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第周/1902—1979/ 字蔚孙,浙江省鄞县人。著名生物学家、实验胚胎学家,开创了中国的克隆事业,被称作“中国克隆之父”。
1943年6月5日,四川宜宾的李庄码头,一条沿岷江漂流而下的盐船抛出缆绳,上面走下一位高个头、大鼻子、蓝眼睛的“老外”。这位“老外”在几个中国人的陪同下,进入坐落在李庄镇中心禹王宫的同济大学本部进行学术交流。他,就是后来以《中国科学技术史》这部书被中国学术界广泛赞誉的英国剑桥大学教授、科技史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1900—1995),而他对中国科学技术史提出的相关疑问,后来被世人称为“李约瑟难题”(Needham Puzzle)。
李约瑟一行受到同济大学丁文渊等领导的热情欢迎和接待,他本人目睹了战时中国教育界的状况,“在这里,同济的物理系和化学系艰难度日……他们的仪器大多在轰炸中和从东部运来时受损,但工学院各系都欣欣向荣”。他特地去拜访多年前在比利时相识的朋友童第周,一位李庄同济大学理学院生物系的教授。当年,李约瑟看过这位来自东方的瘦小个头留学生的实验后,连连称赞其为“年轻的中国人,有才华的中国人!”。
走过一片稻田和池塘,远远地,李约瑟看见一群人在田野沟渠间忙碌着。此时,童第周正与夫人、儿女及部分学生一起,携带大盆小盆,兴致勃勃地捕捉青蛙并收集蛙卵。走近后,只见童第周挽着裤腿,打着赤脚,扑扑楞楞追赶着四处流窜的青蛙。一时间人跑蛙跳,你追我赶,泥水四溅。
在这样的境况中,李约瑟和童第周不期而遇了。分别十几年,二人站在院内,“用法语进行了极为难得的长谈”,随后,李约瑟进入到童第周简陋的实验室参观。此前,童第周依据实验所得的成果,撰写了数篇高质量论文并得以发表,引起了国内外生物学界的瞩目。而当李约瑟看罢所有的实验设备和材料后,惊讶地问道:“你就是用这样的器材,在这片空地上完成了那样高难度的实验吗?”童第周轻声答道:“是的,战时的条件就是这样,只有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李约瑟沉默片刻,摇摇头,充满敬意地说:“在如此艰苦卓绝的条件下,能写出那样高水平的论文,简直不可思议!”童第周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当二人走出实验室准备分手时,李约瑟突然转身问:“在布鲁塞尔有那样好的实验室,你为什么一定要到这样的荒地来呢?”童第周回答得非常简洁:“因为我是中国人嘛!”李约瑟点点头:“对,对,中国人,有志气!”
自己并不比别人笨
1902年5月,童第周出生在宁波鄞县塘溪镇童村,家庭生活十分贫困,没有钱进学校读书,只能在家里边做些农活,边跟教私塾的父亲学点文化。直到17岁,在二哥的帮助下,他才进了可供食宿的宁波师范预科。因为没有一点数理方面的基础,第一学期考试结束后,他的成绩总平均分没有及格。学校让他退学或降级,经童第周再三请求,学校勉强答应试读半年。
此时,在内心深处,他还为自己确立了更高的目标—考进效实中学。该校是当时宁波第一流的学校,毕业生一般都能进大学,但对英语要求很高,还十分重视数理基础,而这几门课恰恰是童第周的薄弱环节。然而,童第周并不气馁,开始自学英语,常常学到深夜。
那一年,效实中学不招一年级新生,只招到三年级插班的优等生。哥哥开始犹豫不决:“就童第周的基础来说,本来考一年级就已经很费劲了,却只招三年级插班生,这可怎么办呢?”童第周却不改初衷,当即决定去考插班生。靠着“水滴石穿”的精神,童第周最终考取了效实中学三年级,只不过成绩是倒数第一。面对成绩单,他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一天深夜,教数学的陈老师办完事情回到学校,发现在昏黄的路灯下有个瘦小的身影在晃动,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童第周正在借着路灯光演算习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寝室休息呢?”“陈老师,我要抓紧时间把功课赶上去,我不要倒数第一名。”陈老师望着童第周瘦小的身躯,关心地劝他回去休息,可是走出不远,童第周又站在路灯下捧着书本读了起来。
期末考试到了,他终于靠自己刻苦的努力,各科成绩都达到了70分,其中几何还得了满分,引起了全校的轰动。到了高三期末考试,他的总成绩名列全班第一。校长陈夏常无限感慨地说:“我当了多年校长,从来没有看到过进步这么快的学生!”后来,童第周回忆自己童年的时候,感慨地说:“在效实的两个‘第一’,对我一生有很大影响。那件事使我知道自己并不比别人笨,别人能做到的,我经过努力也一定能做到。世上没有天才,天才是用劳动换来的。”
中国人不是笨人
1924年7月,童第周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复旦大学,成为生物系的高材生。1930年毕业时,他得到一次出国留学的机会,在哥哥和新婚妻子叶毓芬的资助下,毅然登上了开往比利时的列车。在布鲁塞尔大学,童第周在欧洲著名生物学者勃朗歇尔教授的指导下研究胚胎学。
当时,他发现有的外国留学生对中国人抱着一种藐视的态度,说“中国人是弱国的国民”。和他同住的一个外国学生,甚至公开说:“中国人太笨。”听到这些,童第周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对那人说:“这样吧,我们来比一比,你代表你的国家,我代表我的国家来和你比,看谁先取得博士学位。”童第周憋着一股气,在当天的日记中写下了自己的誓言:“中国人不是笨人,应该拿出东西来,为我们的民族争光!”
研究胚胎学,经常要做青蛙卵细胞膜的剥除手术。有一次做实验,教授要求学生们设法把青蛙卵膜剥下来,这是一项难度很大的手术,青蛙卵只有小米粒大小,外面紧紧地包着三层像蛋白一样的软膜,因为卵小膜薄,手术只能在显微镜下进行。许多人都失败了,他们一剥开卵膜,就把青蛙卵也给撕破了。只有童第周一人不声不响地完成了这项实验任务,一下子震动了欧洲的生物界。
勃朗歇尔教授激动万分,连声称赞:“童第周真行!中国人真行!”4年之后,童第周顺利通过答辩,比利时的学术委员会决定授予他博士学位。在荣获学位的大会上,童第周激动地说:“我是中国人,有人说中国人笨,我获得了贵国的博士学位,至少可以说明中国人绝不比别人笨。”
特别博士不要了
1934年,童第周以优异成绩获得博士学位,达克教授让他再等一年后,再写一篇论文,就可得到一个特别博士学位。但此时的童第周急于回国效力,回答说:“特别博士不要了,我要回国。”这一年,童第周回到国内,与夫人一起到国立山东大学任教。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战火不断蔓延,童第周带着妻子儿女在兵荒马乱中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命运。1941年11月,他几经辗转,来到位于四川李庄的同济大学理学院生物系任教授,同时继续着他的胚胎学研究。
可是,那里没有科学仪器,连一架显微镜也没有,没办法继续开展胚胎学的研究工作。一次意外的发现给他带来了希望:在小镇的旧货摊上,夫妻俩看到了一架旧的德国蔡司双筒显微镜,但要价太贵,在当时相当于两人两年的工资。接连几天,他们一趟又一趟地往旧货摊上跑,生怕心爱的显微镜被别人抢走。老板很不耐烦,后来干脆不理他们了。夫妇俩下定决心,为了搞科研,这台显微镜非买不可。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他们就开始到处向亲友借钱,还变卖了不少衣服,终于凑齐了65000元,买回了这台显微镜。
显微镜的问题解决了,对于其他设备,他们就因陋就简,比如用茶杯、废弃的玻璃瓶、碗等来代替玻璃器皿。但没有所需要的灯光照明,还是不能进行操作。他们只好把显微镜搬到室外,冬天利用雪地微弱的反光,他忘记了寒冷在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夏天烈日当头,汗流浃背即使汗水滴在视镜上模糊了视线,或是风把一粒小沙子吹进了载物器,甚至占据了整个视野……童第周仍然坚持攻关。
一般说来,每一个试验数据都要重复一两次,而他往往要重复五六次。然而,就在这简陋的显微镜下,在这低矮的小土屋里,童第周却撰写了一篇篇具有学术价值的论文,在经典胚胎学基础理论研究上取得很大突破,震惊了国内外生物界的学者。而他与夫人叶毓芬也被称作是“中国的居里夫妇”。
愿效老牛,为国捐躯!
1946年,童第周回到青岛,参加国立山大的复校工作,任生物系教授、系主任,夫人叶毓芬在同系任教。1947年6月,山大学生掀起“反饥饿,反内战”的示威游行和签名运动,他第一个在抗议书上签了名,坚决站在了学生一边。1948年,童第周应美国洛氏基金会邀请到耶鲁大学任客座研究员,1年后,他拒绝了耶鲁大学的高薪挽留,坚决回国:“我是中国人,我的最大愿望是让中国快些富强起来!现在中国看到了希望,我得赶快回国去!”
1963年,年逾甲子的他与其学生美籍学者牛满江教授开展合作,共同培育一种鱼类新产品。为了保证实验的成功,他坚持亲自在显微镜下操作实验,几乎每天都是从清晨6点,一直干到下午一两点钟。他还常带些馒头,中午边吃边干,有时甚至在实验室里过夜。后来,实验大获成功,世界上第一例克隆鱼类由此诞生。这种披着金色的鳞片、长着鲫鱼那样单尾巴的新鱼类,被诗人赵朴初誉为“童鱼”,画家吴作人为此特作《睡莲金鱼图》相赠。
1978年2月,历经“文革”摧残的他在《诗刊》上发表了一首诗:“周兮周兮,年逾古稀。残躯幸存,脑力尚济;能作科研,能挥文笔。虽少佳品,偶有奇意;虽非上驷,堪充下骥。愿效老牛,为国捐躯!”此时,他那双灵巧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了。第二年3月,在浙江省科技大学的讲台上,他突然眩晕,从此一病不起,3月30日离世,享年77岁。这位以一己之力,穷毕生心血开创了中国克隆技术之先河的科学家,被称作当之无愧的“中国克隆之父”,而他为国家前途和民族荣耀奋力拼搏的身影,永远跳动在那些生生不息的历史镜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