到京兆府做了一把手。
意思就是,萧炅成了吉温的顶头上司。
吉温是聪明人,虽然自己脾气暴躁,心狠手辣,可既然是萧炅的下属,还是选择了低调,少说话,尽量不说话,抱着“唾面自干”的隐忍精神。萧炅呢,打心眼里痛恨吉温,身为上官,自然有数不尽的机会训斥吉温。
强悍的人生,都是在绝境中狂飙而出的。
为了寻求生路,吉温不得不在朝中寻找保护伞。放眼望去,能够说动萧炅放弃前嫌的,只有三个人:李隆基、首席宰相李林甫、宦官高力士。
当时,吉温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最终攀上了高力士这条线。担任万年县尉期间,吉温经常出入高府,殷勤侍奉,深得信赖。吉温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因此向高力士诉说自己和萧炅的恩怨,恳请高力士出面协调,化解二人的矛盾。
高力士嘱咐道:“你只需如此!”
有一天,萧炅递上了帖子,希望能够拜访高力士,吉温得到高力士的吩咐,提前来到府中,准备合演一出大戏。萧炅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惊奇的一幕:一个猥琐发胖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迈的宦官正在客厅中洽谈,气氛十分融洽,二人一度手拉着手,态度十分亲密。
萧炅怔住了,吉温和高力士的关系是?萧炅还没来得及反应,吉温便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准备起身回避。
高力士连忙用手制止,语气和善地说道:“吉七(吉温在家中排行老七,高力士如此叫,是为了显示他和吉温关系的亲密),你见了上官应该在旁边侍奉才对,为何要回避呢?”
随后,高力士对萧炅说道:“吉温是我的老朋友,如今他在你的手下做事,你可要多多关照才是啊!如果你亏待了他,我可会和你过不去哦!”话说得非常轻松,但是言语中的告诫之意让萧炅坐立不安。
萧炅殷勤地说道:“高公公的朋友,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有了高力士的调解,吉温和萧炅的关系逐渐缓和下来。
过了几天,吉温放低姿态,主动前去拜访萧炅:“萧大人,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并非下官有意为难萧大人,实在是国法难违,希望您能谅解。从今往后,吉温绝不会有任何不恭之举,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萧炅的面子也算是赚回来了,于是欣然接受了吉温的道歉,并提拔他做了京兆府法曹。自此以后,吉温便成了萧炅的心腹。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萧炅向李林甫推荐了吉温。
事情太过重大,李林甫必须亲自面试,然后才能决定是否重用。
二人见面,李林甫端详着吉温,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但是霸气十足!李林甫还发现,吉温在他的面前神态恭顺,此人心狠手辣,但是李林甫可以随意操控,确实是可用之才。
李林甫:“吉温哪,听说你擅长审讯犯人,眼下御史台和京兆府碰到了一件棘手的案子,不知道你能否出面搞定?”
吉温:“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天宝四年(745)六月,吉温走马上任,正式成为兵部贪腐案的主审官员。
时隔多年,丽景门审讯和构陷犯人的残酷手段重现江湖。
吉温将六十多个犯人集中到大理寺的后院之内,让他们靠着墙根依次排开,整整绕了一圈。院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只见吉温站立在台阶上,用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兵部的官员,似乎随时能将他们给吞噬。
在**威之下,这些人全部低下了头颅。
吉温突然高喊道:“转过身去,面壁而立!”
人群经历了一阵**,随后寂静下来,没人能看到吉温的表情,没人能预测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在此时,吉温走进大理寺的正厅,悄声问大理寺的官员:“这里是否有重刑犯人?”
官员:“有有有,有两个重犯罪在不赦之列,不过没有认罪。”
吉温:“那好,将他们带过来!”
吉温想用刑了,该用什么好呢?仙人献果、玉女登梯、凤凰晒翅、犊子悬车?还是钉竹签和老虎凳?
不一会儿,大理寺的后院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兵部官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绝对可以猜出来,这是人经历极端痛苦之后才会发出来的惨叫声。片刻之后,一具尸体被丢到院子中间的大槐树下。
好奇的兵部官员转身望去,只见使者的头颅几乎被压扁,眼睛已经被挤出头颅,一条腿和身体已经断开,情形惨不忍睹,令人作呕。
这时,大厅里传出另外一名囚犯的哀求声音:“吉大人,求您开恩哪,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全盘招供,只求您别再使用刑罚!”
当人遭逢生死威胁的时候,几个人能做到淡然处之呢。一旦刑具加身,恐惧随之而来,肾上腺素快速分泌,情绪更加激动……这就是当时兵部官员的真实写照。
突然,大厅之内响起了洪亮的声音:“传兵部人犯前来受审!”
大理寺的衙役手持杀威棒,神色凝重地前来押送人犯,有几个官员当场被吓瘫在地上,还有几个当场尿了裤子。衙役们都知道,审讯应该从软柿子开始,于是,几个惊恐不已的兵部官员被彪形大汉带入堂中。
吉温还没搞开场白,几位官员就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颤抖地说道:“吉大人……您别动手……我们都听您的吩咐!”
吉温很满意,他命人拿出早已经编造好的供状,让兵部官员签名画押,这些人已经六神无主,根本就没看供词的内容,一股脑地全部招认。
于是,一桩冤狱就这样被制造出来。吉温非常得意,他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搞定了御史台和京兆府最棘手的案子,吉温兴致盎然,带着兵部官员画押后的供词前去向李林甫汇报。
直到此时,李林甫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拍着吉温的肩膀,赞美和鼓励之词不绝于耳。
很快,李适之回到长安,他认定大理寺在搞刑讯逼供,因此上奏李隆基,希望能重新审理此案。然而,李隆基派去的使者回报,六十多位兵部官员,所有人的身体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刑罚伤痕。李适之只能接受现状。
有趣的是,李隆基并没有从重处罚,只不过申斥了兵部侍郎和主事的郎中而已。然而,朝野上下都知道,李林甫和李适之算是撕破脸了,迟早会分出胜负。
与此同时,李林甫还网罗了另外一个酷吏:罗希睪。
此人是鸿胪少卿张博济的堂外甥,而张博济是李林甫的女婿。因为这层关系,罗希睪成为李林甫的打手,后来一路升迁,做到殿中侍御史。
据史料记载,吉温和罗希睪都是酷吏,可风格还是有很大差别。吉温擅长整人,通过残忍的刑罚让犯人处于极端痛苦状态,很像来俊臣。罗希睪擅长整理文字材料,能够颠倒黑白,把案件编得滴水不漏,很像索元礼。
吉温玩武的,罗希睪玩文的,二人甘愿充当李林甫的打手帮凶。据史料记载,只要是他们想整的人,几乎都难逃厄运,时人非常厌恶他们,于是给他们送了一个非常形象的“雅号”:“罗钳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