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苓/1876—1951/ 字伯苓,原名寿春,生于天津。中国著名教育家,中国奥运先驱。他一生致力于教育救国,创立天津南开大学,为中华民族的振兴做出了贡献。
1898年7月,威海卫,一场交接仪式即将举行。当年,承甲午败绩,千疮百孔的清政府被英国强迫,准备签订《中英订租威海卫专约》。正在占据威海卫的日军,按约应当撤出,以便清政府接受之后,再行转让给英国。清廷派大员去山东办理接收和转让手续,年轻的张伯苓随所在的通济舰前往。
交接仪式开始了,先是取下日本的太阳旗,挂起清朝的龙旗,这算是清政府从日军手中收回了失地。然后清政府再拱手让给英国人,这一拱让,比从日本手中接受更令人凄怆。但见清兵一字排开,每人穿一件破旧坎肩,衣前写一个“兵”字,背后写一个“勇”字。士兵个个面黄肌瘦,精神萎靡,他们除了手中的大刀,多半还怀揣烟枪,而衣服更是杂七杂八,不是过于长大,就是过于短小。降旗的清兵更是不堪入目:蓬头垢面,两肩高耸,慢吞吞走出来,降下挂起不久的龙旗……而英军恰恰相反,一个个身材魁伟,穿戴威严,列队行进,步伐整齐,神采飞扬地升起英国的米字旗,那神情就像在战场上接受乞降者签字画押。
风在呜咽,浪在怒吼,乌云在张伯苓的心头滚过。这位曾是北洋水师学堂航海驾驶班成绩最好的学生,目睹着这场“国帜三易”的戏剧,“悲愤填胸,深受刺激!”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怎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张伯苓不禁自问:“国家积弱到这种地步,中华民族何以自立于世界?以这样的官兵对阵外敌,怎能不一败涂地,任人宰割?”站在甲板上,他凝视苍茫的大海,耳听海浪冲击岸石的轰鸣,眼里射出坚毅的光,斩钉截铁地说:“海军救不了中国!”
从威海卫归来之后,张伯苓愤然退役。经过新的思索,他得出这样的结论:“要在现代世界中求生存,必须有强健的国民。欲培养健全的国民,必须创办新式学校,造就一代新人,我乃决定献身于教育救国事业。”于是,张伯苓回到了天津,开始了他传奇而曲折的人生。
南开南开,越难越开!
著名文学艺术家老舍、曹禺曾说:“天下谁人不知,南开有个张伯苓!”当南开的校友们回忆起张伯苓校长时,总会不约而同地提及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和刚毅洪亮的天津腔。张伯苓留给柳无忌的第一印象是,“那魁梧的身体,像泰山般屹立在陈设俭朴的校长办公室内。”齐邦媛曾回忆,张伯苓常年穿着长袍,戴一副有颜色的眼镜,学生们“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高大壮硕的他挺胸阔步地在校园行走”。战乱纷争的年代,张伯苓已然成为校歌里“巍巍我南开精神”的化身,被称作“南开先生”。
1903年,张伯苓趁暑假航海东渡,亲眼看到日本明治维新后的盛况,领略了日本对教育的重视及办学规模和教育方法,深受启发。1904年5月,经过4个月的细心考察后回国,在严修的大力支持下,他将严、王两馆合并,在天津城西南一块俗称“南开洼”的地方,创建“私立中学堂”,后正式定名为“南开学校”,确立了“允公允能,日新月异”校训。他常说:“南开南开,越难越开!”到1917年,南开中学的学生从起初只有75人已经发展到1000多人。
每看到各届毕业生依依不舍地离开学校,张伯苓觉得应该向大多数学生提供继续升学的机会,他渐渐地意识到:“普通教育仅为国民教育之初步,创办高等学校乃是国家发展的根本大计”。于是,已41岁的他竟决心赴美学习和考察,研究西方教育理念。很多人劝他:“你已功成名就,干吗去和那些洋孩子同堂读书!”甚至说:“这个脸你丢得起,我们丢不起。”他还是去了,遍游美国各地,考察了许多私立大学的组织和实施情况,实验主义思想大师杜威也是他的老师。
1918年12月,归国后的张伯苓开始积极筹募经费,并获徐世昌、黎元洪等人及天津士绅之助,筹划创办南开大学。1919年春,在中学南端空地建大学教室,当年秋季落成。张伯苓专请留美多年的凌冰博士为大学部主任,除开设文科外,还设理科和商科,后来改称文、理、商三个学院,这在当时是十分难得的。
你们讨厌!
张伯苓曾有这样的观点:“不懂体育,做不得校长”“没有体育就不叫教育”。因不满中国人被称作“东亚病夫”,他明确提出了体育课的各项标准,并且学校规定每年寒暑假开学时,学校逐项考核,考试不及格,通知家长,考试及格者还要选择一个项目,每日定时练习。
1934年,华北第18届运动会在天津举办,同时参加开幕式的还有200多个官绅要员以及各国领事和日本驻天津司令梅津。国难当头,东北沦丧,华北民众抗日情绪高涨。国民政府唯恐运动会有闪失,特派国民要员参加运动会。运动会开始了,有几百名南开学生组成了南开啦啦队开始了生动的表演。一声哨响,几百人用黑白两旗打出了“勿忘国耻”4个字,3万多观众投向的瞬间又变成了“收复失地”4个大字。顷刻间万人欢呼,掌声雷动。随着各个代表队的入场,啦啦队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呼喊:“华北会,十八届,锻炼好身体,休把别人赖,收复失地在关外”“察哈尔,有长城,城里城外学英雄,要守长城一万里,全凭你们众英雄”……
正在行进中的东北运动员听到这些口号,激动得热泪盈眶。会场上观众情绪悲愤,梅津尴尬无比,提前退场,并向国民政府当局提出抗议。压力转到张伯苓那里,他将啦啦队的队长叫到校长办公室训斥,只说了4句话:“你们讨厌!你们讨厌得好!下回还要那么讨厌!不过要更巧妙地讨厌!”
中国不亡,有我!
张伯苓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意欲除之而后快。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时,张伯苓正在庐山参加蒋介石召集的“庐山会谈”。他在会谈发言时,一改平日的平稳、持重,情绪激动地说:“‘南开’凝聚了我一生之心血,战端一开,难以保全。保不住就不保了,决不能向日本人屈服!打烂了‘南开’可以再重建,国家一旦灭亡了,还谈什么教育!”他说得热泪盈眶,听者无不动容。
果然不出张伯苓所料,抗日战争之初,南开成为第一所被炸毁的学校。持续一天的轰炸,37栋教学楼、图书馆及学生宿舍成了一片瓦砾,有中文图书10万册、西文图书4.5万册及大批珍贵成套用具毁于炮火。当时蒋介石公开宣称:“南开为中国而牺牲,有中国即有南开。”他批准了胡适、蒋梦麟等人的建议,南开与北大、清华合组为临时大学,于11月1日在湖南长沙开学,随后又迁昆明,定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成为抗战期间最好的学校。
张伯苓开始用强烈的**到处演讲,在一次应东北基督教青年会演讲时,他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中国不亡,有我!”这句话在东北各界引起了极大反响,就连少帅张学良听了后也深深折服,从此一改纨绔子弟的习气而意欲有所作为,后来拜张伯苓为师,给南开办学提供了大量资助。
您抬爱我了
1949年11月21日,下午3点左右,张伯苓在重庆的家中午休,蒋介石突然到访。蒋虽身着军装,但没有了往日的气派与神采,门口没有前呼后拥的军队,只有两辆小汽车。蒋介石满面笑容进入客厅,来意很明显:因重庆局势紧张,请张伯苓立即起程去台湾。张伯苓说:“您抬爱我了。”继而低头无语,主宾对坐无言,室内沉寂良久,一时陷入僵局。
张伯苓的夫人出来解围,以坚决而严肃的口吻说:“蒋先生!他老了,身体也不好,做不了什么事啦!也该退休了!你叫他辞职吧!”蒋介石当时被噎住了,沉吟了一会儿,只好慢慢起身告别。张伯苓把蒋介石送到门口时,两人并立在台阶上,沉默无言,眺望远方。蒋介石在沉默中,缓缓走下台阶,走向汽车,没有低头上车,只听“咚”的一声,一头碰在车门上。张伯苓忙上前扶住,惊问:“怎么了?”蒋介石忙说:“没事,没事。”这才低头上车,悻悻而去。
张伯苓留在了大陆,然而生命只逗留了短短一年两个月又二十余天。
“南开之父”的晚年
1951年2月17日,那天天气特别寒冷。晚饭后,卢开瑗来拜访张伯苓,说是听到小道消息,中央决定任命张伯苓为政协副主席。张伯苓听后非常高兴,终于有机会为国效劳了。所以卢开瑗临走时,他坚持要送下楼到大门口。家人觉得天气太冷,就送一杯热茶给张伯苓,只见老人口歪眼斜,已经不能言语。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是脑溢血。学生黄钰生执笔写了一份遗嘱,坐在张伯苓的床边,逐字逐句念给他听。张伯苓边听边点头,全篇念完的时候,他竖起右手大拇指,想说“好”,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2月23日下午,张伯苓去世,享年75岁。
当历史不断地凋零与远去之后,张伯苓鲜活的身影开始在岁月沉沙中渐渐显现。如同当年威海卫那耻辱的一幕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张伯苓那一句“中国不亡,有我”的吼声,在历史的天空中愈加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