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1907—1998/ 原名智廉,河南正阳县人,著名的史学家,开创“细说体”,被誉为“现代东方朔”“中国之汤因比”和“现代东方讲史第一人”。代表作有《细说清朝》《细说民国》《我们的根—简说五千年中国文明史》等。
1944年9月,陪都重庆中一路黄家垭口实验剧场门口,接连10天,人头攒动,盛况不衰。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定是哪位戏剧名角在唱大戏,其实不然,而是一位名叫黎东方的历史学家在这儿开讲“三国”。那时没有电视转播,听众只有买票一场一场地去听,尽管门票价格不菲,但听众照样踊跃,欲罢不能。
黎东方本是留洋的教授,当时因生活窘迫,无奈中放下斯文,开馆讲三国,成了现代历史说书人。别看他当时只有37岁,讲起故事来却是有板有眼,十分老到。他借用“说三分”的民间口头文学形式,开讲三国故事。形式生动活泼,但内容却十分严谨,货真价实。他既不虚构任何一个人物,也不虚构任何一个故事,而是广泛地从各种史书、史料中搜集素材,按需而取,巧妙地贯串起来。加上他独特的引人入胜的语言,三国故事铺展开去,竟吸引了无数听众。
随着讲史的日益火爆,黎东方的剧场开始从重庆市中心扩展到近郊,其后又在泸州、贵阳、昆明等地掀起**。讲史的内容,也从三国延伸到清朝,再由清朝回到唐朝。他畅谈曹刘对峙,孙仲谋首鼠两端;唐明皇专宠杨氏,致大权旁落于杨国忠;慈禧以悔过太迟而断送清朝江山……化繁为简,深入浅出,绘声绘色,发前人所未发,听众闻所未闻,场场座无虚席,一时传为佳话。
他的老友、历史学家邓广铭教授曾赞道:“这真称得起是一支突起的异军,一上阵就收到了横扫千军的效果。在重庆这个山城,确实引起了一大阵轰动。我当时身居北碚的复旦大学,距重庆百多华里,竟也经常有为这番讲史的叫好声传到耳边,经常为这一轰动效应所震动。”林语堂得知此事,说要将“幽默大师”的名衔转送给他。
话说有一次,黎东方要从贵阳到香港,因为没有飞机票,他干脆就用自己收的门票钱包下了一架小飞机。为了报答出钱帮他包机的贵阳听众,黎东方破例把自己讲“三国”的提纲印成小册子,题为《新三国》,每册售价银圆5分,面世后被一抢而空,多年后在旧金山、槟榔屿和台北又多次重印。
最荣誉记名
1907年9月,黎东方出生在江苏省东台县。父亲黎淦是清末举人,在江南一带做官。童年时,母亲管教很严格,他先接受私塾教育,后来进入小学。10岁起,他跟从武进人邓春澍学习英文。少年时,他出门求学,就读于上海南洋大学附中,后考入清华大学攻读史学,成为梁启超的关门弟子。
清华毕业后,黎东方负笈千里,到法国巴黎大学攻读法国大革命史,师从马第埃教授。在法国期间,黎东方涉猎甚广,除了本专业之外,他还先后跟随瑟诺波、博格森、格罗茨、金尼拜尔、莪塞、沙尼阿等教授,学习方法论、哲学、希腊史、基督教史、经济史和世界通史。
1931年6月,黎东方的毕业论文《比列志士记》顺利通过答辩,获颁巴黎大学文科博士学位,并附加“最荣誉记名”。此项“记名”,在19世纪仅泰纳与古朗希二人获得,至20世纪,他为荣获此项“记名”之第一人。
这年8月,黎东方回国,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教书,主讲历史哲学、法国大革命史和西洋通史,其高足卓然有成者以李树桐、夏鼐为翘楚。1939年,时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的陈立夫,聘请他到重庆主持“史地教育委员会”,兼任“大学用书编辑委员会”常委。直到抗战胜利的这些年,黎东方还常在中央大学、朝阳大学、复旦大学兼职授课,学生有唐德刚、刘子健等。
现代东方朔
1944年,黎东方在重庆“开坛讲史”,实属被逼无奈。当时日军经常狂轰滥炸,重庆物资匮乏,经济一片萧条。据他本人回忆:“战前,我的一个月薪水可以买一百双皮鞋,或40担米。到了1944年,我的一份专任薪水只买得了一双皮鞋。买了皮鞋,便无钱买米。”这种窘况之下,当时迁居西南的很多知名学者都无法专心治学,为了养家糊口,他们都各显神通。于是,冯友兰卖字,闻一多治印,而诙谐幽默、口才出众的黎东方,便想到了“卖票讲史”。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众多好友的鼓励和支持。时任山东省立实验剧院院长的王泊生率先表示,免费把位于重庆中一路黄家垭口的剧院大礼堂借给他。《中央日报》也特许黎东方先登广告,事成之后再交广告费。印刷公司的朋友也先给他印好了门票,延期再收印刷费。
1944年9月24日,黎东方首讲“三国”,每张门票定价法币40元,相当于2美元,这个票价按当时的物价水平已属很高,居然第一天就来了300多名听众。黎东方连讲10天,场场爆满,门票收入相当于他做教授几年的薪水总和。
这次意外的成功之后,黎东方讲上了瘾,老百姓也听上了瘾。黎东方又应邀到昆明、泸州去讲史,内容也扩展到了唐史和清史。《黎东方讲史》的责任编辑崔美明说,黎先生“起初只是为了生计而讲,其后则是为了兴趣而讲,为了普及历史、走历史通俗化道路而讲”。抗战胜利后,黎东方又到南京、贵阳等地开讲,所到之处,一票难求。黎东方也因其诙谐的演讲风格,被誉为“现代东方朔”。
细说体
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国女作家赛珍珠邀请黎东方赴美,到她主办的《亚细亚》杂志做事。他欣然应允,但未及赴任,又被波灵顿城福尔蒙州大学聘请创办远东学系,此一创举,为全美之最早者。1948年他短暂回国,任贵州大学历史系主任,1949年又再次赴美任教。1954年,黎东方和林语堂在新加坡共同创立了南洋大学。
1955年3月,黎东方赴台,任国际文教合作委员会主任委员,与美方委员布朗博士、华方委员兼侨务委员长郑彦芬、台湾大学校长钱思亮、政治大学校长陈大齐等合作无间,建树颇多。如招纳侨生万千,扩建各大学教室宿舍,资助教育部门建筑办公大楼,译印《东南亚通史》等世界名著多种,深受台湾教育部门负责人张其昀之崇敬。张氏在台北创办中国文化研究所,聘他为史学门主任,他作风一新,礼邀各大学名师讲课,探赜索隐,各展所长,为史坛所称道。
20世纪60年代,黎东方把当年在重庆、昆明、贵阳等地讲史的内容整理成文,陆续在台湾的报纸上连载,再次掀起公众读史热潮。黎东方的“细说体”也在这时被看作历史写作的新体裁,其标志就是他出版的第一本“细说体”著作《细说清朝》。钱穆称赞此书:“外貌虽似通俗,而内容立论不苟,深合史法。”胡适读后则力劝黎东方把中国通史都“细说”一遍,于是便有了后来陆续出版的《细说明朝》《细说元朝》《细说三国》《细说民国》等书,盛极一时。
复旦大学教授沈渭滨指出,在黎东方之前,人们普遍阅读的历史读物是以蔡东藩为代表的“演义体”,或是传统的“二十四史”体裁。而黎东方的“细说体”和上述二者都不同,他不分章节,所有内容完全并列,但有内在的逻辑顺序。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虞云国也认为,黎东方的“细说体”虽属通俗历史读物,但对作者的史学水准要求很高:“黎东方把一个朝代的重要事件、人物、制度、文化,根据叙事的需要分别命篇。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对我们古人的纪事本末体的一个成功改造,作者必须有史才、史学、史识。”
现代东方讲史第一人
1963年,黎东方又前往美国任教,聘他授课的有威斯康辛州大学、加州州立学院、圣地亚哥城私立国际大学等校。其时,台北文化研究所扩充为台北文化学院,原史学门升格为史学研究所,以他为所长。他回台后,坚决表示,愿全力从事历史教学事业,不愿担任行政职务。张董事长勉允所请,尊之以永久教授、研究部名誉主任等称号,允许其只授一门课程,并指定讲师一人为其助理,以助其写作中英文对照之巨著《中国史之研究》。其间,黎东方曾应邀赴英国牛津大学,讲授中国彩陶与里海东境彩陶的比较研究课程,被誉为“中国之汤因比”。
黎东方亦推重张其昀的恢宏气度与励学精神,曾亲译张著《孔学今义》《战国学术》两巨著为英文,以广其流传。张其昀逝后,黎东方痛失子期,离台去美,继续埋首著书。后来,他将《中国史之研究》改名为《我们的根—简说五千年中国文明史》,上溯史前,下及现代,既分述各断代,亦通论其因革成败之典章制度,熔中外为一炉,串古今以一贯,成为史学之精金美玉。
20世纪90年代后期,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黎东方“细说”系列的5本横排简体字版,顾毓琇、邓广铭、唐振常诸名家都热情洋溢地为黎书作序。这使定居美国加州的黎东方深受鼓舞,进一步坚定了写齐秦汉到民国全部历史的决心。九旬高龄的黎东方开始继续撰写《细说秦汉》《细说两晋南北朝》《细说隋唐》和《细说宋朝》,可惜在他有生之年并未完成。
1998年12月30日,黎东方一睡不起,无疾而终,享年91岁。出版社受黎东方夫人的委托,约请陈文豪、沈起炜、赵剑敏和虞云国等历史学家,完成了秦汉、两晋南北朝、隋唐和宋朝诸种的整理和写作。这套讲史丛书陆续出版后,一印再印,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