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檐上吊的软木塞全都不见了。
怀着紧张和不断滋长的恐惧,他抬头望向一直以为是上的方向。
上面还是石头,只是距离……上面的石头好远啊,或者说是下面的石头。软木塞们全都集体朝上垂着,或者说,朝下垂着。
白雪正站在石台的底面上,仿佛在欣赏风景。接着它又张开鼻孔,摇晃鬃毛。
它肯定会掉下去,它随时可能发现自己居然大头朝下,紧接着就要摔下去。马从这个高度落在地上就会变成一摊东西,我是给那一摊东西垫背的。
白雪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前进,沿着石台侧面的弧线走上去。
软木塞落回原位,打在灵思风脸上,所有树木总算都是绿的那头朝上啦!只不过这鬼地方树尖上都被烤得发灰。
灵思风眺望峡谷对面的骑手们。
“然!”他挥舞帽子,白雪又走起来,“我眼前晕得慌!”说着他就吐了。
“先生?”对面有人答话。
“啊?”
“吐得真猛啊!”
“就是!不愁!”
他在的那片地原来只是两道峡谷中间夹的一窄条,紧接着又是一上一下。白雪在悬崖边转个弯,顺着边缘走,灵思风松了口气。
“哎呀不要,求你了……”
一棵倒下的树在悬崖上搭了个桥。非常窄,但白雪脚下一点不慢地踩了上去。
独木桥颤颤巍巍,两头时有碎石滚落。白雪则小皮球似的弹弹跳跳地过了桥,刚到对面,身后的树就坠入峡谷。
“求你了……”
断崖终于结束,前方是松散碎石堆成的一长条山坡。白雪踏了上去,鼻孔大开,整个石坡都开始下滑。
灵思风看到马群在下面很深处的谷底跑过。
大石在他身边翻滚,白雪则踏着私人定制的山体滑坡继续向下。几块大石抄近路砸在谷底,刚好落在马群末尾。
灵思风已经对恐惧和颤抖麻木了,他看看峡谷尽头,死胡同,尽头又是断崖……
石块堆叠,形成横跨峡谷的石墙。最后一块落石就位,白雪近乎优雅地落在上面。它低头看着石圈里迷惑乱转的马群,张了张鼻孔。灵思风非常确定马不会窃笑,但这匹马此刻浑身都是窃窃的笑意[32]。
十分钟后骑手们赶了上来,野马几乎已被驯服。
他们看看野马,又看看灵思风。灵思风瘆人地笑了笑:“不愁。”
他缓缓地……没有跌落马背,因为腿依旧箍在马肚子上,身子则绕着马侧向旋转,直到脑袋轻轻落地。
“你这骑术绝了,伙计!”
“谁帮我把脚脖子解开?好像焊到一起了。”
几个骑手应声下马,费了些工夫才把他拆下来。
领头的后悔哥低头看着灵思风:“你那小马,开个价吧,伙计!”
“呃……三……三块?”灵思风迷迷糊糊地答道。
“啥?这么结实的小宝贝儿?至少值两百块!”
“我就剩三块了……”
“他怕是被石头砸脑袋了吧。”一个搀着灵思风的骑手说。
“我是说我要买你的马,先生,”后悔哥耐心地解释,“这么着吧,两百块,外加一袋吃食,然后就送你上路去……他要去哪儿来着,克兰西?”
“巴嘎铺。”灵思风嘀咕一声。
“那地方没啥好去的。除了老古板就是娘娘腔。”
“没事,我喜欢鹦鹉。”灵思风只盼他们早点放手,好让他抓稳大地,“呃……你们四叉方言里面怎么形容吓到脱力、怵到发疯、怕得瘫成一摊烂泥?”
骑手们面面相觑。
“是‘吓成袋熊’?”
“不不不,吓成袋熊是丢个圈儿的意思吧?”
“啊?该死,不对。丢个圈儿是说……说……对,就是说你……嗯,就是说你的鼻子——等等,那是‘编机灵’才对。”
“呃——”灵思风抱着脑袋不知所措。
“啥呀,‘编机灵’是说在水下耳朵堵住了什么也听不见。”克兰西好像拿不准主意,接着又作了决定,“对,就是这。”
“扯。伙计,你说的那是‘负鼠腋窝咣咣响’。”
“打扰一下——”
“不对。‘负鼠腋窝咣咣响’是砸个壳的意思。要是你耳朵塞得好像麻德基家的水壶连过七个星期五,那得叫‘卡得就像摩根的驴’。”
“不不不,你说的那是‘高兴得像摩根的驴进了巧克力地’。”
“那是‘快得就像摩根的驴吃了老妈的乌鸦肉饼’!”
“那到底是多快啊?”灵思风逮空插话。
众人齐齐凝视灵思风。
“就是快得像蛇窝里的鳗鱼啊,伙计!”克兰西回答,“说大白话你听不懂吗?”
“是啊,”另一位骑手附和道,“这人骑术不错,可脑瓜蠢得像……”
“全都给我闭嘴!”灵思风叫起来,“我感觉好多了,行了吧?你们……行了吧,行了吧?”他整整褴褛的长袍,扶正帽子,“现在麻烦你们给我指个去巴嘎铺的路,我绝不再多占用你们一点点时间。白雪就送你们了,在天花板上找个旮旯给它睡觉就行。”
“那可不行,先生。”后悔哥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卷钞票,舔湿手指数出二十张,“我从不欠债。要么咱先搭个伴?我们需要人手,你自己上路也太危险,前边有巡林匪。”
灵思风又揉揉脑袋。他的各种器官差不多已经颤巍巍地回到原位,可以降级到普普通通一般化的低调恐惧。
“巡林的犯不着找我麻烦啊。”他嘀咕道,“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不乱点火、不乱喂动物。不过这其实也不取决于我,大多数时候动物会自己跑来拿我当粮食。”
后悔哥耸耸肩。
“只要没有那种从天而降的熊,怎么都行啊。”灵思风又说。
骑手们哄堂大笑。
“掉掉熊?谁跟你说的掉掉熊?”
“啥意思?”
“根本没有掉掉熊这东西!伙计,你让人骗了吧!”
“啊?掉掉熊就是……就那样,”灵思风挥舞胳膊,“砰砰砰的……到处乱弹……老大的獠牙……”
“这位疯得比摩根的驴还厉害啊伙计们!”克兰西说。
冷场。
“那是多厉害?”灵思风追问。
克兰西倚在马鞍上,紧张地看看同伴,润润嘴唇:“那个,就是……”
“是啥?”
“就是……就是……”他的脸皱成一团,“就是嘛……”
“非……”灵思风给他提个醒。
“非……”克兰西重复着,抓住救命稻草般品咂着一个单字。
“嗯?”
“非……常……”
“继续继续……”
“非……常……厉害?”克兰西试探着。
“干得漂亮!看见没?这多简单啊,”灵思风说,“刚才谁说有吃的来着?”
后悔哥对一名手下点点头,手下拿来个口袋。
“里边有啤酒蔬菜什么的,看你是把好手,我们额外给你一罐果酱。”
“醋栗酱?”
“对。”
“还有我一直在琢磨你这帽子。”后悔哥说,“挂一圈软木塞是干啥用的?”
“打苍蝇。”灵思风回答。
“有效果?”
“当然没效果,”克兰西断言,“要是有效果,早就有谁想出来了。”
“没错,我就是那个谁。”灵思风说,“不愁。”
“戴着有点呆啊,伙计。”
“那挺好。巴嘎铺往哪边走?”
“峡谷走到头往左拐就行,伙计。”
“这么简单?”
“你先走着,碰见巡林匪再问路吧。”
“他们有没有据点或会所什么的?”
“他们……只要记住你走丢了肯定会被他们找到就行。”
“真的吗?看来这是巡林的职责吧。祝你然。”
“然。”
“不愁。”
骑手们目送灵思风远去,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好像不太在乎?”
“要我说,他有点缺心眼儿。”
“克兰西?”
“老大请吩咐。”
“你那句是瞎编的吧?”
“这个……”
“就是你编的,克兰西。”
克兰西似乎有些尴尬,很快又打起精神,激动地说:“好吧。那你昨天说的那句呢?‘忙得像死马卡路的独臂木匠’?”
“那句怎么了?”
“我查地图了,没有死马卡路这地方。”
“胡说,当然有!”
“真没有。就算有吧,谁愿意雇个独臂的木匠?所以这木匠不可能忙,对不对?”
“克兰西你听我说——”
“他肯定闲得去钓鱼什么的,对不对?”
“克兰西,我们的目标是在荒野里发明一种全新的语言——”
“独臂的话,钓鱼都得找人帮忙穿鱼饵,但是——”
“克兰西,闭嘴,赶马去。”
清理落石用了大约二十分钟,又过了五分钟,克兰西回来报告。
“找不到那小破马,老大。我们找遍了其他马的肚子底下。”
“它不可能从我们身边溜过去!”
“有可能,老大。你也见过它怎么上悬崖了,现在说不定已经跑出好几英里了。要去追那小子吗?”
后悔哥想了想,啐了一口:“算了,我们把带头的野马带回去,值钱。”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峡谷尽头。
“老大你还好吗?”
“克兰西,回去之后你进趟城,到牧歌旅店,把他们的软木塞全包了,听见没?”
“老大你觉得那有用?那小子古古怪怪的就像……”他打住,看看老大的眼神,“就是挺怪的。”
“怪,但聪明。他身边没苍蝇。”
他们身后的峡谷尽头,一匹小马的画像在乱石和灌木的遮蔽下变成袋鼠,消失在岩壁中。
对马斯特朗·瑞克雷发脾气时,最糟糕的部分就是他根本察觉不到。
面对危险时,巫师们会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开始争论眼下遇见的是哪种危险。及至所有团队成员达成共识,接下来就只有两种结果:其一,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已经变得一目了然,必须马上挑个方案采取行动,否则就死翘翘;其二,危险实在等得无聊已经走了。危险也是有自尊的。
庞德·斯蒂本小时候以为巫师都是超凡入圣的强大存在,动动手指就能翻天覆地,长大后才发现原来他们全是只关心鸡毛蒜皮的糟老头子,面对岌岌可危的险境甚至会为“岌岌可危”的词源典故而忙着抬杠。
他从没想过进化还可以向后进。如今某些老建筑上还留有深深的伤痕,记录着远古巫师们的无上威能。
庞德心不在焉地任由双脚引路,漫步在通往山顶的小道上。古怪的生物在路两旁的绿荫中窥视,有些就像——
巫师喜欢用书打比方,眼下的情景也让庞德想到一本书,是他儿时收到的礼物。其实那书他现在还留着,掖在某处的某个纸箱子里[33]。
那本书有许多小页,小页上的每个部分都画着鸟、鱼、兽的一部分身体,分为头、躯干、尾巴三块。如果你足够无聊,就可以用小页自由组合,拼出例如马头虫身鱼尾的怪物。封面上写着“乐趣无穷,足够看上好几个小时”,然而看上三分钟你不禁就会思考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鬼玩意儿里找到好几个小时的乐趣,以及尽早用尽量人道的方式把此人掐死是否可以在多年后为连环犯罪侦查队省掉大量麻烦。但庞德真的乐此不疲地看了好几个小时。
绿荫中的生……怪物们就像从那书里跑出来的。喙和身体一样长的鸟,巴掌大的蜘蛛。时而还能碰到水一样闪烁的空气团,庞德试着穿过去,起初有些轻微的阻力,接着气团就让步了,鸟儿和昆虫似乎也不太愿意继续跟着他。
到处都是甲虫。
小路渐渐到了山巅,山巅之下是个小山谷,远处则有个闪着蓝光的大号洞口。
一只大甲虫嗡嗡地从庞德耳边飞过。
洞窟里充满蓝色迷雾,有复杂的影子在雾中浮动,还有声音——尖啸声、吱吱声,偶尔夹杂着叮当声,深处好像还有谁在工作。
庞德拂掉落在他脸上的甲虫,紧盯着眼前的躯体。
那是一只大象的前半身。
大象的后半身用违反一切自然法则的方式靠两条腿立在洞穴深处,距前半身有好几码远,二者之间的是……大象其余的部分。
庞德以为把一头大象从中间切开,再把瓤子舀出来,得到的会是……一团乱七八糟。可眼前这头大象的内部却井井有条,一条条粉色和紫色的管子整齐地码在工作台上,旁边杵着架小梯子,顶端又是一团复杂的管子和大号器官,像是有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这可不是一头正在爆炸中的死大象,而是制造大象的施工现场。
小团的白光从洞窟的各个角落聚拢,旋转了一会儿,在梯子顶端凝结成进化之神的形象。
神眨眨眼:“啊,是你啊,尖头生物。我要在这里操作一下,你告诉我有什么效果。”
他把身子探进大象的前半身,大象的耳朵动了一下。
“耳朵动了。”庞德紧张地尖声回答。
神喜滋滋地钻出来:“真想不到动动耳朵那么难。总之……你觉得怎么样?”
庞德咽了口唾沫,勉强答道:“很……很好。”他退后一步,撞到什么东西,回身看到一条大鲨鱼的血盆大口。鲨鱼四周围着……他只能认为那是某种生物学脚手架。鲨鱼翻个白眼,后面是一条正在装配中的大鲸鱼。
“就是说,很好吧?”神问。
庞德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大象身上:“但是……”
“但是什么?”
“真的要装轮子吗?”
神面露焦虑的神色:“轮子太小了吗?不适合草原地带?”
“那个,可能不太合适……”
“知道吗,设计有机轮子可难了。”神有些嗔怨,“这可是我的小杰作。”
“你不觉得,那个,用腿走路更简单吗?”
“哦,一味因循守旧永远不可能有突破嘛,关键是要多样化,要尝试一切可能。”
“掉进坑里侧翻了,轮子空转翻不过身也是值得尝试的重要手段之一吗?”
神看看庞德,又阴郁地看看半成品大象。
“要是把轮胎再做大一点呢?”神用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语气问。
“恐怕也不行。”
“嗯,你说得好像有理。”神颤抖着两只小手,“怎么办,我在努力尝试多样化,但有时候也太难了……”
突然他奔跑着穿过满满当当的洞窟,推开另一端的两扇大门。
“抱歉,我必须得去做一个,我全靠这个释放压力。”
庞德跟上去,门后是个更大的洞窟,里面照得通明,空中飘着无数小亮点,像被隐形的线绳穿起来的珠子。
“甲虫?”
“最好的减压方式就是做甲虫!”神来到一张大号金属工作台前,狂热地翻着抽屉和盒子,“麻烦递一下触须盒子好吗?就在那边的架子上。对,心情不好就做个甲虫。有时我真觉得甲虫就是万物的意义。”
“什么万物?”
神舒展胳膊,做了个囊括一切的姿势,兴高采烈地说:“就是万物呗,一切,树、草、花……你以为万物的意义是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是甲虫。既然如此,大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正说话的工夫,神已经做好了半只甲虫,绿色的。
“为甲虫造粪呀。”神得意地回答。没有哪个头被拧上身体时会发出压酒塞的声音,但神为这只甲虫装脑袋时就是这么一个声音。
“啊?费那么大力气就为了造粪,不觉得太夸张吗?”
“这就是生态学。”
“不,肯定不是这样的吧?”庞德追问,“那高等生物有什么意义?”
“高?你是说……鸟?”
“不,我说的高等是指……”庞德犹豫了。这位神似乎对巫师毫无兴趣,大概因为他们不像甲虫吧。但按照现在的话题走向,庞德可以预见到一定程度的神学理论上的争执。
“比如……猿类。”
“猿?哦,确实挺有意思的,显然可以给甲虫提供娱乐。但……”神望着庞德,似乎豁然开悟,“天哪,你不会以为猿是万物的意义吧?”
“我是假设……”
“唉。你瞧,万物的意义其实就是成为万物的意义,如果这意义刚好就是甲虫,我是不会反对啦。”
“但这个意义——我是说,如果选一种会思考宇宙本源的生物不是更好吗?”
“哎呀,我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神暴躁地回答,“造物现在的状态已经满是漏洞了,再添个会思考的物种只能乱上加乱。大陆上的诸神至少在这方面做得对。智力就像腿,数量太多反而碍事,我觉得六条刚刚好。”
“可是终究有一天某个物种……”
神放开他最新的造物,它飞到空中加入数不清的甲虫大军,停在两只跟它几乎一样但略微有些不同的伙伴间。
“想明白了?你说得当然对,看得出来你有个相当高效的大脑——该死!”
空中爆出一点火花,一只鸟出现在神身边。鸟显然活着,但一动不动地定在半空,身边围绕着闪烁的蓝光。
神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庞德见所未见的复杂工具,明面上稀奇古怪的各种零件预示着暗处可能还有更怪的零件,甚至其他没拿出来的工具。
“然而,”神这么说着,用工具切掉鸟喙,蓝色光晕封住切口,“我得想个办法重新组织一下造物的计划,否则什么也干不成。最近的问题就是喙太多。”
“做大事,‘开会’在所难免——”
“大喙、小喙、从树皮里挖虫子的喙、开坚果的喙、吃水果的喙,”神自顾自说道,“这些生物该自己进化,搞进化不就为了这个嘛,不能让我一天到晚忙起来没完啊。”神挥挥手,身边出现一个挂满各种喙的展架,他挑了个在庞德看来和刚切掉那个没啥区别的喙,用工具装在鸟头上。蓝光闪了一会儿,鸟消失了。消失的瞬间庞德似乎看到它的翅膀开始扑动。
此时庞德意识到虽然眼前这位神对甲虫有着特殊癖好,可这就是自己一直梦想的所在,是学术快车道的最前沿。
当年他以为巫师们通晓宇宙运行的原理,所以才踏上奥法之道,但幽冥大学简直是一潭死水。
比如驯服闪电吧,庞德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其可行性。他成功让庶务长的头发竖起、指尖爆出火花,这才用了一只猫、两根琥珀棒而已。他还设计了一套合理的方案,把几千只猫绑在同一个旋转的大轮上,再去摩擦几百根琥珀棒。可学校居然否决了他的计划,理由很扯:太吵。他还精心设计了分离秘法能量的图纸,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廉价清洁的魔法能量,学校却嗤之以鼻,说可能污染环境。但庞德已经用数字证明过这套方案摧毁世界的概率并不比过马路被车撞到更大——虽然刚刚说完校门口就发生了六车连撞事故——可那也不是他的错呀。
这孤岛就是他有所成就的机会,而且他自认为已经看出进化之神的纰漏。
“抱歉,”庞德问,“您需要助手吗?”
“真的,整个局面都失控了,”神充耳不闻的功力堪比巫师,“闹到这个地步,我真需要一个——”
“嗨嘿!我说,这个地方真不错呀!”
庞德闻声翻起白眼。如果巫师来到真不错的地方一定会主动告诉你,很大声的那种告诉。
“啊,”神转过身来,“这不是你的……群落吗?”
“我得赶紧拦住他们。他们肯定会到处乱戳,还会问‘这东西戳了会有什么效果’。”庞德这么说着的同时,其他巫师已经像游戏厅里小孩子一样四下散开,见什么按什么,企图发现一台投过币的游戏机,能让他们捡个便宜。
“不是应该先问问清楚然后再戳吗?”
“不,他们会说不先戳一下怎么知道有什么效果。”庞德愤愤地说。
“都戳过了,还问什么?”
“他们就那样,见了东西先咬一口,嘴塞得满满的才问‘哎,这是不是有毒’。最讨厌的就是从来也没见他们被毒死。”
“真奇怪。直面危险放声大笑并不是合理的生存策略。”神评价着。
“不,他们不笑。”庞德忧伤地回答,“他们只会说‘这也配叫危险?跟我们年轻时见过的相比这啥也不是嘛。唉,驯兽师啊,什么什么?还记得人称窗户的老麦克普朗德吗……’”他耸耸肩。
“记得人称窗户的老麦克普朗德怎么着?”神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有时候我觉得这些名字都是他们编出来的!院长,你不能碰那个!”
正在检查鲨鱼牙齿的院长转过身。
“为什么不能,斯蒂本?”他身后的鲨鱼猛地闭上嘴。
校长钻进四分五裂的大象体内,只露出两条腿。鲸鱼体内也传来隐约的响动,听起来像极了近代如尼文讲师的一个声音说:“我扭一下这东西看看……啊,那个紫玩意儿开始颤啦。”
“手艺真棒。”瑞克雷钻了出来,“真是一套好轮子。你是先上漆再组装的吗?”
“这不是模型,校长。”庞德从瑞克雷手里抢下肾脏塞回大象体内,“这是一头真大象,正在施工中!”
“哦。”
“正在被制造呢,校长。”瑞克雷似乎没开窍,庞德进一步说明,“这可不是家常便饭。”
“啊,那么一般的大象是怎么制造的?”
“是被其他大象造出来的,校长。”
“哦,对……”
“是吗?真的?”神插嘴问,“怎么制造?连我也要承认象鼻子确实灵巧,但还不太能胜任精细工作呀。”
“哦,不是这种制造法,显而易见。它们的做法是……您知道的……**……”庞德感到脸颊开始泛红。
“性什么?”
这时庞德才想道:独岛。
哎呀……
“呃……就是雄性和雌性……”他勉强回答。
“那是什么?”进化之神问。巫师们纷纷僵住了。
“继续说,斯蒂本先生。”瑞克雷鼓励道,“我们洗耳恭听呢,尤其是关于大象的部分。”
“那个……”现在庞德确信自己已经满脸通红,“呃……您现在是怎么得到花果什么的?”
“自己造呀。造完了仔细观察,等它们死了就总结经验,根据实验结果创造改良版。”神皱起眉头,“但是最近植物的活动非常奇怪,总是产生种子,有什么意义呢?我想阻止,它们不听。”
“我认为……那个……它们是在创造**,先生。**嘛……就是您……它们……生物们创造下一代……生物的法子。”
“你是说……大象会制造更多大象吗?”
“正是。”
“天哪!真的啊?”
“没错。”
“它们怎么做?调整耳朵运动的部分特别费时间。还是说大象有特别的工具?”
庞德看到院长仰头盯着天花板,其他巫师也都在寻找看似有趣的东西研究,总之都在避免与其他人的视线交汇。
“嗯,算是吧。”庞德意识到前方困难重重,决定放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那想必还有车间。”神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从耳朵后取下一根铅笔,“介意我做个笔记吗?”
“它们……那个……雌性啊……”庞德试着讲解。
“雌性。”神乖乖地写在本子上。
“雌性嘛……有种很流行的方法……她呀……差不多就是在体内……制造新大象。”
神停下笔:“等等,我看出毛病来了。不可能在大象里面再造个大象——”
“呃……造个小大象。”
“啊,我要再次指出你的错误。这么造上几回,大象不就跟兔子差不多大了嘛。”
“那啥,小大象会变大……”
“真的?怎么变?”
“大概就是……它自己扩建……呃……从里面建。”
“另外那个呢,就是那个,啊,不是雌性的?它干什么用?你的朋友不舒服吗?”
资深数学家猛力拍打院长的后背。
“不愁,”院长尖着嗓子回答,“……时不时就……这么咳嗽……”
神奋笔疾书了几秒,停下笔,若有所思地咬着铅笔头。
“那么这个,嗯,**工程,是由没受过训练的劳动力完成的?”
“哦,对呀。”
“没有任何品控措施?”
“呃,没。”
“你们这个物种是怎么做的?”神盯着庞德。
“这个……那个……嗯……啊……呃……”庞德语塞。
“我们不做。”瑞克雷帮腔回答,“院长啊,你这咳嗽可够厉害的。”
“是吗?真有趣。那你们怎么制造自己?分裂吗?分裂在阿米巴原虫身上很好用,但长颈鹿就很不适应,这个我知道。”
“啊?不,我们专注于更崇高的事情。”瑞克雷又答,“还有洗冷水澡、晨跑什么的。”
“哎呀,我最好再做个笔记。”神拍着自己的袍子,“具体怎么操作?有雌性陪伴吗?这个崇高的事情……到底有多高?这个概念真有趣。需要额外开孔吗?”
“啊?什么?”庞德问。
“让生物自己制造自己,不是吗?我一直以为产生种子什么的都是吃饱了撑的,但现在我明白了,这能给我省好多力气啊,相当多。当然在设计阶段增加了工作量,但往后嘛,我想整个体系大概可以自我维持……”神飞快地写着,手化作一团残影,“驱动力和规则至关重要……这个……树怎么制造自己?”
“把庞德他叔叔找来再配上一把刷子就行了。”资深数学家说。
“说啥呢!”庞德愤然抗议。
神带着一种智慧的困惑瞧了他们一眼,就像听人用完全陌生的外语讲了个笑话,还不确定讲没讲到笑点,然后耸了耸肩。
“我觉得我唯一不太明白的地方啊,”神说,“就是为什么会有生物在这个什么来着……”他瞟了一眼笔记本,“在这个性上面浪费时间,而不去干点更有乐子的事……哎呀,你朋友这次好像哽住了……”
“院长!”瑞克雷吼道。
“我发现每次一提到性,你脸上就泛红,身子还紧张兮兮左拧右拧的。这是什么信号吗?”神问。
“这……”
“麻烦你给我讲讲这是什么原理……”
空气中充满潮红色的巨型尴尬。如果尴尬是石头,此刻你都能在上面刻出一整座看不见的红色城市。
瑞克雷挤出一丝石化的微笑:“失礼了。先生们,教员会议?”
“……我爸爸说的。我当然不信……向来都耷拉着……院长你能不能闭嘴?我们可不能……冷水澡,真的……”
瑞克雷转过身,再次亮出石化的笑容:“性啊,就是……呃,我们不谈论的东西。”
“不太谈论。”院长说。
“哦,我明白了。”神说,“能亲身演示就直观多啦。”
“这个,我们没……呃,没打算……”
“哎呀!先生们,你们在这儿呢啊!”
维特矮太太走进洞窟。巫师们突然安静了,纷纷意识到维特矮太太在这个节骨眼上登场无异于在生命的游泳池里通电。
“啊,又来了一个你们的同伴。”神高兴地说,“还是说这位属于另一个物种?”
庞德觉得他必须说点什么。维特矮太太正看着他呢。
“韦……维特矮,那个,太太,她是位女士。”
“啊,让我做个笔记。”神说,“女士是干什么的?”
“女士,嗯,跟我们啊,呃,是同一个物种的。”庞德艰难地开口,“这个……那什么……嗯……”
“弱势性别。”瑞克雷替他补完。
“抱歉,我没听懂。”
“呃……她嘛,她是个……雌性。”庞德回答。
神高兴地笑了:“啊,那可太巧啦!”
“实在抱歉。”维特矮太太用平时对巫师说话的尖嗓子问,“谁来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哦对,当然了。”瑞克雷说,“真不好意思。神啊,这位是维特矮太太。维特矮太太,这位是神。就是这座岛上的神。啊……”
“不胜荣幸。”维特矮太太说。在她的观念中,神是非常体面的社交阶层,至少长着人头穿着衣服的神足够体面,可以排在大祭司之上,跟公爵平起平坐。
“我要下跪吗?”她问。
“呜啊啊啊。”资深数学家哽咽了。
“他说不用。”庞德替他翻译。
“那如你所说吧。”维特矮太太伸出手。
神抓住她的手,捏着拇指前后晃动。
“非常实用。两边相对的,我明白了,得做个笔记。你用双臂交互攀缘吗?双足直立行走是种习惯吗?我发现你和其他这几位形状不一样,而且没胡子。是不是说你不如他们聪明?”
庞德注意到维特矮太太眯起双眼,鼻孔扩张。
“先生们,有什么困难吗?我跟着大家的足迹到了那艘怪船那儿,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条路,所以……”
“我们在讨论性呢。”神热情回答,“真是令人激动的话题,你们不这么想吗?”
巫师们屏住呼吸。相比之下,院长的床单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
“我不方便发表愚见。”维特矮太太谨慎地回答。
“呜啊。”资深数学家叫道。
“他们都不想给我讲。”神不悦地说。指尖爆出一点火星,在地上砸出个小坑。神似乎和巫师们同样震惊。
“哎呀,这可太失礼了,真抱歉!”神忙不迭地道歉,“我……我焦躁的时候就有这种自然反应。”
所有人都望着地上的坑。庞德脚边的石头缓缓冒泡,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晕倒。
“这只是……焦躁而已?”瑞克雷问。
“好吧,说不定更接近……苦闷吧。天生的反射,真的忍不住。作为一个……嗯,物种,我们不太能接受,那个,被忤逆。真对不起,太抱歉了。”神擤擤鼻涕,一屁股坐在一只半成品熊猫上。“唉,又来了……”他的拇指尖射出一道细小的闪电,电光炸裂,“希望昆特城的故事别再上演,你们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
“我都没听过叫昆特城的地方。”庞德说。
“是的,我猜你大概没听过吧,没听过就对了。那地方本来也不算什么城,到处都是泥巴。我是说原本到处都是泥巴,后来就全是陶瓷了。”他转向巫师们,面带怒色,“你们知道的,有时候心情不好,见谁都发火!”
庞德用余光看到同伴们难得地放下分歧,以极缓慢的速度整齐一致地侧身蹭向洞口。
一道粗得多的闪电射来,在洞口附近的地面上烧出了一个窟窿。
“唉,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摆?”神无奈地说,“这都是潜意识啊。”
“你早射的毛病不能治治吗?”
“院长!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对不起,校长。”
“他们自寻死路,竟敢瞧不起我的易燃牛。”神的胡须上火花四射,“好吧,我也承认,天热时在某些特殊条件下牛会自燃,烧平整个村庄。可因为这个就不知感恩,合适吗?”
维特矮太太向神投过一道漫长、冷酷的凝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啊?”瑞克雷说。
“我不想冒犯各位先生,但我可不想满头着火地从这儿出去。”
神抬起头,抽着鼻子:“关于这个雌性和雄性的概念,似乎大有前途,但没人给我讲细节……”
“哦,那个啊。”维特矮太太扫了一眼巫师们,轻轻把神扶了起来,“先生们请容我失陪片刻……”
巫师们带着比目睹闪电时更为震惊的表情目送维特矮太太和神离开。主席用帽子遮住了眼睛:“我不敢看呀。他们干什么呢?”
“呃……就是聊天……”庞德回答。
“聊天?”
“然后她……好像是……挥手呢。”
“呜啊啊!”资深数学家哀鸣。
“快来人,帮他透透气,”瑞克雷说,“她好像在笑?”
维特矮太太和神回身看看巫师们。前者点点头,似乎向后者保证所言之事绝无虚假,接着他俩都笑了。
“那好像是嗤笑。”院长严厉批判。
“这事我可能不该批准。”瑞克雷端着架子,“天神和凡间的女人,你们都听过故事的。”
“天神会变牛。”院长说。
“还会变天鹅。”主席也说。
“还有金雨。”院长又说。
“对。”主席停顿片刻,“我就一直想不通这金雨……”[34]
“她现在说什么呢?”
“老实讲,我可不想知道。”
“哎,你们谁快来帮驯兽师一把好吗?”瑞克雷催促道,“给他松松领子什么的!”
他们听到神在喝问:“它怎么着?”维特矮太太看看巫师们,压低了嗓门。
“有人见过维特矮先生吗?”瑞克雷问。
“这……没。”院长回答,“我是没印象。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谁知道他怎么死的?”瑞克雷继续追问。
“啊,小声点……他们回来了……”
神笑眯眯地走来,向他们点头示意。
“好,全理顺啦!”神搓搓手,“真等不及进行实际操作。就算我在这儿枯坐一百年……真的,谁能相信呢……我是说……”神对着巫师们的僵硬面孔又笑起来,“那部分,就是这个雄性啊……然后雌性啊……真的,真不敢相信居然没人嘲笑我……总之我现在明白是什么原理了,顺着这个思路有很多有趣的可能性……”
维特矮太太聚精会神地望着天花板,她的架势和她那宽广胸怀的运动方式似乎暗示她正在努力憋笑。维特矮太太几乎从来不笑,现在这样子看得人毛毛的。
“啊?哦?”瑞克雷蹭向洞口,“是吗?干得好啊。那你就不需要我们了吧?失陪了,我们赶着上船……”
“对啊,当然,我就不耽搁你们了。”神挥挥手,“我越想就越觉得性这码事儿几乎可以解决我的一切问题。”
“那可真难得。”瑞克雷一本正经地说,“你……也跟我们来吗?韦……维特矮太太?”
“当然,校长。”
“呃……很好。非常好。啊哼,当然,还有你呢,斯蒂本先生?”
神回到工作台前,在各种盒子里翻腾着。空气在闪烁。庞德抬头看看鲸鱼,它显然有生命……但眼下还不算活着。他的目光滑过施工中的大象,越过一组组看似有机结构的神秘脚手架。蓝光笼罩着叫不出名字的形体,其中一个好像有一部分是半头牛。
庞德轻轻从耳朵上取下一只四处探索的甲虫。重点是,如果他现在离开,就永远……
“我打算留下。”他说。
“好……呃……”忙碌的神头也不抬。
“人类。”庞德提醒。
“好人类。”神说。
“你确定?”瑞克雷问。
“我好像从来也没休过假。现在我要申请休假搞研究,校长。”
“但我们被困在过去了呀!”
“那就搞基础研究。”庞德坚毅地回答,“有太多东西值得学习了,校长!”
“真的?”
“您自己看啊,校长!”
“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好阻拦。当然,你的薪水可要暂停了。”
“我可从没领过薪水,校长。”
院长戳戳瑞克雷,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我们得打听一下那艘船怎么操作。”瑞克雷说。
“嗯?哦,没问题的。”神从工作台上抬起头,“船自己会寻找具有不同生物地理特征的地方,全自动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多没意思呀!”他挥舞着一条甲虫腿,“顺时向有块大陆正在升起,那么大一块陆地,船会直奔过去的。”
“新大陆?”瑞克雷问。
“是啊。我对造大陆什么的没兴趣,但施工的声音通宵达旦,在这里都听得到,烦死了。”
“斯蒂本,你真要留下?”院长再次确认。
“呃,是的……”
“我相信斯蒂本先生会发扬我校的优良传统!”瑞克雷衷心祝福道。
庞德见识过学校的传统,极轻微地点点头。他的心在猛跳,上次这么激动还是因为终于搞清了如何给小六编程。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在这世上的归宿。未来在向他招手。
破晓时分,巫师们沿山路折返。
“我觉得这神不错呀,以神的标准。”资深数学家说。
“他给我们煮的咖啡相当好。”主席说。
“就是,我们刚讲完咖啡是什么,他转眼就把树种出来了。”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他们这么走着,维特矮太太哼着小曲在前面领路,巫师们留心拉开一段体面的距离。他们不明所以地觉得维特矮太太赢了,虽然还不清楚究竟赢了什么。
“庞德那小子怎么会想留下呢?”资深数学家没话找话,想把眼前的一片红云抛在脑后。
“那神好像挺高兴的。”近代如尼文讲师回忆着,“他说要设计就得把其他所有东西全都大改一遍。”
“我小时候还用黏土捏蛇呢。”庶务长快乐地说。
“真能干,庶务长。”
“捏脚最难了。”
“可是我总忍不住想啊,我们是不是……修改了历史,校长?”资深数学家问。
“不可能。”瑞克雷答道,“我们来之前历史就已经发生了。”
“是啊,但我们一来就给改了。”
“那也是我们在过去改的。”
说到这里,巫师们觉得已有定论。虽然时间旅行导致的时态变化很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在足够分量的自大面前,大部分问题都不是问题。
“大学教员参与创造了一种设计生命形态的全新方式,想想就好厉害啊。”主席赞叹着。
“是的,一点没错。”院长说,“谁说读书无用?”
“一派胡言。”瑞克雷说,“谁会这么说?”
“如果有人这么说,我们就指着庞德·斯蒂本给他们看,说瞧瞧这位,努力学习,尊重师长,如今坐在神的右首——”
“坐在右手上神不就没法……”近代如尼文讲师没说完就被院长打断了。
“说的是坐在神的右手边,如尼文讲师。这么说来,严格意义上讲,他就是天使。”
“肯定不是,他恐高。而且他是血肉之躯,我确定天使是……用光还是什么做的。不过他可以是圣人嘛。”
“他会行神迹?”
“不知道。咱们离开时他在说给雄狒狒设计更有吸引力的屁股。”
巫师们沉思了一阵。
“要我说,这就是神迹了。”瑞克雷说。
“我可不愿意做这个打发时间。”资深数学家若有所思。
“按那个神说的,重新设计是为了让生物们产生……从事……学习如何制造下一代,而不是把时间花在更……更有利可图的事上。好像很多动物都要彻底重新设计呢。”
“从屁股开始,哈哈哈。”
“不要打岔,院长。”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资深数学家问,“雌狒狒看见雄狒狒,就琢磨‘哎呀真是个颜色鲜艳的好屁股,没错,让我们来……结合看看’?”
“必须承认,有时候我也会考虑这类问题。”近代如尼文讲师说,“比如青蛙吧。如果我是个青蛙女士,要找先生,我关心的是腿长不长、抓苍蝇在不在行——”
“舌头的长度。”瑞克雷说,“……院长,你那咳嗽就不能吃点药吗?”
“正是。”近代如尼文讲师又说,“得看看他有没有好池塘之类的。把喉咙鼓得跟肚子一样大,咕咕叫什么的,我才不在乎呢。”
“如尼文讲师,我觉得那是咕儿呱叫。”
“你确定?”
“我确定,对。”
“哦对,一直是那么叫,我想起来了。”
“我一直以为要保持物种延续,性是种很没品的行为。”眼看要到海滩时,主席开口了,“肯定有更好的方法。性嘛,太……老套了,我认为。而且太激烈。”
“我大体上同意,但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瑞克雷问。
“桥牌。”主席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认真的?桥牌?”
“打的那个很多卡片的牌?”院长问。
“我不觉得哪里不合适。桥牌也是一项激动人心的活动,非常社交化,还不需要特殊装备。”
“可是打桥牌需要四个人。”瑞克雷指出。
“啊,对。我没想到这一层。对,这是个问题。好吧,那……门球呢?两个人就能打。事实上,我自己安安静静打门球也很享受。”
瑞克雷在自己和主席之间制造了一点距离。
“我看不出来门球怎么能跟生育扯上关系。”瑞克雷谨慎地说,“作为生活方式嘛是没问题的,我承认。但跟生育方式不沾边。你说该怎么做?”
“他是神,”主席吸吸鼻子,“具体的操作不是该他决定吗?”
“你认为女人会因为男人门球打得好就跟他过一辈子?”院长问。
“是啊,说到这个,跟那什么相比,门球还不算特别扯——”瑞克雷说到一半突然打住,“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上个星期还跟他打了场门球。”趁主席走远了,院长龇牙咧嘴地告诉瑞克雷,“恶心死了,我得好好洗个澡!”
“等回去我就把他的球槌全锁起来,跟你保证。”瑞克雷小声回答。
“他房间里有一大堆关于门球的书,知道吗?有的还带彩图呢!”
“画的什么?”
“著名的击球场面。还是把他的球槌没收了吧。”
“英雄所见略同啊,院长,略同。”
从前有个一般般快乐的巫师,扎营在干涸的水洞边,就在他完全认不出是什么树的阴凉下。他一边砸呀,砸呀,砸一罐啤酒,一边骂道:“多蠢的人才会用铁罐装啤酒?[35]”
终于,他用尖石头在铁罐上凿出个洞,一道泡沫激射而出,他尽量用嘴巴接住。
除了这点麻烦,一切都挺顺利。他检查过树木,没有掉掉熊,最妙的是连小踹踹的影子也没有。
他又小心地砸开一罐啤酒,边思考边嘬着里面的**。
什么鬼地方啊!一切都和表面上不一样,连喜鹊都会说话,虽然南腔北调吧,总归是一句“谁这么漂亮呀”,而且这儿从来没下过雨。地下倒藏着那么多水,还得用风车泵上来。
灵思风离开峡谷时又经过一架风车,起初还能泵出一点点水,但细小的水流就在他眼前断掉了,偶尔才有一滴。
该死!他应该抓紧机会打些水走的。
灵思风看看口袋里的食物,里面有尺寸和重量都与炮弹相仿的一坨面包,还有些蔬菜,至少都叫得出名字,甚至还有个土豆呢。
灵思风举起土豆对着夕阳。
他曾经在碟形世界上的许多国家用过餐,有时甚至能赶在逃跑前吃完一整顿饭。然而每顿饭都感觉缺了点儿什么。啊,厨师们用香料、橄榄、红薯、大米等施展了精妙的手艺,到头来他最渴望的却是简简单单的土豆。
曾经,土豆泥或炸薯条是那样的唾手可得,只须走到厨房说一声就行。不管幽冥大学别的东西如何,至少那儿的食物总是能“张口就来”,哪怕嘴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尽管现在想来有些不可理喻,灵思风在学校却几乎从未开口要过饭。饭桌上,一盘土豆从面前掠过,有时他会顺便尝上一勺,有时他竟没有出手!就!让!土!豆!溜!走!了!却选择了米饭。米饭啊!固然挺有营养,但只有水太多,土豆沉不下去的地方才不得不种大米呀。
午夜梦回,灵思风总会想起那些过往,醒来时还嚷着:“劳驾递下土豆好吗?”
特别糟糕的日子里,他甚至会记起烤土豆上融化的黄油。
灵思风虔诚地把土豆摆在地上,再倾出袋子里剩下的所有东西。一个洋葱、几根胡萝卜、一罐……闻起来像茶叶的东西,还有一小盒盐。
一道灵光闪过,带着一种创意穿过啤酒时的光彩和力道。
熬汤啊!营养又方便!只要把所有东西烩到一起就好啦!对,可以用空啤酒罐当锅,生个火,把蔬菜全切碎,那边的土地有些湿润,表示下面有水……
他蹒跚着走过去。地上有个圆形的坑,似乎曾经是个水塘。一如在其他类似的地方,坑周围的树木比别处要稍微健康一点点,但地面上没有水的影子,他也没力气挖。
这时他又被另一道灵光以啤酒的速度击中。啤酒啊!啤酒就是加了料的水,不是吗?加的料大部分是酵母,能够入药,绝对可食。这么想来,啤酒无非是一种液态的面包,对,用啤酒熬汤更好嘛!啤酒汤!此时有几个脑细胞表示疑虑,却被其他脑细胞揪着领子吼道:“不是还有人用葡萄酒炖鸡吗?”
砍掉第三罐啤酒的顶部花了些时间,但最终灵思风还是把打开的啤酒架在了火上,切碎的蔬菜正在泡沫中漂浮。这时又有几点疑虑向他展开攻击,却被胳膊肘推到一边。罐里飘起的香味让他口角流涎,于是顺手又开了罐啤酒,用于在餐前开个胃。
过了一会儿,啤酒蒸发了不少,他用棍子戳戳蔬菜,觉得还是挺硬。是不是缺点什么?
盐!对,就是盐!盐,了不起的东西。他曾在什么地方读过,说人两个星期不吃盐就要发疯。难怪他现在哪哪儿都挺别扭。于是他打开盐盒,往汤里丢了一撮。
盐是药啊,能治伤,古时士兵的军饷不都是用盐发的吗?这肯定是大大的好东西。一个当兵的,急行军一个星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接着跟不要命的蓝脸野蛮人打上一架,再急行军回家。到星期五,百夫长拎个大口袋就过来了:“干得好啊,小伙子们!给你们发盐!”
他的脑筋真是灵得不可思议。
灵思风又看看盐盒,耸耸肩,把一盒全倒了进去。经过上述论证,盐定然是超厉害的食物。自己几个星期没沾盐,所以这会儿才眼神飘忽脚下打绊子。
接着他把啤酒也干了。
灵思风躺在地上,枕着石头。不找麻烦,不管闲事,这才是重点。你看那些星星,自古以来没事干,就坐在天上闪啊闪。从来没人对星星发号施令,多走运……
他颤抖着醒来,嘴里好像钻进了什么怪物,原来是舌头啊。天气寒冷,地平线上隐约有些曙光。
还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吮吸声。
一群羊夜间闯进了他的营地,其中一只正努力想把嘴塞进空啤酒罐里。羊发现灵思风醒了,稍稍后退留出不算太远的一段距离,死死地凝视他,像被驯服的动物在提醒它的驯服者:我们说好不互相伤害的!
头疼。
附近总该有水吧。灵思风爬起来,望着地平线眨眨眼。那边……不是有风车什么的吗?他想起昨天那些破败的风车。不管别人怎么说,这附近一定有水。老天爷呀,他也渴坏了。
他黏糊糊的目光移向昨晚那场伟大烹饪实验的战果。啤酒蔬菜汤,多美妙的想法,正是那种凌晨一点酩酊大醉时才能想出来的绝佳创意。
灵思风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曾在类似场合下做过的伟大创造:意面配蛋奶酱,这个挺不错;脆炸豌豆,也好吃。可还有一次实在没面包了,他决定生吃面粉和酵母然后再喝些热水。面包到了胃里不就这样吗?午夜下厨,当时总觉得说得通,逻辑非常完整,只不过午夜的逻辑和中午的逻辑不是同一种逻辑。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吃点东西,而那半罐深棕色的黏液是这附近唯一不带至少六条腿的食物。灵思风根本没想过吃羊肉。羊肉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你呢,如何忍心。
他用棍子戳戳黏液,黏液像糨糊似的抓紧棍子。
“给我下来!”
灵思风终于扯开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说不定把酵母、啤酒和蔬菜混合起来就能得到——
没错,只能得到咸齁齁啤酒味的棕色黏胶。
说来也怪……虽然味道骇人,但他又忍不住尝了一口。
妈呀,现在真要渴死了。
灵思风捡起啤酒罐,摇摇摆摆走向树丛。那边有水……只要跟着树走就行;不管有没有力气,只管往下挖就成。
他花了半小时把空啤酒罐砸扁,再用铁皮当锹,挖到齐腰深。脚趾间感到丝丝潮意。
又过了半小时,洞已齐肩,水漫至脚踝。
随便怎么说,那棕色黏胶还真不赖,相当于**版的矮人面包。你先尝上一口,接着不肯相信味蕾上传来的反馈,还要再确认一口。可能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吧,毕竟难吃到让你不肯相信味蕾的东西大多富含这些玩意儿……
再次抬头时四周已经围满了羊,渴望地看着潮湿的坑底,不时向灵思风投来谨慎的一瞥。
“你们盯着我也没用。”羊不为所动,继续盯。
“又不是我的错,”灵思风嘟囔着,“我才不管袋鼠怎么说呢。我初来乍到,天气跟我没关系。”
羊继续盯。灵思风笑了。跟羊比板脸,任何人都要败下阵来。羊实在不太可笑。
“唉,算了,要不做一套滑轮汲水系统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安排。”
他继续挖了一阵,希望在积水彻底流失之前把坑加深一点。这时却听到一阵不成调的口哨声。
他抬头,在若干条羊腿之间看到有个人正穿过干涸的水洞。那人只顾看羊,显然没瞧见灵思风。接着他就扔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个口袋,小步靠近一只落单的羊,飞扑过去,羊连咩一声的机会都没捞着就已落网。
那人正忙着把羊塞进袋里,也听到了一个声音:“这羊说不定有主哟。”
那人飞快地四下张望,声音是从羊群中传来的。
“偷羊是要惹大麻烦的。以后你定会后悔。说不定有人真心关爱这些羊呢。来,把羊放了吧。”
那人慌乱地左顾右盼。
“我说,你想想。”那声音还在继续,“多好的地方,又有鹦鹉又有啥的,还有人倾尽心血养的羊,你却非要偷走搞破坏。你不想作为偷羊贼遗臭万——哦。”
那人扔下口袋,飞快地跑了。
“喂别跑啊,我就是想唤醒你的良知!”灵思风从洞里爬上来,把双手拢在嘴边当喇叭筒,对着绝尘而去的人影大叫,“你露营的东西掉啦!”
口袋说:“咩。”
灵思风捡起口袋,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刚转过身就发现有个人在马背上对他怒目而视。
那人身后还有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坎肩,戴着一模一样的头盔,面无表情,全身上下简直写满了“警卫”两个字。三人各持一把十字弓对准灵思风。
灵思风心里一沉,意识到又惹上了与自己全不相干的麻烦事,难以脱身。
他努力微笑。
“然!不愁,哈?真高兴见到你们,千真万确!”
庞德清清嗓子:“您想让我从哪儿开始?要不我先把大象做完……”
“从做史莱姆开始怎么样?”
庞德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史莱姆设计师,但万事总有开头。
“可以,可以的。”
“当然了,史莱姆会从中间一分为二。”神带着他走过一排排装满生物的闪烁方块,甲虫在头顶飞来飞去,“其实没多大前途。分裂虽然能适用于低等生物,但说老实话,对更复杂的生物来说就不太体面了,用在马身上会死的。可这个‘性’会非常非常实用,庞德。有了性,生物就有事干了,可以给我们腾出时间搞大工程。”
庞德叹气。啊……他就知道肯定有个大工程。神做这么多事可不是为了给可燃牛改善生活的。
“我能帮忙吗?我一定可以贡献力量。”
“真的?我以为动物和鸟类可能更适合你的……你的……”神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便你的什么东西吧。”
“那个,是这样没错,但您不觉得那些都有点太局限了吗?”庞德说。
神笑了。身处快乐的神旁边,就像给大脑洗了个热水澡。
“正是!局限!太恰当了!每个物种都被局限在一种环境里,或沙漠,或丛林,或山地,只能以一两种东西为食,还要面临来自宇宙中的各种威胁,气候稍稍变化就要灭绝。这是何等之浪费啊!”
“就是说呀!”庞德附和道,“您需要的是一种灵活又适应性强的生物,对不对?”
“太对啦庞德!你来得正是时候!”两扇大门在他们面前敞开,后面的圆形房间中间安置着金字塔形的一组台阶。顶端有一团蓝色迷雾,雾中幽光明灭。
庞德双眼发烫,连眼镜片都起了雾,他简直能用目光把薄纸烧穿。仿佛未来正在眼前展开。是呀……这不就是自然哲学家的最高理想?他已经有了理论,现在就要实践。
这次一定要拨乱反正。去他妈的改变未来!未来就是拿来改变的。嗯,他曾经反对过,确实,可是那……那时候是别人在主张改变未来。现在有神的支持,说不定创造智慧生物时可以多用些智慧呢。
首先要重整人类大脑,让它不要把长胡子和智慧联系到一起,年轻、精瘦、不戴眼镜看不见远处才是智慧的象征!
“那么……您已经完成了?”庞德问。
“大体上说,是的。那是我最伟大的成就,大象与之相比简直是儿戏。但还有很多细节有待完善,看你有没有能力吧。”
“不胜荣幸。”
蓝色迷雾在他们面前分开,看那火花四射的样子,里面似乎有非常了不起的东西。
“您把这些东西放出来前需要先下指令吗?”庞德的呼吸开始急促。
“简单的指令而已。”神挥挥手,闪烁的光球开始收缩,“主要靠它们自己决策。”
“当然,当然,就算它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定几条圣约就能纠正吧。”
“没必要的。”神回答道,蓝色光球消失,露出臻于化境的完美造物,“我发现最简单的指令就很好用。比如……‘造个适应暗处的头’之类。看!是不是非常完美?何等的杰作!就算太阳熄灭,即使海水干涸,这生物也永生不灭,不信你就——哎?庞德?人呢?”
院长举起一根沾湿的手指:“右舷正侧面来风。”
“那是好事吧?”资深数学家问。
“可能,可能。希望风能带我们去神说的那片大陆吧,我真是受够海岛了。”
瑞克雷终于砍断船蔓,把断茬抛进海里。
绿色桅杆顶端喇叭花样的花朵似乎在风中颤抖,叶子帆缓缓调整角度。
“要不是见过造船的神,我肯定要说这是大自然的奇观。见到神就没惊喜了。”院长说。
巫师们大多不爱冒险,却深知成大业者以口粮为本,因此整艘船漂在水里明显比之前沉了不少。
院长挑出一根天然雪茄点着,做了个鬼脸:“不算很好,太青了。”
“暂且将就吧。”瑞克雷说,“驯兽师,你干什么呢?”
“给维特矮太太弄个点心,精选几样合口之物。”
巫师们望向他们在船头搭起的粗糙凉棚。维特矮太太甚至没提过凉棚的事,只是很正常地抱怨了几句太阳真热,转眼间巫师们就争先恐后地去砍竿子、编叶子。也许从没有哪个凉棚集成了如此大量的智慧结晶,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凉棚才立得不太稳吧。
“我记得该轮到我了啊。”院长冷冷地说。
“不,院长,你给她端的果饮,还记得吧。”驯兽师边说边把奶酪果切成精致的小块。
“就那么小一杯饮料!”院长反驳道,“你这是整整一大盘呢。看,你还在椰子壳里弄了个插花。”
“维特矮太太就喜欢这些摆设,”驯兽师平静地回答,“不过她确实说过还是有些热。或许你可以用棕榈叶给她扇风,我来给她剥葡萄。”
“我必须再次指出这提议中根本性的不公之处。与剥葡萄相比,摇叶子是极为枯燥的活动。而且我是你的上司,驯兽师。”
“是吗,院长?你为什么那么想?”
“不是我想,那是学校组织结构图里写着的。”
“哪儿的结构图?”
“你跟庶务长一样傻啦?当然是幽冥大学啊!”
“幽冥大学又是什么地方?”资深数学家仔细地把百合花摆成赏心悦目的形状。
“天哪,你这人……”院长向着地平线的方向挥手。这时他意识到关于时空的某些事实,话音渐渐断了。
“你在这儿慢慢想,好吧?”资深数学家虔诚地捧着托盘站起来。
“我来帮忙!”院长也蹒跚着站起身。
“挺轻的,你放心——”
“不不,我不能让你一人受累!”
他俩每人一只手抓着托盘,空出另一只手想把对方推开,于是两人齐齐向前倾倒,留下一片椰奶和花瓣。
瑞克雷翻起白眼,心想这两位肯定热晕了头。他转向主席,看到后者正在用藤蔓把一节小木头绑在长棍上。
“我刚才还在想,所有人都有些不正常,除了我们俩……呃,你干什么呢?”
“说不定维特矮太太想要打一局门球啊。”主席心照不宣地对瑞克雷挤眉弄眼。
瑞克雷叹口气,顺着甲板走开了。图书管理员又变回躺椅的形状,正适合船上的生活,庶务长正躺在他身上睡觉。
叶子帆轻轻一动,瑞克雷觉得桅杆顶上的绿喇叭花似乎在闻味儿。
船离岸已经有些距离,突然一道烟柱顺着山路袭来,停在海边,变成了一个小点儿,又“扑通”一声扎进海里。
叶子帆再次吱嘎作响,在风中抖动。
“啊嘿,那位!”瑞克雷喊。
远方的人影挥挥手,继续游泳。
于是他装满烟斗,饶有兴致地看庞德游泳追船。
“容我夸一句,游得挺好啊。”
“校长,请求批准上船。”庞德踩着水,“劳驾扔根藤下来好吗?”
“哦,当然啊。”
瑞克雷抽着烟斗,看庞德爬上甲板:“这距离游这么快,说不定创纪录了啊,斯蒂本先生。”
“谢谢校长。”庞德湿淋淋的,滴得甲板上都是水。
“还要再夸你仪容保持得不错,尖顶帽也没掉。帽子可是巫师在公开场合不可或缺的服饰。”
“谢谢校长。”
“帽子真挺好的。”
“谢谢校长。”
“都说巫师没有帽子则与**无异,斯蒂本先生。”
“我也听说过呢,校长。”
“但是你,我不得不指出啊,虽然戴着帽子,可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呀。”
“我怕穿着袍子游得慢,校长。”
“能见到你真好,虽然有些部位还是不见为好吧。不过我忍不住想问问,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突然觉得不能为学校贡献力量未免对学校有失公道,校长。”
“真的?突然就思念母校了吗?”
“可以那么说,校长。”
瑞克雷被烟雾遮挡的双眼中光芒一闪,庞德不禁再次怀疑此人也许比外表要更聪明,不过比瑞克雷的外表聪明并不算难事。
瑞克雷耸耸肩,取下烟斗,弹掉特别碍事的一团烟灰。
“资深数学家的泳装在什么地方摆着呢,我要是你,就赶紧找来穿上。现在这气氛,我怀疑唐突了维特矮太太怕是要被绞死。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谢谢校长。”
“当然了,现在我没有大门。”
“谢谢校长。”
“你就假设大门敞开着。”
“谢谢校长。”
庞德感恩戴德地溜走,心想幽冥大学的巫师原来只不过是狂而已,连庶务长也算不上真疯。
现在他闭上眼,还能看到蟑螂**时进化之神满脸狂喜的样子。
灵思风摇晃着铁栅栏:“不给我来个审判吗?”
过了一会儿,有个狱卒从走廊上过来:“你要审判干什么呀,先生?”
“干什么?你当我傻的吧,审一遍说不定就知道我没偷羊了呀,不是吗?我那是在救羊啊。你们要能把贼抓来,他也会这么说的!”
狱卒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腰带里:“对啊,说来真逗。我们搜啊搜啊,告示也贴了,啥都弄了,偷羊的王八蛋居然没脸出来自首!人性何等龌龊,是不是?”
“那我怎么办?”
狱卒挠挠鼻子:“勒着脖子吊到死吧,伙计。明儿个一早。”
“你们不能勒着脖子吊到我道歉吗?”
“不行,伙计。非死不可。”
“哎呀,说来说去不就是只羊嘛!”
狱卒笑得更开心了:“啊,之前好多人上绞架的时候都那么说。说实话,你是我们多少年来抓到的头一个偷羊贼。我们的大英雄全是偷羊贼,你肯定能引来一大批观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