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洵美/1906—1968/ 原名云龙,后改名洵美,浙江余姚人,新月派诗人,散文家,出版家,翻译家。代表作有《天堂与五月》《花一般的罪恶》等。
1925年,19岁的邵洵美来到英国,在剑桥大学伊曼纽学院攻读经济学专业,但课外自学英国文学,醉心于英诗。奇怪的是,徐悲鸿等人一见到邵洵美就说他长得极像徐志摩,而在此之前,在剑桥市中心有个摆旧书摊的老人,每次见到他也总是问他是不是姓“Hsu”,说有个要翻译《拜伦全集》的中国人和他有着同样的面貌。邵洵美感到,“一定是天意要把他和徐志摩拉在一起”。
巧的是,没过几天,他和徐志摩竟在路上巧遇了。徐志摩一见邵洵美,就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弟弟,我找得你好苦!”原来,徐志摩也听到了许多关于邵洵美的事,也在四处打听他。
眉清目秀、长发高额、有“希腊式完美的鼻子”的邵洵美与徐志摩,都是那时候的风流人物,都被人誉为“美男子”,并称为“诗坛双璧”。周劭说,他俩“玉树临风,人称双璧。洵美似乎比戴眼镜的志摩更漂亮一些。”
邵洵美崇敬徐志摩,两人虽相差11岁,但友情甚笃。一次,文艺界朋友在徐志摩家聚会,自然免不了要写诗作画。邵洵美作完画,在另外半张纸上写了两句:“长鼻子长脸,没有眼镜亦没有胡须。小曼你看,是我,还是你的丈夫?”逗得众人捧腹。
拿笔杆子的命
邵洵美生于上海,生父邵恒,为一纨绔子弟。祖父邵友濂为同治年间的举人,官至一品,曾以头等参赞身份出使俄国,后任湖南巡抚、台湾巡抚。外祖父盛宣怀是著名的洋务运动中坚人物,中国近代的第一代大实业家,富甲一方。又因邵洵美过继给伯父邵颐的关系,按谱系,李鸿章当是他的叔外祖父。
周岁那天,家人端来一只盛满各种东西的盘子,有红帽子、金镯子、小喇叭等,分别代表着官、财、艺等。面对这花花绿绿的一切,邵洵美都没兴趣,却伸手抓了支狼毫笔。祖母说:“唉,小黑是个拿笔杆子的命!”五六岁时,邵洵美即入家塾读《诗经》,背唐诗。读完家塾便进圣约翰中学,良好的教育环境,日渐把邵云龙熏陶成一个颇具才情、温文尔雅的青年。
他穿长衫,跳西式舞,像“羊公之鹤”。因为皮肤苍白,出门前要薄施胭脂,自称这是学唐朝人风度。他爱画画,爱藏书,爱文学,在自家豪宅里办文学沙龙,来往的人川流不息。他爱写诗,而且要在没有格子的白纸上写,落笔字迹秀丽,行列清晰,匀称洁净,甚至可以直接付印。
美男子邵洵美,有点“纨绔子弟”的味道。他好酒好赌,经常在花木交荫的宅第里“一掷呼卢,输赢百万”。他讲究雅赌,认为赌博有“诗意”,因此看不起那些世俗赌徒。据说,他越输钱,诗写得越好,“一赢倒心慌,诗就作不成了”,自称“赌国诗人”。鲁迅骂他为“盛家赘婿”,并对其诸多攻击。
洵美且都
邵云龙16岁时恋上了表姐盛佩玉。他喜欢古诗,当读到《诗经》中《郑风·有女同车》一节时,一眼瞥见“佩玉锵锵”四个字,又见另外一句里有“洵美且都”四字,不禁拍案叫绝。“洵美”两个字意为“实在美”,“且都”意为“而且漂亮”,以“洵美”对“佩玉”贴切极了。于是他决定正式改名为“洵美”,以名寄情。
1927年,邵洵美与盛佩玉结婚。婚礼在卡尔登饭店举行,盛况空前,证婚人是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他们的结婚照登在了当时《上海画报》的封面上,冠以“留英文学家邵洵美与盛四公子侄女佩玉女士新婚俪影”,还配发了《美玉婚渊记》一文,一时成为上海滩的时髦话题。
1935年,邵洵美与美国女作家艾米丽·哈恩(Emily Hahn)第一次见面时,就请她与朋友们到他家做客。后来,邵洵美为艾米丽取了个十分动听的中文名字“项美丽”。两人开始同居,并完全公开。项美丽经常出入邵家,与邵洵美的妻子盛佩玉成了朋友,与邵家大小也和睦相处,邵家人都昵称她“蜜姬”。
项美丽重返香港后,爱上了一个已婚的英国军官鲍克瑟少校,并最终结婚。1946年初夏,邵洵美在纽约与项美丽重逢。分离7年的一对旧情人相会,自有说不尽的离情别绪。忽然,鲍克瑟似真似假地指着项美丽笑对邵洵美道:“邵先生,您这位太太我代为保管了几年,现在应当奉还了。”邵洵美也含笑作答:“我还没有安排好,还得请您再保管下去。”项美丽闻言,前俯后仰大笑不止。
天生的诗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个浪子,是个财迷,是个书生,是个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你错了,你全错了;我是个天生的诗人。”邵洵美如是说。沈从文说:“以官能的颂歌那样感情写成他的诗集。赞美生,赞美爱,然而显出唯美派人生的享乐,对于现世的夸张的贪恋,对于现世又仍然看到空虚。”因此,邵洵美获了一个“唯美主义诗人”的称号。
他的英式诗风,追求唯美。郁达夫说:“邵洵美是个很好的诗人。”柴树铎说:“有声,有色,有情,有力。”陈梦家说:“洵美的诗是柔美的迷人的春三月的天气,艳丽如一个应该赞美的艳丽的女人。”
他青少年时代喜欢写诗,与表姐初识时便写了首《Z的笑》,以诗定情。赴欧留学前夕,未婚妻为他织了件白色毛背心,他写了首《白绒线马甲》,作为处女作发在《申报》上。他曾先后出版了诗集《天堂与五月》《花一般的罪恶》等。
追求自由
1928年到1950年的22年中,邵洵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出版事业上。先成立“金屋书店”,后是“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再是“第一出版社”。1934年至1935年期间,他同时出版的刊物有7种,每隔5天便至少会有两种期刊面世。
他把开书店、出刊物作为终生事业去追求,不以谋利为旨,常在亏损累赔的情况之下亦倾注全部心血和财力去经营。有人笑话他,说他做生意像作诗,目的在抒情,不在乎家产的流失。卞之琳说,邵洵美办出版“赔完巨万家产”,“衣带渐宽终不悔”。
1938年至1940年,他与项美丽一起创办了《自由谭》月刊,旗帜鲜明地提出“追求自由”。为了安全,编辑人、发行人署的都是项美丽的名字,而具体工作全部由邵洵美来完成,他以各种化名为《自由谭》写了许多富有战斗气息的短论,揭批日寇的暴行和汉奸的无耻。
他在一篇文章中呐喊道:“抵抗是唯一的出路……和平是出卖国家与民族……凭了汪精卫在‘艳电’前后的种种言论与举动,可以相信他也一定做得出卖国卖民的勾当。”他还借《自由谭》向读者推荐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称它是一部“人人能了解,人人能欣赏,万人传诵,中外称赞”的作品。
孟尝君
“钞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是邵洵美的一句名言。他为人热情、坦诚、仗义,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文艺界多元格局并存的情况下,拥有一大批左、中、右的朋友。郁达夫描述说,邵洵美家里经常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画家鲁少飞曾戏谑地画了幅《文坛茶话图》,在三四十位上海名人中,邵洵美坐在中间,俨然主人,人称邵洵美是“孟尝君”。
邵洵美刚到剑桥读书时,老祖母令账房按月汇款。那时邵洵美不吸烟,不跳舞,手头宽裕,友人手头拮据时只要张口,他马上慷慨解囊,而且从不要人还。一天大清早,有一青年敲邵洵美的门,先说了一番恭维话,然后表示想借钱,并说是大使馆介绍的。邵洵美也没多想,顺手送他200法郎。此后,留学生们风传他是“活银行”。
1931年,左翼作家胡也频突然被国民党特务秘密逮捕。妻子丁玲四方打听无果,于是委托沈从文来找邵洵美帮忙。邵洵美当即给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任刘健群打电话,要求保释,刘不同意,两人争执很久,最后,刘说出了真相:胡也频已于几天前被枪决。邵洵美不信,刘便将处决胡的照片给他看,他又通知沈从文也来看。当时胡、丁刚有小婴,丁玲的生活处于绝境,邵洵美慷慨解囊,送了1000元给丁玲,并声明不须还。
唯美之心,终究不改
1949年后,邵洵美坚持留在了大陆,依旧埋头于翻译工作,译作有拜伦的《青铜时代》、雪莱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泰戈尔的《两姐妹》等。不幸的是,从“反右”到“文革”,他先是被逮捕审查,被释放后又挨斗、受批判。
在提篮桥监狱,邵洵美与因胡风案入狱的贾植芳成了“狱友”。他私下对贾诉苦:“鲁迅先生在文章中说我是‘捐班’,是花钱雇人代写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说自己写的文章虽不好,但实实在在是自己写的。1962年4月,邵洵美被释放。家人问他狱中情况,邵洵美只字不提,只说“我是无罪释放的”。
此时的他一头白发,极其瘦削,还患上了肺原性心脏病,唇、脸紫得发黑,牙齿也掉了几颗,一动就喘,整日坐在**,用两床厚被垫在身后……几番进出医院后,他因受不了医院的压抑,决意回家养病。尽管如此,他“唯美之心,终究不改”,还是要用老妈子的刨花水,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诚如施蛰存所说:“洵美是个好人,富而不骄,贫而不丐,即使后来,也没有没落的样子。”
1968年5月5日,唯美诗人潇洒地抽身飘去,不仅给妻子留下了揪心的悲伤,也留下了一堆麻烦和债务:欠医院400多元医疗费,欠房管处一年半的房租600多元,还欠私人和乡下人民公社五六百元……17年后,1985年2月,邵洵美的“历史反革命案”正式平反。此时,诗人已经走远,连同他的诗句,沉寂在历史的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