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侃 国学“狂人”(1 / 1)

黄侃/ 1886—1935 / 初名乔鼐,后更名乔馨,最后改为侃,字季刚,又字季子,晚年自号量守居士,湖北省蕲春县人,著名语言文字学家,人称他与章太炎为“乾嘉以来小学的集大成者”“传统语言文字学的承前启后人”。代表作有《黄季刚先生遗书》《黄侃论学杂著》《集韵声类表》《校记》等。

1905年,黄侃被官派至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恰好和章太炎同寓。当时黄侃住楼上,章太炎住楼下,两人并不相识。一天夜晚,黄侃内急,不及上厕所,便从楼窗中解裤洋洋直泻。

章太炎此时夜读正酣,蓦地一股腥臊尿水瀑布般往下飞溅,禁不住高声怒骂:“哪个王八蛋,这么没有素养,往楼下撒尿?”黄侃本系贵公子出身,且正年轻性躁,盛气凌人,也报以回骂。

不骂不相识,待双方互通姓名后,彼此都熟知对方大名,遂将话锋转到学问上,两人越谈越投机。章太炎是渊博绝伦的朴学大师,黄侃便折节称弟子。自此,黄侃师从章太炎问学经年。章太炎清高孤傲,对近世文人极少嘉许,唯独对黄侃刮目相待。

章门“天王”

黄侃祖籍湖北蕲春,其父黄云鹄,字翔云,进士出身,曾做过四川盐茶道、成都知府,后官至四川按察使,为清二品大员和著名学者,一生著述甚多。黄侃聪颖好学,从小就显示出过人的才气,3岁开始背诵唐诗宋词,4岁就延师教读。

民国学人中有三个著名的“疯子”,一个是被黄兴称之为“章疯子”的章太炎,一个是刘师培,还有一个就是被称作“黄疯子”的黄侃。这三人的共同特点是:学问大,脾气怪。

黄侃的脾气之大、性格之怪更是学界闻名。周作人谈到这位大师兄时,也颇有微词:“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乖僻,和他的学问成正比例,说起有些事情来,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黄侃为章太炎门生,学术深得其师三昧,后人有“章黄之学”的美誉。其禀性一如其师,嬉笑怒骂,恃才傲物,任性而为。章太炎以太平天国为例,谑封黄侃为“天王”。

1914年2月,章太炎从日本回国后,因反对袁世凯称帝遭到软禁,先囚于北京本司胡同,后囚于东城钱粮胡同。黄侃辗转打听到章氏下落,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探视。他见老师寂寞一人,便以请其讲文学史为由,留下来伴宿,与师同舟共济数月后,终被警察驱逐。

说了你也不懂

1911年7月,黄侃因宣传革命,被河南豫河中学解职,返乡途经汉口之际,同盟会同志及友人为他设宴洗尘。席间论及清廷、革命浪潮的高涨,黄侃激愤不已,当晚借酒性挥毫成文,题为《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文章一经刊出,舆论哗然,各地报刊或纷纷报道,或全文转载,清廷惊恐万分。有史家认为,此文可谓是武昌起义的序曲。

1914年秋,黄侃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聘,到北京大学国文系讲授文学概论、辞章学及中国文学史等课,吸引了大批其他系的学生。冯友兰说:“他上课的时候,听讲的人最多。他在课堂上讲《文选》和《文心雕龙》,这些书我以前连书名都没听说过的。”

黄侃向来目空一切,对其老师章太炎的经学,有时候也会批评一声:“粗!”一次,马寅初去看他,谈及《说文》,他一概置之不理,再问,他便不客气地说:“你还是去弄经济吧,小学谈何容易?说了你也不懂!”

黄侃善于吟诵诗章,抑扬顿挫,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美感,学生们常情不自禁地唱和,成了北大校园一种流行的调子,被师生们戏称为“黄调”。在当时宿舍中,到晚上,各处都可以听到“黄调”。

聊试之耳

1919年,胡适海外学成归国,任教北大,发起新文化运动,暴得大名。黄侃生平最得意的、寄予厚望的高足傅斯年,很快就倒向了新文学的阵营。据说黄侃每次上课,总要先骂一通胡适,这才正式讲学。

一次,黄侃当面责难胡适:“你口口声声要推广白话文,未必出于真心?”胡适不解其意,究其故。黄说:“如果你身体力行的话,名字就不该叫胡适,应称‘往哪里去’才对。”胡适十分尴尬。

又一次,黄侃给他学生讲课兴起之际,又谈起胡适和白话文。他说:“白话文与文言文孰优孰劣,毋费过多笔墨。比如胡适的妻子死了,家人发电报通知胡某本人,若用文言文,‘妻丧速归’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呀’11个字,其电报费要比用文言文贵两倍。”全场捧腹大笑。

京剧名伶谭鑫培风靡北京城,各大学多有好之者。某日,北大课间休息,教师们闲话谭鑫培之《秦琼卖马》,胡适插话道:“京剧太落伍,甩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在场者静听高论,无人作声。黄侃却立身而起说:“适之,适之,唱武松打虎怎么办?”一时为之哄堂。

一次宴会上,胡适大谈墨学,黄侃甚为不满,跳起来说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蛋!”胡适大窘。黄又接着说:“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胡适正欲发作,黄却笑道:“我不过是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今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子?我不是骂你,聊试之耳。”胡适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忍气吞声。

五十之前不著书

黄侃治学勤奋,以愚自处,主张“惟以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发愿“五十之前不著书”。所治经、史、语言文字诸书皆反复数十遍,熟悉到能随口举出具体的篇、页、行数,几乎没有差误,即便如此,依然不轻易为文。章太炎曾多次劝他著书立说,但黄侃终不为所动。

他常说,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二曰不知者不道,三曰不背所本,四曰为后世负责,五曰不窃。”黄侃还经常教育学生,“中国学问犹如仰山铸铜,煮海为盐,终无止境”,作为一个学者,当日日有所知,也当日日有所不知,不可动辄曰我今天有所发明,沾沾自喜,其实那所谓发明,未必是发明。

刘师培变节后,黄侃对其十分鄙夷。刘师培加入“筹安会”,为袁世凯鼓吹帝制时,曾在北京召集学术界人士开会,动员黄侃等人拥戴袁称帝。刘的话未讲完,黄侃即起身严词拒绝:“如是,请先生一身任之!”说完拂袖而去。

但刘师培远离政治,到北大教书后,黄侃对其再执弟子之礼。当时黄刘二人名气相差无几,并且刘师培仅年长两岁,黄侃拜刘师培为师令很多人不解,黄侃回应:“‘三礼’为刘氏家学,非如此不能继承绝学,此所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三不来教授

武酉山曾概括黄侃的课余消遣:喝酒、抽烟、喝浓茶、听清唱昆曲、游山玩水。黄侃常常利用郊游、吃饭、喝酒的机会,畅谈学问,海阔天空,于闲谈中给学生莫大启发。他讲学也是天马行空,没有章法,讲到哪里算哪里,但又处处都是学问,非一般人能理解。

黄侃一生桃李满天下,他的弟子被称为“黄门侍郎”。在众多弟子中,有一位是黄菊英,黄侃在武昌高师任教时的学生。1923年,黄菊英在武昌高师毕业,同年,黄侃与黄菊英在武昌黄土坡结婚。黄侃娶了自己的学生,和鲁迅许广平、沈从文张兆和一样,在民国学界文坛轰动一时。

黄侃和黄菊英结婚后不久,转到南京中央大学任教。他和校方约定“下雨不来、降雪不来、刮风不来”,因此人称他为“三不来教授”。学生经常猜测黄侃会不会来上课,有人戏言“今天天气黄不到”,往往戏言成真。

黄侃一生结婚9次,报刊曾有“黄侃文章走天下,好色之甚,非吾母,非吾女,可妻也”之说。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曾回忆黄侃骗婚黄绍兰,致其一生流离失所一事,直斥黄为“无耻之尤的衣冠禽兽”,“小有才适足以济其奸”。

国学“狂人”

黄侃所治文字、声韵、训诂之学,远绍汉唐,近承乾嘉,多有创见,自成一家。罗常培将其与章太炎并称,认为“周秦古音之研究导源于宋,昌明于清,至章炳麟、黄侃乃总集前人之大成”。

1935年10月5日,黄侃因饮酒过度,胃血管破裂,经抢救无效于三日后去世。就在去世前一天,虽吐血不止,他仍抱病点毕《唐文粹补编》,并披阅《桐江集》五册。临终前,尚有一卷没有批点完,黄侃吐着血,叹息道:“我平生骂人杀书头,毋令人骂我也!”

黄侃弥留之际,他也说不得话,手却指向架上一书。学生们将书拿来,他翻到一页,手一点,人已逝去了。送走老师之后,学生们重新翻开那本书,顿时恍然大悟:前几日学生们争论的一个问题,老师没能作答,而他最后手之所指,正是答案所在!

噩耗传来,章太炎不胜悲痛,恸哭不已,连呼:“这是老天丧我也!这是老天丧我也!”他亲为弟子撰写墓志铭。黄侃英年病逝,时年仅50岁,终究没有机会出版任何著作,而他却成为海内外公认的国学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