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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冷了,不适合出门散步了。弗兰西就在社会服务所报了两个晚间课程,学习裁缝和跳舞。

她学会了认纸样和踩缝纫机,希望学到最后能给自己做身衣服。

弗兰西还学了所谓的“舞厅交谊舞”,只不过她和舞伴们从来没想过能去什么“舞厅”。跟她搭伴儿的有时是街坊家满脑袋发油的时髦小伙,跳起舞来脚步利索,搞得她小心翼翼的。可有时候又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身上还穿着及膝的短裤,这时就轮到这孩子紧张兮兮地留意自己的舞步了。弗兰西很喜欢跳舞,可以说是一学就迷上了。

那一年就这么渐渐走向了尾声。

“你看什么书呢,弗兰西?”

“这是尼利的几何书。”

“几何是什么?”

“是考大学要考的科目,妈妈。”“好的,你也别熬得太晚。”

“我母亲和姐姐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凯蒂问保险业务员。

“这个嘛,我刚给您姐姐家的莎拉和史蒂芬办了保险。”

“他们不是刚出生就上保险了吗?上的一礼拜五分钱的那种。”

“这次上的不一样,上的是升学储蓄保险。”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不用等他们死了才赔钱,只要到了十八岁,就能拿到一千美元的保费,给他们上大学用。”

“我的老天!先是上医院找大夫接生,然后又有上大学的保险。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新鲜事!”

“妈妈,有没有我的信?”每天下班回家,弗兰西都要问上这么一句。

“没有,只有伊薇寄来的明信片。”

“她说什么了?”

“没啥新鲜的,就说因为威利老是打鼓,所以他们又搬家了。”

“这次搬到哪儿去了?”

“伊薇在柏树山那边找了个独门独户的房子,这地方还算是布鲁克林吗?”

“那儿算是东纽约了—是布鲁克林和皇后区交界的地方,离新月街不远,那是高架电车百老汇线的终点站。啊,以前是终点站,现在这条线延到牙买加路了。”

玛丽·罗姆利躺在雪白的窄**,头顶的墙上挂了一个受难像十字架。三个女儿和最大的外孙女弗兰西站在床边。

“哎,我今年都八十五岁了,这一病我觉得也就差不多了。我这辈子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可以安心等待死亡降临了。我不会跟你们说假惺惺的话,说什么‘我死后不要为我感到悲伤’。我一直爱我的孩子,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个好母亲,孩子们为我悲伤是应该的。不过你们也别太过伤心,更别难受太久,顺其自然就是了。你们要知道,我肯定会很幸福的,我终于能亲眼看见我爱了一辈子的那些圣人了。”

弗兰西在娱乐室给一群工友看照片。

“这是安妮·劳瑞,我家的小妹妹。她才十八个月,就能满地乱跑了。而且她说起话来可好玩了,真希望能让你们也听听。”

“她真可爱!”

“这张是我弟弟科尼利厄斯,他以后要当医生呢。”

“他也很可爱嘛。”

“这是我妈妈。”

“她真可爱,而且看着多年轻呀。”

“这张是我,坐在屋顶上拍的。”

“屋顶真可爱。”

“可爱的是我吧。”弗兰西假装生气地说道。

“咱们都可爱,”姑娘们笑了,“连咱们的主管都可爱—那个老妖婆!但愿她一口气憋死。”

大家笑个不停。

“咱们这是笑啥呢?”弗兰西问。

“谁知道。”姑娘们笑得更欢了。

“叫弗兰西去。我上回去说要买德国酸菜(Sauerkraut),结果人家把我赶出去了。”尼利发着牢骚。

“笨蛋,你说要买‘自由菜’就没事了。”弗兰西说。

“别骂人。”凯蒂漫不经心地批评了一句。

“你知道吗?他们把洪堡大街改名叫威尔逊大街了。”弗兰西问。

“一打仗人就爱做怪事。”凯蒂叹了口气。

“你会跟妈妈说吗?”尼利担忧地问道。

“不会。可是你还太小了,找这样的姑娘不合适,人家都说她是个野丫头呢。”弗兰西说。

“乖乖女有啥意思啊。”

“那我不管,只不过你根本就不懂这个……呃……性这个玩意儿。”

“我懂的比你多多了,”他拿手撑着屁股,故意捏起嗓子,口齿不清地尖声叫唤起来,“哎哟!妈妈!要是男人亲了我一下,我会不会有孩子啊?会不会啊,妈妈?会不会?”

“尼利!那天我们俩说话你居然偷听!”

“我当然听了!我就在外头楼道里呢,每个字都听得可清楚了。”

“人可不能这么卑鄙……”

“你不也一样爱听贼话吗?有时候妈妈跟茜茜姨妈或者伊薇姨妈说话,以为你已经睡觉了,可我就撞见你在偷听,我撞见过好几次了。”

“那不一样,我得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弗兰西!弗兰西!七点了!该起床了!”

“起床干什么?”

“你不是八点半上班吗?”

“跟我说点儿新鲜的吧,妈妈。”

“你今天满十六岁了。”

“说点儿更新鲜的,我这连续两年可都是十六岁。”

“那你干脆明年也是十六岁算了。”

“没准儿我这辈子每年都是十六岁呢。”

“你要真那样我也不意外。”

“我真没偷偷翻你东西,”凯蒂愤慨地说,“我刚好缺五分钱交煤气费,想着从你那儿拿了你也不会在意的。你不也经常翻我的皮夹找零钱吗?”

“那可不一样。”弗兰西说。

凯蒂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紫罗兰色的盒子,里面装着加了香味的金色过滤嘴卷烟。烟盒里少了一支。

“好啦,现在最糟糕的事也让你发现啦,”弗兰西说,“我抽了一根米洛牌的烟。”

“这烟还挺好闻。”

“来吧,妈妈。你尽管训我一顿,咱们赶紧让这码事过去吧。”

“法国那边死了那么多当兵的都没怎么样,你偶尔抽根烟,这世界也不至于就完蛋了吧。”

“妈妈,你老是这么扫兴—去年我穿黑蕾丝内衣你也不反对。得了,把烟扔了吧。”

“我才不扔呢!我要把这烟撒到五斗橱抽屉里,让我的睡衣也沾沾香味儿。”

“我是这么想的,”凯蒂说,“今年圣诞节咱们就别互相买礼物了。大家把钱往一起凑凑,去买上一只烤鸡,再去面包房买个大蛋糕,然后再来一磅好咖啡,还有……”

“咱们买吃喝的钱还是够的,”弗兰西反对道,“用不着花过圣诞节的钱去买这些。”

“我是想把这些送给两位丁摩尔小姐。现在没人跟她们上音乐课了……大家都说这姐妹俩已经落伍了。她们没多少东西吃,莉琪小姐对咱家多好啊。”

“这样也行。”弗兰西同意了,虽然语气不怎么热情。

“呦!”尼利狠狠地踢了一下桌子腿。

“别担心,尼利,”弗兰西笑着说,“少不了你的礼物,我今年给你买双淡棕色的鞋罩。”

“呸,赶紧闭嘴吧!”

“别说什么‘闭嘴’之类的话。”凯蒂漫不经心地批评了一句。

“妈妈,我想让你给我支支招。我上暑期班的时候认识了个男孩,他说可能会给我写信,可是从来没写过。所以我想问问,你觉得我要是给他寄个贺卡会不会有点儿过了?”

“过了?说什么傻话!你想寄贺卡就寄。我就讨厌女人故意耍什么扭扭捏捏的把戏。一辈子就那么短。你要是找着了喜欢的男人,别浪费时间低头傻笑什么的,直接过去跟他说:‘我爱你,咱俩结婚怎么样?’就这么简单。”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又连忙加上了一句,“当然,那得等你年纪够大了,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才行。”

“那我就寄张贺卡吧。”弗兰西下定了决心。

“妈妈,我们决定了,我和尼利今年不打算喝蛋奶酒,来点咖啡就行了。”

“行啊。”凯蒂把白兰地瓶子放回橱柜。

“把咖啡煮得又浓又烫的,然后杯子里先倒上半杯热咖啡,再加上半杯热牛奶,咱们就用 café au lait.(牛奶咖啡)举杯迎接1918年。”

“S'il vous plait(请)。”尼利说。

“Wee-wee-wee,”(11)妈妈说,“我也会说几个法语词的。”

凯蒂一手拎着咖啡壶,一手端着装满热牛奶的小锅,两手一起往咖啡杯里倒。“我还记得,”她说,“过去家里要是没有牛奶了,你爸就往自己的咖啡里放块黄油—如果家里还有黄油的话。他说黄油本来就是拿牛奶做的,所以搁咖啡里味道也差不多。”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