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课!”这魔法一般神奇的字眼!诺兰家一安顿下来,凯蒂就去拜访了登钢琴课广告的女士。那是两位姓丁摩尔的小姐,莉琪小姐教钢琴,玛姬小姐教声乐。收费标准是一节课两毛五分钱。凯蒂提了交换条件,说不如让她每周去丁摩尔家打扫一个小时的卫生,以此来顶她上一节钢琴课的费用。莉琪小姐不太情愿,她说自己的时间可比凯蒂的值钱多了,而凯蒂则反驳说时间就是时间,谁的时间都一样。她最终说服了莉琪小姐,让她认可了这个拿时间换时间的办法,上课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创造历史的一天到来了,一家人迎来了第一节钢琴课。妈妈叫弗兰西和尼利到客厅里坐着,她自己上钢琴课的时候,他们俩也得认真听,用心看。钢琴边早已给老师放好了座位,孩子们并肩坐在另一边,凯蒂紧张地不断调整椅子的位置,三个人就坐在客厅等着。
丁摩尔小姐五点整准时来了。虽然她其实就住在楼下,但她还是换上了全套上街才穿的正式服装,脸上甚至还罩着小圆点花样的面纱。她的帽子看起来就像半只只有胸脯和一边翅膀的红雀,上面无情地插着两枚长帽针。弗兰西直盯着这顶“残酷”的帽子看,妈妈把她拉进卧室,低声告诉她那帽子不是真鸟,只不过是一堆粘在一起的羽毛而已,所以她不能这样老盯着人家瞧。弗兰西相信了妈妈的话,可她的视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往那个似乎受尽了折磨的鸟儿模型上头跑。
除了钢琴之外,丁摩尔小姐几乎什么都带了。她拿出一只镀镍壳子的闹钟和一个破旧的节拍器。钟面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她上了个六点的闹铃,把闹钟搁在钢琴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消耗着这宝贵的一个小时。她先摘下紧绷绷的珍珠灰色小羊皮手套,冲每根手指上都吹了口气,来回弯曲着软化关节,还把双手搭在钢琴上压了压。然后她又解开面纱,把它掀到帽子后头。最终她的手指头活动得差不多了,又瞟了眼闹钟,觉得时间也算是耗够了,才终于打开节拍器,坐下来开始上课。
弗兰西被节拍器迷住了,她实在是顾不上听丁摩尔小姐都说了什么,或者看她怎么把妈妈的手指摆在正确的键位上。她只是伴着节拍器那单调又柔和的嗒嗒声做着白日梦。至于尼利呢,一开始他也用那双圆圆的蓝眼睛追着节拍器来回摆动的指针瞧,但是很快就把自己给“催眠”了,他一头金发的脑袋耷拉在肩膀上,嘴巴稍微张着点,呼吸间冒着口水泡泡。凯蒂也不敢叫他,怕丁摩尔小姐识破这其实是花一个人的价上三个人的课。
节拍器的嗒嗒声诱人入梦,闹钟的嘀嗒声似乎怒气冲冲,而丁摩尔小姐就像不太信任节拍器一样嘴上不停数着一、二、三,一、二、三。凯蒂卖力又执着地用她劳作和红肿的手指弹奏音阶,时间一点点过去,客厅的光线一点点转暗。闹钟突然铃声大作,弗兰西的心差点儿蹦出来,尼利则直接从椅子上掉了下去。第一节课就这么上完了,凯蒂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就算以后我一节课都不上,您今天教的也完全够用了。您教得可真是太好啦。”
这番话虽然夸得丁摩尔小姐很受用,她却还是打算把话和凯蒂挑明白:“孩子的钱我就不另收了,可是我得跟你说一声,你这样可糊弄不了我。”凯蒂脸红了,孩子们低下头,因被戳穿而很难为情。“不过我也允许孩子们在屋里待着。”
凯蒂道了谢,丁摩尔小姐站起来等着,凯蒂就和她确认了下次上门打扫的时间,可丁摩尔小姐还是没动身。凯蒂觉着,她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于是她开口问道:
“您还有什么事吗?”
丁摩尔小姐的脸上泛起一层绯红,但她还是骄傲地说道:“我教的其他女士们,她们……怎么说呢……上过课之后,她们都会请我喝杯茶,”她按着前胸,含混其词地补充了一句,“那么多台阶可不好爬。”
“您喝点咖啡行吗?”凯蒂问,“我们家没有茶。”
“当然可以!”丁摩尔小姐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凯蒂跑进厨房去热咖啡,这咖啡壶本来也老在炉子上搁着。趁咖啡还没热,她又拿出个甜面包,和勺子一起放在一只圆形锡托盘上。
尼利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只剩下弗兰西和丁摩尔小姐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最终丁摩尔小姐打破了沉默:
“小姑娘,你想什么呢?”
“随便瞎想想。”弗兰西说。
“有时候我看你在水沟边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那时候你又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就是自己给自己编故事玩呢。”
丁摩尔小姐郑重地指了指弗兰西:“小姑娘,你长大了一定得当作家写小说。”她这话听着有点儿像下命令。
“好的,女士。”弗兰西客气地答道。
凯蒂端着盘子进来了:“这和您用惯了的点心比肯定寒酸多了,”她抱歉地说,“可是我们家只有这样的东西,您多担待。”
“这就很好了。”丁摩尔小姐文雅地说。然后她就一门心思地吃起东西,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狼吞虎咽。
实际上两位丁摩尔小姐就是靠着学生的“茶点”过活的。她们每天上几节课,每节课收费两毛五,这样实在赚不到什么钱。付了房租就剩不下多少钱吃饭了。她们教的女士们拿来招待她们的大多是很淡的茶和苏打饼干,这些女士虽然知道上杯茶以示礼貌,却不想在上课的钱之外再搭上一顿饭。所以丁摩尔小姐也开始期待去诺兰家上课了,她家不仅有提神的浓咖啡,还总有个甜面包或者香肠三明治能填饱肚子。
凯蒂上完课就把自己学到的东西教给孩子们,还让他们每天都练上一个小时。久而久之,三个人都学会了弹钢琴。
约翰尼听说玛姬·丁摩尔小姐教声乐,又想着自己也不比凯蒂差,就提出帮小姐们修理她家一扇拉窗绳坏了的窗户,报酬是让弗兰西上两节声乐课。可约翰尼这辈子都没见过拉窗绳长什么模样,他就是拿上了锤子和螺丝刀,把那扇窗框整个卸了下来,看了看坏掉的绳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会了。他尝试着折腾了一番,虽然有心修好,无奈技术一窍不通,最终也一无所获。这天又刚好下雨,冷冷的冬雨一个劲儿地往屋里灌,于是他一边纠结着怎么修拉窗绳,一边试图把窗户装回去,却不小心打破了一块玻璃。他们的交易自然告吹,丁摩尔小姐们还得找个专业修窗户的人来收拾烂摊子,而凯蒂也得免费替两位小姐打扫两回卫生做补偿。弗兰西上声乐课的事也就彻底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