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 大学在大师,不在大厦(1 / 1)

梅贻琦/1889—1962/ 字月涵,天津人。曾任清华校长,与陈寅恪、叶企孙、潘光旦同被列为清华百年历史上的“四大哲人”。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情势愈加紧迫,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国人心头。不足1个月的时间,10月14日,梅贻琦收到了国民政府任命他为清华大学校长的消息。12月3日,他毅然就职,随即发表了著名的就职演讲。

演讲现场,只见梅贻琦颀长的身材,配着一身青布长衫,脸型如棱角分明的雕塑,风度翩翩,可以算得上那个时代的美男子—他曾被来中国访问的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誉为“中国学者的完美典型”和“中国学者的完美化身”。

他引经据典地讲道:“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段话,成为至今仍被教育界津津乐道的名言。

此时的梅贻琦,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国内情势风雨飘摇,学潮起**,尤以北大清华为甚,驱逐校长的运动可以说是此起彼伏。在他任校长之前,清华师生赶校长、赶教授是家常便饭,校长在任时间都不长。后来,梅贻琦在任17年,无论什么时候,清华的学生们的口号都是:“反对×××,拥护梅校长!”有人问他有何秘诀,他幽默地说:“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梅(霉)!”

安安静静地去研究

1889年,梅贻琦生于天津。其父梅曾臣中过秀才,后做过盐店职员,甚而失业,家境亦每况愈下,“除去几间旧房庇身以外,够得上是准无产阶级了”。然而,父亲始终没有放弃对子女的教育。作为长子,梅贻琦自幼熟读经史,且善背诵。据他的同人回忆说,有一次梅贻琦表示,“假如我们之中有谁背诵任何中国古经传有错漏,我可以接背任何章节。”

后来,梅贻琦成为天津南开学堂的第一班学生,是张伯苓的得意门生,也是首批清华招考的留美公费生。其同届同学徐君陶回忆,在发榜那天,考生们都很活跃,考上的喜形于色,没考上的则面色沮丧。只见一位瘦高的学生始终神色自若,“不慌不忙、不喜不忧地在那里看榜”,让人觉察不出他是否考取。后来在船上碰见了,经彼此介绍,才知道是梅贻琦。当年在参加的全国630名考生中,梅贻琦名列第六。

1909年11月到达美国,因错过了大学开学时间,被安排在马萨诸塞州的格罗顿中学插班复读,至1910年正式进入马萨诸塞州的伍斯特理工学院学习。当时人们留美,选的都是中国人熟知的学校,徐君陶后来才听说,那是一个有名的工业大学,认为梅贻琦的选择“确和一般人不同”。

梅贻琦曾撰文总结自己的留学观,告诫行将赴美的学生:“诸君在美的这几年,亦正是世界上经受巨大变化的时期,将来有许多组织或要沿革,有许多学说或要变更。我们应保持科学家的态度,不存先见,不存意气,安安静静地去研究,才是正当的办法,才可以免除将来冒险的试验,无谓的牺牲。”

终身的校长

1914年,梅贻琦学成归国,即到清华担任教学和教务长等多种职务。1931年,梅贻琦出任清华校长,自此后一直到他在台湾去世,一直服务于清华,因此被誉为清华的“终身的校长”。他奠定了清华的校格,受到清华师生、校友很高的评价,“提到梅贻琦就意味着清华”。

清华前身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颇有名气但无学术地位。著名经济学家陈岱孙回忆,1929年他到清华教书时,报名的学生并不太多,例如录取150名学生,报名不过400人左右。而梅贻琦任校长,不到10年时间,清华大学得到长足发展,全校设有文、理、工、法、农5个学院26个系,在校师生2400多人,一跃而跻身于国内名牌大学之列。

梅贻琦认为,办大学的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有用之才,倡导通才教育。他将治校原则概括为“民主办学,学术自由,廉洁奉公,公正严明”,并终身奉行。据陈岱孙的说法,这主要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师资人才的严格遴选和延聘,即“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具体表现;二是推行一种集体领导的民主制度,具体的体现就是成功地建立了由教授会、评议会和校务会议组成的行政体制。

盛传梅贻琦时的清华有三难:进校门难,读学分难,出校门难。任何一门课,59.99分的成绩也要重读,没有补考,然而绝对公正。梅贻琦将自己比喻成京戏里的“王帽”角色,“他每出场总是王冠齐整,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他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那么人家对这台戏叫好时,他亦觉得‘与有荣焉’而已。’”

寡言君子

梅贻琦个性沉静,寡言、慎言,若不与其相当熟悉,一般看不到他的言笑,时人称之为“寡言君子”,他曾说:“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叶公超用“慢、稳、刚”三个字形容他,学生则作打油诗:“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可是学校总认为,恐怕仿佛不见得。”陈寅恪曾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梅贻琦嗜酒,并且在这一点上也堪称“君子”,以至于被酒友们尊称为“酒圣”。考古学大师李济回忆:“我看见他喝醉过,但我没看见他闹过酒。这一点在我所见过的当代人中,只有梅月涵先生与蔡孑民(蔡元培)先生才有这种‘不及乱’的记录。”

1947年,抗战胜利后清华第一次校庆,在体育馆摆了酒席。由教职员开始,然后1909级,逐级向校长敬酒。梅贻琦总是老老实实地干杯,足足喝了40多杯。他的助手孙观汉曾写文章《清华和酒》回忆:“在清华全校师生员工中,梅先生的酒量可称第一……大家都知道梅先生最使人敬爱的时候,是吃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敬酒人的好意,他干杯时那种似苦又似喜的面上表情,看到过的人,终身不会忘记。”

“诸君子名满天下,谤亦随之”,独有梅贻琦在身后赢得“翕然称之”“胥无异词”。清华校史专家黄延复在“比较广泛的材料收集和研究的过程中,一直抱着‘苛求’的心理”,搜寻人们对梅的“异词”或“谤语”,却迄无所获。

克尽学术自由之使命

1945年11月5日,梅贻琦在日记中写道:“余对政治无深研究,于共产主义亦无大认识。对于校局,则以为应追随蔡孑民先生兼容并包之态度,以克尽学术自由之使命。昔日之所谓新旧,今之所谓左右,其在学校应均予以自由探讨之机会。”他认为,这是“昔日北大之所以为北大,而将来清华之为清华”的根本。

1936年2月29日,正是年终大考的第一天,冀察政委会委员长宋哲元派出军队,到清华清查学生中的共产党。士兵们声明有命令不用枪弹,因此竟被同学缴了械,领队的团长也被扣留,运输车辆亦被掀翻。当晚,竟有一师军力的部队荷枪实弹并附有大刀队进入校园。结果,20名左右的同学被捕,大都是无辜的。

据叶公超回忆,当时他和叶企孙、陈岱孙、冯友兰等聚集在梅贻琦家中商议怎么应付。几乎每个人都说了许多话,唯有梅贻琦静默不发一言。大家都等他说话,足足有两三分钟之久,他还是抽着烟一句话不说。结巴的冯友兰问梅贻琦,“校长您—看怎么样?”梅贻琦还是不说话。

叶公超也忍不住说:“校长,您是没有意见而不说话,还是在想着而不说话?”梅贻琦稍作迟疑,慢慢回答道:“我在想,现在我们要阻止他们来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只可以想想,如何减少他们来了之后的**。”经过梅贻琦的奔走斡旋,3天后,被捕的学生全部放回,一场风波就此消解。

西南联大在办学8年的岁月里鱼龙混杂,校中既有闻一多、吴晗等进步人士,也有国民党直属区党部,有三青团直属西南联大分部,此外还有中共地下党组织,有中国民主同盟的组织,梅校长协调各方,以教育为重,没有因政治原因开除过一个师生员工。

念念不忘清华

1955年,梅贻琦由美国飞台湾,开始用清华基金会利息筹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也就是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的前身,被称为“两岸清华校长”。

1962年5月19日,梅贻琦病逝于台大医院,享年73岁。他逝世后,秘书把他在病中一直带在身边的一个手提包封存了。两个星期后,大家打开提包一看,原来是清华基金的账目,一笔笔非常清楚。

梅贻琦去世后葬于新竹清华校园西南区十八尖山之麓,此地依山傍水,居高临下,俯视全校,远眺大陆,取名为“梅园”。墓园左侧建有“梅亭”,园内有校友集资栽培的花木,曰“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