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深田前辈的“最后一个出勤日”。

POPAI有个传统，如果员工因为人事安排被调去其他部门，那么原部门就会为调职的同事举办送别会，并送上花、寄语贺卡和礼物等表示祝福。

但如果你是因为个人原因离职的“背叛者”，这些待遇通通享受不到。

向公司宣誓“永远尽忠”的企业战士却选择了跳槽，这在POPAI是绝不会被原谅的叛徒行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犯罪”。

就算和离职者关系好，也没人敢去打声招呼。

POPAI就是这样一家公司。

虽然是最后一个出勤日，但也没人来给深田送别。深田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食堂的偏僻角落里吃午饭。看到如此落寞的身影，松村不禁向他挪身过去。

“深田前辈，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午饭吗？”

“呀，是松村君啊。你也看到了，已经没人搭理现在的我了。‘EXCEL贵公子’那么浪漫的名号，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个称号啊。”

“哈哈哈，是啊，起码现在觉得也不坏。你坐吧，要是被你们部门的前辈看到你跟我这个‘叛徒’很要好，那你就完蛋了。不过这位置挺偏的 ，应该也看不到吧。”

“那我就坐这儿了。对了，虽然不适合拿到明面上说，但是你不觉得这家公司很奇怪吗？像你这样20来岁就被选为‘驻海外培训生’的优秀员工，为什么辞职去其他公司的时候，大家的态度都这么冷漠啊？虽说你辞职了，但是你之前对公司做的贡献并没有因此消失啊。”

“不啊，那些贡献已经消失了。对于POPAI来说，真正重要的是‘对公司的绝对忠诚’。如果你没有把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都贡献给这里，直到退休，而是中途去了其他公司，那就是实打实的‘背叛’。”

深田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餐桌上放着一盘POPAI食堂特制的烧汁炒饭，还剩一半没吃，我感觉他已经完全吃不下了。

POPAI的大部分员工会干到60岁退休，除了因为婚育原因离职的女性员工，很少有人考虑换工作或者辞职。

安斎和深田都是例外中的例外。

但是，深田是通过社招进来的，也是从上一家公司离职才来到POPAI的。让社招员工一直捆绑在一家公司的想法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而且……

“但是，那些发誓对公司绝对忠诚的员工……”

“没错，‘如您所言’，他们正是之前公司列出的45岁以上的裁员对象。不论怎么发誓表忠心，十几二十年后，员工的归属可能都是‘裁员名单’。即便员工把公司看得很重，恨不得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公司，公司也不会用同样的情谊来对待员工。

“我们不过是棋子罢了。等公司不需要了，就会随手扔掉。有人会觉得进了POPAI这样的大公司，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其实，无忧的是‘公司的存续’，而不是‘员工的持续雇佣’。如果遇到危机，公司就会为了自保而裁员。公司经营稳定，并不代表它能提供一个稳定的工作岗位。”

“那大家到底在为什么尽忠呢……”

“松村君，我并不是在批评POPAI。为了‘公司的存续’而牺牲‘员工的稳定’，是每一家公司都存在的普遍情况。像POPAI这样的年功序列制公司，把因为个人原因选择离职的员工视为‘叛徒’并不稀奇。我毕业后去的第一家公司‘YOUNGMAN（年轻者）工业’也是一样的。

“我从来没后悔过来到POPAI。公司给了我去伦敦事务所工作的机会，那是很珍贵的经历。而且，这两年半我在POPAI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只是，每家公司都有与员工的性格、志向相符或不符的地方，我不想一直在POPAI这种公司文化里工作。所以，离职是我自己的选择，与POPAI是好是坏完全无关。”

“你不说POPAI的不好，也许是在为我考虑，但我还是觉得POPAI很奇怪。

“一直都在尽心尽力为公司做贡献的优秀员工，在他选择跳槽的瞬间就会被大家叫作‘叛徒’。公司一边要求员工绝对忠诚，‘直至退休’，一边因为业绩变差而推出‘提倡提前退休’‘支援第二职业’这些冠冕堂皇的政策，若无其事地把尽忠职守的员工们赶出公司。我觉得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公司就应该是这样的，日本社会其实也是这样的。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公司的做法，说不定是你和公司本就合不来吧。

“我以前应该也跟你说过，如果一直因为惰性待在跟自己合不来的公司，是永远都不会幸福的。破局的办法之一就是换工作。它是获取自己想要的人生的一种手段，值得认真考虑。

“当然，换工作都会伴随着风险。但如果担心风险，强忍着不适在一家公司待到退休的话，我反正是做不到的。松村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场道路。换工作不一定是正确的方向，同样，在一家公司待到退休也不是。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说，当你10年后回顾人生路，觉得自己的职业道路、自己的人生都没有遗憾，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这席话，深田离开了公司。

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伟岸。

没记错的话，他也就比我大3岁而已，但是他的思想远比我的成熟，我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强大”。

我也想变成像他那样精神强大的人。

深田离职的隔周，POPAI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人事部向公司全员发出了一封标题为“关于出售防御业务以及公司架构变更工作”的邮件。

那封措辞严谨的长篇邮件的内容大致如下：“考虑到新中期经营计划和经营资源的投放效率，公司将于11月1日将防御业务板块卖给中国的基金企业。由此一来，防御事业部的所有员工也会被一并从POPAI集团移出去。同时，为了优化公司的人力资源配置，公司将会展开大规模的组织架构变更工作和人事制度重订工作。”

公司要卖掉防御业务板块？

那可是曾经和TKG业务比肩的公司主力业务，占据着主要营收的大头儿呢。

但是，这几年因为“年轻人逐渐不再需要防御服务”，所以相关营业额在逐年减少，现在已只剩下全盛时期的一半左右，变成了“亏本业务”。

现在要把整个防御事业部都卖给中国的基金企业，而且还要把所有员工都移出去。也就是说，他们不再是POPAI的一员了？

“我们不过是棋子罢了。等公司不需要了，就会随手扔掉。”

深田前几天说的话一语成谶，公司现在又要抛弃一大部分员工了。

继前阵子的裁员之后，又来了个业务出售，POPAI这是怎么了？

我一上班就把金田叫了出来，那家伙肯定知道些内幕。

“这很好理解啊，防御事业部已经赚不到钱了，会计部好像老早之前就觉得他们会出问题。防御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可是智能香蕉时代(24)。”

“你说的这些我也懂。但如果要清算的话，不是应该先从武士事业部开刀吗……”

“是啊，虽说防御事业部这几年一直是赤字经营，但和长期背负巨额赤字的武士事业部比起来，防御事业部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大家都觉得应先砍掉武士事业部才对。”

武士业务是POPAI创建时间最早的业务板块。

大概70多年前，企业创建人法莲草珍助(25)一手承包了当时日本政府的所有武士制造工程，又碰巧赶上了昭和时代的经济高速成长期，POPAI的事业版图急剧扩张，一跃成为日系大企业之一。

武士业务可以说是POPAI品牌的灵魂所在。

但是，近年来市场上几乎不再有相关需求。不论它对公司来说有多么深远的传统意义，公司都已经承担了20多年的赤字，不知为何还保留着它。说白了，POPAI就像是现在还在继续生产磁带和传真机的老牌企业。

切割防御业务之前，应该先处理武士业务吧？！

这个道理连我都懂。

“该不会……又是内部政治吧？”

“是啊，明智社长不就属于法莲草家族会长派吗？所以，唯独武士业务是不会被丢掉的啦。裁员或者进行业务出售，的确可以轻松扔掉员工，但是会长老爷子的脸面、会长派的政治关系是绝对丢不得的啊。

“还有，会长、明智社长他们那派执行的是恐怖统治。防御事业部的丰臣部长以前是织田前社长的人，所以才会和明智社长水火不容。咱们现在这位社长，手段可是很毒辣的，只要他不喜欢，就会格杀勿论，简直就像魔鬼一样。”

“那防御事业部的所有员工都会被移出去吧？包括跟我们同期进公司的池上和一之仓。”

“是啊，咱俩还算运气好的。要是当初被分到防御事业部，现在都轮不到我们自己想换工作。如今整个部门被卖给中国企业，怕是不想换也得换了。而且，这是亏本的业务重组。收购方估计是精英智囊团那种，到时候只会盯着数字看，那些员工的日子肯定没有在POPAI这么好过了。移出去的员工还能不能继续维持现在的工作内容和待遇都不好说，搞不好的话，没准儿连20来岁的年轻人也会被裁员。池上和一之仓他们就是随机分配下的牺牲者啊。”

“随机分配……是啊。在这家公司，命运不由自己做主啊。在哪个部门工作、在哪个据点工作、头上是哪位上司，全靠运气啊。3年前他们俩被分到防御事业部的时候，应该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今天吧。当初挤破头进入POPAI，现在才20来岁就要被公司强制清除了。”

“公司就是这样的啊，所以我们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全部交给公司。唉，我还是觉得不能再这么待在POPAI了。这里又是脱离时代的年功序列制，又是体育社团一样的企业文化，根本走不长久。

“这次如果是把公司全部打包卖给外资企业的话，那说不定还是一场自救，还有可能彻头彻尾地重整业务。

“不过，可惜了啊，POPAI只会对亏空的问题业务视而不见，为了守住‘古老而美好的POPAI’的名声，先卖掉其他业务来换取短暂的现金流改善，强行让公司续命。哪怕是牺牲基层员工的职业生涯，都要死守‘今天的POPAI’。”

“真是搞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完全无法认同公司的做法。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谁知道呢。我前段时间一直在想，这家公司的管理层到底在想些什么，公司的战略目标又是什么。不过，最近我想通了，这家公司没有要为了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目标，就只想维持现状罢了。

“即便大家都知道这艘船会沉，但是哪怕最后会腐烂掉，它也还是POPAI，这个名号再过10年都不会消失。到那时候，现在的管理层早就退休了吧。POPAI的中高层里几乎没人考虑更以后的事，大家都把自己弄成很忙的样子，周旋在社内应酬和流于形式的内部汇报之间。”

“……不过，金田，你看啊，之前裁45岁以上的老员工，这次又变卖防御事业部，这样下去的话，公司的规模会越来越小吧。”

“重点就在这里，这两个人事安排其实是有关联的。POPAI推出提早退休政策，是为了尽量掐掉那些人力成本逐年上涨的45岁以上员工，但肯定不是所有人都会响应那个政策。日本法律有规定，公司不能单方面解雇员工。

“所以，公司会在10月前将那些不配合的人都调去防御事业部，然后到了11月，将整个防御事业部出售给中国的基金公司。

再之后的事就管不了咯，就算中国公司的管理层把那些老头子都开除掉，也没人会知道了。毕竟他们那时候已经不再是POPAI的员工了。

“而且公司下达的文件里已明确说明，如果不选择提前退休的话，就有可能被调部门或者被安排出向。大家也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留下的，所以对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本身他们上班就是混日子的，估计也无心跟公司扯皮。”

“这都是些什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啊！”

“是挺不讲道理的，我也觉得这太过分了。咱们公司人事部的同事还经常说‘我们公司重视每一位员工，所以会把人才写作人财’，这话亏他们说得出口。就因为员工是‘人财’，是公司的资产、资源，所以就可以任凭公司变卖和抛弃吗？而且……松村，这事儿还没完呢。”

金田的瞳孔深处泛着一丝冷峻。

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我不禁背脊发凉。

“怎……怎……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啊！”

“今天的邮件里不是写着‘组织架构变更’吗？这就不光是45岁以上员工裁员和防御事业部出售的事情了。经营企划部是想趁此机会彻底整顿公司上下的组织架构。

“总的来说，公司内将会有多个部门开展调任地方和变更配置的工作，如果有人反抗，就会被扔到防御事业部，被POPAI赶出去。或是变更组织架构里的职称，看上去像是增加了管理职位，但其实薪资会一律下调，从而实现减少人力成本的目的。”

“只变更职称？那就是说，即便升职做了管理层，工资也不会比现在多？”

“我说过的吧，明智社长就是个魔鬼，明面上打着‘组织架构变更’的名号，暗地里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现在管理层都在拼命地巴结社长，因为大家都不想被一脚踢开。我刚才稍微瞄了一眼会计部的台账，这个月的社内应酬交际费已经是上个月的5倍了！这公司离完蛋越来越近了。说不好听的，搞这么一出‘组织架构变更’，说不定就连咱俩都有可能被派到其他地方上班。”

“你说这话，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会计部虽然能看到人力成本的动向，但是具体到哪个部门的哪个人要变动，那就只有人事部知道了。只不过，因为组织架构变更的范围涉及全公司，所以我只能说，我跟你被派到地方上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为零。”

“不会吧……我们好不容易才结束研修，从群马、青森回到东京，这又得调动啊……”

“我也是同感啊。但是，咱们这个‘综合职’就是可能会全国调动职位啊。公司叫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叫你住哪儿你就得住哪儿。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咱们才能拿到‘综合职位’的薪资和‘住房补贴’吧。”

当初找工作的时候，选择作为“综合职”进入POPAI，我可真没想那么多。

当时最多也就想想：“有住房补贴，还是进大企业，好呀！”

但是，当经历了群马县高崎市的产线实习、青森县八户市的营业见习后，我才意识到，所谓的全国调动岗位就是“连自己住在哪里都无权自主决定”。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并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实，但我总觉得公司擅自决定员工的住所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即便员工为了配合工作安排而牺牲自己的人生选择，十几二十年后，却仍要面临美其名曰“提前退休”的公司裁员和业务出售导致的“转岗”，被公司驱逐出去。

“好烦啊，又要被派到无亲无故的地方去。而且，这次被派出去还是为了配合公司想借助组织架构变更的名义把老头子们都裁掉的目的，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换工作的心意越来越坚定了。这公司果然不宜久留啊。要是对公司有很强烈的‘不认同’和‘危机感’的话，的确没法儿长期干下去。我希望在一家我能认同其发展方针，且有舒适的工作环境的公司里工作。

“组织架构变更和裁员的事情也说明公司今后的发展不会理想。而且，从私人角度来说，我今后一点儿也不想再轮岗了……因为再也不能和小春香分开了。”

“嗯？春香？金田，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啊，小春香是三花猫啦，是我爸妈在老家养的猫。我从青森回来之后，终于又和小春香团聚了。女朋友？恋人？那些都是浮云。在我眼里，比工作乃至所有一切都更重要的是小春香。它的笑脸超可爱，软乎乎的！”

“……”

和金田认识5年以来，我第一次知道他还有如此令人意外的一面。没想到他这么喜欢猫。不过话说回来，在青森的时候，他的员工宿舍里一直摆着一张猫的照片。

每个人都有自己换工作的理由和人生顺位。

金田如果是出于“不想再和老家的猫分开”而产生了换工作的强烈愿望，那换工作的理由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吧。

那我呢？

我换工作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的我还无法用语言表述。

脑子里倒是有“再这样待在POPAI就完蛋了”“想成为和深田前辈一样有自信、有能力的人才”的想法，但是我想通过换工作来实现什么目的、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这些都还不明确。

换工作的黄金锦囊8 自己把控自己的职业道路

除了数十人规模的小企业和创投公司，几乎所有的公司都会有“人事调动”和“转岗”。公司认为这些制度可以丰富员工的工作经历，从而为经营层培养全方位人才。

但是，转岗实际上只不过是内部补缺的一种手段罢了。还有，所谓的全方位人才，说得更清楚一点儿，几乎可以和“没什么特长”画上等号。

大部分公司的主流操作是招聘应届生并终身雇佣。与其通过社招从外部引入人才，他们更倾向于用“公司内部的人才池”来填补空缺。这样一来，公司就会无视员工个人的职业发展，随随便便地给他们换工种，或者隔几年就让他们转岗。

还有，像这一章节的故事里那样，推出表面上看似“组织架构变更”的政策，实际是为了达成削减人力费用的“黑幕目的”的公司也肯定不在少数。

更令人发指的是，现实中也有很多公司把人事变动和组织架构变更作为“辞退员工”和“让犯错员工反省”的手段。

在著名电视剧《半泽直树》中，这种场面屡见不鲜。在老字号企业里，如果员工犯了错，不会被开除，而是被“出向”到子公司。或者是把“想开除的员工”调任到与本人意愿完全相悖的岗位上，将其逼到不得不辞职的境地。

正所谓“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离奇”，我身边也有好几位同事经历过令人诧异万分的不公平遭遇，觉得“还有这种不讲理的人事调动？这和叫人滚有什么区别啊……”。

如果你是秉承着“爱社精神”向公司宣誓“忠诚”，任由公司安排自己的人生，或者是“对公司有强烈信赖感”的话，也可以继续保持现状。

但如果并非如此，那一定要对自己无法认同的事情明确地SAY NO（拒绝）。

即便你向公司表了忠心，将自己的人生交付出去，公司也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若无其事地将你抛弃。如果默默地认可公司安排的轮岗，那么5年后、10年后，你便有可能成为毫无竞争力的“废柴”。

自己的职业发展方向，一定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如果公司安排的人事调动不合你的心意，而且你无论如何无法推脱的话，请记住，你还有换工作这个选项，它可以让你重新掌握职业发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