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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瑞是个乖宝宝。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心满意足地睡大觉。睡醒了也是静静躺着,努力用她那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小拳头看。

凯蒂让孩子吃母乳,这一方面是本能,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因为没钱买鲜奶。不能把宝宝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她每天凌晨五点钟就起来干活儿,先去打扫另外两栋公寓楼,忙到差不多九点,弗兰西和尼利该去上学了,她再回来打扫自己住的那栋。她敞着自家房门干活儿,这样万一劳瑞哭了,她在楼里也能听见。晚上刚吃完饭,凯蒂就马上去睡觉。弗兰西一天到头都见不了她几回,感觉简直像妈妈不在家一样。

虽然凯蒂的孩子出生了,麦克加里蒂却没有按照原计划炒掉弗兰西和尼利。因为就在1916年那个春天,他酒吧的生意突然就火了起来,实在是离不开这两个帮手。酒吧里总是挤满了人,这个国家正在经历着各种巨变,而他的酒客们也像所有美国人一样,总得找个地方一起讨论这些问题。这种街角的酒吧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去处,堪称穷人的俱乐部。

弗兰西在酒吧二楼的公寓里干活儿,酒吧里响亮的谈话声穿透薄薄的楼板传到她耳畔。她时常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听着楼下的动静。没错,世事风云变幻,而且这一次她非常确定变得是世界,而不是她自己。她从酒客们的谈笑声中聆听着世界的变化。

这是真的,再过几年他们就不让酿酒了,到时候全国都没酒喝。

咱们这么辛苦,总该有权喝口啤酒吧。

这话你有本事就跟总统说去。

这不是人民的国家吗?如果咱们不愿意,那就不该不让喝酒啊。

确实说是人民的国家,不过他们还不是说禁就禁,才不管你受不受得了。

老天爷,那我就自己酿点儿酒好了。我老爹以前在老家都是自己酿葡萄酒的。先预备一蒲式耳的葡萄……

得了吧,他们才不会让女人去投票呢!

这可就难说喽。

要真到了那一步,那我投谁,我媳妇就得跟着投谁,不然我就拧断她的脖子。

我才不让我家老婆子去投票站跟那群酒鬼混混瞎掺和呢。

……女人当上总统,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们可不会让女人在政府里管事。

现在管事的不就是个娘们儿吗?

还真是!

要是威尔逊太太不点头,威尔逊连上茅房都不敢去。

威尔逊自己就跟个老太婆似的。

他可没让咱们参战啊。

他就是个大学教授!

白宫里就该有个正经政客,而不是这种教书先生。

……汽车啊。过不了多久,马车也该变成老古董了。底特律那哥们儿造的车那么便宜,过一阵怕不是只要有工作就买得起了。

劳工都开得起汽车啦!这日子还有点儿盼头啊!

飞机?也就热这么一阵子,长久不了的。

电影这个新玩意儿看起来活得挺好啊,布鲁克林那些戏院一个个地都关门了。就说我吧,我也是更爱瞧查理·卓别林搞的那些东西,比我媳妇迷的什么“束腰派顿(Corset Payton)(26)”有意思多了。

……无线电。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人家说的话能从天上传过来,而且你猜怎么着,还不用电线呢。只要用一种什么机器把它收下来,再戴上耳机子听……

他们管这玩意叫什么“半麻醉(27)”,说是用上这个法子,女人生孩子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当时有个朋友跟我媳妇说了这件事,我媳妇说早就该发明这种东西了。

你瞎说什么呢!煤气灯已经过时了,现在最便宜的房子里头也都通上电、装上电灯了。

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跟疯了似的,只知道跳舞,跳舞,还是跳舞……

所以我把姓从“舒尔茨”改成了“斯科特”。法官当时就说了,“你要干吗去?改姓做什么?”你知道为啥吗?这法官自己也是德国人。然后我就说了,“你听好了,哥们儿,”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才不管什么法官不法官的,“我要跟原来那个国家断了,”我说了,“就冲着他们在比利时对孩子们做的那些个事,我就不想再当什么德国人了,”我说,“我现在是美国人了,所以我要改个美国姓。”我就这么跟他说的。

咱们这是直奔着打仗去呢,哥们儿,要我说早晚得打起来的。

今年秋天咱们再把威尔逊选上去就行了,他不会让咱们打仗去的。

你可别拿他们竞选时的许诺当回事,选民主党总统就等于选战时总统。

林肯可是共和党。

可当时南边的总统是共和党啊,内战是他们挑起来的。

那你们倒是说说,咱们还得忍多久啊?这帮混账又打沉了咱们的一艘船。也不知道咱们这边还得再沉上几艘船,才能拿出点儿勇气来,去好好收拾收拾这群混蛋。

咱们不能掺和,咱们国家这样就挺好的,他们打仗就打吧,别把咱们也拽进去。

我们可不想打仗。

要是宣战了,那我第二天就当兵去。

你也就是嘴上说说,你都五十多了,人家也不要你啊。

我宁愿坐牢也不去打仗。

可人就该为自己相信的东西去拼一拼才对,反正要我去的话我乐意去。

我反正是不操心,我有疝气。

打就打吧。打起来他们就需要咱们这些工人造枪炮、修轮船了。打起来就需要农民去种粮食了。到时候他们还得来吸咱们的血,那咱们工人就算是掐住他们资本家老爷的脖子了。再不是我们听他们的了,得让他们听咱们的。我对天发誓,我们非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不可。我反正盼着打仗,越早打越好。

就跟我刚才和你说的似的,现在什么都是机器了。我前两天听了个笑话,说一个哥们儿和他老婆一块儿出门,结果吃的饭买的衣裳都是机器里头出来的,然后他们走着走着,遇上一个造孩子的机器。这哥们儿扔了点儿钱进去,机器就造了个宝宝出来。然后这哥们儿就说了,那有没有能把以前的好日子变回来的机器啊。

以前的好日子!可不是吗,要我说这好日子是回不来喽。

吉姆,给我满上。

弗兰西扫着地,时不时停下来听听,吃力地把他们说的话拼到一起,吃力地想搞明白这个纷乱又混沌的世界都出了什么事。在弗兰西看来,从劳瑞出生到自己毕业的这段时间,世界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