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麟/1886—1964/ 原名梦熊,字兆贤,号孟邻,浙江余姚人。中国近现代著名的教育家。代表作有《西潮》《谈学问》《文化的交流与思想的演进》《新潮》等。
1926年3月18日,北京天安门前,5000多人集会抗议,强烈要求拒绝6天前由日本挑衅发出的八国通牒。大会结束后,游行队伍由李大钊率领,按预定路线,从天安门出发,最后进入铁狮子胡同东口,在段祺瑞执政府门前广场请愿。示威群众公推代表去向卫士长交涉,要求开门放队伍进去,并请段祺瑞和国务总理贾德耀出来见面。
此时的北大代校长蒋梦麟焦急万分,他事前得到了消息,说政府已经下令,学生如果包围执政,军队就开枪。他曾警告学生们不可冒险,并设法阻止他们参加,但是热血沸腾的学生们依旧列队集合,最终不肯听他的劝告。
在不加任何警告的情况下,执政府卫队突然向请愿队伍实弹射击,顿时血肉横飞,“都门之下,死伤山积”,当场死亡47人,200余人受伤。北大学生张仲超、黄克仁和李家珍惨遭杀戮,死者中还有为人们所熟知的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刘和珍,与此同时,李大钊和陈乔年也负伤。后来军警在清理现场时,竟然将死者财物尽行掠去,甚至连衣服也全部剥光。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举世震惊。《泰晤士报》称这次事件是“兽性”的“惊人惨案”,鲁迅称这一天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梁启超刚刚动完手术,缠绵病榻之中,犹不忘口诛笔伐;刘半农与赵元任再一次词曲璧合,哀声凄楚,传唱京城;鲁迅则有《纪念刘和珍君》等文,尤为悲天悯人……
3月24日,北京大学全体教职员及学生在三院大礼堂举行追悼会,由蒋梦麟主持。在大会上,他对北洋军阀政府的暴行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处此人权旁落,豺狼当道之时,民众与政府相搏,不啻与虎狼相斗,终必为虎狼所噬。古人谓苛政猛于虎,有慨乎其言矣!”话未说完,蒋梦麟“不禁放声大哭,台下致祭者亦有相对痛哭者,一时全场顿成惨淡悲哀景象”。
4月,在一片谴责声中,段祺瑞执政府轰然倒台,奉系军阀及直鲁联军张学良、张宗昌等入驻北京。张宗昌枪毙《京报》社长邵飘萍和《社会日报》社长林白水,逮捕《世界日报》社长成舍我,一时间北京陷入白色恐怖状态。蒋梦麟也被列入张宗昌的黑名单,不得已躲在六国饭店长达3个月,之后悄悄离京南下。
西化的潮流已经无法抗拒
1886年,蒋梦麟出生在浙江余姚蒋村一个小康之家。他自幼在旧式家塾中启蒙,为科举考试做准备。父亲觉得家塾的教育是不够的,就把11岁的蒋梦麟送到离村约40里的绍兴府,进中西学堂。这是他最初接触西方学问的地方,开始知道地球是椭圆的,而不是平的;雷不是雷神击鼓所生,而是“阴电和阳电撞击的结果”。也正在这里,他遇到对他一生有重要影响的蔡元培。
他入学第二年的秋天,蔡元培辞去翰林院编修的官职,回到故乡绍兴,应知府之邀出任中西学堂监督(相当于校长)。蒋梦麟后来回忆初见蔡元培的场景:“一个秋月当空的晚上,在绍兴中西学堂的花厅里,佳宾会集,杯盘交错。忽地有一位文质彬彬、身材短小、儒雅风流、韶华三十余的才子,在席间高举了酒杯,大声道,‘康有为、梁启超,变法不彻底,哼!我!……’大家一阵大笑,掌声如雨打芭蕉。”
1903年,19岁的蒋梦麟考中秀才,第二年进入上海南洋公学。1905年9月,有1300年历史的科举制度被废除。在急剧变动的大时代,在新与旧、中学与西学、维新与革命之间,蒋梦麟“尚未成熟的心灵”终于看清楚了—“西化的潮流已经无法抗拒”。1908年,22岁的他自费留美深造,成为著名哲学家、教育学家约翰·杜威的学生,1917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及教育学博士学位。
1919年“五四”发生后,蔡元培因辞去北大校长之职,离京南下。7月14日,蔡元培约蒋梦麟自上海到杭州,一起游览花坞。雨起,蒋梦麟与汤尔和留下晚餐。蔡元培在餐会上接受汤尔和的建议,决定由蒋梦麟代表他前往北大主持学校事务。这一年,蒋梦麟33岁。
养健全之个人
蒋梦麟一行从杭州北上抵达北大,北大全体学生齐集理科楼欢迎。欢迎会上,他第一次发表了办学思想的演说:“国家民族的地位是由历代文化积聚起来的,不是朝夕所能成……故救国之要道,在从事增进文化的基础工作,而以自己的学问功夫为立脚点。”在美国留学的9年里,蒋梦麟深刻体会到,“对本国文化了解愈深,对西方文化的了解愈易”,这种思想反映在他日后在北大的学科布局。
他重视中西结合,文理贯通,以教育的方法“养健全之个人”。要求入外文系者须有国文功底,入国文系者需有外文成绩。他把《科学概论》列为所有文学院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而理科各系则把国文作为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第二年,他提出北大的目标不能满足于“国内一流”,而是应该在国际上有自己的地位。
本着蔡元培“教授治校”的构想,蒋梦麟具体实施建立新的行政组织,践行民主和自由的理念。有一天,蒋梦麟见到胡适,愤然地说:“北京的教育界像一个好女子,那些反对我们的,是要强**们,那些帮助我们的,是要和**们!”胡适当即纠正说:“梦麟你错了,北京教育界是一个妓女,有钱就好说话,无钱免开尊口。”
蔡元培经常在职不在校,曾坦承:“综计我居北京大学校长的名义,十年有半;而实际在校办事,不过五年有半。”当时就有人评价:“这五六年来的北大校长,与其说是蔡元培,不如说是蒋梦麟。”
有魄力,有担当
1930年12月,受蒋介石之聘,蒋梦麟辞去教育部长职务,再次回到北大担任校长。此后15年间,他始终是北大的行政负责人,成为北大历史上掌校时间最长的一位校长。经过军阀连年混战的摧残,此时的北大已经是一个“烂摊子”。由于经费拮据,教授四处兼课,往往一人每周兼课到40小时。北大外文系主任温源宁,名气大,在5个大学有兼职,钱锺书就是他在清华兼课时的学生。
针对北大“大度包容,思想自由”这两个“精神特点”所产生的“纪律弛,群治弛”两个缺点,蒋梦麟开始致力于“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上任之初,他即叮嘱文、法、理三学院的院长:“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放手做去,向全国挑选教授与研究的人才。”1934年,国文系教授林损、许之衡被解聘,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林损写信大骂蒋梦麟和胡适,后来还把此事张扬到媒体,成为北大的一段“公案”。
蒋梦麟重掌北大,把校长的权力用得淋漓尽致,明确提出“教授治学,学生求学,职员治事,校长治校”的方针。他自我评价平生做事全凭“三子”:“以孔子做人,以老子处世,以鬼子办事。所谓鬼子者,洋鬼子也,指以科学务实的精神办事。”胡适赞扬蒋梦麟是一位“有魄力,有担当”的校长。
蒋梦麟一贯不主张学生参加政治运动,认为这是“中国的成年人和老人不肯出来负责任的必然结果”,而“未成年的一代人应该有安心求学的权利”。在蒋梦麟担任校长的7年里,北大只发生过一次值得记载的学生运动。他曾回忆说:“一度曾是革命活动和学生运动旋涡的北大,已经逐渐变为学术中心了。”正是在蒋梦麟的执掌下,即使在风雨飘摇的战乱年代,北大的教学和科研也有稳步上升,实为一大奇迹。
北大的“功狗”
蒋梦麟在北大的“为”,把握了北大的航向,为西南联大的成功奠定了基石。而他在西南联大的“不为”,则成就了三校9年的“强强联合”,是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合作的一个缩影。1938年,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迁入昆明,正式改名为西南联大,蒋梦麟以北大校长身份任西南联大常委。三校合并之时,难免人心不齐,凡是遇到争利益时,蒋梦麟总是选择退让。
有一次,蒋梦麟从昆明去蒙自,北大师生集会欢迎。多位教授在聚会上抱怨联大的种种不公平,如文学院院长经常是由清华的冯友兰连任,而不轮及北大。钱穆发言表示:“日后胜利复原,各校仍是独立的,今日危难时期不要相争。”蒋梦麟听后,立即说:“今夕钱先生一番话已成定论,可弗在此题上争议,当另商他事。”各教授便再无话可说。
1945年8月,蒋梦麟正式辞去北京大学校长,同时退出西南联大。胡适继任北大校长,他尚未归国时由傅斯年代理。去台后,在某次北大周年纪念时,傅斯年在演讲中称:“孟邻先生学问比不上孑民(蔡元培)先生,办事却比蔡先生高明。”而他自己学问比不上胡适,办事却比胡适高明。蒋梦麟听后,忙笑言:“这话对极了。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个人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1959年,蒋梦麟因提出“节育人口”的主张,遭到“立法委员”及舆论的围剿,甚至有“杀蒋梦麟以谢国人”之口号。蒋梦麟不畏重压,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表示:“我现在要积极地提倡节育运动,我已要求政府不要干涉我。如果一旦因我提倡节育而闯下乱子,我宁愿政府来杀我的头,那样在太多的人口中,至少可以减少我这一个人!”也正是在这一年,时任北大校长的马寅初在一片批判声浪中发表了《我的哲学思想和经济理论》,提出同样的主张。
晚年,他在未完成的《新潮》一书中深情回忆:“著者大半光阴,在北京大学度过,在职之年,但知谨守蔡校长余绪,把学术自由的风气,维持不堕。”1961年7月18日,蒋梦麟与第三任妻子徐贤乐秘密结婚。一年多后,婚姻就亮起了红灯,两人打起了近一年的离婚官司,一时搞得满城风雨。离婚后4个多月,1964年5月19日,蒋梦麟因肝癌病逝于台北,享年79岁。一代自由主义教育家,落寞而终,而走过那动**纷扰的乱世中国,留下的是他一生坚毅前行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