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1910—1996/ 原名万家宝,字小石,生于天津,祖籍湖北潜江。中国现当代杰出的戏剧家。代表作有《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
1931年10月12日,一大早,曹禺和清华的同学们跳上了南下的火车,前往保定育德中学做抗日宣传。自从这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以后,清华大学的热血青年们就组织起抗日宣传队,赴各地开展抗日宣传,曹禺担任了宣传队长。
在火车上,宣传队员们遇到了一位姓赵的魁梧大汉,他是长辛店铁厂的工人。这位工人对学生们的抗日行动赞不绝口,激动地说:“日本人霸占咱东三省,就像在咱国家身上割了一块肉。娘疼儿心酸,谁割咱娘的肉,咱就跟他拼!”纯朴的形象,生动的语言,曹禺被这位工人大哥的爱国之心深深打动着。他想起自己正在构思的话剧《雷雨》,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渐渐在他心里清晰起来。
1933年,23岁的曹禺开始写作构思了长达5年的剧本《雷雨》。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清华大学图书馆西文阅览室,在清华园的小河边,曹禺为创作《雷雨》简直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几经揣摩构思,又用了6个月全神贯注地写作,曹禺终于完成了《雷雨》的最初创作,当初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位姓赵的工人,融合成了《雷雨》中的鲁大海。
1934年7月的一天,负责《文学季刊》组稿的巴金见到了《雷雨》剧本,当晚就读完,被深深打动,把剧本推荐给主编郑振铎,在当年《文学季刊》的第三期发表。1935年,《雷雨》由东京帝国商科大学的中国学生邢振铎译为日文,由留日学生剧团中华话剧同好会于4月27日在东京神田一桥讲堂首演。
正在东京的郭沫若观看了《雷雨》的演出后,立即撰文《关于曹禺的〈雷雨〉》,大加赞赏,称其是一篇“难得的优秀力作”。鲁迅看了日译《雷雨》剧本颇为兴奋,对到访的美国记者斯诺说:“中国最好的戏剧家有郭沫若、田汉、洪深,还有一个新出的左翼戏剧家曹禺。”曹禺由此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一跃成为中国剧坛的巨星。
演得精彩极了
1910年,曹禺出生在天津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父亲万德尊在清朝末年曾留学日本东京士官学校,曾做过黎元洪的秘书。母亲薛氏出生于商人家庭,生下他3天后,因患产褥热病逝。曹禺曾说:“我从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心灵上是十分孤单而寂寞的。”薛氏胞妹薛泳南成为他的继母,喜欢看戏,曹禺从小就跟着继母看了很多京戏、地方戏和文明戏。
1922年,曹禺进入南开中学二年级学习,开始热衷于新文学作品,尤其是鲁迅的《呐喊》和郭沫若的《女神》,但他承认,“《狂人日记》当时没读懂”,而《女神》却使他的血“沸腾”起来。后来,15岁的曹禺正式加入了由张伯苓校长创建的南开新剧团,开始了他的演剧生涯。
曹禺曾担任易卜生《玩偶之家》等剧的主角。据曹禺的女儿万昭回忆:“爸爸在挪威现实主义剧作家易卜生的名剧《娜拉》中扮演女主角娜拉。剧中娜拉背着丈夫准备离家出走,爸爸演这段戏,一个人在台上又说,又歌唱,又跳舞,把她在丈夫面前慌乱、复杂的心情,演得精彩极了。”
1926年,曹禺开始在天津《庸报》副刊《玄背》上连载小说《今宵酒醒何处》,第一次使用笔名“曹禺”(姓氏“万”繁体字的“草”字头谐音“曹”)。后陆续在《南开周刊》《国闻周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杂文,以及莫泊桑的翻译小说等多篇。1929年,曹禺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开始广泛钻研从古希腊悲剧到莎士比亚戏剧及契诃夫、易卜生、奥尼尔的剧作。
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
1933年大学即将毕业前夕,曹禺创作了四幕话剧《雷雨》,于次年公开发表,很快引起强烈反响,它不仅是曹禺的成名作和代表作,而且被公认为是中国现代话剧真正成熟的标志。此后,《雷雨》在千百个舞台上曾以多种面貌出现,被不同的人们饱含深情地演绎着,解读着,并一举将中国话剧推上了历史上最轰动热烈的巅峰时期。
《雷雨》以1925年前后的中国社会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带有浓厚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的悲剧。该剧以其富有动感而精美的语言,在一天时间(从上午到半夜)、两个场景(周家和鲁家)里,集中展开了周、鲁两家前后30年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显示了作品严谨而精湛的戏剧结构技巧。
1935年8月17日,《雷雨》在日本大获成功后,天津市立师范学校孤松剧团作国内的首次公演,立即引起轰动,著名京派戏剧家兼评论家刘西渭(李健吾)发表《〈雷雨〉》一文称,这是“一出动人的戏,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
此后短短几年时间,曹禺的创作水准不论从思想上还是从艺术上看,都已经达到了相当成熟的境界。尤其是被誉为“四大名剧”的《雷雨》《日出》《原野》和《北京人》,其艺术功力所达到的境界,迄今为止,尚无人能超越,而彼时他只有31岁。
作家应该死在书桌上
1936年5月,在巴金等人的鼓励和催促下,曹禺开始创作《日出》,白天为女师学生上课,晚上埋头写作,6月至9月开始在《文季月刊》第1—4期上连载。就在曹禺尚未写出这部作品时,《雷雨》即作为《曹禺戏剧集》(第一种),由巴金主持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因此,《日出》不仅是巴金的期待,也引起了文坛的广泛关注。
《日出》发表后,由萧乾主持,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专门邀请了当时文坛上各种派别的几乎所有大家,包括茅盾、巴金、叶圣陶、沈从文、朱光潜等,进行了两次集体讨论,盛况空前。为一个剧本,整个评论界如此迅速、如此兴师动众,在中国话剧史乃至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还是第一次。
曹禺曾说:“我有一种谬论: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作家应该死在书桌上,演员应该死在舞台上……不然,他总会感受到遗憾,浪费了有限的生命。”抗日战争期间,他在四川江安国立剧专任教。一年夏天的一天,曹禺的家属准备了澡盆和热水,要他去洗澡。此时曹禺正在看书,爱不释手,一推再推。最后在家属的再三催促下,他才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拿着书步入内室。
一个钟头过去了,未见人出来,房内不时传出稀落的水响声。又一个钟头过去了,情况依旧。曹禺的家属顿生疑惑,推门一看,原来曹禺坐在澡盆里,一手拿着书看,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在有意无意地拍水。
痛苦是父亲的天性
1949年,成为曹禺创作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人一旦成名,时间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各种职务和活动纷纷找上门。据北京市档案馆保存的1955年11月29日《全国文联收集的曹禺、老舍的兼职和社会活动的情况和意见》显示,曹禺当时共兼有15份职务。如此多的兼职,让曹禺叫苦不迭:虽然自己有热情,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体力上吃不消,也没有时间从事自己最爱的戏剧创作了。
许多学者认为,曹禺艺术创造力的衰退主要在于受困于行政事务,加上无休止的政治运动的干扰,使他无法集中精力从事创作。期间,他虽然也创作出《明朗的天》《胆剑篇》(与梅阡、于是之合作)和《王昭君》等剧,但其艺术魅力大不如前,这是大家所公认的一个事实。具有强大艺术感染力的原创性作品已不复出现,人们多年后依然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前期所写的“四大名剧”。
据曹禺的女儿万方回忆,曹禺经常是上午一个活动,下午一个活动,晚上还要观摩看戏,每天回家后,已是筋疲力尽,根本不可能写作。参与这么多活动,曹禺自己也深感矛盾、痛苦和悔恨。他对万方说:“一天到晚瞎敷衍,说点这个说点那个,就是混蛋呗!没法子。”万方已习惯了父亲自己骂自己,她觉得“痛苦是父亲的天性”。但写不出作品,是曹禺最深层的痛苦,他曾忍不住对万方说:“小方子,你逼我吧,不逼不行啊!我要写东西,非写不可!”
我怕太丑了
孙庆升曾评价曹禺是“文明戏的观众,爱美剧的业余演员,左翼剧动影响下的剧作家”,这些话,大致概括了曹禺的戏剧人生。青年时代的曹禺,有着他笔下的周冲式的纯真和热情,痛恨旧世界,追求新世界的曙光。而到了晚年,曹禺背上了沉重的思想负担。
1992年12月1日,他给好友巴金的信中这样写道:“我正在写个短篇小说,这是遵从你的嘱咐,何时真写得出,也不可知。‘六十岁学吹鼓手’本是笑话,如今八十岁学写小说,你想,其困难,其可笑,可想而知。但我仍坚持,有一点写一点,写一段是一段,总得把它写完。应该写好了,请你改。我怕太丑了,太不像样,就拿不出去了。”
曹禺最后几年的时光是在病**度过的。他摆脱了社会活动的干扰,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写他的作品了,可身体却不行了。但曹禺仍在努力着,万方在回忆文章中提到:“他(曹禺)还想写‘斗战胜佛’孙悟空的戏,写如来。其中还出了一个大学者,孙猴子向他讨教,而发现大学者的脑袋和心都空空如也,孙猴儿感叹:怪不得他这样神气,四大皆空他就占了两空,头空心空,做了一生万事通,善哉善哉!我要拜他为师。”
1996年12月13日凌晨3点钟,曹禺静静地离去了,享年86岁。他带着许多构思、许多“宝贝”离开了,最终没能再写出一个“大东西”,令人唏嘘。然而,当时光溯回到65年前,那个他与同学们跳上南下的火车、听同行的工人讲述国恨家仇的场景时,人们依稀会发现这位真诚的剧作家,所曾经到达过的生命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