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撒丁岛 1943年4月—1944年7月(1 / 1)

你看啊,我的地榆花,我和你分开已经漫漫三载了。这就像是一场流亡。

——99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

亲爱的,去求求你的那些星辰友伴来保佑我们,让我们团圆吧。……回来吧,我的爱人。

——111 康苏爱萝致安托万

我爱我们梦中的世界,我爱小王子的世界,我去那里散步……没有任何人能碰到我……哪怕孤身一人带着四根刺……

——112 康苏爱萝致安托万

阿尔及尔,1943年4月20日前后

亲爱的小康苏爱萝,

我长羽毛的小老鼠,我的地榆花,我有点疯狂的小妇人,我的宝贝,您要变成什么样子?我想念您。我真的想念您,发自内心,仿佛清凉的水源。然而,上帝知道您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多么暴躁和不公。不过,在这一切背后,有一束安静的微光,一种善意的温柔,有一位妻子。亲爱的小康苏爱萝,您是我一辈子的妻子,直到心灵的最后一口气息,余下的一切我都原谅您,因为您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把一切恶毒、喧闹和炫目之物抛在了一边,只为成为真正的您——一个非常温柔而且随时试图提供帮助的伴侣。

我现在需要得到帮助。我发现气氛有些沉重。我感觉自己站得很远,在世界尽头。我愁眉不展。我感到心不在焉。无人能够填补。我需要的再也不是冒险了。我需要安宁。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棵老树,想把自己种在属于它的土地上。我的内心生活实在太复杂了(这多数都是您的错,我的爱人),我想要一个家。我想要一个真正的伴侣。我希望您,就像在诺斯波特[1]时那样,简简单单用老树的平和包裹我无声的工作,因为我非常需要安静。

我没有被鱼雷击中[2],我的地榆花。我没有变成海底的藻类。横渡几乎风平浪静。旅途中的伙伴们都很友善。我们一起吃巧克力,一起抽烟,一起玩各种小游戏(我在下棋时击败了所有人,我很自豪),一起偷偷喝威士忌(那是一艘禁酒的船)。夜里似乎能听见水下沉闷的爆炸声。第二天早上,大家绕着舰桥走上一圈,清点船队中的船只数量——一艘不少。出门散步的全体寄宿生里一个小女孩都没有走散。战争看起来似乎很遥远,我们又回来继续玩我们的小游戏了。

在这里,在阿尔及尔,虽然只是路过,却已经经历了两次轰炸。不过,都是些毫无威慑力的轰炸,打了折扣,只造成十五人死亡,比汽车造成的伤亡还要小一些,大家在旁边就像看了一场电影。由于这些蹩脚的轰炸总是在同一时间发生(日落时分),因此被用来充当约会的时间点。“您什么时候来吃晚饭?”“看一下……好吧,就在今晚轰炸完之后……”当德国佬们(他们似乎穷得要命)丢完他们的三坨狗屎,大家就恢复正常了。

我的宝贝,我重新加入了我的作战联队,第2/33飞行中队。我申请去前线作战。所以我被任命为2/33中队的飞行员。这很严肃。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对于这类冒险来说,我的年纪有点大了,但是必须和同伴们一同忍受。你知道我对于这方面的看法。当人们在法国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时,缺席的唯一借口,就是承担起所有麻烦以及一切可能的风险。必须身体力行。像蠢货安德烈·布勒东那样签署几份宣言[3]实在是太容易了。我的小鸡崽,如果我牺牲了,你依然会满意地了解到,我是这群唱高调者中唯一离开纽约的人。而且我拒绝了所有的职位(包括宣传部门等),只为选择一个非常单纯的角色,那就是让自己去挨枪子儿。这是合理的、平静的,几乎不怎么令人忧郁。这对我心灵的健康十分必要。阿尔及尔比纽约更令人窒息。在这里每个人都对我无比友善,向我发邀请,给我打电话,对我提问题,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不是为了各种协商、各种文艺团体、高级领导、政治晚宴、演说和采访而生的。我就像失血了一样。那些有点想法的人,通过发动战争来验证这些想法。如此而已。浪费口水比失血对我的破坏更大。对于事物,我只能体验。

我的联队驻地在遥远的沙漠中。战争与黄沙。(也许我会在那里找到小王子吧?)我拥有一种奇怪的命运,它总是把我带回漫漫黄沙之中。我注定不会在海里淹死(这就是那些潜水艇甚至不敢接近的原因……)。我野性难驯的小兔子,如果我遭遇了灾祸,不要对我抱怨太多。我有点累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纽约、分裂、纠纷、诽谤,各种麻烦事,安德烈·布勒东让我彻底倒了胃口。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这些事都令人疲惫。做人不是为了这些。这是不切实际的麻烦。我给他提供了一只美味的烤鸭——他却从中看到了一个陷阱[4]。一个关于知识分子、三段论者与党派信徒的陷阱。真蠢。而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是这样。这不是我的祖国。这让我感到烦躁。我让自己去吃枪子儿,是为了守护阿盖的和平,守护与拉扎莱夫的晚餐,或是守护你的那些鸭子(你的烹调手法有问题,因为皮不够脆),是为了守护各种“优秀品质”,那些我喜爱之物的优秀品质。正直,淳朴。与鲁日蒙[5]的棋局(这是个勇敢的家伙),忠贞、温情地工作,而不是那种真理的游戏,把人骗去流放于一切人类事物之外。是为了一个真正的花园让大家安居乐业,而不是为了那些拆除花园的举动。而我非常需要一片让自己安居的花园。

当然,这里没有花园。大家在这里也同样说话太多。人们呼吸着思想的沙漠。必须把数学公式当作生活的核心。表示支持。表示反对。我支持花园以及他们的伊甸园。而他们却用他们公证人的图式把我惹怒。我喜欢洋蓟、草莓和地榆花。而当它让我想起政客等式中的a、b或c时,却根本没有告诉我任何东西。我需要一处可供饮用的水源——而那里几乎再也没有水源了。说到底,我不在乎自己是否被杀。我失去的东西很少很少。

我多半会回来的,地榆花。为此我请求你不要做太多蠢事。不要做任何以后可能令我感到为难的事情,我亲爱的小姑娘。当您的好朋友不帮助您时,您就成了一个无比迷失而且无比难懂的小姑娘。发自内心地恳求您,不要去见布勒东一家以及其他人。除了在经历词语的谵妄之苦后自取灭亡之外,那里什么也找不到。去学学如何照顾一根天竺葵或者一只兔子吧。这很难。但这创造了联系。这是值得的。天竺葵很漂亮,而兔子可以用来和朋友们一起吃。不要去学习如何重建世界,这太容易了。给您自己寻获一些单纯的朋友吧。就是那些具备生存直觉并且能把自己拥有之物主动奉献出来的人。是那些在对花园产生想法之前就把花园分享出去的人。如果我必须回来,不要为我准备沙漠。同样不要让我脸红。请好好帮帮我吧。缺了这一点,我是回不来的。我已经流过许多血了。我再也不喜欢碎石子了。我想在草地上睡一会儿。不要让我睡在沙子里。

去看看那些可爱的人物,比如海伦·马凯,还有鲁日蒙、勒·罗伊[6]、古尔维奇[7]。尤其要去看看那些高尚的女性。您认识她们,我的小老鼠。要学会把腐败的东西吐掉。至于雅克琳·布勒东还有索尼娅[8]都不适合您,有害身心。不要害自己。如果您最终成为您自己,您会变得非常可爱。

康苏爱萝,小康苏爱萝,我非常强烈地爱着您。必须帮助我去爱您。

您的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上尉

阿尔及尔,1943年4月底

我的宝贝,

我给您寄去的那封信,从我到达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写了。然后我不得不等待一个有利时机以便把它寄给您。正好有一个朋友今天要走。

我的宝贝,我自己今晚也要动身去和我的同伴们会合了。也许在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的地榆花。但是今天我感到非常悲伤,比以往更加悲伤,对人类、对生活、对我自己充满了怀疑。

我在信里和你谈到了阿尔及尔的轰炸事件,因为在我抵达的头两天里,美军的防空部队为我们献上了一出绝妙的天空表演。德军寥寥无几的炸弹带来了一点点战争氛围。我本以为每天都会这样,唤醒沉睡的良知,让这群浑蛋稍微振作一些。但什么都没有。结束了。人们互相邀请对方喝鸡尾酒(味道很糟),讨论着他们鸡毛蒜皮的琐事。亲爱的小姑娘,我窒息得厉害。

我又开始驾驶飞机了。我没有感到不习惯。我觉得它挺无聊,比骑自行车还要无聊。这些运动的乐趣几乎再也触动不到我了。我的地榆花,我渴得要死,却找不到任何喝的东西。我的真理究竟栖息在哪里?

我焦急地等待着我的第一次作战任务。也许那时我会觉得自己有点用处。

我依然只有一种乐趣:看到你在电报里有一点点想我。

小姑娘,小姑娘,您也许比世界上任何人更能帮到我。我把您紧紧抱在我心口,就像抱着一件珍宝。

您的丈夫

安托万

纽约,1943年4月24日

我的丈夫,我的东尼奥,我的宝贝,

我想念您,少了您,我在我们五层楼的荒凉宅邸中感到无比弱小和孤独。小狗独自在楼梯上咬着它的骨头奔跑,乞求有人和它一起玩耍。

你那张留在书房里的桌子诉说着你的离去。你那堆乱糟糟的东西都还在,我什么也没碰过,我还是过于柔弱了,不足以恢复秩序!为了整理你的书籍、你的痕迹,天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我的心揪得很紧,你知道吗?我开始逐渐离开床铺待上几个小时[9]。而只要一躺下,我就感觉得到了保护。

我想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会在某一刻回到房间里。我吃了药,要睡觉了。但力气正随着春天到来而回归。昨天,鲁肖[10]带我去餐厅用餐,他谈到你的时候充满了敬佩与温情。他像男人一样爱你。他期望在你的下一本书里读到许多有价值的东西,许多美好的东西。我告诉他我如何爱你一辈子,整整一辈子。而这又让我多么痛苦,如此多的纷扰,如此多的分离!他对我说道:“当您走完一生,与世长辞,上帝会对您说:‘我的孩子,您在人生中曾拥有过天堂和地狱。您曾经和东尼奥生活在一起。我能给您什么呢,我的孩子?’而您会温柔地回答说:‘东尼奥。’于是结果就是这样,阿门!”我的丈夫,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在山谷里伤到自己(伤到头骨)。给我写信吧。把明日之光用一封信寄还给我吧。我感到我的身体因为你的沉默和缺席而越发沉重。这是我真正背负的重担。我渴望背负得得体而优雅。帮助我吧,告诉我,有一天,我会好好躲在您的臂弯里,没有恐惧,对您的爱意没有恐惧。

我拥吻您。希望我的信件能够送达你手中,因为我祈求上帝让你读到它。

你的妻子

康苏爱萝

安德烈·鲁肖

阿尔及尔,1943年4月底

我亲爱的小妇人,我又来坐到你身边。我刚刚遇到了即将离开的拉·罗兹艾尔[11]。我请他到了加拿大之后给你打电话。我亲爱的小妇人,我想告诉你,在诺斯波特时我曾多么开心。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这一点。那也许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天堂。我亲爱的小妇人,您给我生了一团旺盛的火焰,让我可以全心全意地呼吸,没有丝毫苦涩、自责、悔恨。那是我家中的熊熊火焰。我亲爱的小妇人,我现在觉得伤心、伤心、伤心。我悲痛欲绝,茕茕孑立。我感到孤独、孤独、孤独。我从未发觉自己如此孤独。

你无法想象这个国家的人性如同沙漠一样荒芜。这里的会面并不愉快。都是些等待室的会面、车站的会面、游离于生活之外的会面。一切都渗出自私自利、闲言碎语和政治权谋。我多么需要一种文明,一种宗教,一种爱。亲爱的小妇人,也许您能拯救我。

三天之内我就要上战场了。我不知道是否能在那里找到内心的平静。我的战友们将会怎么样呢?也许被阿尔及利亚的腐朽彻底败坏了内心?我的小坏蛋,即便在您的怒火中我也能找到生活的机会。而在北非的这个垃圾桶里,我感到自己疏离于生活之外。那些发动战争的人将会怎么样呢?他们也许会在死亡面前重获尊严,我的小鸡。我的灵魂麻木了。我的牺牲没有得到补偿。(因为像安德烈·布勒东那样的蠢货根本不明白我已全力以赴。)我没有得到回报。我尚未得到回报。也许为了找回我自己,我必须开着一架遍布弹孔的飞机从前线返回。

因为——也许——我周围的一切都衰老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衰老过。也许还有点病态。(也许是由于我灰心了?)在对光明的希望中,必须笨拙地走过多么怪异的内心道路啊。亲爱的,我只寻找过纯洁之物。当然,我可能经常犯错。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被欺骗过。

我厌恶这个阿尔及尔。也许在沙漠中属于我的战场上我会有不同的看法。毕竟,我别无选择。至于我的直觉,我依然希望它是正确的。但要知道,他穿过了一个无法忍受的人性郊区才来到此地。这里是近郊的贫民窟,是各种最最平庸的情感跳蚤市场。三天以来,甚至没有再发生轰炸。他们把尊严的一小块碎片还给了这里的人。一种尊严的表象!但是今晚,当我感到如此疲惫,我发现一切都很肮脏。我渴了,康苏爱萝。我要渴死了。而我找不到任何能够解渴的东西。

我当然很担心你。我关心某种刺痛心灵的糟糕忧虑。我对你的爱要比你以为的多得多。我对你的爱要比你知道的多得多。我过去总是用一种无法直抵你心灵的语言和你交谈。也许你也爱着我,但你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思索过我的爱。当我温柔时,完全向你折腰,一门心思都是对你的关怀,我却从来没有从你身上得到快乐的微笑。你从来没有把你的快乐做成礼物送给过我。我就像一盏什么都照不亮的灯。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照亮之物。我之所以逃离,就是因为急需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某种可以反射我的光芒的东西。当我把手放在你的额头上时,我不是为你当一棵带荫的大树。只有一次。在蒙特利尔,一天上午。你朝我丢出一个荒诞的词语,你还记得吗?“豆子……”我问你“为什么说这个”。你回答我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我沉默了。我震惊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凡的奇迹。我大力栽培、庇护的花朵,终于愿意挥洒一点它的光芒作为回报了。然后我便等待它回来。我等待。我期待。我期待。但我又开始要渴死了。啊!小康苏爱萝,你可以如此轻易地让我因感激而迷醉!一个如此拙劣的小小词语就能让我因感激而迷醉!小姑娘,原本只需要时不时和我说上一句“我非常幸福……”,我便可以把一切都献给你,就这么简单!她多么令太阳绝望,这是一个永远、永远、永远无法照亮的小星球!现在,如果我不得不腹部中弹,粉身碎骨,那么不会有太多东西去**我开始沉眠。我只有“豆子”这个词,我会尽我所能地用它安慰自己,直至死去。

我错了。我也会拥有你曾经向我展示过的喜悦,那是在距离鲁特西亚[12]几米远的地方,当我们分别时,我给了你一部值二十六苏的柯达相机。啊,小康苏爱萝,小火鸡,小傻瓜,小吝啬鬼,那天我差点把你带回我的怀抱,用你一个人重塑我的命运。当我们有时去餐馆共进晚餐时,你应该对我说:“我真幸福……”我不能不屈服于你的幸福之**。

噢,我的爱,我多么需要一扇点亮的窗口。

我多么需要一扇点亮的窗口。

你知道,那些发光的虫子都是女士,而她们则拥有会飞的丈夫。由于一点小小的光芒,他们便结束伟大的旅程,回到松林里。如果您对我说“我曾经幸福……”,那么也许我也能够回来吧。

康苏爱萝,康苏爱萝,康苏爱萝。

安托万

阿尔及尔,1943年5月

小鸡,我回来和您说声晚安。小鸡,我依然在摆脱那些空洞虚幻的交谈。亲爱的小鸡,我仍然在摆脱这些怨恨他人的人。小鸡,我几乎再也不相信人类了。亲爱的小鸡,我再也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羽毛小鸡,一切都错了,请成为我的源泉与花园吧。亲爱的小鸡,我必须能够珍惜一些东西,否则我就会感觉自己很轻很轻,轻到可以在一个美丽的夜晚飞走,自己却没有察觉……小鸡,不要让我变成一架没有着陆点的飞机。我必须一心想要回来。

我从地面上看到了夜空中等待着我的东西:喷射的曳光弹(对于飞来的飞机,全部进行射击)。你看到十万只蜜蜂升起,这场面非同寻常,比任何烟火表演更加非凡。小鸡,小鸡,我很快就会出现在这场大戏的另一边了。那里也会有十万只蜜蜂向我袭来:赋予我归来的愿望吧。

小鸡,我无比灰心丧气。这很糟糕,很糟糕。请在几棵安静的树下,在一间安静的房子里为我养三只兔子吧。小鸡,我不知道人类都去了哪里。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人类。只有政客、话痨和党徒。小鸡,我怀疑人类。所以你必须和我讲讲兔子是什么样子,讲讲它们脸上的黑点和树木的气味。小鸡,我很想爱上自己家里树木的气味,否则我就没有可以回去的理由了。小鸡,为我做一个陷阱吧,我想回来时被它逮住。在陷阱里放上三只兔子、几棵树,还有一个善于疗伤的小康苏爱萝,一个文静的织补着美丽白围巾的小康苏爱萝。也许还有一朵放在一杯水里的花朵。你还可以在陷阱里摆上几包香烟、一杯牛奶咖啡、一块抹上黄油的面包片。噢,小鸡,在这个陷阱里,不要放任何我讨厌的东西。我非常脆弱。这不是因为子弹,而是因为在这个星球上我再也认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所以,如果你不在窗口点亮一盏安静柔和的小灯,那么,在某个作战之夜里,我恐怕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知道,法国就在对面——只需飞行两个半小时!没有分担他们的苦难,我感到非常内疚。我感到非常非常失落,因为我的根被深深切断了。我只是需要给出补偿。那就至少让我成为他们作战中的一分子吧。我必须把我的肉身全部投入进去。你很了解我。没有作战任务,我就得不到安宁。这些天我一直在地面上看着那些美丽的星河,我需要在那里洗净我的心灵。那会产生很多噪声,但在飞机上这样更好,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满天繁星。

亲爱的小鸡,请稍微保护一下保护您的人吧。

纽约,1943年5月10日

已经痊愈但因你不在而虚弱希望

天空会保护你一生等待你的消息

温柔地拥吻你康苏爱萝德圣-埃克苏佩里

乌季达[13], 1943年6月15日前后

我的宝贝,我的小妇人,我的康苏爱萝,

我对你产生了怀乡病!我太伤心了!我住在棚屋里,房间里放着三块木板:我根本没法工作。我已经整整三个星期没有见到城市或住宅了。只有布满碎石子的黄沙,根本没法让人想起真正的沙漠。更像是一个贫穷而忧郁的郊区。

我不能告诉你我现在在哪里,我的心上人。我驾驶的是时速七百千米的单座歼击机!对于这些玩具而言,我已经很老了,但我会尽一切努力尽可能长久地坚持下去。我既固执又勇敢。(不过前几天我怕了,但我不会告诉你这个故事的。)

你知道,我们就要开战了,因为我们的飞机飞得非常非常远。我们的歼击武器已经被照相设备取代了。噢!我亲爱的小鸡,你依然拥有一个干走私的丈夫,我相信,他是走私犯里的老资格。(驾驶这种飞机最年轻的飞行员比我小六七岁……)啊!我的小家伙,我想到了纽约的侮辱,安德烈·布勒东的诽谤[14],想到了所有那些污泥。不过,我相信自己已经付出了一切,什么都没有剩下!我感到自己贫穷、贫穷、贫穷得要死。但是我想在死之前再见到你,我的康苏爱萝,我的地榆花。所以我会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的这些信能不能顺利抵达你身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受祝福的小小光芒。噢!康苏爱萝,要乖啊,要为我的归来心花怒放。然后为您干走私的丈夫略做祈祷吧。有很多、太多事情都带着些苦涩。有太多事情我都不能说出口。

我还是会把我在军队的地址告诉您:

德·圣-埃克苏佩里上尉

第三照相联队

军队邮编:520

不过,亲爱的小鸡,请同样把信寄到佩利西耶[15]家里,他会让人盯着的。

乔治·佩利西耶大夫家中

丹费尔·罗什罗街17号

阿尔及尔

康苏爱萝,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感谢她为了继续做我的伴侣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努力。今天我上了战场,在这个无垠的星球上彻底迷失,我只有一种安慰,只有一颗星星,那就是从您的家中透出的光亮。小鸡,请让它保持纯洁吧。

康苏爱萝,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她成为我的妻子。如果我受伤了,有人为我疗伤。如果我遇难了,有人在永恒中守候。如果我归来了,有人是我归来的寻觅对象。康苏爱萝,我们所有的争吵、所有的矛盾都结束了。我现在只是一首关于感激的庄严赞歌。

三周之前,我途经阿尔及尔时,再次见到了纪德。我告诉他,和内莉已经结束了,我爱的是你。我让他念了你的信。他对我说:“这无比感人。”(那是我手里唯一一封你的信件。)“您抗拒内莉和伊冯娜是有道理的……”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吗,康苏爱萝?就是没有把《小王子》题赠给您。

宝贝,告诉我大家是否喜欢《小王子》。宝贝,告诉我《柯力耶周刊》[16]是否已经出版。布伦塔诺出版社那边呢?还有大家对这本书的评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宝贝,我想告诉您一个非常古老的梦,那是我在我们分开时做的。在一片原野中,我靠在您身边。大地死去了。树木死去了。任何东西都没有香气或者滋味。

突然之间,尽管外表上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变了。大地又活了过来,树木也活了过来。一切都拥有了那么多的香气和滋味,以至于味道太强烈了,对我来说几乎太强烈了。生活回到我身边的速度太快了。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说:“康苏爱萝复活了。康苏爱萝在那里!”你是大地之盐[17],康苏爱萝。你仅仅通过你的回归便唤醒了我对于万事万物的爱意。康苏爱萝,于是我明白了,我爱您直到永远。

亲爱的康苏爱萝,做我的守护者吧。用您的爱为我做一件外衣吧。

您的丈夫

安托万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受祝福的小小光芒……”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吗,康苏爱萝?就是没有把《小王子》题赠给您……”

华盛顿,1943年6月

我的小丈夫,我的沙之钟,您是我的生命。我呼吸,我向您走去,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你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个神奇的月亮,让它给你当一面镜子,让你知道你是一个好人。然后你就会相信,在即将到来的日落时分以及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你的内心将温柔而甜蜜。如果我在你附近,我会用咖啡研磨器给你演奏音乐,而不急于离开。你愿意吗?

通过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彭通·达梅库尔[18]的一个朋友给你传话,作为夫妻之友的天使们希望我向你重复我爱的祷告。

我的宝贝,我恳求你与星辰、黄沙多说说话。它们是东尼奥忠实的朋友。

你并不孤单。有多少星辰女士在跳着芭蕾,只为抚摩你残存的头发。对此我十分笃定。当你回来时,你将满载她的爱意。你会写下一本《沙漠中的小公主》,它已经包藏在你的右手写下的文句中了。你要用双手把它献给我,这样我就不会想:如果他把《小王子》题赠给了我,如果他带我去了华盛顿……但是亲爱的,你会带我前往其他丈夫不带妻子去的地方。

我收到了你的第一封信,我已在最仁慈的温柔中栖居。我现在人在华盛顿,为了获得返回墨西哥的许可。如果可能的话,古尔维奇想在8月和我一起去墨西哥待三个星期。

我用双臂把你抱紧,我一秒钟也离不开你。此地秀丽的夏季林木恭敬地向你致意。

我有十五分钟来写这封信。其他的信件你收到了吗?

带着我所有的亲吻。

今年我租了一套漂亮的小公寓。位于纽约比克曼广场2号。

乌季达,1943年6月15日前后

康苏爱萝,我亲爱的小宝宝,我的心上人,康苏爱萝,我歌唱的喷泉,康苏爱萝,我的花园与草地,我悲伤得无以复加。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意流进了我心里。

你看啊,我的地榆花,我和你分开已经漫漫三载了。这就像是一场流亡。我很清楚自己爱着你,这个世界上我爱的只有你。哦,我的小姑娘,我和你是用同样的面团揉成的,我不知道如何去换一个家。康苏爱萝,康苏爱萝,我无法想象一间没有你的房子,一个没有你的晚年,没有你的冬夜。康苏爱萝,我从我的胸膛、我的心脏、我的骨髓深处感谢你如此用力地抓住我,像一只顽固的小螃蟹一样紧紧夹住我。噢,康苏爱萝,没有您,我永远也无法变老。失去您我就会死。康苏爱萝,当您拒绝分手时,您便救了我的命。

当然,我的杏子,您对我造成过太多伤害。那么频繁。那么强烈。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被忘掉了。我只记得我对您造成的伤害了。属于您那些眼泪的康苏爱萝。属于您那些孤单夜晚的康苏爱萝。属于您那些期待的康苏爱萝。康苏爱萝,在这个世界上我爱的只有您,感谢您知道我爱着您。

康苏爱萝,我需要您白发苍苍时靠在我身边,好让我安然死去。我永恒的康苏爱萝。上帝赐予我的康苏爱萝,因为我们是夫妻。同行康苏爱萝。我在睡梦中再也不能没有康苏爱萝。康苏爱萝,我是统领你睡眠的上尉。现在我老了,我知道自己经历过的最美丽的冒险,就是与你一同穿越那些黑夜,跨向白昼之神的礼物。噢,我的小家伙,你属于我的泪水,属于我的期待,属于我们的觉醒,也同样属于我紧靠在你身边的夜晚,就像身处波谷之中,永远不变,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如此深刻的真理,以至于我现在独自入睡时就会大声呼救。

我老了,茕茕孑立,没有亲爱的姐妹,没有孩子,我用世上的一切方法想念您。我为您担心,我为自己担心,我担心星辰的数量,担心夜晚、海洋、革命、战争、遗忘,我宁愿快点死去,也不要找不到您。我太老了,跑不动了,太老了,无法等待夜色降临了,太老了,无法在您迟到时从我的窗口听着城市的噪声了,太老了,不能失去您了,在这个污秽星球上的数百万居民中,哪怕等上一个小时,我们都何其不幸啊。

我急需一个一切都安全可靠的天堂。它永远不会发生变化。在那里,您的嗓音的旋律不再改变,也不再有被改变的危险。在那里,您再也不会心不在焉、变幻不定、茫然无措。我金色的收获,我需要,我非常需要在您身边得到保护,得到收获。我的心上人,我已经受够了外面所有的雨水,所有的人群,所有的男人,所有的女人,我需要与你合二为一,以此让我得到休息。

我住在营地的一个木板房里。一个房间要睡三个人。我甚至没有避居之处,甚至没有哪怕一小时的庇护所。在炎热的时段,黄沙龙卷像沉重的塔楼一样缓慢移动,阳光灼热,烫伤了我的眼睛。飞行让我筋疲力尽,它再也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做的事了。我行走着,疲惫不堪,拖在一大群逃难者后面,我的那些旧伤比任何时候更加让我感到难受。地榆花猜得到这一点,除了您,还有谁会稍稍同情我一下呢?噢,我的小姑娘,我想在你身边度过这一切!你会认出我,并亲切地把水罐从你的肩膀上放下,让我解渴。康苏爱萝,我渴望着你。

作为一片绿洲,这里甚至没有用餐时间。人们拿着饭盒排队从美式汤锅前经过。美国厨子把勺子伸进锅里,给你定额的肉、果酱和蔬菜,所有这些都混在一起,大家盘腿坐下,狼吞虎咽,甚至没有桌边的休息、食堂的歌声,没有红酒、面包与咖啡的礼仪。我是白蚁群中的一只白蚁,昆虫群里的一只昆虫,我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说。我得了怀乡病,我的故乡就在你身上。

三天前我差点自杀。我在飞行中经历了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尽管我阅历丰富,也从来没有遭遇过。(具体内容我不能告诉你。)当时我看着大地,我以为会在那里给自己挖个洞。我既不感到恐惧,也不感到悲伤。我想到:我将是第一个赴约之人。为了永恒,我会在永恒中乖乖站着等你。

康苏爱萝,我不能再怀疑或害怕了。我就像活了十万岁一样,我需要安宁。我需要你。我的康苏爱萝,你属于我的鬓鬓白发,岁月之雪把我们包裹在一起,我们的白发也交织在一起。你教过我如何一同入睡,你还记得吗?也应该教我如何变老。也许这也很棒。

康苏爱萝,康苏爱萝,我轻柔地呼唤着。我需要得到安慰,得到劝导。需要被手握住,康苏爱萝。对你而言,我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孩子。

安托万

华盛顿,1943年6月

我的魔蟹,

我要抓住千分之一的机会,让属于您的信寄到您手里。一小时之内,我就要动身前往纽约,把这张便条带给彭通,他会转交给他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也许会把它寄给您 !每次我给您写信,我都告诉自己,这一次信会寄到的。至少,我在和你说话,哪怕你不在听(像往常一样)。噢!(女士)的小心脏是很小的!我的宝贝,我想要成为您沙滩上的一条小溪,让您沐浴其中。对我而言,您是唯一重要的人。知道您毫发无损、充满自信、容光焕发,我很欢喜。你知道,帕普,安德烈·鲁肖和我说过:“不开玩笑,我向您断言,他的《头目》[19]是我读过的最美好的东西,是为明天准备的食粮!”他对他每一个朋友都说了关于你的这句话。他还对我说:“他会回来的,他会回到您身边的。他已经完成了收割、栽种和研磨,您希望他去哪里快速种出另一个康苏爱萝呢?总有一天他要带走他的收获。”

华盛顿热得要死。我不知道夏天我会去哪里泡泡。也许就在比克曼广场[20]号的浴缸里。当我和阿尼巴尔[21]一起离开家时,真是太凄惨了,大雨倾盆,一辆出租车!与鲁日蒙和小佩吉·古根海姆2(马克斯·恩斯特的继女)告别。我去了纳瓦罗酒店。但是,尽管生活在中央公园南边,酒店公寓的两个房间,相比位于比克曼的家,却成了一座监狱。你不喜欢它,是因为我们刚从诺斯波特回来。我像一只小鸡那样找了又找,终于在河岸[22]边发现了一个僻静之所,我在那里安置了你的房间,放进你的衣物和旧鞋。我选了一套不带家具的公寓,在十八楼,光线充足,还有一个比客厅更大的厨房。而我唯一的悲伤之处,就是没有给你立刻准备第一顿饭菜。我去见了维尔泰斯[23]先生,学习如何把鸭子烤得更好,并且请求他们带我一起去诺斯波特消夏。也许能设法安排——不会让我花太多钱。还有去墨西哥的计划(8月一个月),但如果拿不到我的所有证件(重新返美的许可证),我就永远走不了。另外,德莫内特非常悲伤。医生经常和其他漂亮姑娘一起散步!我在比克曼广场2号给你留了一把钥匙,我在墨西哥的地址将是“来自萨尔瓦多的康苏爱萝”。如果你奇迹般地从火车、飞机上给我打电话,那我就会飞起来。不过我知道,我的小鸡,你完全被困在沙漠里。必须去做事,必须拿出积极的姿态!你的离去让我发烧和谵妄了好几天。在我们分离的最后一分钟,看到那么多陌生人的头颅,我感到非常难受!如果我是一个英俊的战士,在盛大的离别式之前,我在宫廷里与你告别,你也同样笑不出来。我这么说,是为了给那最后一刻的悲伤找点借口。不过我现在好些了。

太阳在帮助我,你的信件也一样,不过,我伟大的丈夫,要知道,在浩瀚的天空中,有一颗美丽的奇迹之星在守护着你!你知道,它就是我的心。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现在就快六点了。火车要发车了,只要携带这封信的先生在我们这里,它就将送达彭通手中。

宝贝,好好工作吧,素描,作画,如果您无法创作,就给我和朋友们寄很长很长的信吧。

无限感谢那第一封信,我品尝它,和它一同起舞,我骄傲,我富有,我高傲地抬起脚后跟,把头颅冲着天空仰起。一切都在一个吻里,再次感谢。

您小小的

康苏爱萝

华盛顿,1943年6月

这封短信是为了告诉你,大家都非常非常喜欢《小王子》,布伦塔诺那边还没有出版,不过他们告诉我就在本周之内。《柯力耶周刊》那边已经刊登了。所有的朋友还有广大公众都非常感动。

那么你的鸿篇巨制呢?

你打算动笔吗?

我的东尼奥,如果你写一点点,我的帕普,这会帮助你的,那些困难将会变得不那么灰暗。

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

你想让我当一个小兵到你的军营里给你做饭吗?如果有人接受我的话,不过亲爱的,不要让我在北非人中孤身一人!我可以接受巨大的失望,而微小的失望会立刻杀死我。

我要去赶火车了,我在华盛顿待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我感觉自己似乎见了一千个朋友。我要回诺斯波特,不过每周都会去比克曼广场2号查收邮件。请始终把信件寄到那里去。要乖乖地对待你的肝脏、头颅和双脚,如果双脚走得笔直,就不要挠得太用力。用花露水好好呵护它们。当你回来时,我带着小狗阿尼巴尔,我们会到处拥吻你。

我的宝贝,我非常害怕自己的信送不到你手上。

你的

小康苏爱萝

康苏爱萝致安托万的信件:“这封短信是为了告诉你,大家都非常非常喜欢《小王子》……”

1943年6月

(前文缺失)……在我的孤独中存在一种巨大的安慰,那就是您写来的第一封长信,其中您温柔地告诉我,您多么后悔没有把《小王子》题献给我,以便让我在你的光芒下得到保护,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是真话,我感动地哭了,我如此害怕被驱逐出你的心房……

也许我会把这封信用邮航寄出。亲爱的,我用双臂紧紧抱住您。再也不要把我丢在后面了,因为不能和您一同驰骋,我受了太多苦。我只懂你,我只爱你。

康苏爱萝

1943年6月

东尼奥,

我收到了您的两封信。我给您写过一千封……

我不敢去寄信了。您一直都没收到吗?

我的宝贝您现在人在哪里?

在我的心里,是的,永远。

您的妻子

康苏爱萝

1943年6月

帕普,

这封信送不到你手边,但我确实寄出了,仿佛一声呼唤,用上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所有的心意。亲爱的,听我说,感谢您寄来的上两封信!

我的宝贝,我非常害怕自己读错了!但即便我读错了,当您告诉我:您不会再离开我,我们会拥有一座农场,你会写你的书!我的东尼奥,我的爱人,您听说我,感谢活着,感谢全能的上帝!

我刚刚给您写了十页纸。我不知道该给您寄到哪儿去,因为您收不到这些信。怎么办呢?如果邮政通畅的话,我会把这封信寄往奥兰,我的大丈夫。当我不知道如何把它尽快交给您,不知道如何对您诉说,它也许会把这些带给您:

这是为了生活

而我的生活如此渺小

如此短暂——

我不想再耽误时间

把善良与美好献给您

我再也不会伤害您了,我的爱人。

亲爱的,当我说“我读错了”,我的意思是:万一它说的不是我?在我看来,我的梦想轻抚而过,以至于我变成了曾经的自己,过去的自己。我感谢天空,感谢它心甘情愿赐予我们的一切。首先是你的健康,你的生命。它们排在我自己的健康与生命之前。

您的妻子

康苏爱萝

纽约,1943年6月

亲爱的东尼奥,

我不知道如何把我所有的信件都送到你手上!你可以赶紧给我些建议。我定期通过纽约的邮政专业系统给你写信,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息。要知道,亲爱的(长着隐形羽毛的小鸡),每时每刻,我都在和你维持着长久的爱情交流!

今天我和鲁肖的朋友桑诺兰共进午餐。他非常喜欢你刚刚出版的那本小书[24]。你收到样书了吗?稍微和我谈谈你的生活吧,没有你的消息,我变得憔悴了。等待何其漫长!没有你,我感到迷茫。回来吧,我的丈夫,我会给你一张铺满羽毛的舒适床铺和一个长满羽毛的妻子。

您的

康苏爱萝

纽约,1943年6月

我的小家伙,我的爱人,

纽约的夏天已经很热了,我的喉咙不喜欢这样。哮喘复发了,每天晚上,我都要点燃我的巫师药粉来进行自助。我不知道我的那些信件有没有送到你那里,不知道我的消息是否触动了你。我收到了你寄来的一封信,它会让我活过整场战争,主啊,少了你真的好难,你甚至会把色彩、善意与才能献给“贝克们”与“埃莱娜们”[25]。你是我进入音乐世界的关键钥匙,其余的一切都在你身后纷至沓来。当你踏错步法时,所有人都跳错了舞。

我一开始写这封信,就有人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有一个年轻人可以把这封信捎给你。于是我和勒·罗伊一起跑过去,带来这几行颇为傻气的文字,为了告诉你,我就在你身边,我对你充满希望。

明天我会继续给你写信。

你的小康苏爱萝,非常温柔,非常文静,非常疯狂,是个好妻子。我去医院和鲁肖聊了聊。哈特曼大夫在为他治病。他的话里带着对你巨大的爱意与尊重,以至于我差点要用亲吻和感激将他窒息。他的儿子要和吉罗一起动身,他的三个小女儿还有他自己有可能回诺斯波特看我。7月我在那里租了房子。这是唯一能让我稍微找到一点你的影子的地方。

不要忘了我。我在比克曼广场2号租了一套小公寓,为期一年。我拥吻你,我逃跑的螃蟹,我明天的色彩,我的宝贝。

康苏爱萝

华盛顿,1943年7月

东尼奥,

我找不到我的眼镜给你写信,不过也许你能读懂我。这封信有可能送到你手上,这多亏了费纳尔夫人[26],她将把这封信转交给吉罗将军的副官。

我的宝藏,我金色季节的美丽羽毛,秋天的羽毛,在离我最远处摇摆并返回的那根羽毛,就好像,但凡大海曾经拥抱过它的沙滩,那么它终归会回到属于它的沙滩上。我的东尼奥,回到我身边来吧,在我心里有一个小公主在等着您。只有您知道如何让她得到隆重的接待,给她打造一个她永远掉不下来的王座,她受到过那么多威胁……驱赶……直到群星之间,在那里唯有遗忘把她哄骗。

我总共只收到了你的两封信。不过却如此温柔,充满了如此丰富的种子,以至于很快我就会成为一片原始森林。

告诉我,亲爱的,修复损坏钟铃的伟大巫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照顾我们家里的大钟,让家中充满音符呢?

你什么都不跟我要吗?你有足够的短裤、衬裤吗?你想要你的防雨布吗?你认为我有可能去摩洛哥定居吗?因为我的哮喘,气候让我感到害怕,非常害怕。但如果我见到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怕你会走得更远。如果你安定下来,如果你在阿尔及尔拥有一个职位,那么就给我打个电话吧?这是梦想,我刚刚说的是蠢话。我对战争一无所知。别人告诉我的东西对我并没有什么启发。

明天,有人邀请我参加一场鸡尾酒会,在那里我可以和吉罗将军谈谈。但是我没有勇气,我毫无用处,只会张嘴发出噪声。招待会总是让我感到害怕。只有当你也在那里的时候,我才喜欢去。在那里必然有很多东西要去思考,要去讲述,要去争取。

如果我能做到,能变得每天都有用,那么我就会变成水果、植物、美女。我非常想问他:“您见过我的东尼奥吗?请告诉他您见到了我,谢谢,愿上帝保佑您。”我来到华盛顿参加一场音乐会,是福斯特、勒·罗伊与舒尔茨[27]在子午线公园演出的全新三重奏。表演太棒了,在肖邦《b小调钢琴奏鸣曲》的整个演奏过程中,我为你的缺席而流下了眼泪——我看见你如此悲伤,如此凝重。我的小家伙,这一刻会过去的,你将回到你家里,回到我家里,回到我们家里,我会给你献上清茶、米饭还有冬季的熊熊火焰。

我的上帝啊,我真想要两只备用的眼睛,以便更好地给您写信。我几乎看不见了,我必须赶快写完这封信。小勒内·勒·罗伊是好意与善意之王!他住在罗利酒店,我收到了几小盒汤锅、几条丝带。还有一个洋娃娃,怀里抱着一张你的照片——照片取自一本旧杂志!亲爱的,再多写几句话(因为我发现其他信件没有送到你手上……),这让人难以忍受。我给佩利西耶发过电报。您知道吗?

1943年夏季,康苏爱萝·德·圣-埃克苏佩里在诺斯波特。

我回到了诺斯波特。尽管小王子的家里充满了各种困难,我们四个人还是把它租了下来[28]。鲁肖、鲁日蒙、莉莉安·奥尔洛夫、菲茨·赫伯特女士,我自己,还有我的西班牙护士安托内特,在你动身那天她曾经为你祈祷和祝福。安托内特非常疯狂,不过对我非常好(因为仍然能感受到一点头部受到过的重击),她必须一直照顾我。

我们对房子非常满意,因为《小王子》(你)的氛围。除了女士们,其他人都在城里工作。我们一周都待在家中打扫、做饭。维尔泰斯也在这里,就住在我们对门。就是这样,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每时每刻都把自己的心灵与生命重新交给您。

康苏爱萝

诺斯波特,长岛,1943年7月25日

我的羽蟹,

夏天无忧无虑地继续着,7月底了,女士们都觉得非常热。阿尼巴尔傻乎乎地在海里划水,当抹香鲸还有各种四到八米长的大鱼靠近我们时,我们都非常害怕,它却不把这些大场面放在眼里。诺斯波特的海滩相当荒凉。我的小家伙,我多么想看到您游泳啊,即便我没法跟上您!

我梦见您了。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在午餐中品尝了一条非常好吃的鱼。我以为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水晶柜子里。而生活,我全部的生活都脱离了我的掌控,永远都待在那些被您身处的境遇选定的地点。

我过来为家里弄点面包和牛奶,我知道温瑟留斯将在某天早上离开。于是我留在诺斯波特的药房里给您写信。

我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我没有羽毛,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走路、游泳、画画、读书。我获得了力量,为了有朝一日把它献给您,我正是为此而活的——余下的一切都不存在。

当您远赴他乡时,您的鸟儿用双脚行走。

东尼奥,我对您很有信心,我想说,我把我的爱意托付给您,我爱我的丈夫,他也爱我。请不要忽视任何一个可能让他付出生命的微小细节。

康苏爱萝

今天早上,我在一所房子前面徘徊,因为它的门廊让我非常喜欢。我心想:我要把东尼奥的工作室也做成这样,用刚砍下来的白木料,画满天空、群鸟还有你。

纽约,1943年7月28日

亲爱的你的来信地址第五大道和第四十四街银行[29]

因为我在亚利桑那度夏

治疗我的哮喘。银行会查收您的信件

它是我最珍贵的宝藏那些已经抵达

的信件带给我生活的勇气紧紧抱着你

带着我全部的爱意并无限感谢你

给我写信康苏爱萝圣-埃克苏佩里

圣-埃克苏佩里伯爵夫人

诺斯波特,长岛,1943年7月31日

我的爱,

现在是7月底了,星期六,在贝文公馆。这里非常美,太美了,但却少了你,占据我每时每刻的丈夫,占据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欲望,所有的焦虑。占据我一切的丈夫,他在永恒中追随着我。

亲爱的,我非常痛苦,因为您的那些信没有送到我的手上,我又收到了一封您寄到比克曼广场35号的信件。那么我的信也根本没有送到您的手中。主啊,愿他在您的梦中把它们读给您听。

你的第三封信对我说得如此贴心,以至于我怀疑是不是真的。你就是我爱的那个人,你就是我等待、祈祷、爱慕了那么久的人。你想要知道,我为了如此爱你,为了永远爱你,到底受了多少苦难,对此你有些伤心。但既然你和我说了,如今我便知道了,明天我们将成为同一具躯体,同一条地平线,同一个星球。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分割我们的核心。啊!我想成为一个小兵,陪你度过险境,给你递上热奶,把你的大杯子和茶水带给你。(每天早上我都用你的大杯子喝咖啡。)

亲爱的,我想成为一只小蚂蚁,躲在你掌心,让自己彻底远离与你分开的危险。你知道,没了你,我在波城、马赛和奥佩德时多么漂泊无定!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将来,我相信你会严肃而善意地对待我的!因为如果我由于你的缘故遭遇过那么多麻烦,你对我的善意同样是我的生命,是我在纯净天空黎明时分的起点。我常常因困惑和悲伤而颤抖,却总会向你求助,你是我心灵与意识的唯一衡量标准——即便你和我分开了。于是我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一个单身女人在黑夜中的道路!我感谢你,我的丈夫,在我人生中的这个时段给予我你的友谊。多亏了你,我像一棵树苗那样成长了起来。我在人类的大地上破土而出。你是我的丈夫,是一个男人,你常常有点疯,或者干脆全疯,但是,当你丢下你城里的外壳,你总会制作你生命的补充剂。你就是这样,你将继续上升直至苍穹。告诉你这一点的人正是我,你的妻子。有人想要把她打碎以便重做一个,有人紧盯着她最微小的不完美之处以便教会她更好地生活,有人想要把她做成标本,虚幻、神奇,像个仙女,而她却仅仅是一个妻子,属于他的妻子。

啊,我找不到词汇、重音和格式了,找不到每当我们一起交谈时,那种相同的语言,那种由我们的音乐、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爱意组成的相同的音符了。

我的小丈夫,我的大东尼奥,你必须很乖也很诚实。一生一次:你天长地久地爱我,而我一如既往地爱你!但愿你懂得我的孤独,知道我每天在纽约遇到的各种小困难,纽约就是一篮子螃蟹。你在纽约的那些朋友只会告诉我这类东西:“和您一起拍照让他非常厌倦!您为什么不让他静静,跟他离婚呢?我们永远是您的朋友。”每次我看着我们的最后一张合影我都会问自己,为了在我们分离期间也能生活下去,你送给我这个小小的纪念品,是不是当真被我强迫过!我再也不想谈论这些琐事了。在西尔维娅们[30]即将到来的闺房里,当你将来把我抱在你怀中时,我希望你再也不允许别人嘲笑我对你的爱。这一点,啊!你是知道的!肯定比我能告诉你的一切更精彩。我不是在批评:你可以给那些迷失的生灵带去希望,她们非常需要神灵!你看,我的宝贝,我再也不会孤单了,因为你在前一封信里对我说:我的妻子,我忘记了你可能对我造成的伤害,我想到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你再一次创造了我。这句话给了我生命,它确信在生灵身上存在某些神圣的东西。在人类身上存在神性。因此,如果我依然不得不哭泣,我会对自己说:我不知道如何在他身上呼唤和寻找神性。我会投入更多的辛劳去寻找它,而不是去仇恨,或者迷失在我们那些琐屑的日常举动造成的可怕混乱中。胜利永远靠的是走正道,而不是抄捷径。而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地。我的丈夫,您将会回来写下关于信任与爱情的书籍,以此去照亮,去给那些口渴的人饮水。我相信,在你的馈赠之力中,除了你的诗歌在用闪光、天空与爱情锤炼之外,你给人安慰,令人期待,创造耐心,正是这种耐心构筑起生灵的存在。

我的宝贝,您认为我的句子浮夸吗?我只想让你知道,在你的家里有光。你当初是怎么得到它的?你怎样才能把它再次交托出去?月光之匙从那里穿过,你令它歌唱并复活流亡中的小王子们。

我就在你身边,近到我难以在这里展现我的身体,我的饭菜,我的海水浴。我游得很远,只为离你近一些,我总能找到一块用来休息的石头并回到陆地上等你吗?我会变疯吗?你会治好我的——你会复活我的。啊,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我就不用再为你提心吊胆了。愿上帝帮助我并为我稍微照顾一下你。

你的妻子

康苏爱萝

我请求你把信件寄到我们的银行。地址是:纽约市第五大道银行,第五大道与第四十四街交会处。

我的宝贝,还有一小页纸也是写给你的。

我害怕每时每刻,害怕白天、黑夜,还有那些来到你我身边却少了你的时光。噢!我的大东尼奥,此时此刻,他在对谁歌唱他的乐曲、他的学识?我聋了,我听不清。也许他在和我说话!曾几何时,我充满信心,而上帝很快就会把这份信心交到我手里。我想要好好努力,让自己名副其实。

我去诺斯波特买了一些漂亮的信纸给你写信。也许恋人们的信纸是粉红色的,因为这是恋人们分享的颜色。在魔术中,他们总是借用温柔的粉色之物去表达爱意。所以,必须非常古典,必须尊重爱情最不起眼的法则,才能抵达您身旁。因此,当你看到这些粉色的线条,你会读到我的柔情,我的奉献,我的坚持,去走过、穿过一切距离,只为带给你一个喜悦的时刻。如果我是一只蜜蜂,那么我会在它的幼虫间写下……

康苏爱萝画的五线谱,其中写着“我爱你”。

啊!但愿温瑟留斯能很快把这封信带给你。我亲爱的爱人,今天晚上,我想和你道一句晚安,我要去厨房给莉莉安·奥尔洛夫、波琳娜·汤普金斯还有乔治·德·桑迪亚纳[31]做晚饭了。索尼娅的母亲今晚可能也会过来——我准备做点米饭还有蒜香羊腿。我的小家伙,我会像抚摩我唯一的孩子一样抚摩你。

诺斯波特,长岛,1943年8月

纽约,比克曼广场2号

亲爱的请注意,我换了地址。

我的东尼奥,我的宝贝,

我现在待在贝文公馆你曾经用过的小客厅里,《小王子》就是在这张桌子上诞生的。我一个人和阿尼巴尔在一起,还有我的老护士安托内特。我一直留着她,因为她和我一起为你的离去而哭泣。每个月我都想把她辞退掉,好节省些开支。但她现在依然还在。我在银行里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存款。和你说这些我并不觉得骄傲。我对世间之物不太在意,甚至对土地也不太在意!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跨过。我亲爱的,你何时回来?我不知道怎么给你写信,每写一句话都要摘下眼镜擦拭泪水,不过在这里,在你去年用过的书房里,我觉得你离我更近了。家中一切如旧。壁炉上放着一棵挂着红球的小树苗,大地球仪还放在客厅里。阿尼巴尔更大,更乖了,它在睡觉。我尽自己所能地自我安慰,我经常为了我们俩祈祷。亲爱的,去求求你的那些星辰友伴来保佑我们,让我们团圆吧。

你教过我一件好东西,就是必须对自己严厉一点,踏实一点。有时候我以为自己丧失了理智,你很清楚为什么吧?是因为得知你正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在火车上,有时候我哭得像个未婚夫刚刚动身参战的年轻姑娘。鲁日蒙尽力帮助我。他一如既往地在休息日来看我。他给了我一百美元支付这里的房租,但不包括电话费,而且出租车也很贵。客人们都觉得这间房子太远了。头一个月,我对此感到满意,但鲁日蒙劝我搬到别处去,身边多一些年轻人。有时候,我的沉默会让他们担心。但沉默是把我引到你身边的唯一连线。

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不过一把这些信件装进信封,我就把它们撕掉了,它们无法表达我想要告诉你的一切,这些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丈夫,我不想再讲这些让你烦心的东西了。

我的东尼奥,我不想让您难过,不想让你成为一只离开花丛的孤单蝴蝶。我的心上人,既然您把照顾您身心的权利都交给了我,那就把我所有的芬芳、全部的灵魂都拿走吧。接受一股和风去清凉你的面颊,抚摩你那双我如此深爱的双手吧!

亲爱的,如果我第一个离去,我也会在永恒中乖乖等着你。不过上帝是仁慈的,他能够看到我们在一起,因为我曾为了我的家向他祈求和平与爱。东尼奥与康苏爱萝的家,我们的家会尽可能朴实,它坐落在一棵树下,旁边还有我的丈夫和小狗。我将日夜歌颂上帝之名,我将善待路人。而你会为了那些焦虑或不安的人,从群星中采集正义与光明的诗篇。我会为你烘烤禽鸟以及甘甜的水果,我会在入睡时把双手交给你,为了不与你分离。回来吧,我的爱人。

我不知道这些信件能否送到你手上。我只收到过你的三封来信。我想请你告诉我你是否思考过我去非洲的事情,是否能够离你更近。如果要一个人待着,那就不去!自从头部受伤以来,我一直很虚弱,稍微一转头就发晕。我不太容易适应各种新面孔。我对他们非常畏惧——肯定是因为你不在。

康苏爱萝·德·圣-埃克苏佩里的油画,画中是位于诺斯波特的贝文公馆。

我喜欢你的信。我回归了自己身上最美好的部分,回归了上苍允许我领略的最神圣的部分。我对你心怀感激。我相信你。

你会回来的,我的军人丈夫,你会回到我身边,回归生活,回到朋友之间,回来写下一本美好的作品,你会把它献给我,为了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未来无尽的周年纪念日。

我在你的信里找到了我们最初的快乐,我们最初的相遇,我们最初的眷恋。尤其是我们婚姻的最初几年你想要给我的那种完整的爱意。谢谢,我的丈夫。回来把这些给予我吧。如果上天助我,我将守护这一切。

亲爱的回来吧。

(鲁肖之前和我说,关于《柯力耶周刊》和布伦塔诺出版社的事,他给你写了信。)

(大家都很喜欢《小王子》。)

我要停笔了,我不太舒服。送信人总是行色匆匆。我不想给你寄去那些我在寡居的夜里给你写的那些旧信。我为你唱我唯一的歌曲,为你创作的唯一的爱之曲。我拥吻你,用一个长长的亲吻,直到你归来。

你的妻子

康苏爱萝

纽约,1943年8月10日

我的小东尼奥,

到今天为止,我从您那里一共只收到了三封信件。当我虚弱或悲伤时,当我对明天产生怀疑时,这是我唯一的宝藏,唯一的盔甲。我反复阅读着我的财富,一角一角,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甜蜜泪水向你流淌。我知道你难以相处,我亲爱的,不过也许你不会再对我造成重伤了……因为我老了,你也老了,因为你对我说你也爱我……在尘世中没有任何其他人对我具有重要性,我希望仁慈的上帝能够给予我几个小时的晚年,充满你心中取之不尽的柔情……亲爱的,你知道,你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天使。所以不要凶我……必须活得真实,必须做你自己……至于小西尔维娅们以及其他人……不该直呼其名……你不该继续维持下去……只要你的一句话,一封短信,有人就会对我说:“啊!啊!等他回来了住在哪儿?和谁住?他说过……”而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有人在街上纠缠我,想要把我毒死……“您知道沃盖夫人很快就会抵达阿尔及尔了吗?东尼奥做好必须做的……因为她需要告诉他一些东西!还有……您也会去吗?他没有给您打电话吗?”这纯属诽谤,我心想……除非有相反的证据,否则我一直忠于你。我在等你。我是你的妻子,我会等你醒来,等你在永恒中睡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爱你,我爱我们梦中的世界,我爱小王子的世界,我去那里散步……没有任何人能碰到我……哪怕孤身一人带着四根刺[32],因为你会屈尊查看它们,计数它们,记住它们……昨天晚上,晚餐之后,念完波德莱尔和阿波利奈尔[33],我为一个美国中尉大声朗诵了《小王子》的几个章节,他法语说得比我好。他的妻子泪流满面。没办法宽慰她……她很想朗诵全文……她说了一些令人震惊的事情,关于你,关于你的生活……作为一个舞蹈少女,她曾是伊莎多拉·邓肯[34]的宠儿。她能够阅读星星、眼睛和手,因为她三十五岁的年纪不允许她再做舞蹈明星……她住在我家附近,早上会来我家露台上晒日光浴。这个可怜的女人很快就会失去她漂亮的中尉丈夫……他以为他会在摩洛哥见你……他会和你讲述我们的晚会……你的记忆引出了多少奇妙之物啊,你的话语,你的双翅……我的孩子,不要伤害你的翅膀……你必须带我去往更远的地方。只有你能够在蝴蝶睡觉时打开它们翅膀上的大门,它们没有注意到一个不带翅膀的小女人徒步走进了它们的住所。我不知道我那一千封信件都去了哪里……所以我把这些信纸寄给风,就像送云朵去填满你经常飞越的沙漠天空。居伊·德·圣-克鲁瓦刚刚抵达,他说三个星期以前曾经亲眼见过你……所以你一切都好,我的丈夫,不过此时此刻你在哪里?请经常告诉我你的消息……想想我的喋喋不休带给你的快乐吧……我在思考,夏天过后,我是否应该去卡萨布兰卡或阿尔及尔,或者去其他你待的地方,为你布置一间房子……我想你会回这里出本新书吧……也许为了写作,我们可以去附近的乡村,或者去危地马拉甚至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