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江/1887—1936/ 字在君,笔名宗淹,取“宗法范仲淹”之意,江苏泰兴人。地质学家,地质教育家,中国地质事业的奠基人之一。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地质机构—中国地质调查所,领导了中国早期地质调查与科学研究工作,又在该调查所推动了中国新生代、地震、土壤、燃料等研究室的建立。
1935年底,粤汉铁路株韶段即将全线贯通,铁道部特别商请丁文江,派地质专家到湖南探测沿线煤矿,丁文江决定亲自出马。作为地质学家,丁文江一生游历无数,而这一次,导致了他的死亡。据他的挚友胡适说,丁文江在湖南,“在游兴和责任心的双重**之下,爬上三千多英尺的高山,又走下六百多英尺斜深的矿洞”。
他本不必亲自去,但他说:“我觉得此种任务关系很大,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方可使将来计划易于实行。”于是,丁文江启程了。他“矮矮的个子,敦实的躯体,显得敏捷和果断的眼睛”,尤其是“他的虬起的德国威廉皇帝式的胡子,使得小孩子和女人见了害怕”。他对于不喜欢的人,“总是斜着头,从眼镜的上边看他,眼睛露出白珠多,黑珠少,怪可嫌的!”
丁文江首先游了衡山,步行直达山顶祝融峰。面对大好河山,他即兴赋诗数首,其中一首《麻姑桥晚眺》写道:“红黄树草留秋色,碧绿琉璃照晚晴。为语麻姑桥下水,出山要比在山清。”
随后,丁文江来到谭家山煤矿勘察,他又一直下到矿洞底部。回到衡阳,由于伤风,他生起炉火,结果当晚煤气中毒。此后,由于救治过程中的一连串失误,1936年1月,丁文江逝世于长沙,享年49岁。
消息传来,知识界为之震动。胡适说:“在君是为了‘求知’死的,是为了国家的备战工作死的,是为了工作不避劳苦而死的。”傅斯年评价说:“这样一个人格,应当在国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20世纪的徐霞客
丁文江出生时,家道已衰落。他早年接受私塾教育,1901年,欲报考上海南洋公学,但需地方官荐送。时为泰兴知县的龙璋,亲自出题《汉武帝通西南夷论》,结果丁文江的答卷“议论豪畅”,深得赏识,许之为“国器”,并纳为弟子。
1902年,15岁的丁文江在龙璋的帮助下,负笈东瀛。后来又得到康有为的资助,由东洋到西洋,至英国东部一座中学就读,“一年跳三级,两年就考进剑桥大学”。但是因缴不起昂贵的学费,半年后辍学。后来,他进入格拉斯哥大学专修动物学,兼修地质学,最终取得双学位。
1914年,在留英回国3年后,丁文江独自到云南进行地质调查,随身带上了《徐霞客游记》。正是在这次调查过程中,他与“万里遐征、奋然西行”的前辈徐霞客实现了神交。他常追踪徐霞客的旅行考察路线,既肯定徐霞客的功绩又指出其不足和错误。
后来,丁文江重新整理《徐霞客游记》,配上地图,并且还编纂了《徐霞客年谱》。正是他的努力,使得徐霞客从湮没无闻的历史中被“挽救”出来,丰富了现代中国的思想资源。黄汲清说:“他(丁文江)平生最佩服徐霞客,而他自己就是20世纪的徐霞客……他的成就远远超过徐霞客。”
明天就死又何妨!
丁文江一生中曾多次成年累月地在野外奔波劳碌,搜罗第一手材料,从而著书立说。他早年带领学生实地考察时,就力倡“登山必到峰顶,移动必须步行”,“近路不走走远路,平路不走走山路”之准则。他为中国地质学者树立了实地调查采集的工作典范。
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曾说:“中国读书人专好安坐室内,不肯劳动身体,所以他种科学也许能在中国发展,但要中国人自做地质调查,则希望甚少。”这段话使丁文江如芒在背,他愤而反驳说:“我们已有一班人,登山涉水,不怕吃苦。”
1913年,农商部设立地质调查所,丁文江就任所长。这是中国现代成立的最早的科研机构。在丁文江的领导下,该所迅速成为中国“最有光彩”的学术机构,在国际学术界也赢得了声誉。
彼时,丁文江的办公室桌上,总放着他用毛笔抄写的胡适为他翻译的一段外国诗句:“明天就死又何妨!只拼命做工,就像你永远不会死一样!”他信奉着“活泼泼的生活的乐趣”。
1916年,地质研究所首批学生毕业典礼,丁文江代表教师训话,激越地描述了地质调查的莫大乐趣:“此中佳境,虽南面王亦何以易?况吾国西部诸山脉,如昆仑,如南山,皆坐待诸君之游屐,他日登绝顶,揽奇胜,则泰山不过一小阜,西湖不过一泥沼耳。”
一部百科全书
除地质学以外,丁文江在地理学、人种学、优生学、历史学、考古学、少数民族语言学等领域也有独特贡献,是一位典型的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温源宁曾这样评价他:“丁文江的所知所见实在太丰富了,简直就是一所老古玩店,五花八门、零零碎碎的东西,从中国军队装备的统计以及唐诗朗诵法,一应俱全。换句话说,应该把丁博士看作一部百科全书。”
1922年,丁文江与胡适等人创办了《努力周报》,发表大量文章力促“好人”出来从政。在《少数人的责任》一文,他果决地声明:“要认定政治是我们唯一的目的,改良政治是我们唯一的义务。不要再上人家的当,说改良政治要从实业教育着手”,“中国政治的混乱,不是因为国民程度幼稚,不是因为政客官僚腐败,不是因为武人军阀专横—是因为‘少数人’没有责任心而且没有负责任的能力。”
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使一度消沉的丁文江深受刺激,再度振作起来,又与胡适等人创办了《独立评论》。然而历经近十年的风雨坎坷后,他们心境已变,了无当年创办《努力周报》时急欲实际从政的热情与信心,仅希望“不倚傍任何党派”以“独立”的身份评论政治。
丁文江在从事科学研究的同时,又对“天下事”广发议论。在《假如我是张学良》一文中为张学良设计作战方案,俨然一位军事学家;在《假如我是蒋介石》一文中,苦心劝蒋“立刻完成国民党内部的团结”“立刻谋军事首领的合作”“立刻与共产党商量休战,休战的唯一条件是在抗日期内彼此互不相攻击”。在20世纪波云诡谲的动**时代,丁文江百科全书式的才识,有着更多的无助与无奈。
等到机会,努力去干
丁文江是一位典型的知识分子,对公共事务、现实政治都怀有莫大的兴致与热情。他认为:“最可怕的是有知识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他的座右铭是:“勿悲秋,勿欷歔,勿牢骚,等到机会,努力去干。”
1921年6月,丁文江曾出任北票煤矿公司总经理。这是一家官商合办企业,丁文江苦心经营了5年,业绩不错,由原来的日产煤数十吨,最后发展到日产2000吨。1926年,丁文江辞去了北票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上岸从政,在军阀孙传芳的手下,就任淞沪商埠督办公署的总办。
在此期间,他以非凡的智慧与魄力,确立了上海的新市政,规划了一个“大上海”的蓝图。他兴利除弊,统一行政,统一财政,改良公共卫生事业;禁烟,追查劣豪,整理官产等等,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更重要的是,他从外国人手中为国家争回了许多重大权利,以收回公共租界的“会审公廨”最为辉煌。
丁文江当时与孙传芳合作,寄希望于孙传芳能统一中国,改变军阀割据局面,造福人民。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孙传芳后来出于己利,认敌为友,与奉系合作。一切美好的愿望均成泡影,丁文江只有拂袖而去,自嘲“治世之能臣,乱世之饭桶”。这段历史,也成为他抹不去的污点,留待后人评说。
我国现代稀有人物
胡适评价丁文江为“一个最有光彩、又最有能力的好人,是一个天生能办事、能领导的人,能训练人才,能建立学术的大人物”。傅斯年说他是“新时代最良善最有用中国人之代表,是欧化中国过程中产生的最高的菁华,是科学知识作燃料的大马力机器”。据陈西滢回忆,罗素常对他的英国朋友说:“丁文江是我所见中国人中最有才最有能力的人。”而温源宁则坚定地认为,“他是今日中国最伟大的实干家之一。”
1933年,“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杨杏佛被暗杀,院长蔡元培诚聘丁文江出任这一协调全国学术机构的重要机构。在蔡元培看来,“在君先生是一位有办事才能的科学家。普通科学家未必长于办事,普通能办事的又未必精于科学,精于科学而又长于办事,如在君先生,实为我国现代稀有人物”。
1934年,丁文江走马上任,作为学术行政机构领导者,他“夙夜匪懈,案无留牍”。丁文江大力整肃院风,裁减冗员,减少行政经费,以增加事业经费,理顺了中研院的各种关系。为确保学术的独立性,丁文江创设了“评议会”,极大地调动了全院人员的积极性,蔡元培称此举为中研院定了“百年大计”。
1956年,丁文江去世20年后,胡适伏案写作《丁文江的传记》。凌晨3时,胡适落下了最后一笔,认定丁文江“最喜欢的句子”,将是他“最适当的墓志铭”。丁文江早年曾习诗明志曰:“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在他1935年所立遗嘱中,提到“于余身故时,即以所故之地方区域以内,为余葬地”。最后,这个一生云游四方的人,果真葬于出行之地,安歇在岳麓山西麓的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