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 疯人、情人、诗人(1 / 1)

吴宓/1894—1978/ 字雨僧,本名玉衡,笔名余生,陕西省泾阳县人,中国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东南大学(1949年更名为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1926—1928),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1942年当选教育部部聘教授。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创办人之一,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代表作有《吴宓诗集》《文学与人生》《吴宓日记》等。

20世纪30年代,清华大学外文系,吴宓是当时主讲英国浪漫诗人和希腊、罗马古典文学的教授。有人曾这样评价他:“举世无双,见过一次,永生难忘。”

上课的路上,吴宓总是自豪地挺起胸脯,持手杖,坚持走直而窄的路,绝不抄近路横穿草坪。他总会早到教室10分钟。穿一袭洗得已泛白的灰布长袍,戴一顶土棉纱睡帽,一手拎布包,一手拄手杖,走上讲台。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包袱,取出墨盒和一红一黑两支毛笔。他的英文讲义也是用毛笔书写。

吴宓总会亲自擦好黑板,提前将本堂课的大纲写满整个黑板。有一次找不到黑板擦儿,他便用自己的衣袖擦黑板。学生们会发现,他从不写简笔字,字体全部是正楷,端庄方正,一丝不苟,英文则是印刷体。他全部是默写出来,不曾见翻看讲义。而吴宓本人头顶端正,胸背笔直,像个骰子,好一派尊严之气。

开讲时,笔记或随身携带的纸片连看都不看一眼,所讲内容脱口而出,一气呵成。讲到得意处,便拿起手杖,随着诗的节律,一轻一重地敲着地面,洋溢着热情,有时眉飞色舞。一时兴起,吴宓会当众朗诵自己的诗作,甚至是他写给女子的情诗,引得台下的学生们一阵阵**。他教过的学生有:钱锺书、曹禺、吕叔湘、李赋宁……

上课像划船的奴隶那样卖劲

关于吴宓的面貌,温源宁曾做过极为生动的描述:千金难买,特殊又特殊,跟一张漫画丝毫不差。他的头又瘦削,又苍白,形如炸弹,而且似乎就要爆炸。头发好像要披散下来,罩住眼睛鼻子,幸而每天早晨把脸刮干净,总算有所修整了。他脸上七褶八皱,颧骨高高凸起,双腮深深陷入,两眼盯着你,跟烧红了的小煤块一样—这一切,都高踞在比常人长半倍的脖颈之上;那清瘦的身躯,硬邦邦,直挺挺,恰似一条钢棍。

吴宓教授从走上讲台的那一天起,便以备课认真著称。温源宁说他,“严守时刻,像一座钟,讲课勤勤恳恳,像个苦力”。更有学生形容他,“上课像划船的奴隶那样卖劲”。

别人有所引证,总是打开书本念原文,吴宓却不管引文有多长,老是背诵,又都十分准确。无论讲解什么问题,他跟练兵中士一样,讲得有条有理,第一点这样,第二点那样。他总是直抒己见,言之有物,概不模棱两可,总是斩钉截铁。

在南岳时,教授宿舍紧张,吴宓与沈有鼎、闻一多、钱穆同住一室。吴宓为次日上课备课,抄写笔记、纲要,逐条写,又合并,有增加;写好后,用红笔加以勾勒。次日,必是吴宓最先起床,一人独自出门,在室外晨曦微露中,拿出昨晚所写条目,反复诵读。等他人都起床后,吴宓回到宿舍。

钱穆感慨:“余与雨僧相交多年,亦时闻他人道其平日之言行,然至是乃深识其人,诚有卓绝处。”

除了学术和爱情问题,一概免谈

英国戏剧家萧伯纳曾说过:“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得不到想得到的东西,一是得到不想得到的东西。”学术上极为严谨的吴宓,在感情世界中却充满着**四溢的冲动以及左顾右盼的痛苦。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吴宓曾在课堂上公开表达对这句话的认同,宛若《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吴宓却将能成为《红楼梦》中的“紫鹃”作为自己的最高理想,因为紫鹃对林黛玉的爱护“最纯粹”。

当年昆明文林街开了一家小饭馆,饭馆老板脑袋一热,想取名为“潇湘馆”。吴宓听说后大为恼火,认为这亵渎了他心中的林妹妹,因为林妹妹住的地方就叫“潇湘馆”。于是,吴宓提着手杖前去说服;说服不了,就用手杖一顿乱砸,逼得老板只好把“潇湘馆”改作“潇湘”,吴宓这才作罢。

当年在清华大学上课时,吴宓看到女学生站着听课,会立刻跑出去替她们找来凳子坐。有一次点名点到“金丽珠”这个名字,吴宓情不自禁地说:“这个名字多美。”全班大笑,弄得这位女学生也满脸通红。更离谱的是,吴宓还为女学生作弊,自己费劲翻译的文章,署上女学生的名字拿去发表。

吴宓是个勇敢的痴情人,他把自己的情诗发表在报纸上,其中有“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两句。大家让金岳霖去劝吴宓,他便对吴宓说:“你的诗好不好我们不懂,但其中涉及毛彦文,这就不是公开发表的事情。这是私事情,不应该拿到报纸上宣传。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我们并不为此宣传。”

这一下子吴宓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就说:“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金岳霖哑巴吃黄连,弄巧成拙,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站着听吴先生骂了半天。

疯人、情人、诗人

吴宓很喜欢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疯人,情人,诗人,乃三而一、一而三者。”这也是他本人的自况。有人统计过,跟吴宓有过情感纠葛的女生,仅在其日记、书信、诗词等私人文字中出现过的,就不下十几位。

当然,在吴宓情感史上知名度最高的女人,还是毛彦文。她本是吴宓读清华时的同桌朱君毅的表妹兼未婚妻,吴宓每次得见毛彦文写给朱君毅的情书,渐渐对这位多情而多才的毛妹妹动了心。虽然后来,吴宓与陈心一结婚,但是7年后以其为“旧式女子”为由而离婚。

此时的朱君毅也与毛彦文以“近亲不能结婚”为由,刚刚解除了婚约。原本暗恋毛彦文的吴宓,对毛彦文展开了感情攻势。吴宓的行为遭到了亲朋好友的一致谴责,他的父亲更是公开地指斥他“无情无礼无法无天”。

在吴宓猛烈的炮火之下,毛彦文还真的心动了,一度想嫁给吴宓。1931年,毛彦文曾到巴黎和吴宓相会。然而,后来吴宓开始跟其他女子生出情感纠葛,毛彦文一气之下嫁给了66岁的前北洋国务总理熊希龄。

对吴宓的情事,其清华同学兼同事顾毓琇以“千古多情吴雨僧”一语加以概括。

中国的白璧德

在南京任教期间,吴宓与柳诒徵、刘伯明、梅光迪、胡先骕、汤用彤等创办《学衡》杂志,任总编辑。该刊11年间共出版79期。其宗旨主要是提倡国学,兼介绍欧美学术。因于白话文持异议,与当时的新文化运动形成对峙之势。这一时期他撰写了《中国的新与旧》《论新文化运动》等论文,采古典主义,抨击新体自由诗,主张维持中国文化遗产的应有价值,尝以“中国的白璧德”自任。

吴宓一意捍卫国学和文言文,对倡导白话文的胡适意见甚大。有一次,他与胡适在一个聚会上相遇,当时北京人流行用“阴谋”二字,胡适戏问:“你们《学衡》派,有何新阴谋?”吴宓说:“有。”胡适笑着说:“可得闻乎?”吴宓说:“杀胡适!”这段对话一时成为笑谈。

1925年初,清华学校欲设立国学研究院,在校长曹云祥主持下,由国学研究院主任吴宓出面,先后聘请了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李济为教授,这就是后来名动天下、流传久远的“五星聚奎”。

冯友兰曾说:“雨僧(吴宓)一生,一大贡献是负责筹备、建立清华国学研究院,并难得地把王、梁、陈、赵四个人都请到清华任导师。他本可以自任院长的,但只承认是‘执行秘书’。这种情况是很少有的,很难得的!”

“我是吴宓教授!”

在“**”“批林批孔”运动大潮中,吴宓却敢于喊出“头可断,孔不可批”。为此,他受到残酷批斗和监禁劳改,但他依然“不思悔改”,依然坚持自己的“中西融合”的治学理念,坚持肯定中华文化的价值所在。

1978年1月17日凌晨3时,陕西泾阳县的一家医院,84岁的吴宓,拖着一条跛腿,带着一双失明的眼睛,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旅程。弥留之际,他挣扎着疾声振呼:“给我开灯,我是吴宓教授!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此时,已经难以将他与当年那位挺胸抬头地走路、热情洋溢地朗诵诗歌的吴宓形象联系在一起了。

这位“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犹如他生前自比为的古希腊悲剧英雄,离开了这个他热爱却又让他痛苦的人世间。3年后的忌日,吴宓的骨灰,由妹妹吴须曼送至安吴堡,葬在了嵯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