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1920—1995/ 本名张煐,笔名梁京,原籍河北丰润。现代著名作家,创作作品大多取材于上海、香港等上层社会,开拓了现代文学的题材领域。代表作有《金锁记》《倾城之恋》《半生缘》和《红玫瑰与白玫瑰》等。
1943年11月,初冬的一天,南京一座庭院的草坪上,一位中年男人正斜躺在藤椅上,随意翻读着《天地》月刊。当他看到一篇名为《封锁》的小说时,才刚读了个开头,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个男人名叫胡兰成,他望着纸上作者的署名,心里不禁天马行空地思忖着:“这‘张爱玲’到底是谁?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才会写出如此富有声响和活力的文字呢?”
于是,他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杂志总编苏青,对张爱玲的小说大加赞许,并表示极愿与作者相识。苏青回信说,作者是位女性,才分颇高。这更是让胡兰成对张爱玲念念不忘。不久,他又收到了苏青寄来的《天地》第二期,上面不仅有张爱玲的文章,还有她的照片。胡兰成着实兴奋了起来,越发想结识张爱玲了。
经过一番周折,苏青迟疑着把张爱玲的地址写给了他。胡兰成如获至宝,虽然此时,他已是个有妻室的人,而且是他的第二次婚姻。第二天,他便穿着深灰色长袍,头戴礼帽,按照地址,前去拜访张爱玲。然而,如苏青所言,张爱玲果真不见生客。胡兰成却不死心,从门缝里递进去一张字条,留下姓名及电话,便悄然离开了。
第一次相见未果,胡兰成稍感惆怅,但内心充满了信心和期待。才隔了一天,张爱玲便打了电话过来,说要去看他,不久就到了。于是,两人就这样见面了。胡兰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张爱玲,她身穿宝蓝绸袄裤,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越发显得脸儿像月亮。他觉得她坐在那里,“幼稚可怜相”,不像个作家,倒像个未成熟的女学生。而她身上“一种现代的新鲜明亮断乎是带刺激性”的贵族气质,令他顿觉惊艳,并深深着迷,“张爱玲的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种震动”。
两人在客厅一坐就是5个小时,“因为相知,所以懂得”,两人已有了知交之感。离开时,胡兰成送张爱玲到弄堂口,并肩走着,他忽然说:“你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如此唐突,却忽地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张爱玲瞪大了诧异的眼睛,几乎要起反感了,“但是真的非常好”。那一刻,她突然有了思嫁的心。
这一年,胡兰成38岁,张爱玲24岁。从此,胡兰成成为张爱玲公寓的常客。才去看了她三四回,张爱玲便忽然很烦恼,而且凄凉。胡兰成说女人一爱了人,是会有这种委屈的。他执意看她,她见了他仍又欢喜。偶然提及《天地》里的那帧照片,张爱玲翌日便取出来送给他,还在后面题上几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一袭华美的袍
1920年9月,张爱玲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西区的麦根路313号,一幢建于清末的仿西式豪宅中,取名张煐。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不过她的童年是黑暗的,因父亲张廷众染有弄花捧月的恶习,母亲黄逸梵流浪欧洲,剩下她和弟弟在父亲和后母孙用蕃的监管中成长。
1周岁时,按照民间习俗,要举行“抓周”仪式。这一天,小张煐被一番精心打扮后,被抱到一个硕大的黑漆托盘前面,只见她从各色物品里拎起一个小金锭便放进嘴里啃。父亲当即大失所望,认定此女低俗、市侩,沾染铜臭气,实在有失名门气派、大家风范。
1927年,7岁的张煐随家从天津回到上海。不久,母亲回国,她开始跟着母亲学画画、钢琴和英文,培养了一种“优裕的感伤”。张煐迷恋着一切美丽灿烂的东西,最喜欢看漂亮的母亲梳妆,并暗下决心:“8岁我要梳爱司头,10岁我要穿高跟鞋,16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她对色彩、音符和文字都极为敏感,曾在《天才梦》中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此时,她已开始着手写一篇历史小说,开头便是“话说隋末唐初的时候”。
10岁时,母亲主张把她送进学校,父亲一再大闹着不依,最后母亲硬把她送去了。在填写入学证时,母亲觉得“张煐”这两个字嗡嗡的不响亮,一时踌躇着不知填什么名字好,支着头想了一会儿,“暂且把英文名字胡乱译两个字罢”,于是取名“爱玲”。Ailing,意为“生病的,身体不舒服的”,这个普通的名字只是母亲烦恼心情的随意表达,后来却响彻了整个文坛。
后来,父母还是离婚了,父亲又一度扬言要杀死张爱玲。她离开了父亲逃到了母亲那里。母亲给了她两条路,让她选择:“要么嫁人,用钱打扮自己;要么用钱来读书。”她毅然选择了后者。然而,母亲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母女间的矛盾也在一天天地、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形式在慢慢地激化,“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在填写女校毕业调查表时,“最恨”一栏中,她信笔写下:“一个有天才的女孩忽然结了婚。”足见父母失败的婚姻对她造成深远影响,而生命于她,便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奇装炫人
中学时期的张爱玲已被视为天才,并且通过了伦敦大学的入学试。后来,战乱逼使她放弃远赴伦敦的机会,选择了香港大学。在那里,她一直名列前茅,无奈毕业前夕香港却沦陷了。1942年,张爱玲不得不返回上海,由于经济上的窘迫,她开始以唯一的生存工具—写作,来渡过难关。
1943年1月,《二十世纪》月刊刊登出张爱玲一篇长达8页的文章《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中国的生活和服装》),还附有她亲手画的发型、服装的插画。文章简洁生动,处处充满了其见解独到的“生活的艺术”。月刊主编梅涅特盛赞这位“极有前途的青年天才”,“正由于她对自己的民族有深邃的好奇,使她有能力向外国人诠释中国人”。
这一年初春,一个料峭阴冷的下午,张爱玲身着一袭鹅黄缎半臂旗袍,前往拜访《紫罗兰》杂志的主编、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之一的周瘦鹃,带来了她的新作—《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周瘦鹃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连连叫好。很快,作品便在《紫罗兰》的显著位置刊登,甫一面世,便震惊了整个上海文坛,一颗夺目的新星冉冉升起。
很快,《倾城之恋》《封锁》《红玫瑰和白玫瑰》等一系列作品相继出炉,23岁的张爱玲声名鹊起,迅速成为与苏青、关露、潘柳黛齐名的上海滩四大才女之一。当时《万象》杂志主编柯灵感慨:“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上海。”
此时的张爱玲好奇装异服,追求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当时在上海漫画家文亭所绘的“上海女作家三画像”中,给苏青和潘柳黛的定义分别是“辑务繁忙的苏青”和“弄蛇者潘柳黛”,而张爱玲的特征则为“奇装炫人”。
将只是萎谢了
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孤岛,当张爱玲的事业如日中天时,她恋爱了。偏偏令她神魂颠倒的,是为大汉奸汪精卫政府文化部服务的胡兰成。张爱玲为这段恋情拼命地付出,不介意胡兰成已婚,也不管他汉奸的身份。
1944年8月,胡兰成的第二任妻子提出与他离婚。于是,在好友炎樱的见证下,两人就这样结婚了,没有法律程序,只是一纸婚书为凭,“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随着战事的发展,时局在明显地变动,作为汪伪政府的官员,胡兰成有了危机感。一天傍晚,两人在张爱玲家的阳台上看上海的暮色。他对她说:“将来日本战败,我大概还是能逃脱这一劫的,就是开始一两年恐怕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我们不好再在一起的。”张爱玲轻轻笑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1944年11月,胡兰成到湖北接编《大楚报》,开始了与张爱玲的长期分离。来武汉不久,他便与汉阳医院一个17岁的护士周训德如胶似漆。很快,胡兰成又举行了一次婚礼,似乎全然忘了张爱玲的存在。当她知道时,心被刺伤了,但她仍是爱他的,选择了默默承受。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胡兰成末日也来了。他逃到了浙江,化名张嘉仪,称自己是张爱玲祖父张佩纶的后人—果是姓张,只是不叫张牵或是张招。其间,胡兰成又结识新欢范秀美。然而,已有半年未曾见面的张爱玲,竟一路寻着来到了温州。面对这三角关系,张爱玲没能力改变什么,只是告诉胡兰成她“将只是萎谢了”。然而,凋谢的不只是张爱玲的心,她惊世骇俗的写作才华亦随之而逝。往后的日子纵然漫长,她始终没再写出像《金锁记》般凄美的文章。
有一次,胡兰成有机会途经上海,在危险之中,他在张爱玲处住了一夜,两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兰成去张爱玲的床前道别,俯身吻她,她伸出双手紧抱着他,泪水涟涟,哽咽中只叫了一句“兰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几个月后,1947年6月,胡兰成收到了张爱玲的诀别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唯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传奇
如果说张爱玲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异数”,当不为过。其小说拥有女性的细腻与古典的美感,对人物心理的把握令人惊异,而作者独特的人生态度在当时亦是极为罕见。1944年5月,《万象》月刊发表了傅雷(笔名迅雨)的《论张爱玲的小说》一文,成为评论张爱玲小说的奠基之作。1961年,哥伦比亚大学东亚文学系教授夏志清出版《中国现代文学史》,高度评价张爱玲,认为《金锁记》是“中国自古以来最出色的中篇小说”。
1945年出版的《文化汉奸罪恶史》中,张爱玲榜上有名。此后,她途经香港辗转到美国,又有过一次婚姻。她与第二任丈夫赖雅相识于1956年,对方已经65岁了。同年8月14日,同样在炎樱的见证下,两个人在纽约市政府公证结婚。
1967年,赖雅病逝后,张爱玲洗尽铅华,深居简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致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1995年9月8日,在加州韦斯特伍德市罗彻斯特大道的公寓,房东发现她已悄然离世,享年75岁。死因为动脉硬化心血管病,那一晚正是中秋夜。
她的逝世,使沉没了多年的名字一夜间又浮出水面。她最有名的一本集子取名叫《传奇》,而用“传奇”来形容张爱玲的一生,是最恰当不过了。她孤独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留下的一片苍凉与无尽叹息,成为那个时代的绝唱。而她那份前所未有的美,却始终在闪现着凄凉而惊艳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