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1903—1987/ 原名梁治华,字实秋,号均默,笔名子佳、秋郎、程淑等,出生于北京,浙江杭县(今余杭)人。中国现当代著名的散文家、文学批评家、翻译家,中国第一个莎士比亚研究者。代表作有《雅舍小品》《英国文学史》等。
1939年夏,距重庆不远的北碚,某靠山处有一处闲置的茅屋,梁实秋和其他几个文人合伙买下并搬了进去。房子是货真价实的茅屋,纸糊窗,竹骨涂泥墙,地板颤悠悠的。房子没门牌,通邮不方便,他们却自得其乐,还凑在一起,琢磨给房子起个有趣的名字。最后,梁实秋建议从其中一人的名字中取一“雅”字,起名“雅舍”。他兴致勃勃地亲书“雅舍”二字于一木牌上,郑重其事地竖在土坡下面。
“雅舍”真是难称高雅,“篦墙不固,门窗不严”“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除了老鼠作祟,还有更加猖獗的蚊子,“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然而,梁实秋却生性善自安、寻情趣,雅兴颇多。
梁实秋认为“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月夜,清光四射,天空皎洁,主人坐在舍前,白皙无瑕的肤色浸润在月光里。他的前额显得十分宽坦,整个面相堪称“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加上长面隆准,看起来很是雍容。活脱脱的“祥瑞之相”,令人想起“一头白象”。
一朵鸡冠花
居住“雅舍”期间,好友主办的《星期评论》邀梁实秋写稿,他便开始以“子佳”为笔名,写《雅舍》一篇赐予。以后陆续有作,都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十年后,《雅舍小品》在台湾出版,一版再版,至今已经有五六十版次,创造了散文出版的神话。
1923年8月,在开往美国的轮船上,经许地山介绍,梁实秋与冰心第一次见面,他问冰心:“您修习什么?”“文学。你呢?”他回答:“文学批评。”
一次生日聚会上,梁实秋要求冰心为他题字。冰心那天喝了点酒,略一思索便挥笔而就:“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
围在书桌旁的其他男士看后大为不满,叫道:“实秋最像一朵花,那我们都不够朋友了?”冰心说:“稍安勿躁,我还没有写完。”接着笔锋急转,继续写道:“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需努力!”
1981年,女儿梁文蔷第一次回大陆。临行前,梁实秋嘱咐她找三位朋友—冰心、季羡林和李长之。在北京见到冰心时,她正在住院。梁文蔷送上父亲的一本书,说:“爸爸让我带句话,‘他没变’。”冰心开心地笑了:“告诉他,我也没变。”
梁翁传莎翁
梁实秋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2000多万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当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同时,他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作品,持续40年,到70年代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计剧本37册,诗3册。
胡适曾物色5个人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梁实秋、闻一多、徐志摩、陈西滢和叶公超,只有梁坚持了下来。到台湾后,梁实秋坚持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每译完一剧,就将手稿交给夫人程季淑装订。程用纳鞋底的锥子在稿纸边上打洞,然后用线缝成线装书的样子。
梁实秋说:“要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他必须没有学问。如有学问,他就去做研究、考证的工作了。第二,他必须不是天才。如是天才,他就去做写小说、诗和戏剧等创意工作了。第三,他必须能活得相当久,否则无法译完。很侥幸,这三个条件我都具备,所以我才完成了这部巨著的翻译工作。”
弟子余光中在《梁翁传莎翁》一文中说:“莎士比亚只写了二十年,梁实秋先生却译了三十六年……从严寒的北国译到溽暑的南海,且把昔之秋郎译成了今之梁翁。”
文学只忠于人性
1927年11月,梁实秋应《复旦旬刊》之请,发表《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对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观点进行了批评。梁实秋认为,文学所要求的只是真实,忠于人性。当时,景仰卢梭的鲁迅对梁文极为不满,在《语丝》发表《卢梭和胃口》一文,对梁的观点进行驳斥。
二人对于翻译的不同看法,使得二人的矛盾不断深化。1929年秋,鲁迅编译的《文艺批评》一书出版后,梁实秋很快在《新月》上发表文章《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批评他的翻译文风。随后,鲁迅以《“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进行反批评。
随后,左翼作家开始出来帮忙,送梁实秋“资本家的乏走狗”的称号。梁实秋还击道:“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我不知道是谁家的走狗!”
后来,梁文蔷问起父亲:“你当年和鲁迅都吵些什么?”梁实秋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两个人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不同,其实他还是很欣赏鲁迅的文学的。
除了感情以外,我一无所有
夫人程季淑去世后,梁实秋与比自己小28岁的韩菁清结识,对其心生爱慕。自相识的第六天开始,像做功课一样,梁实秋每天一信,当面递到她手上。面对她的犹豫,他写道:“不要说悬崖,就是火山口,我们也只好拥抱着跳下去。”
梁实秋炽热的爱情火焰,终于化开了韩菁清所有的理智关隘。那段日子,他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丧妻的抑郁一扫而光。
梁韩之恋,成为台湾当时的“新闻风暴”。对梁实秋来说,这却是一份与生命相关的爱情。他说:“我像是一枝奄奄无生气的树干,插在一棵健壮的树身上,顿时生气蓬勃地滋生树叶,说不定还要开花结果。小娃,你给了我新的生命。你知道么?你知道么?……我过去偏爱的色彩是忧郁的,你为我拨云雾见青天,你使我的眼睛睁开了,看见了人世间的绚烂色彩。”
两人排除万难,最终走在了一起。婚礼当天,梁实秋自兼司仪,站在大红喜字前宣布婚礼开始,然后又自读结婚证书,随后在宾客们的欢笑声中,献上新郎致辞。这天晚上,两个人先是大笑大闹,后来却在**相拥而泣。
对于晚年的这次爱情,梁实秋说:“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有的是感情,除了感情以外我一无所有。我不想成佛!我不想成圣贤!我只想能永久和我的小娃相爱。人在爱中即是成仙成佛成圣贤!”
但悲不见九州同
去世前的几个月,女作家丘彦明采访梁实秋,他提及一生中有五个遗憾:一、有太多的书没有读;二、与许多鸿儒没有深交,转眼那些人已成为古人;三、亏欠那些帮助过他的人的情谊;四、很多名山大川来不及去游;五、陆放翁“但悲不见九州同”,现在也有同感。
1974年中美关系正常化进程开始之后,他费尽曲折打听到了遗留在北京的一双儿女,26年过去了,他们都还在人世。他悲喜交加,跑到刚亡故不久的程季淑的墓前,失声泣告:“文茜找到了!文骐找到了!”
1987年11月3日凌晨,因突发心脏病住院的梁实秋病情恶化。早上7点多,梁实秋全身扭动起来,样子很是痛苦,他打着手势要来纸笔,抖颤着狂乱写道,“救我”“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了”……先后写了5次。强烈的求生欲望一直支撑他到心脏停止,温文儒雅的梁实秋,留在人间最后的字迹,竟是如此万般激烈的求生呼号。
当时,小量的输氧已经不够用了。梁实秋一度窒息,最后扯开小氧气罩,大叫:“大量的氧气!我要大量的氧气!”此时,医生终于同意给予大量输氧,却发现床头墙上大量输氧的气源不能用,于是索性拔下小量输氧的管子换床。就在这完全中断输氧的5分钟里,梁实秋离去了,享年84岁。
梁实秋逝世,两岸震动。海峡的一边,由刘真主持,台北文艺界、师大同人及梁实秋生前的学生好友在台北福寿厅为他举行公祭。云帐铅灰,雨丝萦萦,诗人余光中垂泪低吟:“昔我来思,杨柳依依;今我往矣,雨雪霏霏……”
海峡的另一边,北京文艺界为他举行了悼念仪式。冰心得知故友谢世,不胜悲哀,11月5日写下《悼念梁实秋先生》,收笔处为:“实秋,你还是幸福的,被人悼念,总比写悼念别人的文章的人,少流一些眼泪,不是吗?”
梁实秋被安葬在淡水北新庄北海公园墓地,那里地势雄高,风云流转,举目四顾,莽野苍苍。这正是梁实秋在遗嘱中特别强调的。当夜幕垂下,月亮悄然升起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那沐浴着温柔月光的“雅舍”。梁实秋终于可以静静地躺在高岗,自由地感受着流动的空气,而隔海遥望处,正是那无数遍魂牵梦绕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