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是中西正式冲突的开始。这是积了种种的障碍,到此爆发的;所谓禁烟,倒不过是一个导火线。种种的经过,都是不谙外情当然的结果。中国当承平时,政治是放任的,兵备是废弛的。林则徐查办烟案,兵怨之,夷怨之,私贩怨之,莠民亦怨之,反恐逆夷不胜。英兵所至,到处官逃民散,论者称其为入无人之境,社会的情形,积重如此,又岂一日所能转变?中国人和外国人交涉,是自尊自大惯了的,也是暗昧惯了的。从此以后,中国在外交界上,就完全另换了一番新局面了。所可惜的,当时别种方面,虽然屈从英国人,禁烟一事,仍旧可以提出的。而当时议约诸人,于此竟一字不提。倒像英国的战争,专为强销鸦片而来;中国既然战败,就不得不承认他贩卖鸦片似的。
鸦片的输入
鸦片战争,是中西正式冲突的开始。这是积了种种的障碍,到此爆发的;所谓禁烟,倒不过是一个导火线。鸦片在唐德宗贞元时,已由大食商人输入中国。[宋初所修《开宝本草》,也有其名(开宝,宋太祖年号,公元九六八至九七五年)]但是从前只作药用。明末,烟草输入,吸食的人渐多,其中有一种,是以鸦片和烟草同熬的,谓之鸦片烟。那时代吸烟草也有禁令,后来就解除了。鸦片烟则讫未弛禁,然吸者亦不绝。明神宗万历年间,鸦片初由葡萄牙人输入,每年不过几千箱。十八世纪中叶,英人独占印度,印度的恒河流域,是鸦片产地,输入遂逐渐增多,后来竟近三万箱。那时候的中西贸易,输出以丝、茶为大宗,输入以呢、布、钟表为大宗,出入本略可相抵。鸦片输入激增后,进出口不能平衡,乃不得不将现银输出。银是清朝时候用作货币的,既然银条外流,内地银荒日甚,于是银价上涨,货值日跌。经济界颇受影响。(当时赋税都系收钱,换成银两解上去,钱贱银贵,征收的官吏,就要赔累。盐商卖盐交课亦然)而吸烟的人,志气颓唐,身体衰弱,尤为民族一大危机。于是禁烟之议起。
禁烟问题的两派
中国是时,没有这许多出口货与之相抵,只得输出银两,银是清代用为货币的,官吏征收钱粮,盐商卖盐,所收的都是铜钱,及其解交国库,则都须换成银两。银钱相易,前此都有赢余,此时则不克赔累,影响于财政颇巨。于是严禁之议复起。私运为大利之所在,能否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一切禁绝,颇成问题。而对外方面,通商上的症结深了,能否一切不顾,专办禁烟,亦成问题。做《中西纪事》的夏燮,眼光是很旧的,然而他论禁烟之事,亦说不宜同时断绝通商。且说晁错策七国,削之反速而祸小,不削反迟而祸大,当时情事,适当其反。西人万里而来,不过图利,若使其有利可得,战祸或竟可消弭于无形。可见当时战事,烧烟其名,争通商之利其实,为众所共知。所以当时太常寺少卿许乃济一奏,颇主缓和。主开禁收税,但只准以货物交易,不许用银,官员、士子、兵丁禁吸,余不问,且许栽种。然积弊须以渐除,固是一理,要用迅雷疾风的手段,加以震慑扫**,然后爬罗剔抉的工作,乃得继之而进行,亦是一理。林则徐在当时,大约是主张后者的,至于对外的关系,则非当时所知,总以为前此办理的不善,由于官吏的畏葸不负责任。于是严厉的行动,就开始了。(《中国近世史前编》,见《中国近代史八种》,第174—175页)
林则徐的禁烟
一八三八年,宣宗将禁烟问题,命臣下详议,多数主张严禁。湖广总督林则徐,奏语尤为激烈。(则徐有“烟不禁绝,国日贫,民日弱,数十年后,岂唯无可筹之饷,抑且无可用之兵”诸警语)宣宗即命他到广东去查办。明年,则徐迫令英人缴出鸦片二万另二百八十三箱(每箱一百二十斤),把他悉数烧毁。下令各国商船:进口的要具“夹带鸦片,船货没官,人即正法”的甘结。各国都照具了,独有英国不肯。义律命英商退往澳门,则徐断其接济。义律遂以兵船封锁广州,然未得政府的允许,究不能和中国开战,乃又请他国斡旋愿具“夹带鸦片,船货充公”的结,但请删“人即正法”四字,则徐亦不许。
虽林则徐对外仍是隔膜
中英交战之时,英船尝三犯台湾。第一次在鸡笼,第二次在大安港,都搁浅。当姚莹等捕获英人时,廷寄命其将该国地方,周围几许?所属之国,共有若干?其最为强大,不受该国约束者,共有若干人?英吉利至回疆各部,有无旱路可通?平素有无往来?俄罗斯是否接壤,有无贸易相通?逐层密讯,译取明确供词,切实具奏。林则徐在广州时,奏称震于英吉利之名者,以其船坚炮利而称其强,以其奢靡挥霍而艳其富。不知该夷兵船笨重,吃水深数丈,仅能取胜外洋,至口内则运掉不灵,一遇水浅沙胶,万难转动。是以货船进口,亦必以重资请土人导引,而兵船更不待言矣。从前律劳卑冒昧,一进虎门,旋即惊吓破胆,回澳身死,是其明证。且夷人除枪炮以外,击刺步伐,俱非所娴,而其腿足缠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便无能为,是其强非不可制也。又其陛辞时,奏称内地茶叶、大黄,禁不出口,已足制诸夷之命。至广州,又奏茶叶、大黄两项,臣等悉心访察,实为外夷所必需。其隔膜至于如此,岂在短时期中,能有知己知彼之望?(《中国近世史前编》,见《中国近代史八种》,第178、179页)
中英的开战
公元一八四○年,英国国会通过了用兵。于是英人派兵二万余前来,攻击广东沿海,不克。改攻厦门,旋亦弃去。北陷舟山,又到大沽投英国首相致中国的信。信中提出六项要求。其时督抚怕多事,宣宗遂派琦善在广东查办,林则徐时已授为两广总督,革职,遣戍新疆。琦善既至,和英人磋议。英人要求割让香港,琦善不敢许。英人就进兵攻陷海口炮台。琦善不得已,允许了他。清朝闻英人进兵,大怒,将琦善革职,另派大臣督兵进剿。英国亦嫌交涉软弱,撤去旧员,改换新将。[第一次带兵来的,见第三十八章“广东通商交涉”注文,后来所换的为璞鼎查(Henry Pottinger)]清兵到广东,进攻不胜,英兵至,再陷厦门、舟山,进破宁波、乍浦。又撤兵入长江,陷上海、镇江,直逼南京,清朝无可如何,乃派耆英等和英人议和,订立《南京条约》。
社会情形积重难返
中国当承平时,政治是放任的,兵备是废弛的。当时广东按察使王廷兰写给刘韵珂的信,说各处调到的兵,纷扰喧呶,毫无纪律,互斗杀人,校场中积尸不知凡几。甚至夷兵抢夺十三行,官兵杂入其中,肩挑背负,千百成群,竟行遁去,点兵册中,从不闻清查一二。又说:林则徐查办烟案,兵怨之,夷怨之,私贩怨之,莠民亦怨之,反恐逆夷不胜,前辙不能覆蹈。刘韵珂写给人家的信,亦说除寻常受雇,持刀放火各犯外,其为逆主谋,以及荷戈相从者,何止万人?英兵所至,到处官逃民散,论者称其为入无人之境,而非如入无人之境,社会的情形,积重如此,又岂一日所能转变?(《中国近世史前编》,见《中国近代史八种》,第179页)
南京条约
《南京条约》,大致是照英国人的要求订定的。其中重要的条款是:(一)开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准英商携眷居住,英国派领事驻扎。(二)割让香港。(三)偿还烟价六百万元。商欠三百万元,并赔军费一千二百万元。(四)英人得与华人任意交易,无庸拘定行商。(五)进出口税则,秉公议定。英货既完进口税后,由中国商人,运入内地,只可照原税酌加几成。(六)中、英官吏,以平等的礼节往来。这是专为打破前此口岸任意开闭,英人在陆上无根据地,税额繁苛,不许英官和中国平行之局的。
自尊自大是外交失败的根源
中国人和外国人交涉,是自尊自大惯了的,也是暗昧惯了的。打破他这种迷梦的第一声,便是五口通商之役。这一次的交涉,弄得情见势绌;种种可笑,种种可恨,种种可恼;从此以后,中国在外交界上,就完全另换了一番新局面了。这种事情,其原因,自然不在短时间内。若要推本穷原论起来,怕真个“更仆难尽”。这虽是短时间的事情,却是积聚了数千年的思想而成的。真不啻把几千年来对外的举动,缩小了演个倒影出来。读者只要善于会心,也就可以知道中国外交失败的根源在什么地方了。(《白话本国史》第四册,第11—12页)
南京条约的善后
《南京条约》,订明英兵占据定海和鼓浪屿,俟赔款交清,五口开放后,方行撤退。中国乃派耆英往广东,与英人筹议善后问题。此时问题的症结,为广东的英领事要入城,而华人固执一七九三年“西洋各国商人不得擅入省城”的上谕,加以拒绝。民气既不能压抑,英人又无可通融,耆英深以为苦。一八四六年,五口都已开放,赔款亦已付清,耆英请英人撤兵,英人又要求他订立舟山群岛不得割让他国之约,而耆英亦要求英人,将入城问题,延缓两年,英人也答应了。耆英遂急求内调而去,留下一个纷扰的根株。中、英条约定后,各国都相继东来,美、法、瑞典都和我国立有条约。唯俄人要在海路通商,仍给中国拒绝。
战败仍可禁烟
五口通商一役,种种的经过,都是不谙外情当然的结果,无足深论。所可惜的,当时别种方面,虽然屈从英国人,禁烟一事,仍旧可以提出的。当义律到天津投书的时候,津海道陆建瀛,就主张把禁烟一层,先和他谈判。而当时议约诸人,于此竟一字不提。倒像英国的战争,专为强销鸦片而来;中国既然战败,就不得不承认他贩卖鸦片似的。于是中国对于鸦片,既无弛禁的明文;而实际上反任英人任意运销,变作无税的物品。直到前五三年(一八五九年),《天津条约》订结之后,才掩耳盗铃的,把他改个名目,唤作洋药,征收关税。(《白话本国史》第四册,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