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1897—1999/ 原名苏小梅,乳名瑞奴、小妹,字雪林,笔名瑞奴、瑞庐、小妹、绿漪、灵芬、老梅等,出生于浙江省瑞安县县丞衙门里,自嘲为半个浙江人,原籍安徽太平县(今黄山市黄山区)岭下村。她一生从事教育,笔耕不辍,被喻为文坛的常青树。作品涵盖小说、散文、戏剧、文艺批评,在中国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研究中成绩卓著。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病逝,全国文艺界举行声势浩大的祭丧活动。大约一个月后,武汉《奔涛》半月刊突然刊登了一篇名为《致蔡孑民先生论鲁迅书》的公开信,信中列举了鲁迅的三大罪状,称之为“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廿五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盘踞上海文坛时,密布爪牙,巧设网罗”“文网之密,胜于周来之狱,诛锄之酷,不啻瓜蔓之抄”。此文一出,立刻激起轩然大波,文章的作者苏雪林也成了众矢之的。
苏雪林对鲁迅的看法,经历了从赞颂到反对的转变。早在20世纪20年代,苏雪林与鲁迅并无积怨,直到1928年7月7日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在悦宾楼设午宴,招待在北新的作者们。受到邀请的有鲁迅、林语堂、郁达夫、王映霞等名家,苏雪林作为文艺新星也被邀请。北新是当时唯一一家出版新文艺的书局,此前,苏雪林已经在北新出版过《李义山恋爱事迹考》和《李商隐诗》两本书,而这次则是因为散文著作《绿天》的成功发行。
苏雪林到悦宾楼时客人大多到了,因为《绿天》的巨大反响,大家对她都十分热情,散文大师林语堂对她也是赞美有加。最后,主人把她带到鲁迅面前,踌躇满志的苏雪林热情地伸出手,没想到鲁迅既没有同她握手,也没有寒暄,只是象征性地朝她点了点头。这使满腔热情的苏雪林感到非常尴尬,现场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大家也感到有些意外。
鲁迅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敏感自尊的苏雪林,她久久难以释怀。后来有人点拨说,因为她经常在现代评论上发表文章,又跟胡适、陈源过从甚密,自然被鲁迅划入了现代评论派。苏雪林自此认定,鲁迅是个心胸狭窄傲慢无礼的人,逐渐变得跟他处处为敌,以至于鲁迅病逝时,她往日积攒下来的不满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野丫头
苏雪林的祖父在清朝末年当过县令,父亲受过高等教育,母亲出身于仕宦之家,素以贤慧著称,给苏雪林以较大影响。她幼时富有男性特点,好动、爱玩,凡男孩所爱的一些玩意儿,和抡刀、舞棒、扳弓射箭,以至去郊外捉蟋蟀、放风筝、钓鱼、捕鸟等她都爱玩,整日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叔叔、大哥哥们厮打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而同样年龄女孩子所喜欢的搽脂抹粉、穿针引线之类的事情,却毫无兴趣,偶尔做一两件这样的事也是笨手笨脚,不像样。人们都说:苏雪林是一个男性化的女孩,被称为“野丫头”。
由于祖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世俗偏见,苏雪林不能像男孩子一样读书,她7岁开始,才跟着叔叔及兄弟们“名不正、言不顺”地在祖父衙署所设的私塾里跟读。后来男孩子们都纷纷去学校读书了,她不得不辍学,闲着无聊,从叔叔和哥哥那里借一些通俗小说当作课本自读。久而久之,她不仅能读懂《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榜》等,也能粗读文言的《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的书,整日埋头于书海,自得其乐。
1914年,父亲为工作方便而迁居安庆。一位叔叔曾留学日本,思想比较开明,对她的父亲进行劝说,苏雪林才得以进入当地一个基督教办的小学读书。其间模仿写作古典诗词,仅半年,便又随母亲迁回岭下村,停止学业。不久,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登报恢复招生,苏雪林得知消息后,“费了无数眼泪、哭泣、哀求、吵闹”,终于说服了祖母和乡里顽固长辈。
苏雪林曾回忆说:“愈遭压抑,我求学的热心更炽盛燃烧起来。当燃烧到白热点时,竟弄得不茶不饭,如醉如痴,独自跑到一个离家半里,名为‘水上’的树林里徘徊来去,几回都想跳下林中深涧自杀,若非母亲因对女儿的慈爱,战胜了对尊长的服从,携带我和堂妹至省城投考,则我这一条小命也许早已结束于水中了。”
美丽的谎言
1915年,苏雪林考入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后与庐隐女士相识。1919年,她与庐隐结伴同行,离开安庆,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在系主任陈钟凡先生的帮助下,很快从旁听生转为正科生。此时,正值五四运动发生不久,新文化运动带来的一股蓬勃、新鲜的空气,弥漫北京。苏雪林的思想深受震动,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便全盘接受了这个新文化,而变成一个新人了”。
这时,她对写作产生浓厚兴趣,并开始用白话文写作,在《时事新报》副刊“学灯”和《国风日报》副刊“学汇”及《晨报》“副镌”等处发表政论性文章,开始参加社会问题的论争。
1921年秋,求知欲十分旺盛的苏雪林,抱着去大千世界闯一闯的梦想,前往法国留学。为了顺利成行,她瞒着家庭,直到临行当天的晚上,才告知母亲。她考入吴稚晖、李石曾在法国里昂创办的海外中法学院,先学西方文学,后学绘画艺术。
1925年春,苏雪林遵照母命,提前回国与从未谋面的五金商人的儿子张宝龄完婚。这是一场典型的包办婚姻,这一年苏雪林已经29岁了,富有戏剧性的是,结婚时居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尴尬和不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婚后一个月,母亲病故,她随丈夫到苏州安家。
在苏州的一年多时间,应该是苏雪林婚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此时夫妻二人同在东吴大学教书,并与一对美国夫妇合住在天赐庄的一栋小洋楼里。楼下有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长满了杂草,两人利用业余时间开荒种菜莳花,养金鱼,斗蟋蟀,吟诗作画,其乐融融。正是这段甜蜜生活,催生了现代文学史上一个散文名著《绿天》,书中很多篇章基本上是他们这段生活的真实写照。然而好景不长,两人的性格志趣不同,最终导致感情的破裂。《绿天》写到一半时,爱情便破灭了,苏雪林后来自嘲地称之为“美丽的谎言”。
一种发现的满足
1927年夏,感情破裂的苏雪林辞去苏州工作回到上海,不久在沪江大学找到了一份国文教师的工作。1930年6月,安徽大学新任校长杨亮功发出邀请信,请她担任安徽大学教授,她立刻接受了邀请。她教的课是世界文化史,同时兼任女生指导员。
世界文化史没有现成资料,她只好从图书馆中借几册世界文化史自行研究。好在法国学习艺术史时,买了几部艺术史,其中有西亚、埃及、希腊、印度等古代文化,图文并茂,学生听了很有兴趣。这种西方文化研究,对她后来从事屈赋比较研究产生了很大启发。
1931年夏,国立武汉大学在武昌珞珈山成立,校长王世杰向她发出邀请,听说同去的还有袁昌英和凌叔华,简直喜出望外,当即辞职前往珞珈山。后来,这三位好友以其文才被人称为“珞珈三杰”,名动一时。
一天,文学院院长陈源找到她,说打算请她在中文系开一门楚辞课。楚辞在中文系是门大学问,一听她就慌了。陈源鼓励她说:“我看你行,你在现代评论上发的那篇《屈原与河神祭典关系》就很有新意,未必比陆侃如、游国恩他们差。”见院长这么说,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为此一头扎进屈赋研究里。后来,她没有辜负陈源的期望,终于另辟蹊径成为著名的屈赋研究大家,自称“这是一种发现的满足”。
与鲁迅的冲突
20世纪30年代,苏雪林以《绿天》《棘心》蜚声文坛,被阿英称为“女性作家中最优秀的散文作者”,与冰心、凌叔华、冯沅君和丁玲一起并称为30年代五大女作家。然而她一生沉沉浮浮,1949年离开大陆后就淡出了大陆文坛,并从现代文学史上销声匿迹了。这固然有两岸隔绝的政治因素,但究其原因,主要还是跟她与鲁迅的恩恩怨怨有关。
1928年,北平女师大学潮,鲁迅对杨荫榆和章士钊进行声讨,陈源在现代评论上替杨、章二人说话,结果也遭到鲁迅痛击,由此引发一场笔战。苏雪林作为女师大学生,又是杨荫榆的学生,情感上自然站在了陈、杨一边,把鲁迅当成了学生运动的煽动者,后来章士钊的私宅被激动的学生烧了,她认为是鲁迅煽动的结果。
苏雪林最不能忍受的,是鲁迅对胡适的批判。她一向把胡适视为自己恩师,而鲁迅却时时出来对胡适冷嘲热讽,令她大为不满。这些点点滴滴加在一起,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反叛意识,直到鲁迅去世时,苏雪林对他展开了激烈的攻击,拉开了“半生‘反鲁’的序幕”,成为“骂鲁第一人”。
1949年,苏雪林到台湾后,开始不停地撰文,继续她的“‘反鲁’事业”,写了《对战斗文艺的我见》《琵琶鲍鱼之成神者—鲁迅》《新文坛四十年》《鲁迅传论》等,并于1967年将大部分文章结集出版《我论鲁迅》。在《自序》中,她谈到了出版此书的目的:“这本书代表我个人对鲁迅的“观察”“感想”“评价”……我担心鲁迅偶像又将在台湾树立起来,鲁迅崇拜也将在台湾日益推广。”语言清楚明白、毫无遮掩,从中不难看出她的“勇气”和“胆量”。
1999年4月21日,在台湾成功大学附属医院,这位白发苍苍的小脚女人走完了她103岁的漫长人生旅程。一生跨越两个世纪,执教50载,笔耕80载,著述56部,创作2000余万字。从被文艺界“视为异端,为化外之民”,到“半生‘反鲁’”笔耕不辍,苏雪林走过了跌宕起伏的一生,是是非非留待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