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香水是一种概念性的、常常有点儿打趣的香水类型。它将达达主义、激浪派(Fluxus)和波普艺术的精神带入香水中。就像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把自行车轮子放进画廊,称之为“现成品艺术”(readymade art)[1] 一样,反香水调香师们试图实现那些以前在香调中没有使用过的想象力,可能出人意料,可能使人不安,可能令人震撼。这些叛逆的创作努力勾勒出与传统上“香水是什么或应该做什么”相反的概念——简单但真诚地复制日常经验或平凡事物的气味;根本“不存在”或无形的香味;甚至是强烈的脏兮兮的、不和谐的、令人厌恶的气味。它们并非试图与你的皮肤和谐相处,甚至完全背道而驰。 这一切始于1990年代早期的一系列帝门特香水[2],当时创始人克里斯托弗·布罗西斯(Christopher Brosius)决定捕捉和瓶装日常气味,从凡尘(Dirt by Demeter)开始,其气味近似土壤。这是一种极简主义的朴素方法,有意识地拒绝经典香水的甜美传统,走上一条相反的嗅觉道路,就像朋克乐队拒绝情歌,而是奏出了一首关于塑料或烤面包的歌曲。2004年,布罗西斯离开帝门特,成立了CB我讨厌香水(CB I Hate Perfume, CB是他名字的缩写,布罗西斯曾是纽约的出租车司机,因为觉得有些乘客身上的香水味很难闻,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一个同样不愿妥协的香水品牌,旗下作品均以真实生活体验的气味为基础。日本时装品牌川久保玲是另一个伟大的创新者,在概念化的反香水流派的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如你所知,川久保玲一直受到艺术界的欢迎。
反香水是相对较新的风格,将香水推向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向,暗示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潜在香调范畴,无论是天然还是合成,现在这些香调都已为香水商们所瞩目。
土壤
Soil
克里斯托弗·布罗西斯(Christopher Brosius)对大地的专注始于凡尘,继续在帝门特和CB我讨厌香水的系列作品中寻求表达。蚯蚓(Earthworm by Demeter)比它的前辈凡尘更引人注目,有更加丰富和潮湿的表层土壤、腐殖质的回忆,以及一种带我们去到那个分段无脊椎动物巢穴的气味;渣滓和落叶在那儿分解。
另一个非凡的泥土气息,也是我闻过的最耀眼的香水之一,是黑色3月(M#2Black March by CB I Hate Perfume,2006):死亡和重生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潮湿的田野的气息,还有春天再次来临的希望。一次在东京一家卡巴莱餐厅以蛇为主题的演出上,我为邓肯的表演造型出谋划策,让他用上了黑色3月和积歌蒙的沉静(Silences by Jacomo,1978):在一切拉开序幕之前,那锐利的气味把邓肯和周围的普通人自然而然地分开,根本上改变了他身上的光环。
这种香味的影响现在可以在许多小众香水系列中看到,它们以唤起土壤和其他灰尘、洞穴、有机物的回忆为乐。譬如动物学家的蝙蝠(Bat by Zoologist,2015),用冷冰冰的美学重现蝙蝠栖息的潮湿洞穴,用水果香为可怕的洞穴增加了复杂性,其中包括隐隐约约的香蕉味道[有趣的是这支香水的调香师埃伦·科维(Elen Covey)本人就是研究动物包括蝙蝠的科学家。最初的泥土味,之后是熟烂的水果味,逐渐转为中药的苦味、麝香的动物感、皮革的温度,还有木质调的稳重。一支香水同时呈现阴冷与温热、甘甜与清苦。译者注] 。
身体
The Body
最初的5—10秒,**喷射在皮肤上产生一种非常清新的麝香味,你会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然后,故事就这样发生了:金属,人造感,血液,肾上腺素,总之闻起来像是外星生命在人类身体上做生殖实验的感觉——一种穿透性的、血腥气味、乳色血浆,让人深感不安(在巴黎玛黑区的解放橘郡店铺,店员通常只在店外给顾客喷这个,以防冒犯店内的其他顾客)。不过聪明之处在于,大约15分钟后,你会对这种排斥感重新考量,因为一种令人着迷的东西进入了这个气味方程式:辛辣的、人体的魅力气味(十分小的剂量)。**喷射有它的粉丝,我也认识它的拥趸。
解放橘郡这个品牌可以创造出更为舒适的体验(至少以我的体会来说),试一下龙与玫瑰,也称作守护之水(RossydePalmaEaudeProtection by Etat Libre d'Orange, 2009)。仿佛一朵狂热的“血玫瑰”,献给非传统的、毕加索风格魅力的女斗士,让保罗·高堤耶(Jean- Paul Gautier)的模特和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的缪斯——西班牙女演员萝西·德·帕尔马(RossydePalma)女士[3]。充满**力又怀有戒心,很像她在银幕上的形象。这是一款耀眼的香水,在强悍的外表瓦解、一颗灿烂而热情的红玫瑰之心显露出来之前,冷酷的最初印象如给了它一副盔甲。[它的调香师安托万·李(Antoine Lie)的另一代表作是血色气息[4] 2012年的红色+MA(Red+Ma by Blood Concept),那是一场令人不安的狂热之梦:撒满盐的伤口,含叶酸/乳酸的鸡尾酒慢慢打开,然后,稍显平易近人地沉入雪松、清洁气味的化合物。]
超清洁
Hyper-Hygiene
有一段时间,高级香水被视为不一般的、奢侈的私人物品,只用于最好的场合,而相比之下,肥皂和洗衣粉仅仅是功能性的。然而,随着芳香织物调节剂等的兴起,专为洗漱设计的功能性芳香产品和用于皮肤的香水,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已被彻底削弱。洁净香水(Clean)[5]就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美国香水品牌,旨在为个人打扮增添一点儿“讲究”的气息,强调整洁的重要性,好比新洗的衣服、用肥皂擦洗无异味的肌肤、洗发水、洗衣粉、洗衣液、新鲜空气和充满阳光气息的床单。其产品取名诸如洁净香水(Clean Fragrance,2002)、洁净小女孩(Clean Baby Girl, 2003)、洁净男士(Clean Man,2003)、洁净泡沫(Clean Lather,2007)、健康和谐香水(Welness by Clean Harmony, 2008)和洁净夏日航行(Clean Summer Sailing, 2014),仅举几个例子。如果你是终极收藏者,这一系列产品自然可以丰富你的香水收藏。更重要的是,它们为追求嗅觉上一尘不染的生活方式带来了中规中矩的心理安全感。在这里,“闻起来好极了”即意味着舒适、控制力、吸引力、精心呵护的健康。
观念艺术
Conceptual Art
这里有两款诞生于假新闻时代的人造香水——花500美元,你就可以买到一瓶$CAM,一款2016年限量版香水,由酒精、无味香水油和稳定剂组成,附有希瑞娜(Xyrena)[6] 品牌调香师基里安·威尔斯(Killian Wells)加持的真品认定证书,消费者还可以自由加上个人定制信息。最初$CAM被认为是在画廊里展出的艺术品,后来成为一种吸睛方式——让人们开始注意许多香水过高的价格,那些高端商业品牌向公众出售的神话之作。然而$CAM算不上是“第一款无味香水”,这个荣誉实际上可能属于勇气与荣耀(Guts &Glory)。2013年,品牌根据1957年诞生的Helvetica字体制作了一款香水。挪威设计师兼作家拉什·穆勒(Lars Müller)曾将Helvetica The Perfume这个设计经典描述为“城市的香水”,因为它似乎适合任何地方:地铁或酒店标牌、印刷媒体、产品包装——干净、简单、现代,以独特的方式成为一种人们所希望的中性字体。像品牌名字“勇气与荣耀”彰显的一样,这个以设计为主业的公司大胆决定将著名的字体设计成香水和香水瓶,开玩笑般,把它推销给那些“敢于相同的人”。与一瓶水相比,这款Helvetica香水的气味真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转基因
Genetically Engineered
专门制作“来自已故名人DNA的香水和古龙水”的公司在2009年发布成立,取名“我的DNA香水”(My DNA Fragrance)。它的古老(Antiquity)系列,用香水向超级明星致敬,根据他们的DNA序列改造而来。当然,不含他们的遗传物质。
为了将这些来自迈克尔·杰克逊、猫王、爱因斯坦、玛丽莲·梦露、琼·克劳福德和凯瑟琳·赫本的嗅觉封存起来,首席执行官卡尔顿·埃诺克(Carlton Enoch)与最著名的名人头发样本收藏家约翰·雷兹尼科夫(John Rezniko)合作。这家公司还可以根据DNA样本,为消费者定制“我的独家DNA”(My DNA Exclusive)香水。人们首先必须购买一个99美元的工具包,在它的帮助下,从面颊内侧获得DNA样本。“闻我独芬而非唯我独尊”(SelfScented Not Self-Centered)是这些个性化产品的另一个口号,据称每种香水都是完全独特的。尽管这个项目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目前为止,我试图找到哪怕是一个它的香水瓶,也宣告失败),但它确实在当时的美国电视上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效应,譬如2010年泰拉·班克斯秀(Tyra Banks Show)中的介绍导致了可怕的流量,以至于品牌网站崩溃。
香水(目前)可以多大程度上从DNA序列中有意义地产生,以及因此合成的香水将如何与使用者的身体化学成分共处?我们仍不清楚,有时它看起来如同冒牌嗅觉数字占卜术;但是,仅仅作为一种香水概念,根据我们的生物特性,在一个非常微妙、量身定制、生物化学的层面上进行单独设计,并与我们的身体协调作用,这是不可否认的迷人之处——我的DNA香水宣传自称为“具有生物**力的**宝藏”。然而,和所有完美的技术一样,它无疑也令人不安,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可能导致什么,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失去什么。
什么都没有
Nothing
娜奥米·坎贝尔(Naomi Campbel)是2006款古怪分子1号分子 (Molecule01 by Escentric Molecules, 2006)正式发布前最早的试用者之一。一天,她洒着这种分子,飘进伦敦一家商店,产生了令人着迷的效果,商店经理不得不问她到底喷了什么。“亲爱的”,她回答,“1号分子,来自英国。”在2006年的这第一次邂逅中,你可能无法真的闻到柏林调香师格扎-舍恩(Geza Schoen)创造的这种香水味,或者至少,在隐约可见的酒精化学**之外,你闻到的味道少之又少——因为它是围绕几乎看不见的超分子构成的。在这种分子的帮助下,香水产生的效果是放大你自己的气味!于是,你周围的人可能会注意到的,是你的味道总是有点儿与众不同。
这支“反香水”成了备受追捧的畅销款,就因为它各不相同的表现——一些人会感受到淡淡的雪松味,一些人会感受到强烈的草香;一些人尝试用了几次才能开始闻到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另一些人则会对这种分子产生抑制作用,于是闻到的气味越来越淡。就像我们会说“不是衣服穿你,而是你穿衣服”,这种香水也可以套用句话——带上你的气味,散发出来。它无疑是一个有影响力的游戏改变者,黑镜风格“精神-化学操纵法”的先锋。
遵循1号分子的单一香调、“不易察觉”的“反香水”类型,莱希奈兹的调香师伊索贝尔·铎彦(Isobelle Doyen)在2006年创作了反物质(L'Antimatière by Les Nez Parfums d'Auteurs);要是做比喻,它的感觉是一种带着麝香气息的动物,对着你私密地、亲肤地、低低地呢喃。分子将气味放大,造成一种神秘效果。有时,这呢喃甜美流畅,悦耳动听。同样是低调风格的,佩枪朱丽叶2010年的不是香水(Not a Perfume by Juliette has a Gun),还有光彩[7] 在2017年推出的你(You by Glossier)。非香水,一种淡淡的清香雾气,其中含降龙涎香醚,这种分子常用于香水中,以模仿龙涎香的效果;它的香味会盘旋在你周围。偶尔察觉到那流露的麝香,如女孩儿脸颊泛起的红晕,对某些人来说有些小矫情。这款香水则像一抹鸢尾和麝香粉的组合,作为小小的装饰,如花朵般女性气质的愉悦伴奏,而不是无法抗拒的、夸张的花丛交响乐。
合成、化学和外太空
Synthetic, Chemical and Outer Space
希瑞娜的黑暗骑士(Dark Ride by Xyrena, 2015),宛如水上乐园般刺激的味道,是“氯化水中性款”香水。这个洛杉矶品牌为鲁保罗变装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参赛者呈现了一种专属香水:一种发霉的臭氧皮革味,飞溅着迪士尼的童年记忆。其他香水把化学品本身作为创作主题的起点,寓意科学与超现代。其中之一[8](One of Those),之前叫作奴比(Nu_Be),委托不同的调香师,依据化学元素能量表对香水命名并进行嗅觉阐释,譬如2012年的碳[6C](Carbon[6C])与2013年的硫[16S](Sulphur[16S]),融合传统与工业气息的香味,始终保持着一股化学酷劲儿。芳香原子的走出这个世界香水(Out of this World by AromAtou)通过想象外太空的气味,带领我们又向前迈进了一步。根据科学家、宇航员的亲身经历,外太空气味可以用木炭、灰尘、硫黄、空气里残留的燃烧后的味道、金属和铁锈来形容。这场于假设性实验中诞生的香水,展现出我们太阳系洞穴般大而空、黑而深、矿物气质的浩瀚,以及宇宙航行中的镀铬(微带蓝色的亮白金属质感。译者注)奇异装置;一如太空旅行本身庞大而难以掌控的编排设计,库布里克景观般的嗅觉冒险。
[1]. 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首先使用“现成品”一词来描述他的艺术品,将现实中已经存在的一个物体,放置在新的标题语境和观点下,使它消失了原有的意义和功能,并赋予新的概念和思想。当时,现成品艺术被视为对传统理解的攻击。
[2]. 在这里为帝门特(Demeter)再说几句。这个来自美国纽约的品牌,创始人是两个大男生,一个喜欢把指甲涂成蓝色,一个高唱“把香水民主化”,立志要以“串连香味与记忆”的方式来配制香水。他们设计出来的香水常让人跌破眼镜。帝门特香氛中共有九大系列,包括了生活、蔬果、美味、酒、植物、自然、特色料理等,其中还原了许多难以捕捉的味道,比如雪、灰尘。他们提出“气味是种体验”,忠实于记录事物本身的气味。
[3]. 萝西·德·帕尔马:神奇的女人,与解放橘郡共同研发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香水。灵感来自她的花园里盛放的玫瑰,也带着帕尔马本人对于气味和生活的认知。巧合的是,1995年她主演了《我的秘密之花》,也叫《窗边的玫瑰》(The Flower of My Secret)。2016年接受英国《卫报》采访时她说:“太多香水只是用来**,而我创造了一支女人用来武装自己的香水。”(I made a fragrance for protection, because too many perfumes are just seduction.)
[4]. 血色气息:意大利品牌,第一款香水于2011年推出。
[5]. 洁净香水:2003年成立,这个系列的香水正如其名,一副禁欲的“性冷淡”风,充满皂感。概念来自该公司的创始人兰迪·辛德尔(Randi Shinder)女士,她认为应该有一种理想的香水,给人以纯粹的肥皂的感觉,就是刚刚淋浴完毕后、清新洁净的气味;而她无法在现有的香水中找到,于是她自己调制了一系列肥皂感觉的香水。
[6]. 希瑞娜:来自美国,第一款香水于2015年推出。
[7]. 光彩:美国美妆品牌,目前只推出了一款香水。
[8]. 其中之一:意大利品牌,第一款香水于2012年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