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你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不是吗?他的性欲极其油滑地插进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灵思风意识到周围缺失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他花了好几秒钟才想明白缺的是什么。
过去的几分钟里,谁也没有企图向他兜售什么。在阿尔卡里,这大概说明你已经死了。
阴暗、狭长的巷子里只剩下柯尼娜、行李箱和他自己。他能听到远处城市的熙熙攘攘,可在他们周围却只有一种充满期待的寂静。
“他们跑了。”柯尼娜说。
“我们就快遭到袭击了?”
“也许。有三个人一直从房顶上跟踪我们。”
灵思风眯细了眼睛往上瞅,几乎在同一时刻,三个男人轻飘飘地落到他们身前,每一个都穿着宽松的黑色袍子。灵思风的目光四下一扫,发现转角处又多出两个。五个人都拿着长长的弯刀,而且都蒙着半张脸,不过我们基本上可以肯定,他们脸上全挂着邪恶的笑容。
灵思风使劲叩叩行李箱的盖子。
他建议道:“杀。”行李箱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吭哧吭哧地走到柯尼娜身边。它有些沾沾自喜的样子,而且似乎还有些难为情,这让灵思风又惊又妒。
“怎么,你个——”他咆哮着踢了它一脚——“你个蠢头蠢脑的手提包。”
他不着痕迹地靠近柯尼娜。姑娘站着没动,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笑容。
“现在怎么办?”他问,“给他们来个快速冷烫?”
几个男人往前蹭了几步。灵思风发现他们似乎只对柯尼娜感兴趣。
她说:“我没有武器。”
“你那传奇的梳子呢?”
“留在船上了。”
“你什么也没有?”
柯尼娜稍微改变位置,尽可能把对手都留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我还有两个发夹。”她说话时只有嘴角略微扯动。
“好用吗?”
“不知道。从没试过。”
“是你害我们落到这步田地的!”
“放松。我想他们只是打算活捉我们而已。”
“哦,你倒说得轻巧。你又没给人打上‘本周特供’的记号。”
行李箱啪啪地把箱盖开合两回,显然对事情的发展方向弄不大明白。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伸出剑来,往灵思风腰上戳了戳。
“他们想带咱们去个什么地方,明白?”柯尼娜说。她咬紧了牙关。“哦,不。”她低声道。
“现在又怎么了?”
“我做不到。”
“什么?”
柯尼娜把脸埋进手心里。“我没法不加抵抗,任人逮住!我能感到一千个野蛮人祖先都在指责我是叛徒!”她哑着嗓子焦急地说。
“你可真能讲笑话。”
“不,是真的。很快就好。”
灵思风眼前突然一阵模糊,离他们最近的那人立刻瘫倒在地上,嘴里还配着咕咕的音效。然后柯尼娜收回胳膊肘,把它们埋进了身后两人的肚子里。她的左手从灵思风耳边反弹回去,伴随着丝绸撕裂的声响,灵思风身后的人也倒下了。第五个想开溜,结果柯尼娜飞起来一个抱摔,那人的脑袋重重地撞到墙上。
柯尼娜从他身上滚到一边,气喘吁吁地坐起来,眼睛亮闪闪的。
“我不喜欢说这话,可刚才这么一活动让我感觉很不错。”她说,“不用说,这的确是背叛了理发师的优良传统,真是糟糕——噢。”
“没错,”灵思风面色阴郁,“我正寻思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来着。”
柯尼娜的目光扫过对面墙下一字排开的弓箭手。他们脸上带着踏实可靠、无动于衷的表情,表明自己是收了人家的钱才出来做事,而且并不介意这事儿是不是涉及杀个把人什么的。
“该上发夹了。”灵思风道。
柯尼娜没动弹。
“父亲总说,当敌人普遍装备投射武器时,直接的正面攻击是毫无意义的。”
灵思风对克恩说话的方式算是相当了解,于是送给她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个,其实他说的是——”柯尼娜更正道,“别跟豪猪比赛互踢屁股。”
锌尔特没法面对自己的早餐。
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跟卡叮谈谈,但他疑心老巫师压根儿不会听他讲,也不会相信他。事实上锌尔特甚至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相信自己……
不对,其实他确信无疑。而且他还知道,尽管自己会用尽一切办法,却永远别想把它忘掉。
如今住在大学里会遇到不少麻烦,其中之一就是等你一觉醒来,睡时的那栋楼很可能已经完全换了模样。到处都充满无序的魔力,房间于是习惯性地改变形状和位置。魔法在地毯里越积越多,地毯又转而给巫师的魔法充电,以至于哪怕跟人握个手你也能把对方变成个别的什么东西。事实上,累积的魔法已经超出了这一地区的总容量,假如不赶紧想个法子,用不了多久,就连平头百姓也会拥有使用魔法的能力——这念头确实让人不寒而栗。可锌尔特的脑子里已经塞满了各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你简直可以拿它做冰盒,所以他也不准备再为这事儿操心。
然而居住空间的地形地貌并不是唯一的问题。魔法不断涌入造成了很大压力,连食物也受了影响。你从盘子里舀一勺子奶油鱼蛋饭,等你把它放到嘴里的时候,它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走运的话你会发现这东西压根儿不能吃;如果你不走运,它会是某种能吃,可你绝不会愿意想象自己正要把它放进嘴里,甚至已经吃下去一半的玩意儿。
昨天深夜,锌尔特在从前放扫帚的壁橱里找到了科银。当然那壁橱如今已经大多了。锌尔特从没听说过飞机棚,否则他就会知道该拿什么跟它做比较,尽管咱们实话实说,很少见到哪个飞机棚拥有大理石地板和许许多多的雕塑。两把扫帚和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水桶丢在一个角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比它们更离谱的是从前的大厅里那几张压坏了的桌子。由于受到魔法潮涌的影响,大厅缩水不少,眼下的体积只仿佛——假如锌尔特曾经见过那东西的话——仿佛一个小小的电话亭;那几张桌子放在这么个地方,简直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他万分小心地偷偷溜进屋内,在与会的巫师中间找到自己的位置。空气油腻腻的,充满了力量感。
锌尔特在卡叮身旁变出张椅子,然后朝他倾过身子。
“你绝对想不到——”
“安静!”卡叮哑声道,“这太奇妙了!”
科银坐在圆圈中间的凳子上,一手握着法杖,另一只胳膊伸直,手里拿着个鸡蛋一样的白色小东西,它看起来模糊得很。事实上,锌尔特觉得它并非一个从近处看到的小东西。它其实巨大无比,只不过隔得太远,而且被那男孩拿在手里。
“他在干吗?”锌尔特低声问。
“我也不大确定。”卡叮喃喃地说,“就我们的理解所及,他在为魔法创造一个新家。”
一道道五彩的光线在那个模糊的卵形周围闪耀,像遥远的雷暴。亮光从下方照亮了科银专注的面孔,让它仿佛一张面具。
“我可看不出这怎么能把咱们都装下。”庶务长说,“卡叮,昨晚我看见——”
“完成了。”科银说着举起那枚蛋,它里面时不时有亮光闪烁,并且放射出细小的白色日珥。锌尔特觉得它不仅十分遥远,同时还重极了;它根本就是径直穿过了极“重”的领域,然后从另一头钻出来,进入了“铅等于真空”的否定性现实。锌尔特再一次揪住卡叮的袖子。
“卡叮,听着,这很重要,听着,昨晚我不小心瞅见——”
“我真的希望你别再这么着了。”
“可那根法杖,他的法杖,它不是——”
科银站起身来,法杖往墙上一指,立刻出现了一道门。他大步走进门里,让巫师们自己跟上。
他穿过了校长的花园,一直走到安卡河岸边才停下。一群巫师就像追随着彗核的彗尾一样紧随其后。这里长着几株灰白的老柳树,河水顺着一个马蹄形的弯道流过一小片蝾螈频繁出没的洼地——好吧,河水也许说不上在流,可反正是在动弹。通常大家都顶乐观地管这片洼地叫巫师乐园。夏日的傍晚,假如风朝着河的方向吹,过来散散步倒是很不错。
温暖的银色薄雾仍然垂在城市上空,科银轻柔的脚步一路踏过潮湿的绿草,来到草地中央。他把蛋往上一抛,它在空中画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然后“吧唧”一声落到地上。
他转向匆忙赶上来的巫师。
“尽量站远些,”他命令道,“随时准备好逃跑。”
那东西已经半埋进土里。他拿第八元素法杖一指,一道第八色光从尖端射出,击中了那枚蛋。爆炸的火花在视网膜上留下无数蓝色和紫色的残像。
接着是片刻的沉寂。一打巫师满怀期待地望着那枚蛋。
一阵微风晃动了柳树,其姿态不带丝毫神秘的意味。
别的什么也没发生。
“呃——”锌尔特率先开口。
就在这时,第一阵颤抖开始了。几片树叶落下枝头,远处一只水鸟吓得飞开去。
一开始,那声音并不诉诸听觉,而是由身体感受到一种低沉的呻吟,就好像突然间每个人的脚都变成了耳朵。柳树震动起来,还有一两个巫师也是如此。
蛋周围的泥土开始冒泡泡。
然后爆炸。
大地像柠檬皮一样被剥开。热气腾腾的泥土飞溅起来,巫师们赶紧往树后躲。只有科银、锌尔特和卡叮留在原地,见证那座闪闪发光的白色建筑如何从草地中拔地而起,青草和泥土又怎样从它表面纷纷落下。接着,他们身后又升起几座高塔,空气里长出扶壁,把塔和塔彼此连接起来。
锌尔特发出一声哀鸣,他感到脚下的泥土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缀着白银的大理石。接着他一个踉跄——地面无情地升起,将三人带到远远高出树顶的地方。
大学的屋顶从他们身旁掠过,又被远远抛在脚下。安卡-摩波像地图般展开,安卡河仿佛被困的小蛇,平原也不过是一团雾蒙蒙的污渍。锌尔特觉得耳朵疼,但他们仍在爬升,一直升到云里。
冲出云层时他们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周围阳光灼热耀眼,云层往每个方向铺开。此外,附近还有许多塔正拔地而起,在明亮的天穹底下熠熠发光,甚至有些刺眼。
卡叮单膝跪地,姿势怪怪的。他小心翼翼地碰碰地板,然后示意锌尔特照做。
锌尔特摸到的东西比石头更光滑。感觉有点像冰——假使冰略带暖意,而且看上去类似象牙的话。虽然它并不完全透明,却给人一种它其实挺愿意透明的印象。
锌尔特有种强烈的感觉,假如自己闭上眼睛,多半压根儿就摸不到它。
他对上了卡叮的视线。
“别看着,嗯,我,”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抬头望向科银,对方道:“这是魔法。”
“是的,大人,可它是用什么做的?”卡叮问。
“它就是魔法做的,纯粹的魔法。固化,凝结,每秒钟都在更新。要为大法建造一个新家,你们还能想到什么更好的材质吗?”
法杖闪烁片刻,融化了云层,碟形世界出现在他们脚下。从这么高的地方望过去,你会发现它的确是个碟子,被众神的住处、位于中央的高山“天居”别在天上。你还能看到环海,感觉如此之近,甚至可以一头潜下去。巨大的克拉奇大陆因为透视的缘故被压扁了,而环绕世界的边缘瀑流则是一条闪亮的曲线。
“太大了。”锌尔特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所生活的世界以校门为界,从未向更远处延伸,而他对此也非常满意——在这样大小的世界里日子舒舒服服的。而升上半英里高的空中,站在某种基本并不存在的东西上,这可半点说不上舒坦。
这念头让他大吃一惊。他是个巫师,却在担心魔法。
他十分谨慎地退回到卡叮身边,只听老巫师道:“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嗯?”
“从这上头看起来真是小多了,不是吗?”
“那个,我不知道。听着,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瞧瞧锤顶山。你简直可以伸手摸摸它们。”
他们的目光穿越两百里格的距离,落在远处高耸的山脉上,闪闪发亮的白色山体显得十分寒冷。据说,假如你通过锤顶山的秘密山谷往中轴地方向走,就能在天居脚下那片冰冻的平原找到冰巨人的秘密领地,自从上一次与诸神大战之后,他们一直被囚禁在那里。那时候这些山脉不过是巨大冰海上漂浮的小岛,时至今日冰雪也仍然覆盖着它们。
科银露出他那金色的微笑。
他问:“你说什么来着,卡叮?”
“都是因为空气太清亮了,大人。而且它们看起来又那么近那么小。我只是说我简直可以摸到它们——”
科银挥手示意他安静,然后伸出一只胳膊,卷起衣袖,以传统的方式表示自己准备施魔法,绝无花招。他伸出手,再把胳膊收回,手指中间正是一把积雪,半点问题也没有。
两个巫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雪融化、滴落地上。
科银哈哈大笑。
“你们就这样惊讶?”他说,“要我从最靠近世界边缘的克鲁尔拿来珍珠吗?或者从大奈夫取来沙子?你们的老魔法能做到哪怕一半吗?”
科银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金属的锋利质感,目光一刻没有离开两个巫师的面孔。
最后卡叮叹了口气,说话时声音十分微弱:“不。我的一生都在追寻魔法,可我找到的不过是五颜六色的光线、廉价的小把戏和干瘪的旧书。巫术对这世界没有任何贡献。”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准备解散所有的门会,并且关闭大学,如何?当然了,我所有的高级顾问都会得到相应的身份和地位。”
卡叮的指关节都发白了,可他耸耸肩。
“没什么可说的。”他说,“既然时至正午,一支蜡烛能有什么用处?”
科银转向锌尔特,法杖也随之转身。杖身上的精细雕刻冷冷地打量着锌尔特。其中之一,就是接近法杖顶端的那一个雕刻,模样活像眉毛,实在叫人不快。
“你很安静,锌尔特。难道你不同意吗?”
不。世界上曾经有过大法,然后它放弃大法,转而选择巫术。巫术是人类的魔法,大法是神的,它不属于我们。它有些地方不对劲,只不过我们已经忘记了不对劲的究竟是什么。我喜欢巫术,它不会惊扰这世界,它跟世界很合拍。它很好,我只想当一个巫师而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轻声说:“我同意。”
“很好。”科银似乎相当满意。他漫步走到塔的边缘,俯视安卡摩波。从这么高看下去,眼前的东西仿佛仅仅是双城的地图。艺术塔也只能勉强达到他们现在高度的十分之一。
“我相信,”他说,“我相信我们应该在下个星期举行仪式,在满月那天。”
“呃,满月还要三个星期呢。”卡叮道。
“下个星期。”科银重复道,“如果我说了将会有满月,那就没什么可争的。”他继续盯着底下大学的模型,然后伸手一指。
“那是什么?”
卡叮探出头去。
“呃。图书馆。没错,是图书馆。呃。”
接下来的沉默太具压迫感,卡叮不禁觉得自己还该再说些什么。无论什么都比这阵沉默来得好。
“那是我们放书的地方,你知道。九万册,不是吗,锌尔特?”
“嗯?哦。是的,我猜大概九万册。”
科银倚在法杖上瞪大了眼睛。
“烧掉。”他说,“全部。”
午夜趾高气扬地把黑色填进幽冥大学的走廊中,与此同时,锌尔特偷偷摸摸潜行在校园里,目标是图书馆那无情的大门。当然,比起夜色来,他的姿态显然缺乏自信。他敲敲门,那动作在空****的大楼里激起了那样大的回声,以至于他不得不贴在墙上,等待自己的心跳稍微平复。
过了一阵,他听到仿佛沉甸甸的家具被人移动的声响。
“对——头?”
“是我。”
“对——头?”
“锌尔特。”
“对——头。”
“听着,你得,得赶紧出来!他要烧掉图书馆!”
没有回答。
锌尔特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干得出来。”他低声道,“他很可能会逼我动手。是那根法杖,嗯,周围发生了什么它全知道,它还知道我知道了它的秘密……拜托帮帮我……”
“对——头?”
“前几天晚上,我往他屋里瞅……那根法杖,那根法杖在发光,它就像座灯塔一样立在房间中央。那男孩在**哭,我能感觉到它伸出了触手,它在教他,对他低声说着许多可怕的话。然后它发现了我。你得帮帮我,你是唯一一个没被——”
锌尔特停下来。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很慢很慢地转过身,但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因为有东西在转他。
他知道大学里空空如也。所有巫师都已经搬去了新塔,在那边就连最低等的学生都有豪华的套间可住,条件甚至胜过从前最高级的巫师。
几英尺之外,法杖悬在空中,一团微弱的八色光包裹着它。
锌尔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后背贴着石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东西。他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往旁边蹭,直到来到走廊尽头。在转角的地方,他注意到法杖并没有追上来,却一直在沿中轴转动,将他置于监视之下。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撩起袍子下摆撒腿就跑。
法杖在他跟前。他带着惯性滑行一段距离,然后停下来站住,拼命喘气。
“你吓唬不了我。”他一面撒着弥天大谎,一面扭过头,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捻个响指,唤来一束火把。火把放射出漂亮的白色火焰,只有边缘的八色光泄露了它的真正来源。
法杖再次出现在锌尔特面前。火把的光芒被吸进咝咝蒸腾的白色火焰里,接着,那团稀薄的火焰猛地一闪,“砰”的一声消失了。
锌尔特等待着,蓝色的残像让他流出了眼泪,可法杖还没走,仿佛又并不打算乘胜追击。巫师的视力渐渐恢复,他觉得自己左手边似乎有道比周围更暗的阴影,那是通向厨房的楼梯。
他一头冲过去,全凭感觉跃下阶梯,结果在他意料之外——他竟重重跌落在高低不平的石板上。一点点月光透过远处的栅栏渗进来。他知道,在那上头的什么地方,有一扇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
锌尔特的脚踝痛得厉害,他微微有些踉跄,呼吸声在耳朵里轰鸣,就好像他的整个脑袋都伸进了贝壳里。他往前跑,仿佛在穿越一片无边无际、暗无天日的沙漠。
脚下有东西叮当作响。如今这里自然不会有老鼠,但厨房最近已经废弃不用了——大学的厨子是整个世界最棒的,可现在任何巫师都能用魔法变出自己想要的食物,远超人类厨艺可能达到的水平。铜制的大平底锅被人遗忘在墙上,光芒已经有些暗淡。在巨大的烟囱底下,灶台里只剩下了冰冷的灰烬……
法杖横在后门前,仿佛是根门闩。锌尔特踉踉跄跄地走到离它几英尺的地方,它迅速直立起来悬在空中,浑身散发着平静的恶意。然后它开始向他滑行过来,动作很是顺溜。
锌尔特往后退,脚在油腻腻的石板上打滑,大腿“砰”的一声撞上什么东西,让他不由一声惊呼。他伸手往后一摸,发现那不过是块菜板。
他的手绝望地摸索着菜板伤痕累累的表面,结果竟让他找到把剁在木头上的砍肉刀。连锌尔特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样的运气,如同人类本身一样古老的本能驱使他的手指握紧了刀柄。
他喘不上气,他没有了耐心,他缺少空间和时间,并且被吓得几乎连魂也飞了。
所以当法杖飘到他跟前时,他一把拔出砍刀,使出全身所有力气一挥……
然后又犹豫了。他身体里的每个巫师细胞都在叫嚣,反对他摧毁如此强大的力量,即使到这地步它或许仍然可以利用,可以为他所用……
而法杖趁机转过来,直指巫师。
与此同时,几条走道之外,图书管理员背靠图书馆大门站着,眼睛则注视着掠过地板的蓝白两色闪光。他听到了远处纯粹的能量在噼啪作响,那声音从一开始便很低沉,最后音高更是一降再降,连前爪抱头趴在地上的旺福司都别想听到。
接着是一声微弱的、寻常的“叮咚”,很像是一把熔化、扭曲的金属砍肉刀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让接下来的寂静仿佛雪崩一般轰然而至。
图书管理员把这寂静当斗篷,将自己裹起来。他抬眼盯着一排一排的书,每一本都在各自魔法的光辉里微微颤动着。一架架书都往下[20]看着他。它们也都听见了。他能感觉到。
猩猩像泥塑般一动不动站了几分钟,然后似乎下了决心。他手脚并用走回自己的书桌前,东翻西找老半天,掏出一个挂满钥匙、老沉老沉的钥匙链。然后他回到房间中央,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对——头。”
书架上的魔法书纷纷把身子往前倾。他确信自己已经吸引了它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地方?”柯尼娜问。
灵思风四下看看,然后大胆设想。
他们还在阿尔卡里的中心地带,他能听到它发出的嗡嗡声从墙壁后头传来。然而在拥挤的城市中间,怎么竟会有人清理出好大一片空地,又在四周建起围墙,造出极度浪漫而自然的花园。花园的真实感跟一只糖猪不相上下。
“看来好像有谁在内城搞了块边长五英里的地,再用塔和墙围起来的样子。”他胡诌道。
“多么古怪的想法。”柯尼娜说。
“这个嘛,这儿的有些宗教——那个,等你死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认为你会去类似的花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音乐,和……和……”他沮丧地接下去,“冰冻果子露,和……和年轻女人。”
柯尼娜四下打量,花园墙内有一片绝美的绿色,此外还有孔雀、式样繁复的拱门以及轻声作响的喷泉。一打女人斜倚在榻上,回看着她,脸上全无表情。一支不知藏在哪里的弦乐队正在演奏复杂至极的克拉奇音乐卟轰乐。
“我可没死,”她说,“这种事儿我敢打赌我是会记得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想象里的天堂。”她以挑剔的目光瞅瞅那些女人,又补充道,“不知道是谁给她们做的头发?”
有人拿剑尖戳戳她的腰,于是他俩行动起来,沿着装饰华美的小径,朝橄榄树丛中一个带拱顶的小亭子走去。柯尼娜臭着一张脸。
“再说了,我也不喜欢冰冻果子露。”
灵思风没接茬儿。他正忙着审视自己的内心,并且对自己的所见非常不满。他有种可怕的感觉,他恋爱了。
他确信自己拥有所有的症状。手掌汗津津,肚子里一阵阵发热,胸口的皮肤也仿佛被换成了紧绷的橡皮筋。每次柯尼娜讲话,他都觉得有人在往他脊椎里灌滚烫的钢水。
他低头瞥眼行李箱,箱子在他身边咚咚地走着,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灵思风认出了相似的症状。
“怎么,你也是?”他道。
大概只是阳光洒在行李箱盖子上造成的错觉,可有一秒钟时间,它似乎真比平常更红了些。
不过,当然了,智慧梨木跟自己的主人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古怪的精神联系……灵思风摇摇头。无论如何,还是他的理论更好,正可以解释为什么最近箱子转了性,不像平时那么凶神恶煞了。
“没希望的。”他说,“我是说,她是女人,而你是……呃……你是——”他停下片刻,“那个,不管你是什么吧,你总是属于木头那一边的,永远没希望。人是会说话的。”
他扭头瞪着身后穿黑袍的卫兵。
“看什么看!”他喝问道。
行李箱不声不响地靠到柯尼娜身边,它跟得太近,害她一不小心碰了脚踝。
“走开点儿。”她厉声道,然后又踢了箱子一脚,不过这次是故意的。
如果说行李箱确实有表情的话,眼下它就是一脸遭到背叛的震惊。
前方的亭子有个洋葱形状的拱顶,由四根柱子支撑着,镶了无数宝石,极为华丽。亭子里堆满软垫,垫子上躺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三个年轻女人环绕在他身边。他穿着一件金线混织的紫色袍子。据灵思风观察,这些人很好地说明了一个道理:六个小锅盖和几码薄纱还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只不过——他打了个哆嗦——作用似乎还略有不够。
那人似乎在写着什么。他抬头瞟他们一眼。
“我猜你们大概想不出什么跟‘汝’特别押韵的字眼吧?”他满脸不高兴地问。
灵思风和柯尼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锄?”灵思风道,“树?”
“猪?”柯尼娜勉强摆出热切的神情。
那人犹豫一下。“猪我倒还喜欢,”他说,“猪具有很丰富的可能性。事实上,猪说不定……说不定会很合用。顺便,请拉个垫子来坐下,再来点冰冻果子露。你们干吗那样站着?”
“主要是这些绳子。”柯尼娜道。
“我对冷冰冰的钢铁有些过敏。”灵思风补充道。
“是啊,真让人厌烦。”胖子说着拍了拍手,他手指头上套了那么多戒指,以至于击掌的音效更类似于金属碰撞的“叮当”。两个守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前来,切断绳子,然后整支队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灵思风强烈地感觉到足足一打黑眼睛正从周围的树丛中监视着自己。动物的本能告诉他,虽然眼下他身边仿佛只有这个男人和柯尼娜,可一旦他做出什么略带攻击性的动作,世界立刻会变成一个尖利而痛苦的地方。他努力让自己散发出完全祥和、友好的气息,同时绞尽脑汁找话说。
“那个,”他环顾悬在周围的锦缎、嵌满红宝石的柱子和绣着金线的垫子,“这地方装饰得真不错。非常的——”他拼命搜索一个合适的形容——“那个,就仿佛,罕见的元素造就的奇迹。”
“鄙人一向以简洁为目标。”那人嘴里叹息着,手上仍然运笔如飞,“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当然,大家同为诗神缪斯的学生,能相互结识总是让人高兴的。”
“我们是被人带过来的。”柯尼娜说。
“拿剑的人。”灵思风补充道。
“都是些可爱的家伙,他们的确喜欢常常练习。你想来一个吗?”
他朝一个姑娘捻个响指。
“不,呃,现在还是算了。”灵思风开口拒绝,可对方已经端起一盘金棕色的长条食物递给他,动作端庄极了。他尝了一根,味道很不错,甜甜的,脆脆的,还带丝蜂蜜的香气。他又拿了两根。
“打扰一下,”柯尼娜道,“你到底是谁?这儿又是哪儿?”
“我名叫柯瑞索,阿尔卡里的沙里发,”胖子回答道,“而这儿是我的荒野。鄙人也只是尽力而为。”
灵思风嘴里含着蜂蜜棒,大声咳嗽起来。
“不会是‘富比柯瑞索’里那个柯瑞索吧?”他问。
“那是我亲爱的父亲。而我,事实上,还要更富些。恐怕钱太多的时候,简洁就变得难以企及。鄙人只能尽力而为。”他长叹一声。
“你可以试试把钱送人。”柯尼娜说。
他又叹了口气:“那并不容易,你知道。不,鄙人只能试着用许多的钱去完成极少的事。”
“不,不,可我说,”灵思风吐出些蜂蜜棒的渣,“听人说,我意思是,看在老天的份上,你碰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变成金子。”
“那上厕所可就有些麻烦了。”柯尼娜高高兴兴地说,“抱歉。”
“人总会听到关于自己的这类故事。”柯瑞索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听过的模样,“真让人厌烦。就好像钱财有什么重要似的。真正的财富只存在于文学的宝库中。”
“我听说的那个柯瑞索,”柯尼娜慢吞吞地说,“领导着一群,嗯,一群疯狂的刺客。据说他是暗杀之祖,整个中轴向的克拉奇人人都害怕。没有不敬的意思。”
“啊,没错,亲爱的父亲。”小柯瑞索道,“哈锡锡姆[21],多么新奇的主意,但效率其实不算太高,所以我们转而雇用萨格[22]了。”
“啊,这个名字来自一个宗教派别。”柯尼娜接口道。
柯瑞索久久地看了她一眼。“不,”他慢慢说道,“我不这样认为。我想我们当初给他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把人家的脸塞进人家脑袋里的样子。可怕极了,真的。”
他拿起自己一直在写的羊皮纸,“我寻求一种智力的生活,所以才让人把城市的中心改造成了荒野。这对保持脑力的灵活大有裨益,鄙人也只是尽力而为。给你们读读我的新作好吗?”
“星座?”灵思风摸不着头脑。
柯瑞索猛地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掩隐着夏宫的树
一壶酒、一块面包、一点粉蒸羊肉
加小胡瓜、烤孔雀舌、烤羊肉串、冰镇的
果子露、小车上的各种糖果
以及,汝
在荒野,在我身边歌唱
而荒野就是——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拿起笔。
“现在想来,”他说,“或许猪也不是特别合适——”
灵思风放眼四下一扫。精心修剪的绿树、仔细排列的石头,外加周围的高墙,其中一个“汝”对他眨巴眨巴眼睛。
“这里是荒野?”他问。
“我相信我的造景园丁融合了所有最重要的要素。他们花了不知道多久时间才让所有小溪都足够蜿蜒。我得到很可靠的情报说,它们包含着苍凉的壮丽和令人惊讶的自然美。”
“还有蝎子。”灵思风又拿了根蜂蜜棒。
“这我可说不准,”诗人道,“蝎子在我听着缺乏诗意。根据传统的诗歌理论,野蜜蜂和飞蝗似乎更合适些,尽管我对昆虫从来都欠缺足够的兴趣。”
“我觉得大家在野外吃的那东西是槐树[23]的果实。”柯尼娜道,“父亲总说它的味道蛮不错。”
“不是昆虫吗?”柯瑞索问。
“我觉得不是。”柯尼娜回答道。
沙里发冲灵思风点点头。“那你不如把它们都吃掉。”他说,“嚼起来嘎吱嘎吱的讨厌东西,真看不出为什么要吃它。”
“我不想显得不识好歹,”柯尼娜盖过灵思风拼命咳嗽的声音,“可你为什么让人把我们带到这儿来?”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柯瑞索茫然地看了她好几秒钟,仿佛正在努力回忆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
“你真的是个特别富有魅力的年轻女人。”他说,“或许你正好会弹扬琴?”
“它带几个刃?”柯尼娜问。
“可惜。”沙里发道,“我让人专门进口了一把呢。”
“父亲教过我吹口哨。”她主动说。
柯瑞索的嘴唇无声地嚅动,琢磨着这种乐器。
“没用,”他说,“不合适。不过还是谢谢你。”他再次若有所思地瞧她一眼,“你知道,你真的美极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脖子仿佛一座象牙塔?”
“从来没有。”柯尼娜道。
“可惜。”柯瑞索在垫子中间摸了半天,找出个小铃铛摇起来。
过了一会儿,亭子背后走出一个面色阴郁的高个子。一看就知道这个人特别会钻营,甚至能钻过螺丝起子钻出来的小眼儿,连腰都不必弯。他眼里有种神情,足以让寻常的穷凶极恶之徒灰心丧气,踮着脚尖开溜。
这个人,你很可能会说,身上简直写满了大维齐尔[24]这几个字。他肯定喜欢欺诈寡妇,还常常哄骗容易上当的年轻人说有个洞里藏满珠宝,好趁机把人家关起来。干起这种事,全世界也找不出谁能当他的老师。要论不法勾当,他多半能写出一整本书——或者更可能的是,他会去偷上一本别人已经写好的书。
他裹着头巾,头巾里伸出个帽子尖。当然他还留着稀疏的长胡子。
“啊,阿必姆。”柯瑞索道。
“大人?”
“我的大维齐尔。”沙里发说。
——早料到了——灵思风暗想。
“这些人,我们为什么要叫人把他们带来?”
维齐尔卷卷自己的胡子,多半又在心里取消了足足一打抵押品的回赎权。
“那顶帽子,大人。”他说,“那顶帽子,假如你还记得。”
“啊,没错。好极了。我们把它放哪儿了来着?”
“等等,”灵思风一脸焦急地打断两人的谈话,“这帽子……该不会是顶破破烂烂的尖帽子,上头还有好多好多东西的?好多蕾丝什么的,还有,还有——”他迟疑片刻——“没人戴过它吧,啊?”
“它特别警告过我们不要这样做,”柯瑞索道,“所以阿必姆当然就找了个奴隶试试看。他说帽子让他头痛。”
“它还告诉我们说你们很快就到。”大维齐尔对灵思风略一鞠躬,“于是我——我是说沙里发大人——觉得,关于这件奇妙的工艺品,你们或许可以告诉我们更多情况?”
有一种语气叫作疑问,大维齐尔的语气就是疑问。不过他的话里带了一点点锋利的棱角,表明假如不能很快了解到更多有关帽子的情况,他心里还计划好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在这些活动中将进一步出现例如“红热”和“匕首”一类的字眼。当然了,所有大维齐尔都是这么讲话的,这是他们特定的风格。这世界上很可能有所专门培养大维齐尔的学校呢。
“老天,你们找到它真是太好了。”灵思风道,“那帽子是啊啊啊啊啊——”
“能再讲一次吗?”阿必姆示意两个潜伏在附近的守卫上前来,“有些地方我没听清,就是在那位年轻的女士——”他朝柯尼娜鞠一躬——“一胳膊肘拐到你耳朵之后的部分。”
“我认为,”柯尼娜语气彬彬有礼,但态度毫不妥协,“你最好带我们去看看它。”
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沙里发的宝库,帽子从自己栖身的桌子上说:总算来了,怎么这样磨蹭?
此时此刻,灵思风和柯尼娜很可能就要沦为谋杀的牺牲品,科银正要对哆哆嗦嗦的巫师们发表一番关于背叛的训诫,而碟形世界则即将陷入魔法的独裁统治。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认为很应该提一提关于诗歌与灵感的话题。
比方说沙里发吧,他刚刚在自己精致可爱的小荒野里翻弄一页页诗作,此刻正修改一首以如下两句作为开头的小诗:
起来!因为初露的晨曦已经
丢下了那吓走星星的调羹。
这时他老大叹一声,因为那些滚烫炙热的词句,尽管在他想象中肆意燃烧,却好像总是不能完全照他的心意跃然纸上。
事实上,它们永远也不会。
可悲的是,这种事情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在多元宇宙各个维度的众多世界里,有一个事实是众所周知并且世所公认的,即大多数真正伟大的发现都要归功于瞬间的灵感。当然,起先肯定少不了许多劳心费力的基础性研究,但真正把事情搞定的却是,比方说,从树上落下来的一个苹果,又或者沸腾的水壶以及没过澡盆边缘的洗澡水。观察到这些现象的人脑袋里“咔嗒”一声,然后一切就都明白了。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我们之所以能发现DNA的结构,完全是因为当时那位科学家的大脑正好处于适宜的接收温度,又恰恰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旋转楼梯。假使他用的是电梯,那么整个基因科学都会大大不同了。
这常常被人们形容为妙不可言。他们错了。这是个悲剧。灵感的小粒子随时飘**在整个宇宙里,它们穿过密度最大的物质,就好像中微子穿过棉花糖做的干草堆,绝大多数都错过了目标。
更糟糕的是,那些正好被击中大脑的又绝大多数是错误的目标。
举个例子吧,有个挺古怪的梦是这样的:一英里高的火箭发射架上挂着个铅做的油炸面包圈儿,在合适的脑子里这将催化出重力阻遏性电力发生法(其产生的能源价钱便宜、取之不尽而且完全无污染,需要它的那个世界为此已经寻寻觅觅许多年,并且因为求之不得而陷入了残忍恐怖又毫无意义的战争),结果如此重要的梦却被一只迷迷糊糊的小鸭子给做了。
关于一群白马奔驰于野生风信子之间的那个梦也撞上了同样的坏运气。它本来能让一个苦苦挣扎的作曲家写出名作《飞翔的上帝》,把慰藉与救赎带给无数人,结果这位作曲家不巧得了疱疹卧床不起,灵感于是落到了附近一只青蛙头上,而这一位显然缺乏几项必不可少的条件,对于旋律的艺术很难有什么重大贡献。
许许多多个文明都发现了这一令人震惊的浪费,于是纷纷设法阻止它的发生。其中绝大多数涉及富于异国风情的草药或兴奋素,好把大脑调节到正确的波长。其过程很让人愉快,但却不很合法,并且也鲜少成功。
于是我们的柯瑞索,虽然在梦里得到一首好诗的灵感,本该可以吟咏生命和宇宙的奥妙,以及它们如何透过葡萄酒的杯底而更增光辉,但事实上他却什么也干不了,因为他写诗的才能同一只土狼一样高明。
为什么众神任由这类事情继续发生?这至今还是个谜。
原本倒也有一种灵感能把这问题解释得既明晰又准确,只不过接收到它的家伙——那只雌性的蓝冠山雀——从来没能很好地把这个主题清晰地表达出来,哪怕它已经费尽力气在牛奶瓶上敲了好多串密码。又由于某种奇异的巧合,一个为这谜题度过好些不眠之夜的哲学家却在某天早晨有了个绝妙的点子,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拾掇好鸟食台上的花生米。
而这正好把我们带到了关于魔法的话题。
遥远的星际空间中,一小颗灵感粒子正在黑黢黢的深渊里急速前进,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全不知情。这样也好,因为它的命运是击中灵思风脑子里的一小块地方,而时间就在几个钟头之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命运都相当悲苦,然而这颗粒子生前造孽不少,活该遭此报应,所以它还要面临进一步的困难:灵思风脑子里,掌管创造力的淋巴结小得不可理喻,这个它必须从好几百光年之外击中的目标,大小只相当于一颗干瘪的葡萄干。对于一粒小小的亚原子,生活有时候真是很艰难。
不过,假使它能成功,灵思风就会得到一个十分严肃的哲学观点。假使它失败了,那么附近的一块砖就会领悟到一则它完全没法处理的真理。
在阿尔卡里的中心,除了荒原,剩下的地方几乎全被沙里发的宫殿占据了。这座拥有无数拱门、圆顶和柱子的宫殿,传说中一般称其为洛克西。跟柯瑞索扯上关系的事儿大都成了神话,它也不例外。据说这儿的房间数目惊人,没人数得清到底有多少。灵思风当然更不知道自己是在几号房。
“是魔法,对不?”大维齐尔阿必姆问。
他戳戳灵思风的肋骨。
“你是巫师。”他说,“告诉我它有什么能力。”
“你怎么知道我是巫师?”灵思风绝望地问。
“你帽子上写着。”大维齐尔道。
“啊。”
“而且你跟它搭的同一艘船。我的手下瞧见你了。”
“沙里发还雇奴隶贩子?”柯尼娜厉声质问,“这听起来可不怎么简洁!”
“哦,雇奴隶贩子的是我。我毕竟是维齐尔,”阿必姆道,“如果不干这种勾当人家才会吃惊呢。”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柯尼娜,然后朝两个守卫点点头。
“如今这位沙里发看事情的眼光比较文学化,”他说,“而我呢,恰恰相反。带她去后宫。”他翻个白眼,气鼓鼓地长叹一声,“我敢肯定,她在那儿唯一的命运就是烦闷,或者再加上喉咙痛。”
他转向灵思风。
“什么也别说,”他说,“双手别动弹。别企图用任何魔法发动突然袭击。我有奇妙又强大的护身符保护。”
“我说先等等——”灵思风还没说完,只听柯尼娜道:“好吧,我一直挺好奇后宫到底是什么模样。”
灵思风的嘴巴开开合合,只是听不到声音。最后他终于挤出句:“当真?”
她朝他耸耸眉毛。这很可能是某种暗号之类,灵思风觉得自己应该理解才对,可惜此刻各种奇特的**正在他体内躁动。它们没能真的让他勇敢起来,却让他非常愤怒。如果快进的话,他眼睛背后的那场对话大致是这样的:
呃。
谁?
你的良心。我觉得很糟。我说,他们要把她弄到后宫去。
把她弄过去总比把我弄过去好吧。灵思风想,不过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大确定。
做点什么!
守卫太多了!他们会杀了我!
杀了你又怎么,又不是世界末日。
对我可不就是。灵思风阴沉沉地想。
但想想看,你下辈子会感觉多么棒啊——
听着,闭嘴好吗?我已经受够了。
阿必姆上前几步,好奇地打量着灵思风。
“你在跟谁讲话?”他问。
“我警告你,”灵思风咬牙切齿地说,“我有个长腿的魔法箱子,它对袭击我的人可是毫不留情,只消我一句话——”
“真让人印象深刻。”阿必姆道,“它是隐形的吗?”
灵思风冒险往身后一瞅。
“我进来的时候它明明还在来着。”他蔫了。
若说哪儿也看不见行李箱那是不对的。有个地方能看见行李箱,只不过那地方并非灵思风附近的什么地方而已。
阿必姆绕着被帽子占据的桌子走了一圈,动作不紧不慢,手指还卷着自己的胡须。
“我再问你一次,”他说,“此物究竟有什么力量?我能感觉得到,你必须详细告诉我。”
“你干吗不问它?”灵思风道。
“它不肯说。”
“那,你干吗想知道?”
阿必姆哈哈大笑,声音不怎么好听。就好像有人曾经耐心地把笑是什么解释给他听,不知讲了多少遍,可他又从没听谁真正笑过。
“你是巫师,”他说,“魔法的核心就是力量。我自己对魔法也有些兴趣。我有天分,你知道。”大维齐尔使劲挺直了腰板,“哦,没错。可你们的大学他们竟不肯收我。他们说我精神状况不稳定,你能相信吗?”
“不。”灵思风真心诚意地说。在他看来,幽冥大学的巫师脑子里多少都会搭错几根筋,阿必姆正是当巫师的好材料。
阿必姆鼓励似的对他微微一笑。
灵思风瞟了眼帽子,它没吱声。他的目光回到大维齐尔身上。刚才的大笑已经很古怪了,可现在的微笑却能让它显得像鸟鸣一样清脆好听。大维齐尔的微笑简直像是从示意图上学来的。
“就算几匹野马也别想拽动我来帮你的忙。”灵思风道。
“啊,”大维齐尔说,“你发出了挑战。”他朝距离最近的守卫招招手。
“咱们的马厩里有野马没有?”
“有的,大人,脾气很不好呢。”
“激怒其中四匹,带到顺时向的院子去。哦,还有,再来几截锁链。”
“这就去办,大人。”
“呃,我说……”灵思风道。
“怎么?”阿必姆说。
“那个,如果你非要这么讲的话……”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是校长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灵思风说,“它是魔法的标志。”
“很强大吗?”
灵思风打个哆嗦。“登峰造极。”他说。
“为什么管它叫校长帽?”
“校长是资历最老的巫师,你知道,是巫师的首领。不过,我说——”
阿必姆拿起帽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
“这就好像,比方说,那个职位的象征?”
“完全正确,不过我说,如果你准备戴上它,我最好先提醒你——”
闭嘴。
阿必姆往后一跳,帽子掉到地板上。
这巫师什么也不懂。让他走开。我们得协商协商。
维齐尔低头盯着环绕帽子的第八色闪光。
“协商?跟一件配饰?”
我能带来很多好处,只要戴在合适的头上。
灵思风惊骇莫名。我们已经说过,他侦察危险的本能通常只能在某些小型啮齿类动物身上看到,而现在这本能正在死命砸他的脑壳,希望能逃出去,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
“别听它的!”他喊道。
把我戴上。帽子哄人的声音仿佛一个老头子,讲话时还含了满嘴的毛毡。
假如世上真有专门培养维齐尔的学校,阿必姆肯定是班里头名。
“咱们先谈谈。”他说着朝守卫点点头,又指指灵思风。
“把他带走,扔到蜘蛛箱里。”他说。
“哦,不,在这一切之上难道还要加上蜘蛛!”灵思风呻吟道。
卫队长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抬手碰碰额头。
“蜘蛛用完了,主人。”他说。
“哦。”大维齐尔一时有些茫然,“那样的话,把他锁在虎笼里。”
守卫努力无视身旁突然爆发的抽泣,他迟疑着回话说:“老虎身子不大好,主人。折腾了一整晚。”
“那就把这哼哼唧唧的胆小鬼丢进永恒的大火里!”
灵思风已经跪倒在地,两个守卫正好可以在他头顶上打眼风。
“啊。这事儿我们需要提前一点点时间通知,主人——”
“好把它重新点起来,你知道。”
大维齐尔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卫队长眼睛猛地一亮。
“还有蛇坑,主人。”他说。别的守卫也纷纷点头。蛇坑总是有的。
四个脑袋转向灵思风,巫师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沙子。
“你对蛇是什么感觉?”其中一个守卫问。
“蛇?不怎么喜欢——”
“就蛇坑。”阿必姆道。
“对。就蛇坑。”守卫们齐声赞同。
“我是说,其实有些蛇还不错啦——”不等灵思风说完,两个守卫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事实上坑里只有一条蛇,执拗地蜷在光线暗淡的角落。它小心谨慎、疑虑重重地观察着灵思风,这可能是因为灵思风让它联想到猫鼬。
“嗨,”最后它说,“你是巫师吗?”
就蛇语来说,这比通常的“咝咝”显然是一大飞跃,但灵思风情绪过于低落,没力气发挥好奇心,于是只简简单单地回答道:“帽子上写着呢,你不识字吗?”
“事实上,我懂十七门语言,自学的。”
“当真?”
“我用的是函授教程。不过我一般尽量避免阅读,不合我的身份。”
“我猜也是。”的确,灵思风从没听过哪条蛇如此有文化。
“声音也一样,我恐怕,”蛇补充道,“我其实不该跟你说话的,至少不是这么说。我猜我该试着哼哼几声。事实上我认为我应该试着杀死你。”
“我可拥有奇特的力量哦。”灵思风道。这不能算是撒谎,他暗想。作为一个巫师,对任何形式的魔法几乎都完全无能为力,这也确实是够奇特的。再说跟蛇撒个谎有什么要紧。
“老天。好吧,那我猜你是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了。”
“嗯?”
“我猜你会利用飘浮术,随时都可能像箭一样从这儿飞出去。”
灵思风抬头看看蛇坑那足足十五英尺的高墙,他揉揉自己身上的瘀青。
“有这个可能。”他谨慎地说。
“那样的话,带我一起出去你也不会介意吧,对不?”
“呃?”
“这要求是有些过分,我知道,可这坑实在有点……那个,它是个坑。”
“带上你?但你是蛇,这是你的坑。你本来就该待在这儿,等人过来。我是说,这些事儿我清楚得很。”
蛇的背后有片阴影伸展开,然后站了起来。
“不管对方是谁,这话都太伤人了。”它说。
那人影上前几步,走进光线里。
那是个年轻人,比灵思风高。灵思风当然是坐着的,可就算他站直了那男孩也照样高过他。
如果我们说他消瘦,那就会错过一个使用“骨瘦如柴”的绝佳机会。看他的模样,其祖先里很可能有烤面包架和折叠椅的成分,而这事之所以如此明显,关键还在他的衣服。
灵思风又瞅了一眼。
他刚刚没看错。
眼前的男孩一头直发,穿着打扮几乎是野蛮人英雄的标准配备——几条镶铁钉的皮带子,毛皮大靴,一个不大的皮革口袋,外加大量粉刺。这一切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在安卡-摩波的大街上,穿成这样的冒险家你随时都能看到二十来个,只不过你绝对再找不出哪一个会穿着——
年轻人顺着灵思风的目光往下瞄了一眼,然后耸耸肩。
“没办法,”他说,“我跟妈妈保证过。”
“羊毛内衣?”
那晚,阿尔卡里怪事层出不穷。首先,某种似乎是银色的东西从海上涌进来,让城里的学者好不费解。但这还不是最怪的。接着又有一小股一小股纯粹的魔法好像静电一样从各种东西的边边角角释放出来。但这仍然不是最怪的。
城市边缘有家小酒馆,永不停息的大风时时穿过每一扇没装玻璃的窗户,把沙漠的气息带进店里。怪事之最径直走进这家店,一屁股坐到了地板正中央。
客人们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边看还边抿着自己那加了沙漠奥辣克的咖啡。这种饮料用仙人掌汁和蝎子的毒液制成,是整个多元宇宙毒性最强的酒精饮品。不过,沙漠的游牧民喝它并非为了麻痹神经,而是为了稍稍缓和克拉奇咖啡的效果。
不是因为那种咖啡可以铺在房顶当防水材料,不是因为它能像滚烫的球穿透半融的黄油一样穿透未经特训的胃壁。它的效果比这更恐怖。
它让你反迷乱[25]。
沙漠的骄子们满脸疑惑,纷纷瞟一眼顶针大小的咖啡杯,怀疑里面的奥辣克是不是加多了。他们全都看见那东西了吗?对此加以评论会不会显得很傻?作为一个眼神冷酷的大漠之子,假使你还想维持哪怕一丁点儿威信,这种事是绝对必须考虑周全的。如果你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说:“看哪,一口箱子刚刚迈着上百条小短腿走进来了,真不可思议不是吗?”那人家准会说你娘娘腔到了极点,而这样的评语很可能要了你的命。
酒客们努力避免对上彼此的眼睛。行李箱已经一路滑到房间远端的墙边,那里摆着一排装满奥辣克的罐子。行李箱站定的方式很独特,不知怎么的,那神态竟比它到处溜达的模样更让人害怕。
终于有个人开口了:“我觉得它是想喝一杯。”
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另一个人以象棋大师下杀着时的精确性接口道:“哪个想?”
其余的酒客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杯里的**。
一只蜥蜴穿过湿漉漉的天花板,脚步啪嗒啪嗒直响;除此之外,屋里好半天都静悄悄的。
最先开口的那个酒客回答道:“哦,沙漠中的兄弟啊,我指的正是那刚刚走到你身后的魔鬼呢。”
本届的大漠淡定大赛冠军得主露出一个漠然的微笑,直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了拽自己的袍子。笑容留在了原地,只不过他的脸似乎并不想跟它扯上任何关系。
行李箱觉得自己在爱情上遭到了背叛,于是同任何深明事理的人类一样,决定喝个酩酊大醉。它没钱,也没法用嘴巴提出请求。尽管有这许多不便,行李箱却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酒馆的老板度过了一个非常漫长并且极其孤单的夜晚。他整晚不停地往一只小碟子里倒奥辣克,直到行李箱穿墙而出。它的步子很难说得上稳当。
沙漠静悄悄的。通常它并非如此。通常这里充满了蟋蟀的叽叽声、蚊子的嗡嗡声,还有渐渐凉下来的沙子上掠食者飞过时轻柔的咝咝声。但今晚却挺安静,一种沉甸甸的、忙忙碌碌的安静。听得出来,那是一打沙漠居民正收拾帐篷准备赶紧走人。
“我跟母亲保证过。”那男孩说,“我会感冒,你明白。”
“或许你该试试,那个,稍微多穿点棉衣什么的?”
“哦,那可不行。所有这些皮的东西都是非穿不可的。”
“要我说这倒很难说是所有。”灵思风道,“数量太少,说不上什么所有。干吗非得穿它?”
“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是个野蛮人英雄。”
灵思风背靠在蛇坑臭气熏天的墙壁上,瞪大眼睛看着那男孩。对方的双眼仿佛两粒煮熟的葡萄,黄色的头发蓬蓬松松,一张脸活像战场,交战双方是作为原住民的雀斑和强大的侵略军粉刺。
灵思风蛮喜欢这样的时刻。它们让他相信他自己其实没疯没傻,因为如果他是疯子,那对于他遇到的某些人就简直没有词儿可以形容了。
“野蛮人英雄。”他喃喃道。
“是这样的吧,对不?所有这些皮革可是很花钱的。”
“没错,不过,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奈吉尔——”
“我说,奈吉尔——”
“毁灭者奈吉尔。”奈吉尔补充道。
“我说,奈吉尔——”
“毁灭者奈吉尔——”
“好吧,毁灭者——”灵思风绝望地说。
“食品杂货商兔巴忒之子——”
“啥?”
“你一定得是谁谁的儿子才成。”奈吉尔解释道,“这儿什么地方写着呢——”他半转过身去,在一个脏兮兮的毛皮袋子里翻了老半天,终于掏出本破破烂烂、邋邋遢遢的小书。
“这儿有一部分是教你选名字的。”他喃喃地说。
“那你怎么又会到了蛇坑里?”
“我本想偷柯瑞索的财宝,谁知哮喘发作。”奈吉尔还在翻着发出清脆声音的书页。
灵思风低头看看那条蛇,对方仍在努力避免引起注意。它在蛇坑里日子过得挺悠闲的,而且对麻烦有着敏锐的嗅觉,它可不准备跟任何人过不去。它勇敢地与灵思风对视,而且还耸了耸肩——作为没长肩膀的爬行动物,这招确实挺了不起。
“你当野蛮人英雄有多长时间了?”
“才刚开始呢。我从小就想干这个,你知道,所以我就想,或许我可以边做边学什么的。”奈吉尔睁大了一双近视眼瞅着灵思风,“这样也成的,对不?”
灵思风热心劝告:“不管从哪种角度讲,这都是一种挺绝望的生活。”
奈吉尔阴沉地回答道:“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五十年每天卖吃的会是什么样?”
灵思风想了想。
他问:“包括莴苣在内?”
“哦,那是当然的。”奈吉尔把那本神秘的书塞回包里,开始打量蛇坑的墙壁。
灵思风叹了口气。他喜欢莴苣,它们是那样沉闷,沉闷到不可思议。他花了好多年寻寻觅觅,却始终达不到沉闷的境界。每当他以为自己差不多就要把它抓到手了,他的生活中就会突然充满几乎令人绝望的刺激。眼下竟然有人自愿放弃五十年沉闷无聊的时光,这念头简直让他浑身无力。五十年啊,他琢磨着,准能把单调乏味上升为一种艺术。有多少事他可以压根儿不去碰啊。
“你知道什么关于灯芯的笑话吗?”他在沙地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恐怕不知道。”奈吉尔一面敲敲石板,一面很礼貌地回答道。
“我知道好几百,全都特别滑稽。比方说,你知道换根灯芯需要多少只巨怪吗?”
“这块板子是活动的。”奈吉尔说,“瞧,就像是门。来帮把手。”
他起劲推起来,胳膊上的二头肌鼓得好像戳在铅笔上的豌豆。
“我猜这准是什么秘密通道。”他补充道,“来啊,使点魔法行不?它卡住了。”
“你不想听完刚才的笑话吗?”灵思风心里难过。这底下又干燥又暖和,不算那条蛇的话,没有任何迫在眉睫的危险,再说那条蛇还努力表现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呢。有些人永远不知道满足。
“我想眼下还是不听了。”奈吉尔道,“我想我更希望得到一点点魔法上的协助。”
“这个我不大在行,”灵思风说,“从来没弄明白过。你瞧,那事儿可不简单,你以为只要伸出根手指然后念声‘喀呛’——”
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很像是有一道第八色大闪电冲进了厚厚的石板,把它击得粉碎,变成上千块白热的霰弹。事实也的确如此。
过了一会儿,奈吉尔缓缓站起身,扑灭衣服上燃起的几处火花。
“没错。”他听上去像是下定决心绝不肯丧失自制力,“嗯,很好。我们只需要等它凉一凉,对吧?然后我们,然后我们,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他清清喉咙。
“呐。”灵思风说。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的指尖,胳膊伸得很直,显示出他为自己手臂的长度感到非常遗憾。
奈吉尔朝冒着浓烟的洞里瞅瞅。
“像是通往某个房间。”他说。
“呐。”
“你先请。”奈吉尔轻轻推推灵思风。
巫师跌跌撞撞地往前,头撞在石头上,不过他本人似乎无知无觉,径直反弹进了洞里。
奈吉尔拍拍墙壁,然后皱起眉头。“你感觉到了吗?”他问,“石头怎么在颤动?”
“呐。”
“你还好吗?”
“呐。”
奈吉尔把耳朵贴在墙上。“有种很奇怪的声音,”他说,“有点像嗡嗡声。”他头顶的灰浆上,一小撮灰尘晃晃身子取得自由,开始向下飘落。
很快,两块重量大得多的石头也从蛇坑的墙上解放出来,跳着舞砸进沙子里。
灵思风已经开始顺着通道跌跌撞撞地往里走,一路都在低声惊呼,同时完全无视周围的飞石——有些石头离他不过几寸之遥,有些则携着几斤的重量砸他个正着。
假使他足够清醒,能够稍微注意一下周遭的情况,他立刻就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空气带上了油腻的质感,闻起来好像燃烧的锡,每个边边角角都覆盖着淡淡的彩虹。附近什么地方,魔法场正在逐步形成,而且规模不小,它正设法站稳脚跟。
如果这时候旁边正好有个巫师,哪怕是像灵思风一样无能的巫师,此人都会变得好像灯塔一样显眼。
奈吉尔踉跄着从轰隆隆翻滚沸腾的灰尘中冲出来,一头撞上了灵思风。巫师正呆呆立在另一个山洞中间,身上环绕着一圈由第八色光形成的光环。
灵思风看起来糟透了。这时候假如柯瑞索在场,很可能会留意到他闪亮的眼睛和翻飞的头发。
他看起来好像是刚刚塞了一嘴巴松果体,又拿一品脱肾上腺素把它们送下了肚子。瞧他那模样,不单单是嗑药嗑高了,简直已经高到登峰造极,足以为洲际电视中转信号。
巫师头上的每根头发都直立着,不断放射火花。就连他的皮肤也仿佛想弃他而去似的。他的眼睛好像在横向旋转;他张开嘴,牙齿上爆出薄荷味的火星。他走过的地方,石头要么熔化,要么长出耳朵,再不然就变成某种满身紫色鳞片的小东西飞开去。
“我说,”奈吉尔道,“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