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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姆利家出来的净是性格坚韧要强的女人,而诺兰家则盛产才华横溢的软弱男人。约翰尼的家族快要绝种了,诺兰家的男人一代比一代英俊,一代比一代迷人,却也一代比一代软弱。他们很容易陷入爱情,却又千方百计地逃避婚姻,这也是他们家将要绝后的主要原因。

鲁茜·诺兰刚结婚不久就和年轻英俊的新婚丈夫米基一同来到了美国。他们一年生一个,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然后米基·诺兰在三十岁上死了,留下鲁茜苦苦支撑。她勉强让安迪、乔吉、弗兰基和约翰尼读完了小学六年级。儿子们一到十二岁就必须辍学,出去好歹赚几个小钱。

四个儿子长大了,个个相貌英俊、能歌善舞,还会演奏乐器,把姑娘们迷得神魂颠倒。虽然诺兰家住着整个爱尔兰移民区最破烂的房子,但这家的儿子们穿得也是这一带最光鲜亮丽的。他们家的熨衣板永远在厨房里支着,没机会收起来,因为总是有人在熨裤子、领带和衬衫。诺兰家高大俊美的金发小伙子是贫民窟的骄傲,他们脚步轻快,皮鞋擦得锃亮,裤子得体合身,帽子戴得精神俏皮。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五岁,每一个都短命早死,兄弟四人里只有约翰尼留下了孩子。

安迪是四兄弟中的老大,也是最英俊的一个。他生着泛红的金色鬈发,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可他得了肺结核。安迪原本和一个叫弗兰西·梅拉尼的姑娘订了婚,他们的婚期一拖再拖,说是要等安迪身体好些再说,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好起来。

诺兰四兄弟全是歌唱侍者,他们本来组成了个“诺兰四重唱”乐队,安迪一病不起之后又改成了三重唱。他们挣的钱本来就不多,还几乎都花在喝酒和赌马上了。

安迪病到下不了床的时候,三个弟弟花了七美元,给他买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天鹅羽绒枕头,想让他在死之前奢侈一把。安迪觉得这枕头很舒服,枕了它两天就死了,临死时大口呕出的鲜血染红了簇新的枕套,留下了铁锈般的印迹。母亲守着他的尸体哭号了三天,弗兰西·梅拉尼发誓终身不嫁,三个还活着的儿子发誓永远不离开母亲身边。

六个月之后,约翰尼和凯蒂结婚了。鲁茜恨上了凯蒂。她原本希望把这三个帅气的儿子留在家里守着自己,直到她或者他们死去为止。到目前为止他们也的确都在极力回避婚姻。可是那个死丫头—那个凯蒂·罗姆利!瞧她干的好事!鲁茜确信约翰尼是上了她的当才结婚的。

乔吉和弗兰基挺喜欢凯蒂,却也觉得约翰尼结了婚一走了之,把老娘留给他俩照顾实在是太不地道。不过他们也抓住机会出了口恶气。为新婚夫妻选礼物的时候,他们决定把给安迪买的那只上好的枕头送给凯蒂,反正安迪用它的时间也不长。母亲在枕头上缝了个新枕套,掩盖住了安迪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血污。这只枕头就这样传给了约翰尼和凯蒂,而他俩也觉得它太好了,平时舍不得用,只有家里有人生病的时候才拿出来。弗兰西管它叫“病人枕”,她和凯蒂都不知道这枕头其实是死人用过的。

约翰尼结婚大约一年之后,弗兰基—在很多人看来比安迪还要英俊的弗兰基—有天夜里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摇摇晃晃地路过布鲁克林一户颇具“乡土风味”的院子,这院子只不过是门前一块一尺见方的草地,四周拿铁丝网围着,铁丝网又拿尖锐的桩子支着。弗兰基被铁丝网绊倒了,一根桩子刺进了他的腹部,他挣扎着站起来回了家,当天夜里就死了。他死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更没有神父在临终的时刻赦免他的罪过。此后他母亲每个月都会去给他办一场弥撒,祈祷儿子那在炼狱徘徊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在短短一年出头的时间里,鲁茜·诺兰就连续失去了三个儿子:两个死了,一个结了婚,而她一视同仁地哀悼着他们三个。乔吉从未离开母亲身边,可他三年后也死了,死时只有二十八岁。当时二十三岁的约翰尼成了诺兰家唯一在世的儿子。

诺兰家的男人就是这样,每一个都英年早逝,每一个都因为自己的鲁莽或者放浪而死得要么突然,要么惨烈。约翰尼是唯一一个活过三十岁的。

而弗兰西·诺兰这个孩子身上集合了罗姆利与诺兰的所有特质。她拥有贫民窟里走出的诺兰家那种对美的**,同时爱美也是她最致命的软肋。罗姆利家外婆的神秘也星星点点地体现在弗兰西身上:她讲故事的天赋,她对万事万物的信念,她对弱者的同情。她还有不少罗姆利家外祖父那残酷的意志,有一点伊薇姨妈模仿别人的天赋,还有一点鲁茜·诺兰的占有欲。她像茜茜姨妈一样热爱生活,也热爱孩子。她虽然没有约翰尼那样的好相貌,却继承了他的多愁善感。她拥有凯蒂所有温和柔软的品性,而那钢铁般的坚强却只继承了一半。她是所有优点和缺点的总和。

然而造就她的东西远比这些更多。她是她在图书馆里读过的书本。她是那只褐色陶罐中时时更换的花朵。她生命的一部分是院子里那棵繁茂生长的大树。她是与挚爱的弟弟之间那些愤怒的争吵。她是母亲暗地里绝望的悲泣。她是父亲酒醉后踉跄着归家的羞耻。

造就她的是所有这一切,也是并非从诺兰家或者罗姆利家继承来的那些东西,比如阅读,比如观察,比如对待每一个日子的认真。是那些她与生俱来的并只能属于她一人的东西—那些和这两个家族中每一个人都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上帝—或者什么和他相似的存在—赋予每一个生灵的特质,正是它让人与人之间彼此不同,就像在地球上找不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