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培 出来依旧一身吟(1 / 1)

刘师培/1884—1919/ 字申叔,号左盦,曾化名金少甫,江苏仪征人,民主主义革命者,后投靠清朝,经学大师,国学大师。其主要著作由南桂馨、钱玄同等搜集整理,计七十四种,称《刘申叔先生遗书》。

有一天,在北大教书的黄侃,用红纸小心翼翼地封好十块大洋,兴冲冲地出门了。作为章太炎的得意门生,今天,黄侃将去拜另一位与老师齐名的经学大家为师。

进到门庭,黄侃径直磕头拜师。对方也当仁不让,欣然受礼道:“我今天就不再谦让了。”说者口吃,又身患肺病,为人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衣履不整,看上去像个疯子。此人,便是刘师培。

黄侃狂傲,在北大骂遍同僚,对蔡元培、师弟钱玄同等人亦不放过。但是对只大他两岁的刘师培始终以礼相待。问其故,他答曰:“因为他与本师太炎先生交情很深。”

章太炎、刘师培、黄侃三人常在一起谈论学问,但每次谈到经学,刘师培就三缄其口。一次,刘师培感叹自己没有传人时,黄侃问道:“我来做你的关门弟子如何?”刘师培以为黄侃只是玩笑话,便说:“你自有名师,岂能相屈?”黄侃正色道:“只要你不认为我有辱门墙,我就执弟子礼。”第二天,黄侃便正式拜刘师培为师。

有人认为黄侃的学问在刘师培之上,其不必自轻身份,黄侃说:“‘三礼’为刘氏家学,非如此不能继承绝学,此所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老猿再世

刘家三世传经,刘师培的曾祖刘文淇、祖父刘毓崧、伯父刘寿都曾以治《左传》新疏工作而名列《清史稿·儒林传》,家中藏书如海。

刘师培生有异相,屁股上有一根长不及寸的无骨肉尾,左足正中有一块龙眼大小的鲜红胎记,故被称为“老猿再世”,此为聪明异常之兆。他自幼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为人虽短视口吃,而敏捷过诸父,一目辄十行下,记诵久而弗渝”。在母亲李汝谖的教授下,他8岁就开始学《周易》辨卦,10岁时曾在两天内作《凤仙花》绝句百首,12岁读完四书五经,被称为“神童”。17岁进学,18岁考上秀才,19岁中举,可谓少年得志。

惧内泰斗

刘师培身材瘦弱,其貌不扬,妻子却非常漂亮。刘师培的妻子何震,原名何班,是能写诗作画的才人美女。刘、何两家为世交,何班的长兄娶刘师培叔叔的女儿为妻,因而刘师培与何班的婚姻属于亲上亲。

他与何班结婚后,何班进入蔡元培等人开办的爱国女社就读,逐渐倾心于女权主义,自称“女权主义的狂人”。为显示男女平等,她遂改名为震。刘师培、何震夫妇,被上海革命党人比作普鲁东和索菲亚。

何震成为女权主义者后,开始在自己的婚姻中寻求女性解放。她开始打着“男女平等”大旗,常常对刘师培“发河东狮吼”,动辄对刘师培施以训斥惩罚,甚至拳脚耳光。因畏妻如虎,刘师培被戏称为“惧内泰斗”。

有一天,刘师培慌慌张张地冲进张继家中,喘息不定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只见刘师培面色惨白,哆嗦着说:“必是我太太来了,怎么办?我非躲起来不可!”

说完,刘师培就闪电般冲进卧室,并迅速钻进了床底。张继开门后,发现是他的一位朋友,就进卧室叫刘师培出来。但刘师培认为张继骗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从床底下钻出来。最后张继无计可施,只好趴下把他从床底硬给拽了出来。

何震最终影响了刘师培的政治生涯,后来,刘师培在何震的教唆下,叛变革命,投靠了端方。刘师培作《上端方书》,献“弭乱之策十条”,充当端方暗探。之后,他组织齐民社,举办世界语讲习所,并与章太炎关系破裂。

三不生活方式

刘师培与章太炎、弟子黄侃并称“民国三疯子”,他一生提倡“三不生活方式”:衣履不要整洁、不要洗脸、不要理发。

刘师培自小“体素羸弱”,“臒瘠秀削如不胜衣”。他十几岁患肺结核,秋冬天时常咳嗽,咳中常带血。他好吸烟,烟瘾很大,喜欢边吸烟边看书,有时看得太入神,常将烟蒂错插入墨盒中。书案上经常布满烟灰,衣袖也常有烟烧出的洞。

刘师培以“恶札”闻名,周作人曾回忆:“申叔写起文章来……字写得实在可怕,几乎像小孩子描红相似,而且不讲笔顺。”

一天,刘师培与黄侃聊天,谈着谈着就不知怎的诉起穷来,他想到自己的身体,哀叹自己天不假年,忽然产生了卖字的念头。他一本正经地征求黄侃的意思,并自怜道:“我书之佳趣,惟章太炎知之。”

黄侃此时已拜在刘门下,想到刘氏的字实在不敢恭维,但是又不便明说,于是半天,他才说了一句:“你只要写‘刘师培’三个字去卖就够。”

刘师培与陈独秀、章太炎等人交往后,开始投身革命。“苏报案”发生后,刘师培马上作反清专著《攘书》,表示“攘除清廷,光复汉族”的决心,此书一出版便被抢购一空。1905年,他因参与编辑的《警钟日报》公开辱骂德国人遭通缉,化名金少甫,逃亡嘉兴,协助敖嘉熊处理同盟会温台处会馆事务。

1915年8月,刘师培与杨度等发起、成立筹安会,作《君政复古论》《联邦驳议》,为袁世凯称帝鼓吹。洪宪帝制失败后,流落天津。

“文选”派

1917年,刘师培被蔡元培聘为北京大学教授,讲授中古文学、“三礼”、《尚书》和训诂学,兼职于北京大学附设国史编纂处。据与晚年陈独秀来往密切的台静农说:“当袁世凯垮台后,独秀去看他,他借住在庙里,身体羸弱,情形甚是狼狈。问他愿不愿教书,他表示教书可以,不过目前身体太坏,需要短期休养。于是独秀跟蔡先生说,蔡先生也就同意了。”

关于刘师培的教学情形,杨亮功曾有回忆:“刘申叔先生上课时总是两手空空,不携带片纸只字,原原本本地一直讲下去。声音不大而清晰,句句皆是经验之言。他最怕在黑板上写字,不得已时偶尔写一两个字,多是残缺不全。”

有一次,陈独秀前往听课,刘师培仍是一如既往,一堂课下来,只是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日”字。当时,刘师培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圈,中间加一点,字迹与孩童无异。对此,陈独秀一笑了之。

冯友兰也回顾道:“当时觉得他的水平确实高,像个老教授的样子,虽然他当时还是中年。他上课既不带书,也不带卡片,随便谈起来,就头头是道。援引资料,都是随口背诵。当时学生都很佩服。”蔡元培亦说:“君(指刘师培)是时病瘵已深,不能高声讲演,然所编讲义,元元本本,甚为学生所欢迎。”

在北大的三年里,刘师培学术上所做影响最为深远和取得成就最大的事情,是有关“中国文学”“文学史”课程的讲授与《中国古文学史讲义》的出版,第一次把中古文学作为独立的研究对象,筚路蓝缕,功不可没。

它使“文选”派在文派之争中获得胜利,并在文学史的教学与研究方面奠定了垂之后世的典范。诚如有论者所言:“在现代中国学界,真正将‘文学史’作为一‘专门学问’来深入探讨,而且其著述的影响历久不衰者,此书很可能是第一部。”

研究国学,保存国粹

刘师培本为“国粹派”学者,是1905年《国粹学报》创刊后最重要的撰稿人。该派学者的宗旨为“研究国学,保存国粹”,刘师培对此终生倡导之,尽管他曾一度在政治上信奉无政府主义。

1918年夏,刘师培等人即曾计划复刊《国粹学报》《国粹汇编》,事虽未果,却表明他仍想继续当年的事业。此举曾遭鲁迅斥责:“中国国粹,虽然等于放屁,而一群坏种,要刊丛编,却也毫不足怪。该坏种等,不过还想吃人,而竟奉卖过人肉的侦心探龙做祭酒,大有自觉之意。”按刘师培曾为清廷做过暗探,又研究《文心雕龙》,故鲁迅讥讽他为“侦心探龙”。

此时的北大,正是以《新青年》为阵地的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展开的时候。见到陈独秀、胡适等人对北大青年的影响,历来倡导“国粹”的刘师培等人坐不住了。1919年1月26日,刘师培与黄侃、朱希祖、马叙伦、梁漱溟等成立《国故》月刊社,“以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宗旨”,与新文化运动相抗衡。

出来依旧一身吟

中华民国成立后,章太炎念及旧情,仍旧称赞刘师培“学问渊深,通知今古”,是“国学精湛之士”,欲“保持绝学”,则须爱惜其人。

刘师培临逝前,派人把黄侃叫至病榻前,“十分吃力地在枕头箱子里找出一部手抄本递到黄(侃)的手里”,并嘱咐道:“这是我毕生研究得来的音韵学秘本,今天送给你作为临别纪念,望你继承下来,然后把它再传之后代。”

1919年11月20日,刘师培因肺结核病逝于北京,年仅35岁。12月3日,陈独秀主持了刘师培的丧礼,并引用康有为诗悼念亡友:“曲径危桥都历遍,出来依旧一身吟。”黄侃作《先师刘君小祥会奠文》悼念老师:“我滞幽都,数得相见,敬佩之深,改从北面。”

何震因受刺激精神失常,后来削发为尼,法名小器,不知所终。有人嘲弄刘师培一生是“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笑熬浆糊”,在污泥浊水中辗转其身,最终变得猥琐龌龊,而他在学术上的贡献,学界评价却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