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1880—1942/ 又名李息霜、李岸、李良,谱名文涛,幼名成蹊,学名广侯,字息霜,别号漱筒。生于天津,祖籍浙江平湖(一说山西)。后剃度为僧,法名演音,号弘一,晚号晚晴老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前驱,卓越的艺术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中国传统文化与佛教文化相结合的优秀代表。中国近现代佛教史上最杰出的一位高僧,国际上声誉甚高的知名人士。
1918年,杭州西湖,水面上雾气聚起的薄纱,遮挡不住三位女眷焦急找寻的目光。38岁的丈夫李叔同突然剃度出家了!发妻俞氏,叫上素日的好姐妹—杨白民夫人和黄炎培夫人,一起到杭州找他。三人在杭州走访了好多寺庙,终于在虎跑寺找到了李叔同。
李叔同自知躲避不了,答应了一同到岳庙前临近西湖的一家素食店用餐。吃饭时,三人问一句,他答一句。俞氏满含着眼泪望着他,眼前这位曾经的丈夫,依旧是露着那熟悉的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蔼的表情。只是他那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上了陌生的整洁的袈裟。一顿饭吃完,李叔同始终双目低垂,脸容肃穆,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一下女眷们。
吃完饭,李叔同便告辞归山,雇一叶小舟。三人送到船边,他便一人上船了,船开行了,他没回头。但见一桨一桨**向湖心,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在湖云深处,什么都不见,李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顾。夫人大哭而归。余波消弭,拂柳随堤,清冷的空气中似乎响起明艳而孤寂的旋律,“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索性做了和尚
李叔同5岁失怙,他儿时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位姓刘的乳母,她常教李叔同背诵《名贤集》中的格言诗,如“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虽只有八九岁光景,他已能理解“荣华尽头是悲哀”的意思。18岁时遵奉母命与津门茶商之女俞氏结婚。
在浙一师执教时,一次,学校里有一位名人前来演讲,李叔同与夏丏尊却躲到湖心亭去喝茶。夏丏尊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这句话极大地触动了李叔同。
夏丏尊曾向李叔同介绍一篇有关断食的文章,1916年冬,时在南京高等师范任教的李叔同,利用寒假到杭州大慈山虎跑寺,断食20天。断食后,他有脱胎换骨之感,不但毫无痛苦,反而觉得身心轻快,有“飘飘欲仙之感”。回校后,李叔同便开始穿出家人的衣服,每天茹素、诵经,言语中机锋已现。
看到李叔同“世味日淡”,夏丏尊急了,脱口而出道:“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李叔同听罢,微微一笑,原来他早有此意。
1918年正月初八,李叔同以居士身份再入虎跑定慧寺习静,适逢马一浮介绍其友彭逊之出家,李叔同大受感动,当即皈依了悟和尚为在家弟子。7月,学校教务结束后,李叔同入虎跑寺正式出家,依了悟和尚为剃度师,法号演音,号弘一。
二十文章惊海内
7岁时,李叔同就能日诵500字,有过目不忘的本领。16岁时,入辅仁书院读书。同窗王锡纶回忆,李叔同文章好,小楷又精,由于他能在通行的小格子内写两个字,被同学们称赞为“双行李文涛”。
19岁时,李叔同加入袁希濂、许幻园等人在上海城南草堂组织的“城南文社”,与蔡小香、张小楼、袁希濂、许幻园四人结拜金兰,号称“天涯五友”。
他才气横溢,曾被誉为“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师,开中华灿烂艺术文化之先河。城南文社会员聚会时,曾由社中长者张蒲友各出诗文一题,文需即日完成。李叔同泼墨挥毫,一蹴而就,此文被社中公推为首。
李叔同一生写了90多首歌曲,他创作的《春游》《送别》《悲秋》《伤春》《晚钟》《西湖》等歌曲,久唱不衰。其中,《春游》是中国最早的合唱歌曲,而《送别》歌词清冷缱绻,人尽唏嘘,成为经典名曲。日本天理教教授中村忠行评价他的诗风,“在妖艳里仿佛呈现沉郁悲壮的面影”。
温而厉
丰子恺回忆在浙江一师时的李叔同,可以用“温而厉”来描述。上音乐课时,有人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有人将痰吐在地板上,李叔同并不立刻责备,等到下课后,他用“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再出去。”等到别的同学都出去了,他又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说过之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吧。出来的人大都脸上发红。
有一次上课,有个同学放一个屁,没有声音,但是很臭。“钢琴、李先生以及十数个同学全部沉浸在亚莫尼亚气体中”,同学们大都掩鼻或发出讨厌的声音,李叔同则眉头一皱,自管自弹琴。弹到最后,亚莫尼亚气散光了,“他的眉头方才舒展”。
散课以后,同学们还未出门,李叔同又郑重地宣告:“大家等一等去,还有一句话。”大家肃立了。他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和气地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不要放在室内。”接着又一鞠躬。同学们都忍着笑,一出门来,大家快跑,跑到远处大笑一顿。
做一样,像一样
林语堂曾说:“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在中国近百年文化发展史中,他是学术界公认的通才和奇才。
夏丏尊曾指出,李叔同做人的一个特点,就是“做一样,像一样”,“综师一生,为翩翩之佳公子,为激昂之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肃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李叔同以卓越的艺术造诣,先后培养出了名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一些文化名人。
他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同时,也是中国第一个开创**写生的教师。他还曾与留日的曾孝谷、欧阳予倩、谢杭白等创办“春柳剧社”,演出话剧《茶花女》《黑奴吁天录》《新蝶梦》等,是中国话剧运动创始人之一。
书法,是李叔同毕生的爱好。他的书法被称作古今绝无的“弘一体”,“朴拙圆满,浑若天成”,鲁迅、郭沫若等文化名人以得到大师一幅字为无上荣耀。他出家前的书体秀丽、挺健而潇洒,出家后则渐变为超逸、淡冶,晚年之作愈加谨严、明净、平易、安详。
念佛不忘救国
百日维新时,李叔同赞同康、梁“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图存”的主张,曾私刻一印“南海康君是吾师”。因此在当局者眼中,李叔同乃是不折不扣的逆党中人,他被迫携眷奉母,避祸于沪上。
1901年,入南洋公学(上海交通大学的前身),受业于蔡元培。但由于校内新旧思想相争激烈,校方禁止学生阅读部分杂志、报纸,激起学生的愤怒,与校方发生了冲突。蔡元培先生站在学生一边据理力争,但无效果,于是带领学生和积极教师毅然离开南洋公学,李叔同也在离开的学生之中。
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为护法故,不怕炮弹”,多次提出“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的口号。日军逼近厦门,一日,弘一法师在斋堂用餐之际,忽然潸然泪下,对身边弟子说:“吾人所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之时不能共纾困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一无所用,而犹腼腆受食,能无愧于心乎!”一座僧众,为之肃然。
悲欣交集
弘一法师是中国“绚丽至极,归于平淡”的典型人物。他苦心向佛,过午不食,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出苦海,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太虚大师曾为赠偈:“以教印心,以律严身,内外清净,菩提之因。”赵朴初评价大师的一生为:“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初入佛门时,弘一法师曾要求自己:“凡有旧友新识来访者,暂缓接见;凡以写字作文等事相嘱者,暂缓动笔;凡以介绍请托及诸事相嘱者,暂缓承应。”他日常以“习劳、惜福、念佛、诵经”为功课,以“正衣冠、尊瞻视、寡言辞、慎行动”为座右铭。
他自号晚晴老人,著有《晚晴集》,书斋亦命名为“晚晴山房”,因其爱李商隐诗,取自“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之句。念念不忘的则是《论语》中所云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为他做人为僧之警语。
1942年10月12日黄昏,病中的弘一法师整肃僧衣,右胁西向而卧,如狮子面,面含微笑,一心静念佛号,圆寂于福建泉州开元寺,时年62岁。
潜心皈依的弘一法师,最终安详西逝,留下手书遗言:“悲欣交集。”半个多世纪以来,他的那首《送别》,被后人无数次深情地唱起。“长亭外,古道边”,他犹如是草原上的一株静默的树,如风常拂,如月明澈,带给人世间最清冷而温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