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夏天,正是邓公南方讲话引发全国改革开放**再起、世人瞩目的“十四大”即将召开的重要时刻,受新华社委派,我和另一位记者李晓岗联合就国内一些宏观问题进行了一次历时两月的大跨度采访。出于选题的需要,我们的行踪几乎包括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大部分热点地带,兴旺的广东、雄风重振的上海、活跃的温州、不甘沉寂的宁波、新开放的云南和北方新崛起的山东以及仍被“东北现象”困扰的辽宁;我们还拜访了各省市的主要负责人,如上海市市长黄菊,湖北、云南、山东、辽宁的省委书记。在此期间,我们还深入西南边陲的大理、瑞丽、西双版纳等地区,考察边贸之余领略了少数民族的醉人风情。
借紧张采访之际,草成日记若干。尽管略嫌粗糙、零碎,但却是真情实感。现特奉献给关心走向市场经济之中国的读者们。其中不少在当时不便讲、不便多讲的东西,现在读来,或许别有意味吧。
1992年6月12日晴
飞北京。
民航机票又涨价。明涨暗涨,广州至北京的费用已由五百来元升至七百多元。记得1986年我初下广州,北京到广州的机票不足两百元,短短数年涨了三四倍,扣除通货膨胀因素也涨了一两倍,而且服务质量一年劣甚一年。利用垄断地位,主要靠涨价来提高效益,恐怕为中国民航独有吧!
下午抵京。行装甫卸,三山五岳的朋友们闻讯即来相会。话题聊开,明显感到南北差异。谁提拔了,谁得势了,政治、仕途仍为北京人的热点话题,不过这次还多了“下海”的新话题,但多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这同南方埋首经济的务实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晚上会《经济参考报》理论部主任杨继绳。谈及当前形势,这位新华社公认的经济学家谈到一个信息:近日应邀会见日本新闻代表团时,日方提出了不少问题,对调查采访颇有借鉴,兹记之:
1??中国改革开放政策会否逆转?
2??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会否发生碰撞?
3??经济自由化会否带来政治的自由化?
4??伴随市场化改革的展开,社会主义会否成为空壳?
5??发达的沿海和落后的内地会否发生摩擦?
杨走后又来了一批各分社记者,七嘴八舌,话题仍然围绕中国南北差异和社会风气演变问题。
山西分社记者张怀京颇具农民式的幽默,说话形象而传神。他说,时下中国,南方是经济利益驱动型;北方还是政治鼓动、行政指挥型。他具体举例说:温州是背着石头过河(即资本主义罪名这一石头),不断前进;山西不少地方的干部却唱着资本主义(指个体与私营经济)、喊着社会主义过活。
谈及最近中央为落实小平南方讲话精神,刚刚发布的全方位开放的文件精神时,一些刚从上头采访回来的记者透露了这样一个决策信息:搞了十多年改革开放,发展到今天,仅靠广东及沿海地区显然带不动整个中国,为解决“小马拉大车”的困难,才有了“四沿”(沿海、沿江、沿边、沿线)开放的全方位开放政策的出台。1992年参加新华社小分队与汇聚北京的各地年轻记者交流小平南方一把火,神州大地风雷激。总的感觉是,徘徊了几年的中国社会,仿佛洪涛出闸,又将有大的突破和发展了。由此,各种新的矛盾、冲突又将尖锐起来。作为一个记者,这可是一个观察社会的极好时期。
明天就将开始大跨度的调查采访了。先跑云南,这是个新开放的沿边地带。
1992年6月15日晴
昆明比我想象的要气派、繁华一些,但匆匆而过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7时出发,去大理。
昆明到大理路程四百多公里,公路路况较好,为旧时著名的滇缅国际公路,亦称史迪威公路。史迪威为抗战时盟军最高统帅罗斯福总统派给蒋介石的中国战区参谋长。该公路是盟军为打破日军对华封锁、沟通中国西南同东南亚联系而在战时抢修的。山道弯弯,走了八个多小时,直到下午四时多才到大理。
大理是云南的白族自治州州府,20世纪60年代因电影《五朵金花》而名播海内。大理之美果然名不虚传:苍山耸立,青葱幽深;洱海浩浩,海水碧绿。大理就坐落在这如诗如画的梦境里。
大理更诱人的是它的历史。这里古为南诏国国都,唐时极盛,而今还遗有旧城、塔群。大理的塔同国内任何地方都不同,外型如佛教舍利塔,但远看玲珑剔透,色泽诱人,原因是塔身全涂上了一层有荧光的乳白色。
关于大理风光,有风花雪月之说,即苍山雪、洱海月、上关花、下关风。
下关即今日大理州所在地。下塌于此,其风的确名不虚传。横卧床头,清风八面扑来,十分爽人。半夜若关不好门窗,一夜乒乓乱响,难得安宁。
大理白族姑娘不仅装束漂亮,而且美丽动人。白皙的肌肤,动人的五官,国内少见。进招待所下塌时,恰逢一白族姑娘在打羽毛球。红色的上衣,白色的头帕,还有搭配得体的裙裤,再加上鸭蛋脸庞、高高鼻梁,水汪汪的双眸,直迷得同行一司长迈不开步,绕着小姑娘转了两圈,口中自言自语:真漂亮,白族姑娘真是这么漂亮……司长的神态把姑娘窘得面若红霞。
晚宴由州委请客。云南数日,这才算开了云南菜眼界。十几个菜,留下深刻印象,特别是“砂锅鱼”,由二十多种原料熬成。除洱海鱼外,还加上云南著名的宣威火腿、虾米、香菇、玉兰片、海参、鸡肉等,汁味十分可口,国内各菜系汤肴中仅见。忍不住喝了四五碗。
晚上,州文工团为大家进行专场演出,题为“白族三碗茶演出晚会”。演出时方知,三碗茶为白族待客最高礼仪。文工团将此礼仪同演出糅在一起,又演又唱又敬茶又邀同演,十分有趣。
三碗茶,第一碗苦茶,第二碗甜茶,第三碗回味茶。三茶均有说法。
据介绍,云南为全国少数民族最多省份,计24个。大理在云南又为第一,有13个少数民族。其中,除汉族外,依次为白、回、傣、藏族等。
大理为昆明去中缅边境瑞丽的中间点。这些年毒祸泛滥,据说这个美丽富饶之地,竟成了国际贩毒集团出没的地方之一。阳光下的阴霾,生活有多少不和谐的变奏啊!
1992年6月16日晴
晨7时出发,先绕洱海转了一圈,碧波**漾,翠山环绕,景物之美,令人不忍离去。绕海后直奔德宏州所在地潞西县,县城颇有名气,叫芒市。
行程八百多公里,路况之险峻只有地无三里平的贵州堪可比。路面不少是用石片砌成。据闻为抗战时蒋介石为打通滇缅国际通道而责令沿途各县县长以立军令状方式限期建成,有延误者枪毙,高压出效率,一年多即通车,这路完成后成了抗战时中国战区唯一一条同盟军沟通的陆路国际通道。1942年应困守仰光英军的请求,以杜聿明为统帅的中国远征军数万将士,就是利用这条公路,出保山、渡怒江、越芒市,出国门远征缅甸的。中午在保山用餐。乡土宴远胜大宾馆,尤其是吃到了久违多年的家乡特产“豌豆粉”和“鱼腥菜”,北方来的客人们不知此为何物,大多下不了箸。乱中取胜,趁势狠干了几碗。
下午2时继续出发,正式进入横断山脉区域,道路越来越险峻,山高、谷深、水急。途经号称世界第二大峡谷的怒江峡谷。壁立千仞,伫立此侧几乎可唤彼侧之人,而步行过去要将近一天。难怪此地谚语道:“上山云里站,下山到河边;隔山能对话,相见要一天。”将近谷底,日光灼人,其灼热度不亚于8月的广东。日光如炽,以至于车到目的地,同行者中有将手臂裸现于车窗外者,手臂赤红,俨如广东名菜烤乳猪。
5时许,穿过怒江峡谷,进入德宏州境。风光为之一变。此前树少山多,相对荒凉之景大为改观:林木葱郁,满山绿树虽说不上原始但也是莽莽苍苍。公路两旁高树夹峙,颇有驰于林荫道之感。
德宏州全称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与汉化较显著的大理白族不同,这里的民族风情保留得较为完整。
沿途见不少砍柴的傣族妇女,穿着花花绿绿,其打扮之讲究不像在劳动,而像去赶摆。傣族妇女给人的总体感觉是:身材修长,眉目清秀,普遍长得秀丽。
夜宿德宏宾馆,竟巧遇云南分社资深记者刘远达。他乡幸会,十分高兴,顾不上疲劳,作竟夜谈。
刘远达不愧为云南通,滔滔不绝,就我关心的问题讲了一大通,择其要录之于下:
关于滇缅国际公路。国民党远征失败后,1943年左右,日本人从缅甸打了过来。国民党一退再退,最后退至怒江北侧对抗。高层经争论,决定炸掉江上吊桥以阻敌酋,但何时动手要前线兵士听令。孰料日寇神速,未待上面下令,其机械化兵团前锋已扑至江边。一连长当机立断,毅然炸桥。桥断身亡,但阻住了日军。日军数度欲过江,甚至不惜将卡车开进江中以图垒桥,但湍急的江水甚至连卡车也冲得无影无踪。怒江之流源自雪山,水寒彻骨,日兵过江不得,只能望江兴叹,直至我抗战胜利。
边贸问题。1991年一年,进出口总额达17亿元人民币。他的观点:边贸必须技贸结合、工贸结合才有前途,不然,靠茶马互市似的交易,生意做不大。所谓技贸、工贸,就是到缅方办厂。
吸毒问题。此地为毒祸重灾区,有关部门查整了几次,吸毒贩毒才有所收敛,不然大有泛滥之势。凡女性吸毒,没有不卖**的,凡上瘾者,大多只有等死。另外,全国发现四十多例艾滋病,三十多例即在此,且均同吸毒有关。如此祸国殃民、危及民族存亡之事,只能以严刑苛法禁之。
晚上去街头转了转,芒市虽称市,但其规模只如广东沿海一小镇,且没有人家繁荣。有趣的是,粤港文化越过千山万水,亦渗入到这里。街上发廊比比皆是,均打广东牌号;还有香港电影,周润发、成龙等香港明星亦是此间老少能详的人物,这些明星的大照片成了各放映点招徕观众的王牌;录音带摊前,叫座的除《红太阳》各版本外,香港流行曲亦占了不少。
1992年6月17日晴
晨8时出发,去边境城市畹町、瑞丽。约两小时到畹町。
畹町为滇缅公路的中方终点,越过界桥,就算到缅甸了。昔日中国远征军赴缅参战就是从这里走出国门的。
一桥之隔,边民们往来自由。女人多着筒裙,男人们也穿裙裤。因习俗、装束酷似,何为中国人,何为缅甸人,在此很难分辨。另外,还见一些皮肤黝黑、大眼高鼻的女人,据说为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人。
边贸生意之小令人失望,沿街上百个摊点多化妆品、性药和服饰等,完全小摊式经营方式。靠双方“茶马互市”式交易,估计生意要做也做不大。
最大收获是邂逅一卖山货的缅甸华侨商人,一番交谈,对缅方概况有了一些了解。困极无事,正着迷于金庸先生武侠小说的这位商人,自言姓汤,25岁,已婚,祖上为浙江人,到缅甸已三代。家住缅甸离边境300公里之地。据他介绍,缅甸人口三千六百多万,一半以上为历史上与中国关系密切的缅人,此外,还有克伦人、克钦人、钦人以及华裔、华侨等。他说,缅方是庄园主制,土地由庄园主控制,没地的人只能打工。华人多以生意为业,缅甸大商人多为华人。
他还说,他做山货生意,好的一次成交可达数万。这边生意谈成,要货就到边境那边仓库取。汤先生货摊上有穿山甲、蟒皮、麂皮等。
汤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说,在那边从小学到中学他们都上中文。问及他的身世,他说,其家祖上是清道光年间去的缅甸。祖居舟山群岛,中英鸦片战争后被贩“猪崽”到东南亚,后辗转多国,最终定居缅甸。
畹町逗留两个小时,全景尽览。嗣后离畹町去瑞丽,行程三十多公里。途经一寺院,典型缅式建筑,若干尖顶宝塔组成塔群,呈金黄色。寺内有僧人,亦有尼姑,据说这里信的是小乘佛教。
到瑞丽县城。虽为县城,其实就是一条两三华里的街道。街道两侧全是摊档,货主为中缅两国边民。摊档虽多,货物雷同,化妆品、**、缅柚木雕刻工艺品几大类。雕刻多为大象,乃缅甸吉祥物。大街上游**着不少游商,多为巴基斯坦人,能说汉语,自言为缅甸侨民,多兜售缅甸出产的劣质宝石(猫眼居多)。
下午2时,过瑞丽江大桥到中缅边境上的“姐告经济区”。此为国务院新定一级口岸,紧邻缅甸。“中国”字样的界碑就竖在经济区边缘。据介绍,根据两国协议,将姐告辟成边贸区。中方已盖起几十间房号,辟出一条商业街。缅方业已盖起具有缅甸风貌的三角型商店建筑数间,双方民众可自由往来。
访问了数户商家,皆云主营批发。广东饮料健力宝、强力啤酒颇受欢迎。一重庆商人说,他来此10个月,做了几十万元的生意,全是该县卖不出去的商品。缅方购买力和消费水平较低,中国过时的中低档轻工产品,正是他们最欢迎的新潮货。此处外贸已从互市到边贸再发展到了区域性的国际贸易。
3时到“姐告经济区”管理委员会听负责人介绍情况。据云,日本超豪华轿车每辆车在这里4??8万元人民币即可买到,农夫车每辆1??2万元人民币。另外,缅甸同中国相比,经济落后约30年。不仅是农业社会,而且带有很浓厚的原始性。一个主要原因是几十年闭关锁国。但缅甸百姓特别是边民并不穷。边境上,不少缅甸青年开着日本高级摩托车横冲直撞。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经济区一知情人说:沿边境缅人,有的卖宝石,有的做白粉,富得很。
瑞丽江两岸是个富饶宽阔的坝子。云南多山,作为中国西高东低三级地理阶梯的第二级阶梯过渡带,这里沟壑纵横。群山之中偶尔会出现星星点点的河谷平原。云南少数民族多数即聚居在他们称为“坝子”的这种平原上。瑞丽坝子这块地方号称是两个国家、三个城市。轻柔舒缓如玉带的瑞丽江上下串起两国,除这边的瑞丽外,还有两公里外的木姐市和某某县。
开发区一负责人指着缅方环绕坝子的苍莽群山告诉我们:前面二十多公里地,就是游击区,分别为原来的缅共、客钦军割据。他们多经营白粉,也信奉马列和毛泽东。前不久,他进入该地,见他们墙上挂马恩毛像,白粉生产请温州师傅,1月1万美金。开发区占地是一个有两三个足球场大的场地,目前尚无工业,只有贸易。在开发区中央,几十台中缅双方卡车正在互市,交易品只有水泥、洗衣粉、变压器等。缅方提供的易货物资木材居多,特别是柚木。生意说成,两台卡车屁股相对,载物互移,彼此换货即可。
环视广场,竹楼式酒家10个,多为缅方边民来办。据介绍,乔石、宋平不久前来,也到这吃过饭。
缅方人员来去随便,中方人员过境却要受中方边检站严密检查,据说是怕这边人外逃,由此成全了对方生意人。
缅甸是一个盛产宝石的国家。开发区负责人告诉我们,边境那边最近发掘了一块罕见的吨重玉石,缅商索价1亿元人民币。不少人心旌动摇,但或是吃不下,或是不敢冒风险,故迟迟未成交。同行的轻工部长曾宪林动了心,表示返京后要组织轻工部有关工艺品公司来考察,看能否成交。
1992年6月18日晴
6月18日上午,同行的轻工部部长组织座谈会,让大家畅所欲言,谈这次考察见闻。集思广益,使我明确了一些新的思路。尤其是以下几方面:
以开放促开发、促改革的思路;
梯度开放、全方位开放、立体互补思想;
找市场、建市场思路等。
曾部长最后集思广益,作了总结,提纲挈领,并相机布置了下半年有关工作。干练得法,令人叹服。
下午2时半,回昆明。直线距离450公里,地上我们走了八百多公里,足足两天,天上只走了45分钟。
到昆明后,立即转机去西双版纳。空中时间亦为45分钟。
抵西双版纳上空,明显感到景观不同一般。群山郁葱,大地真如锦绣一般。下到地上,四野一片碧绿,空气清新,确实是我国罕见的绿色宝库。
车行市区,风光景致更是迷煞人。缅桂、棕榈、凤尾竹,掩映大道。建筑造型颇为别致。尖顶式傣楼,像儿童搭积木似的,由多种几何图形搭配而成。另外十分讲究色调,金黄色的瓦面,衬之以绿树、蓝天、白云、江水,还有那天仙般的傣女,确实迷人。
本地人说:孔明七擒孟获曾来过此地。证据为:《出师表》中曾有“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语,而泸水即今澜沧江也。
另外,孔明来时,此地人茹毛饮血,甚至不会盖房,孔明临走时将帽子落下,土人还以为此为教授盖房之法,即为傣楼,此即今孔明帽式傣楼之由来。
此类传说,且当笑谈。但孔明的影响由此可见。
西双版纳全称为“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其实何止傣族,这块丰腴而神奇的土地上还居住着哈尼、布朗、拉祜、佤、基诺、瑶、壮、回、苗等少数民族。
西双版纳是傣语,“西双”意为“十二”,“版纳”即“千块稻田”,全名直译为“十二千块稻田”,意译为十二个行政管理区。
史载:旧时的西双版纳,被称为“瘴疟地区”。明清之际,边陲用兵,仅及东北邻的思茅,将士就往往十丧八九。故人们提及此地,谈虎色变,古时就连足迹遍布中国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我国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也没能够踏上这块神秘的土地。直到解放以后的50年代末期,在民间仍有许多“瘴疠之疟”、“琵琶鬼”的传说。描写“琵琶鬼”的电影《摩雅泰》就取材于这里。其实所谓“瘴疠”,主要是疟疾,古人没有掌握治疟疾的方法,故视之如鬼。
黄昏入住州宾馆新建的别墅,傣族竹楼式造型,但室内设施和装修已完全西化。空调、盥洗室一应俱全,卫生状况尚佳,令人惬意。从宾馆窗口望出去,眼前俨如展开一幅醉人的水墨画:朦胧的雾霭中,美丽的澜沧江泛着白光绕坝子逶迤而过,浓密的凤尾竹掩映着的傣家竹楼炊烟袅袅,寨子前的菜地里还有身着五色筒裙辛勤劳作的傣家妇女……安详、静谧、幽美,怎么描述此时的心际感受呢?一言以蔽之,此番风情画煞是醉人!
1992年6月19日晴间雨
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气候,最大特点是晴雨反复无常,“东边日出西边雨”是这里的典型写照。
上午7时半去中缅边境上的勐海县。该县所辖的打落镇是国务院新批准的云南三大边贸口岸之一。打落镇离西双版纳首府路南约100公里,我们乘车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在这里,最令人开心的是县长带我们到了缅方一侧,见到了原缅军一个主要营寨,今天的同盟军师部所在地。
由打落到同盟军师部,要过一条界河,所谓界河就是一条小河沟,河上没人守卫,也无需守卫,边民可自由来往,由我方出资修建的一条公路越界河直抵同盟军师官邸的大门下。界河对岸,面河傍山有十几栋房舍,建造最好的砖石结构二层小楼就是该师师长的住所兼师部,门前一根旗杆上飘着缅甸旗,楼梯口有一荷枪卫兵站岗。
县长姓贾,是上海知青。他介绍说,缅共过去是我们支持发展起来的,毛泽东时代其连以上干部多在我国军队受过培训,因培训地多在四川,他们结业后不少人娶了四川姑娘带了回去。20世纪80年代,随着形势转变,我们取消了对他们的支持,缅共自行解散,其军队成了一支地方割据势力。缅甸政府对其无可奈何,最后与之达成协议:他们服管不服调,政府给他1000人的军饷。但他们养了3000人,钱不够,就做生意,以至于参加某些走私活动。
不过,他们对中国仍十分友好。我们在边境彼侧漫步,恰逢其一军用吉普开过,上有两个同盟军军人,穿着我国文革时军队所用军装。大家友好地打个招呼。
边境中间自由区摆了几十个摊档,小贩全是缅甸人,不少就是同盟军家属。我询问了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小贩,一番对话,颇令人回味。
问:今年多大了?
答:18岁。
问:是军人吗?
答:是!
问:枪呢?
答:放在屋内(指界河边一洋楼)。
问:为什么不随身带?
答:我们的枪不是对准人民而是对准敌人的。
问:谁是你们的敌人?
答:谁占领我们土地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问:还挂毛泽东的像吗?
答:现在不挂了。
问:为什么?
答:毛主席不领导我们了。
参观完边境,回来路上,考察了云南最大茶厂:普洱茶生产地——勐海茶厂。听厂长介绍后,总算弄清了中国四大茶系及普洱茶之成因。
著名的普洱茶有别于传统的绿茶、红茶、乌龙茶。它是用特殊方法将鲜茶适度发酵,故其品质介乎绿茶和乌龙茶之间,既有前者的清纯,茶绿素充分保留,又兼有后者的性温特性。故普洱茶除兴奋神经外,还有减肥、利尿等特殊功能。在日本和东南亚地区颇受欢迎。
原以为普洱茶产于云南普洱,这次实地考察,方知原产地在西双版纳。得名普洱,盖因集散地在普洱之故。张冠李戴,竟至以谬传谬,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得益者常常是掌市场枢纽之地。直到进入商品经济大发展的今天,各地领悟到牌子的重要,于是有了名目繁多的各种“正名”战。
名至实归,这倒是商品经济给人们的启迪!
1992年6月20日雨转晴
一早去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出得景洪县城,大雨滂沱,车沿澜沧江行驶,至半路,突抛锚。停车检查,原来是车轴断裂。幸好是平地,不然掉进江里可有好戏了。
植物园距州城七十多公里,为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先生所创。进园后,只见葬有蔡先生骨灰的纪念碑一座,知老先生一生默默贡献于植物学研究事业,20世纪80年代初逝世。睹物思人,不胜感佩。
植物园最吸引人的不仅有人工培植的奇花异草,还有园旁另辟的一座原始热带雨林。进得其中,只见古木参天,藤树缠绕,抬头不见阳光,脚下腐草软绵,步入其间,令人感到新奇、兴奋。
幽暗潮湿的莽林中,竟遇一高鼻碧眼的外国旅行者,身背行囊,独自跨行于阴暗的原始森林中,令人颇觉诧异。我们出得林莽,准备乘车返回时,这个青年亦出得林来,并礼貌地询问可否搭个顺车,我们慨然应允。同伴中有精通英语者,在车上同那青年聊了起来。
青年是以色列人,大学生,学的是生物专业。适逢中以建交,他经中国有关部门批准,获旅行特别通行证,自费来中国考察。他说,两月假期,已跑了北京、广东、桂林、新疆、云南,下一站去山东。小青年不懂中文,手中握的中文地图地名全用英文标上。遇上懂英文的中国人,显得十分兴奋。路上喋喋不休,恨不得将憋在心中多日的感想都说出来。他十分感慨地说:在中国,要遇上一个懂英文的人太难了。他说,回昆明时他计划搭长途汽车,尽管途中得折腾两天,但乘汽车并不是为了潇洒而是因机票太贵了,他舍不得花这个钱。
车到路旁小镇,我们停车吃饭,青年礼貌地道了谢,背上行囊,大步流星兀自往三十多公里外的州城赶去。
同车的州经委干部讲:外国人比中国人能吃苦多了,从州城到植物园,七十多公里,他们常常是自己走着来,而我们的同胞非坐车不可。
一个是受得了苦吃不了苦,一个是吃得了苦不叫苦;一个是土生土长闭目塞听,一个是云游世界眼观四方。中外人士之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车进橄榄坝,专门参观了傣家竹楼。楼中简朴整洁,布置得十分大方,使人联想起日本人的居室,怪不得他们要到这里来认祖。
晚餐专门安排到州上傣家风味楼就餐。一条街全是傣族风味餐馆。我们落座处号称“南方傣家风味歌舞厅”,楼厅很大,同时可摆20张桌。这像是此次旅行的**戏。吃些什么,除手抓红米饭外,别的倒无什么可记的。但席间的氛围,别具一格。二十来个傣族打扮的姑娘来往穿梭服务。绑红线,洒圣水,此外还有歌舞演出。按傣、拉祜、哈尼等族次第上演。告别是孔雀舞,水平不在专业之下。经打听,知老板娘为四川重庆支边青年,其夫原为州宾馆厨师,见旅游风炽,夫妻双双跳槽租了竹楼装修后开了餐厅。开业一年多来,他们别出心裁,除饭菜注重傣味外,还特别邀请文工团老师培训餐厅演出团,将西双版纳艺术风情浓缩展现于一隅之间,故生意兴隆,压倒一条街。
老板娘告诉我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全是跑到下面村寨挑选来的。除供吃住外,还花钱教他们歌舞技艺,员工月工资在二百元左右。如此薪酬在此地已算高标准了,但在这个日益开放的社会里,也难拢住这些姑娘的心。如:不久前北京、深圳客人来玩,看中某些演员,便出高价拉走,由此给她频频造成损失。我说,既有替人作嫁之虞,为何还要投资培训?她笑笑说:无此,餐厅营业收入上不去,两者相权取其轻。文工团她还是要办的。
晚上回到宾馆休息。明天上午听州长介绍情况,下午回昆明。
1992年6月22日晴
21日晚从西双版纳乘飞机回到昆明。空中时间半小时,乘车则得走两天,云南交通之难可以想见。
22日上午,云南省管工业的副省长代表省委来交换意见。谈了一上午,定了些意向。中午省长来陪同吃饭,省府梁秘书长同我邻座,谈到云贵差异,他有几个数字,特记下:云南烟为财政贡献一年有五十多亿元,占全省财政半壁江山,上交中央亦达25亿元;贵州酒一年为财政贡献二十多亿元,亦为主要财政支柱。烟、酒成为擎天柱,这可是西南省份的一大特色。
午饭后,与省府官员告别。轻工团要去贵州,我们则是留下待24号飞武汉。
此次随同轻工部领导层外出,对国务院部级机构组成及工作作风、程序有了一些了解。
1992年6月23日晴
云南省轻工厅办公室主任老张真是个老黄牛,一早即开车到宾馆,陪我们去昆明景点。
先去金殿。该处因存有清代平西王吴三桂大刀而有名。
随后去大观楼公园。这里最驰名者,莫过于古人孙髯翁所作长联。洋洋洒洒,确实气度不凡。大观楼前是滇池。本地人介绍,“文革”期间昆明军区政委主滇时,命民众大兴土木填池造田。田虽造得上千亩,不仅糟蹋了滇池景致,而且破坏了生态平衡,致使昆明这一高原春城气候变劣。武夫专政,遗害千古。“文革”时这类蠢事可谓数不胜数。
中午吃云南名小吃——过桥米钱。嗣后找书店,欲购几本有关云南风情的书,令人不解的是,跑遍全城,竟一本也买不到。实在是莫大遗憾!
下午登西山龙门。山势嵯峨,壁立千仞,加上渺渺滇池,湖光山色相映,颇为壮观。置身其间,委实令人有心旷神怡的“宠辱皆忘”之感。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清风朗月、明山秀水,无雕饰的自然景物果真是治愈尘世烦闷之病的良药。
晚7时,云南分社采编主任鱼世昌陪我们去省委招待所采访省领导。云南省委书记普朝柱刚从邻近数省考察回来,行装甫卸,同意接受我们的采访。获此待遇,这还得感谢他秘书的照顾。据联系人老鱼说,秘书先欲挡驾,后发现我正是他购买的一部畅销书的作者,立即态度大变,积极配合,才有了这次采访。在普朝柱秘书的精心安排下,利用晚上开会前有限时间,终于得以谈论40分钟。普虽过花甲之年,身体健硕,口齿清楚,思路也敏捷。本欲请他谈三个问题,因时间限制,只谈了“云南在新一轮改革开放中的战略思维”一个问题。另外两个问题:如何看待当前经济形势;在进一步改革开放中亟待解决的课题是什么,没来得及谈。
关于云南在新一轮开放中的思想问题,普朝柱透露的最新信息是:西南五省七方首脑均有借助云南走向世界的强烈愿望。他说:为开好即将在昆明举行的西南地区协作会议,他刚去了除西藏外的四川、贵州、广西、重庆等西南兄弟省市考察兼交换意见。这次,大家不仅热情高,而且心十分齐。一个典型实例是:西南协作会议已开了七届,因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层次越来越低,各省市多派个副秘书长来应应景。这次可不一样,各省市均表示书记、省(市)长要亲自来。
来干什么?适值国家实施全方位开放政策,昆明及边境上的瑞丽、河口等地已陆续列为开放城市,从云南经东南亚出海,对西南各省市来说,均较绕道东南沿海出海便利。正是这一通道优势,使各路诸侯产生了聚合力。
“大西南联合起来”,普朝柱说,这是将于下月召开的协作会议的中心议题。除了打通出海通道外,大家还考察在云南的口岸城市集资办厂,加工出口。西南各省工业虽比不上东南沿海,但同东南亚却较吻合,互补性强。
普朝柱还谈了云南下一步的具体布置,重点是放在抓交通和扶持乡镇企业上。
总的感觉,云南地处边陲,但其主要领导人十分务实,埋头经济,真抓实干。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只顾出风头、务虚多于务实的省市领导是不能与之比拟的。1992年6月26日雨
24日上午10时半乘飞机赴武汉。
昆明阳光灼人,虽为春城,却有火城之感。武汉人称“火炉”,却逢低温,地面温度摄氏24度。据本地人说,近日气候反常,恐是连日阴雨造成的。
分社招待所客满,热情的办公室同志安排我们住了邻近招待所,但条件之差令人难忍:蚊子当空舞,马桶没盖沿,被褥透潮味——真是天上掉到地下,领教了平民和内地生活水准。
社长李永长十分热情,又是帮助联系采访,又是张罗让分社为记者接风。
25日上午,省政策研究室主任来谈。下午为分社记者作报告,话题是“今日广东与我怎样认识广东”。谈话间大家问话很多,我尽力回答,气氛倒也热烈。
今天一天,梅君帮助安排了一天采访。上午是中南财大教授、老师,下午是长江动力公司老总于志安,收获甚大。特别是于志安,对微观、宏观、政治经济、改革开放,均有独到见解,我们促膝切磋,取得不少共识。特别是宏观改革上的“先断香火,后拆庙”见解,结合轻工部曾部长、胡司长等人的谈话,对政治体制改革时机及意义有更深感受。
于志安是国内著名的改革家,其经历十分具有传奇性。“文革”中曾被造反派抛诸长江,孰料大难不死。“文革”后接手濒于死地的长江汽轮机厂,折腾十几年,使之成为中国最有活力和实力的动力企业。长江动力集团资金利润率达48%,去年完成工业总值3??1亿元,利税即达1??05亿元。在国内企业,特别是国有大中型企业中实属罕见。
已有两本关于中国改革现状及出路专著的于志安颇有个人见地,但最令我感兴趣的是这位已近七十的企业家关于成就感的一段吐露,特录以备考:
“办企业很辛苦,也苦中有乐。这乐常常比个人赚得几百万、几千万还令人销魂。可不,我虽是生产电机的,你看我马上要去同商业部商讨合作开发山楂,还要去南太平洋谈判开发热带水果的问题。我下一步的计划是把开发出的热带水果搞成汁,把美国的洋水挤出去。别以为这是梦想,正是有一个个富于挑战性的梦想待你去实现,人生才其乐无穷!”
于志安认为,中国要获得长足的发展,非得培养出一批社会主义的有成就感的企业家,他们胸怀壮志、目光远大,且成天琢磨的就是发财、发展,却不是中饱私囊,更不是以企业为跳板,谋划走仕途。他认为,有了这么一批专职为公家挣钱的能手,中国就大有希望!
于志安在中国企业家层中算另一种典型。他既不同于只顾自己捞的那些私人老板,也不同于沿海那些只会发财的经济动物;他既务虚也务实,既关心宏观也擅长微观。颇有大企业家风度。(于志安若干年后转移公款逃亡国外,以残剧化方式结束了他奇特的人生——作者注)
1992年6月27日阴
湖北分社社长李永长十分热心,帮助联系上了湖北省委书记关广富。关刚从北京忙完李先念丧事回来。
上午,关让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先给我们全面介绍情况。部长显然是个拘谨的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照本宣科介绍了材料上已有的有关湖北新动作的问题,对于我提出的三个问题:改革与开放、宏观与微观、高速与高效,则顾左右而言他,没予回答。
不过,人倒是十分热情,中午硬挽留吃了一顿饭。
下午,关广富正式出场,又是李永长亲自陪同。李说,他这个一社之长之所以不厌其烦地陪我采访,出于两个考虑:一是选题重大,确实是人们普遍关心而又谈不清的重大问题;二是他敬重有才之人,故不在乎所奉陪之人的地位对不对等。
李还介绍了关广富的有关情况:
关广富,满族人,时年60岁,南下干部,一直搞财经。1982年由湖北人民银行行长一跃而成为省委书记。由于出身寒微,虽颇有思想,但胆子还是不甚大。
下午3时到达省委常委会议室。关广富准时进来,中等个,样子朴素、平和。
李永长介绍完毕,我把采访大意告诉他,并提出三个问题。关认真记在本上,然后作答。
作为一路诸侯,关不好就宏观问题说三道四,因此声明:结合湖北实际谈问题,尽量涉及到我提的问题。
关谈起话来思路清晰,洞察力、逻辑性强,有**。发挥到得意处,他习惯于叫身边宣传部长留意,言下之意是注意整理成文。
关的讲话十分周全,但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有关观念的。他说:“小平南方讲话,算是给我们开了窍。我理解这个窍就是一切工作围绕把人民搞富,为了这个中心点,一切束缚搞富的东西,包括上层建筑、经济基础、意识形态都应改。”基于这个认识,湖北省在关书记的主持下,已制订出一整套内外开放的重大举措。
谈了1个半小时,总体谈得不错,其间关还简略而又明确地回答了我所提的几个问题。
然后,关话锋一转,十分感兴趣地提出:要我讲讲广东的成功真经。
征得李永长同意,我尽己所能,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谈话间他不时插问,因此又是1小时。
大家谈得十分投机,到了无拘无束之境。
下午6时,方告辞。
明天上午乘火车去广东。
1992年6月30日— 7月8日
回广东。活动并休整了一周。
其间,采访了广东著名企业家贝兆汉、珠海西区钟华生。由《现代人报》副总编辑魏小超出面安排,还访问了经济学家王琢和广东省体改委主任易振球。王琢作为当时官方的学者,对计划经济的结构、弊端讲得头头是道,听后开窍。如何改革,他的思路是建立“制衡经济学”。对当前形势,他的评价是:“邓小平放火烧山,众诸侯趁机放手。”经济发展加快了,老的宏观控制方式无效了。结论是:如不通过加快改革建立层层自我制衡机制,经济要出大问题。
易振球1988年前为江门市委副书记,具体抓江门政治体制改革试点。但因为大气候未形成,他自嘲地说:“我一走后就全复辟了。”
作为地位特殊的广东省体改委主任,此君对中国改革总体上有一套构思。作为南派之言,还是有一定价值。谈及当前形势,他直言不讳地说:“不把重心放在加大改革分量上,而是上速度,我同北京大多经济学家观点一样,中国经济还会出现大问题的。”谈及计划与市场关系,其观点为:先有市场才有计划,而不是相反。谈及当前股票疯炒风时,他认为,正是因为上边怕乱、小脚老太、股份企业出台太少、供求失衡,才导致了目前这种“市盈率上百倍” 、百姓疯狂进入股市的畸形局面。
回广东期间,疯狂的股票潮刚过去。据闻不少新闻界中人,尤其下面驻站记者中有人因近水楼台发了一笔小财。由此,人们多无写稿兴致,同行中故有“一流记者炒股票;二流记者拉广告;三流记者会上泡;四流记者写好稿”之谣。照此划分,四海奔波的我不仅属四流记者,还属不识时务者。难怪许多人对我的举动都不甚理解,对我的热情不以为然。这可不是“世人皆浊我独清”,也不是故作斯文。我总觉得不管怎么说,金钱乃身外之物,文章却是千古之事。我是已定型之人,疯狂的外部世界也许难以改造我了!
1992年7月9日阴
杭州气候出奇凉爽,盛暑期气温摄氏25度。据说此种情况少见,估计是连日水灾所致。
分社记者小朱偕娃哈哈集团公关办小郝来接。后来方知,此次来杭全部活动已由娃哈哈帮助安排。
下塌西湖畔望湖宾馆。虽为三星,但装饰和卫生绝不亚于广州的四星级宾馆,且处西湖边,空气清新,风景如画,确为杭州城市好去处。
一早,娃哈哈公关部小郝偕广告科长小赵开车来接,一同去游历杭城名胜。
我想看灵隐寺、茶叶博物馆、胡庆余堂(亦称中药博物馆),他们都同意,先去灵隐寺。也许因为名气大和靠城太近之故,一个佛门净土竟大潮汹涌,烟火熏人。为做游人生意,不少店家把小吃摊摆到寺内来,其中竟有现场油炸鹌鹑,油气炙人、肆意杀生的行为同佛门戒条成尖锐对立。
下得灵隐,即去名声甚大的“楼外楼”用餐。除了厅堂宽敞、置身远眺可见西湖烟雨外,这家国营餐馆再无什么可恭维的。菜肴仿粤式,不伦不类,费钱不少,却无甚可引起胃口者。“吃名气”——这种地处垄断之位的酒家,反正不抓回头客,客人有的是,故水平难有提高。
下午看茶叶博物馆,馆址离西湖不远。出杭城转过一个山坡,只见四周青山环抱,林木葱郁,花香鸟语,同喧嚣的杭州成鲜明对照。茶叶博物馆就坐落在这清幽之地。博物馆占地甚大,十几栋馆厅,从说明到实物、饮茶风俗直至品尝方式,倒也齐备。观后甚感眼界大开。特别是有关茶叶源流的几段叙述,已铭刻于心:茶叶几千年,经历了从药用——食用——饮用——品尝几个过程。
茶叶从西南莽莽群山发源,沿长江传播而下,同时向大江南北延伸,由此形成中国四大茶系:绿、红、乌龙、普洱。
参观后,特意到小卖部买了有关茶叶的一套资料,也许以后写作时会有用处。
出茶叶博物馆,又转入城中,找到曾名扬一时的“胡庆余堂”。
由晚清时皖商胡雪岩以其父“胡庆余”之名创办的这所大药堂,雄踞南方,竟致历史上曾有“北有同仁堂,南有庆余堂”之说。今天临境,方觉气度不凡。我有心到此寻古,实话说是受台湾作家高阳所著长篇历史小说《红顶商人》所诱。作为官商鼻祖的胡雪岩,若不是经高阳传神之笔渲染,在清朝衮衮诸公中相信地位并非突出的。可“人以文传”后,连我这对中药无甚特殊兴趣的人今天竟也专程到药堂来了。胡庆余堂周围已成拥挤的街巷,但如寺庙般庄严、气派的药堂仍古色古香。进得大门,是一个长长曲廊。廊上墙壁挂满了各种匾额,少说也有四五十块,上面如“诸葛行军散”这样的由庆余堂独创的药名刻了不少。每个匣一个药名,下标其配方,均用十分工整的书法烫金写成。转过回廊,进入一个大四合院。四厢各房均药房,从容器到抓药方式均循古法,十分别致。
后院是博物馆,遗憾的是这儿早就关了门。本想买点资料,未能遂愿。
晚饭对杭菜再无胃口,提议吃点西餐。热心的主人竟选择了杭城最气派的希尔颇大酒店。
这是一座前临西湖、后靠缓坡、依山而建、硕大无朋的大酒店,地理位置之好、占地之广阔,广州少见。据闻原为浙江省宾馆,专接待高级领导人及贵宾,毛泽东、周恩来均在此住过。开放后,由新加坡商人承揽,经豪华装修后变成杭城四星级酒店。
西餐由本地人操理,倒是原汁原味,但毕竟太单调。吃是吃饱了,可肚子却撑得难受了半天。
晚上逛西湖。沿堤火树银花,灯火如练,原来是市上为迎接“'92旅游观光年”,下大力气耗资上百万搞的灯市。七一开灯,计划搞到10月,本来有的是时间供观赏,可好热闹、好享乐的杭城人却唯恐失去机会,万人空巷,满城尽是倾家而出的游人。
杭州确实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丽城市,也是一个典型的消费城市。
1992年7月10日阴雨
晨7时,分社老采编主任汪祖高来叫,遂搭车赴宁波。
杭州距宁波二百来公里,穿过富饶的“宁(波)绍(兴)平原”,由于路上多处改道,竟走了6个小时。
汪祖高说,宁绍平原同杭嘉湖平原一样,为浙江鱼米之乡。可开放前,这里百姓穷得连鸡蛋、茶都吃不上。原因是计划经济把百姓捆死了。
而今沿途所见,虽不甚豪华,但民居建筑也还过得去。砖瓦结构,三四层小楼比比皆是。仅从民居看,并不亚于广东珠江三角洲。
宁波城之破旧、寒酸远出乎我的想象,城市规模和水平至多可和广东较为贫困的粤北韶关相比。
都说浙江保守,号称“浙江门户”、“全省第二大城市”的宁波也是近几年才有些变化的。
宁波支社社长林楠来接。因是老相识、同龄人之故,久别重逢,少不了阔谈半天,内容自然是人生意义、道路选择等。
晚上,林楠请客,《宁波日报》总编作陪。说来也是缘分:此君原在甘肃工作,前几年才调回老家。
明日去蒋介石故居奉化溪口游玩。
1992年7月11日晴间雨
依计划,上午8时乘车去奉化溪口蒋介石故居游览。
林楠热忱练达,从市府找来皇冠一部,全天使用。宁波到溪口有五六十公里,沿途山明水秀,风光确实不同一般。令人最赞叹的是:山上全是绿树覆盖,很少见**岩土;江水大多平缓清澈,确为全国少见的秀美之地。
溪口坐落在四明山脉之中,转过几个山豁口,进入一城门式山坳口,坳上有一城堡式建筑,上书“武岭”三字,为蒋中正手迹。
溪口有蒋氏故居丰镐房;蒋经国自苏联返国后,依父训携妻在家读“四书五经”时盖的小洋房;还有蒋氏用作别墅的文昌阁等建筑。
离溪口十来里,沿环山路上行,山顶崖上建有一洋楼,蒋氏手书“妙高台”匾额赫然入目。
此处为蒋氏避暑行宫,踞高山,俯深谷,四周苍山环抱,千寻台下即为水光潋滟的奉化江源,山水相映,居高临下,确实高妙。
溪口到妙高台半山上,有一寺庙,这就是有名的雪窦寺。昔年与杨虎城共同发动了“西安事变”的张学良将军就一度被蒋羁绊于此。
下午,又去人称“浙江门户”的北仑港参观。
北仑港距宁波四十来公里,同舟山群岛遥遥相望。车离宁波市区,越近北仑港,大开发的迹象越明显,到处是新起的厂房、正在平整的工业区,外资企业也随处可见。
林楠介绍说,宁波开放已七八年,但真正开发引进是近两年的事。宁波属中国沿海开放城市,20世纪80年代中就享受了开放优惠政策,为何起大早、赶晚集呢?宁波人自称是思想不够解放的原因。我看,除此还有更复杂的原因。例如,过去受传统投资模式(国家拨款)之利,今日反受其害即为其一,只知等食吃,不会抢食吃,在日益市场化的今天,会越来越被动的。
北仑港令人大开眼界。
港池深达20公尺的港口区,周围几乎完全被岛屿环卫,风平浪静,而且可进20万吨巨轮,这在目前中国沿海还没可比之地。
我们到达时,正值万吨货轮运来矿砂,港务局管宣传的小王介绍说:这里是中国进口巴西、澳大利亚铁矿的主要中转地。他说,国外铁矿含铁量高达60%,而10万吨巨轮和2??5万吨轮相比,每吨成本低七八美元,由此计算,20万吨船跑一趟运费即可省100万美元以上。故今天货运、油运已朝巨型化发展。因此,深泊位码头已成世界各国争相追逐的目标。
北仑港始建于1978年,初时是为上海宝钢配套的。经十几年建设,如今已建成万吨级的泊位十来个,而且已成为中国南方最大的煤炭、石油、矿石转驳地。不仅如此,围绕这个超级中转地,沿港口建成了几十万千瓦的火电厂,另外,一个年产30万吨乙烯的石化厂也将在此建成。
昔日建港为一个钢铁厂配套,只是单向思维,而今是港口带动起了一系列工厂,还派生出众多用途,不仅办工业区,还办保税仓、保税区,这可是开放给宁波人带来的新思维。
总体感觉是,中央在宁波一带放了不少大项目。这本为好事,但因可以从中央要项目,反过来却造成宁波人眼睛只会向上、不能旁顾的思维。于是,有投资就干,没投资就等,由此造成宁波经济的滞后。而广东恰相反,从不等待观望,主动出击,外引内联,不管什么方式,有奶就是娘。由此,倒促成了广东经济不停步发展直至格局大变。
思维定势不一样,结果也是大不一样的啊!
1992年7月12日晴
浙江的夏天今日终于露出本相,阳光灼人,户外一动一身汗。
温州是我心仪已久的地方。作为一块利用市场经济成功实现了经济启动的神奇之地,“温州模式”已引起国内外关注。下午2时乘飞机赴温州。如不是亲历,真是老残得可以,进得其中,如同装进闷罐车,浑身大汗淋淋。问空姐为何不放冷气,答曰:不要急。好不容易飞机升空,机舱内透出股股烟雾,如同流行歌星演唱时施放的人工烟雾。正觉吃惊,机上小姐解释说,这就是冷气,没罩上的,只能自认倒霉。
三百来公里距离,飞了足足一小时。
温州机场倒还气派,停机坪不算小,两架大型喷气客机正整装待飞,一架上写“新疆航空”,另一架是“东方航空”。据说,温州机场虽才建成两年,但已开通二十多条航线,有的航线还是由个体户包机开辟的。航线如此发达,同温州个体经济十分发达、渴求加速并扩大流通有关。
乘车进城,沿途给人的感觉对比强烈,一言以概之:破烂的街巷,时髦的人群。
街市陈旧,可街上行走的人们,特别是女人都摩登得可以,随便数了六个女人,均着时装,且样式不同。
街道十分窄小,无规则,拥挤非凡。出租车、自行车、摩托车,还有鸣着喇叭的三轮车在街巷上纷纷争道。虽显杂乱,但驾者、来者各安之若素,并无怨言。真是“猫有猫道,蛇有蛇道,不是无道,各行其道”,这“道”,即市场规律。在温州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市场规律这只“看不见的手”不仅造成了这个地方的活跃繁荣,甚至已渗入到人们生活方式中去,营造了特有的温州风情。拼命挣钱往前赶,龙腾虎跃争上游,可真同悠闲的杭州、冷寂的宁波形成鲜明对照。
由陈坚发出面安排,我们下塌于温州唯一的三星级宾馆华侨酒店。晚饭是一香港老板请,吃温州菜,较为讲究,同潮菜有类似处。晚饭后上街逛。电力不够,到处黑灯瞎火,个体户们大多扭亮应急灯,更多的干脆自备发电机,你停我开,你开我停,无怨无虑。不靠上帝靠自己,不找市长找市场,摆百货摊的、摆小吃的,还有沿街揽客的的士、三轮,黑暗中争斗仍不减。
这真是温州的典型写照:民间经济空前活跃,社区建设没人顾及。在一种自然状态下,人们如过江之鲫,万类霜天竞自由,依循的只有自然法则,真不知政府干什么去了。
晚上同陈坚发聊温州,才知:温州经济虽活跃,但主要是私营经济。“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近年经济走不动了,才有改善投资环境及社区的要求。顺应潮流,政府近年也开始抓旧城改造。陈还提供了几个数字:温州辖七县三区,人口六百余万,约一百万人在外发财。城区虽然破烂,民间却富得流油。现有民间余资670亿元,民间有私人股份公司两万余家,主要产业有三大类:打火机、服装、小电器。其中打火机以假乱真,完全可仿日本各型号。现已打入独联体,年销售额达几亿元。
总体感觉是:温州基础甚差,经济活跃,靠个体经济。而正是个体经济的局限性,使其经济档次和基础环境徘徊于低层次。
这有点类似广东的潮汕地区,但经济档次比潮汕还低。原因一是这里交通不够发达,二是无可供投资大产业的基础条件。
民间启动、自我积累、自我发展,温州人走出一条自己解放自己的脱贫致富成功之路。这应是温州值得骄傲的,但也明显地表现出了不足之处。
1992年7月13日晴
晨,随陈坚发去市委找资料,恰值中外记者采访团一行二十多人采访温州市长,随同前往。
市长讲话有点官样文章。外交使节和外国记者的提问却饶有趣味,从中可知温州在国际上的色彩和地位。
也许是有感于温州城区之破烂和车辆拥挤,美联社记者问温州的机动车数和今后的交通打算。市长答:温州有机动车(含摩托)近10万辆。由于城区拥挤,机动车年发证控制在2 000个,供需矛盾紧张,于是政府将牌照公开拍卖,此项收入一年有数千万元,收费用于拓展道路。市长解释此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利用民间资金建设城市的有效方法。另外,铁路建设国家已立项,从金华到温州,现正做早期准备工作。
印尼记者问温州有钱者的情况。市长说最有钱的是个体户,但他们都不愿露富,故很难说清最大富翁是谁。只知道公开的大富翁是赵章光,即著名的101毛发再生精的发明者和生产者,市长说他每年的营业额在亿元以上。
上午逛了温州几个商场,眼界大开,对温州人应刮目相看了。
先搭一菲亚特出租车,俗称“甲壳虫”,同司机聊,司机告诉我,此车已跑了十几万公里,日本轿车一般跑30万公里即淘汰,但这种车可跑到40万公里,这台车他刚从别人手中购来,花了5万元,而此车原始价才四万多,为何他出价如此贵?原来温州市为控制车辆,每年只发2 000个牌照,故使带牌车价大涨。
温州为何甲壳虫多,坐了几趟甲壳虫,方知这种车的妙用。街道太窄,故大一点的轿车根本就没法转身。只有这种甲壳虫穿梭车海人潮中,如鱼得水。
温州不仅机动车,电话、BP机号都用拍卖制,BP机号码卖到一万多元,可见温州人购买力之旺。
逛打火机市场,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百四十多个品种,全仿日本及世界名牌,几可乱真,且价格便宜,一些日本商人来看了这个市场,泄气地说:日本以后再也不要生产打火机了。也难怪,一个同样的打火机日本得要一百来元,这里只要十元。我买了三个,以为占了便宜,后一女店主告知我,成本只要三四元,全是他们的家庭作坊生产的。
到了温州,明显感到这里同宁波大不相同。那里一片沉寂,这里充满活力。满街是乱窜的车辆和人流,匆匆忙忙,均是捞财者。社会上只要有一个能挣钱的机会,马上有人扑上,且发挥得淋漓尽致,如三轮车、出租车、小吃店……各行各业莫不如此。
乘出租车,不论远近,上车5元钱。甲壳虫在狭小街道上左冲右突,眼前险象环生,我等吓得直冒汗,司机却从容不迫,而且半数以上是女司机。
一个以国有经济为主,一个以个体经济为主,同处浙南的宁波和温州竟然出现如此差异。差异不仅在经济上,而且渗透到了人的精神面貌、作风上,确实发人深思。
中午1点半乘车去温州著名的苍南农民城——龙港镇。车行两个多小时,4时到镇上。
这是一座全新的小镇,始建于1984年,全由农民集资建成,现有人口七万余人。城镇建设十分规范,方方正正,市场市面也繁华。
利用饭前时间,租了辆三轮逛城。令人惊讶的是踩三轮车者中,不少是年轻妇女,一车拉两三个壮健男人,乘车、拉车者都安之若素,我却感到不安。我敬佩温州女人的吃苦耐劳精神,更敬佩她们的竞争意识,连拍了两张照片。据了解,全镇控制三轮车在700辆,车主1/4为女性,拉车一天收入在40元左右,趋之者众。政府控制车牌,僧多粥少,遂使一台仅值千把元的三轮车带牌可炒卖到一万多元。
晚饭后陪同小谢访其表兄家。其表兄老杨原在镇上任秘书,后调邻镇,家仍住此。小坐1小时,了解了不少情况:
老杨住一座四层楼房,47平方米宅基地面。下面一层出租,上面三层自住,据他说,楼建于1986年,当时值六万多元,现在可卖50万元。
谈及收入,他们说,干部靠工资没法活,他的办法同大多干部一样,入股到亲戚处,食红利。据悉,他的两个弟弟均是家产达几百万元的个体业主。
龙港镇以生产毛毯、编织带、印刷品发展起来。本地人从上海等大城市收购来大厂化纤布边角余料后,先分捡,块大者拼缝成童装,销往全国各地;余下小块打成丝,纺成毛线,编成毛毯,一条成本五六元,售价只要二十来元,且色彩、款式绝不亚于名牌毛毯,故能远销内地,特别是穷困地区。海湾战争期间,美国及阿拉伯军队一次性使用的裹尸毯也由此地供应。
从老杨处回来后,镇长老李来谈情况。他39岁,十分精干,谈话中,对不少敏感问题,即如何看待私有制、经济发展诀窍等能敞开谈,且结合自身实践,有不少真知灼见。
李镇长透露,伴随龙港经济的繁荣,房地产升值几如火箭升腾之势。几天前镇政府拍卖了一条臭水沟,允许作为建设商业铺面之用,起价每平方米3 000元,由于竞争者甚众,每平方米成交价竟达两万来元。如此价码,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恐怕也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吧!
仅此一例,即可见温州农民口袋中金钱之多及经商热情之炽。
1992年7月14日晴
晨,告别龙港镇,回温州市。
六十多公里路程,走了两个多小时,路况不好是个重要原因。
下午3时,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老郑来谈。
老郑五十多岁,本地人。长谈三个小时,总体印象是:水平一流,不仅有实践,而且有理论;不仅有微观调查(温州情况),还有宏观思考;不仅有原则,而且思想十分放得开。
国内各省市采访了这么多年,如此水平的政策研究室主任,还是第一次遇到。由此,我再一次加深了对温州人素质高的印象。
陈坚发说,中央多次来调查组,都由他谈,而温州特有的地位,促使他成了一个具备宏观思维的政研人员。
我们谈了三大问题:
1. 温州成功的因由;
2. 温州继续发展的制约因素;
3. 温州实践的宏观意义。
另外,还细微到私有经济与社会发达、解放生产力与共富问题、教条社会主义与现实资本主义等问题。
老郑对有关问题作了颇有见地的回答。
特别是有关温州模式的宏观意义。他说:“‘最低有效起点’是温州模式的核心。温州实践回答了不发达地区怎么启动,如何启动的问题。”老郑具体归纳说:温州老百姓形容温州模式是一辆车子,两个轮子起步。一辆车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两个轮子,一是家庭工业,一是专业市场。
温州的改革就靠这起步。故中国有“乡镇企业看苏南,家庭工业看浙南”之说。
老郑说,温州经济起步层次很低但十分有效,这是在靠国家靠不了、靠集体靠不住、靠外商也没有的情况下,自己解放自己是最有效途径。
临别时,老郑送我一本他的著作:《温州改革理论思考与实践探索》,洋洋几十万言,较为系统、全面地剖析了温州模式。回去后得好好拜读。
晚上去街上找发廊,找了几条街,居然一个也没找到。后租乘一甲壳虫,司机告知,街面旺铺租金上千元,租者多为利高的商店,要找发廊得到冷僻小巷中去。照其方法一觅,果然小巷内发廊比比皆是。
找到一个发廊,师傅为两姑娘,不仅洗发,而且修剪,手艺十分精湛,能根据头型设计发式,且做工精细。这同广州华而不实的发廊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