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以学术思想论,倒也很有特色的。汉儒都喜欢注古,就不免有“泥古”之弊,因此激起思想上的反响,有喜欢讲哲学的风气,又和佛教的哲学相接近。五世纪初年,大乘经典,渐渐流行,士大夫相信他的也不少。因为和异族接触的多了,本族的文化,就因之而起变迁。世家大族在政治上既占优势,生活自然要宽裕些,养成一种优游暇豫,不肯做事情的习惯。起自中下阶层中较有活气的人,参与政治的机会较少。三国时代,南方士大夫的风气,还是颇为剽悍的。晋初的周处,还很有武烈之风。倘使元帝东渡以后,晋朝能多引用这一班人,则除为国家戡乱以外,更加以民族的敌忾心,必有功效可见。然而大权始终为自北南迁的贵族所把持,使宋武帝一类的人物,直到晋末,才得出现于政治舞台之上,这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玄学和佛学
两晋南北朝,以政治论,虽然衰败;以学术思想论,倒也很有特色的。汉时儒学盛行,儒学都喜欢注古,就不免有“泥古”之弊,因此激起思想上的反响。三国中叶(魏废帝正始年间,正始,自二四〇到二四九),北方就有喜欢讲哲学的风气,他们在儒家的书中,注重《易经》;在道家的书中,则取《老子》《庄子》,很热心地互相讲论。他们这种讲论,谓之“清谈”,所讲论的学问,谓之“玄学”,很有许多高妙的见解。因此又和佛教的哲学相接近。佛教有大、小乘之分,大乘的哲学,比小乘更为高妙。初期盛行的,都是小乘,到五世纪初年,大乘经典,才渐渐流行,士大夫相信他的也不少。
清谈者未必不事事
晋代为玄学时代,其风起于正始时。玄学之兴起,实为汉世儒家泥古之反动。故其重要之观念,为重“道”而遗“迹”。道者今所谓原理,迹则事实也。谈玄者谓之清谈,世皆訾其误国。然清谈者未必不事事,不事事者亦不必皆能清谈。谓不事事误国可,谓因清谈而不事事者误国可,清谈而勤于事,固不能谓其误国也。正始诸贤,皆有志当世之士,则其明证。其后或为司马氏所戕贼,或则隐晦以求自全,此乃军阀之罪恶,岂可释之而罪学者邪?玄学之蔽,乃在承新莽改革失败之后,不复敢言社会革命,而徒欲移易人心,遂至陷入唯心论。观鲍敬言之无君论,徒能斥现行政治之恶,而绝无办法可知。次则其人虽有学问,而不胜其物质之欲,不能自振,且冒于财利。此已为学者之失,而非其学之咎矣。(《中国通史晋朝部分纲要》,写于1952年,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31—632页)
中外文化的和合
因为和异族接触的多了,本族的文化,就因之而起变迁。这时候,论建筑则有寺、塔;论图画则有佛画;论雕刻则有佛像(现在河南洛阳伊阙,山西大同武州山的佛像,都是后魏时所刻),都是从印度来的。而音乐从西域输入的亦不少。衣服的式样,本有南北两派,南派是宽博的,北派是窄小的。(可参看林惠祥《文化人类学》第三篇第六章九十九页,商务印书馆本)中国的衣服,本近南派,到这时代,衣裳和深衣渐渐的没有人着了,径用从前衬在里面的袍衫做外服,而便服则多着裙襦;靴也渐渐的通行。再进一步,就要以袴褶为外服了。(参看本书第四章。古人穿在外面的短衣,衬在里面的反有长衣。单夹的叫衫,装绵的叫袍。靴是北族之物,中国所没有的。褶是一种较短的外服。袴褶服既不着裙,亦不着袍衫,径以袴为外服,隋唐时,天子亲征,中外戒严就着他,其源也是起于南北朝)古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坐在**,也是跪坐的。这时代则渐用“胡床”,垂脚而坐。这些,都可以说是受北族的影响。
道教的成立
因为佛教输入,而道教也随之而形成。道教的根源,是古代的方士和神巫,已见第十三章。玄学盛行以后,他袭取老、庄的哲理;佛教盛行以后,他又摹仿他,造作经典,装塑神像;宗教的条件,渐渐完具。五世纪初年,嵩山道士寇谦之,自称遇见老子,叫他改正张陵的伪法,后来又说老子的玄孙李谱文,命他统治嵩山周围百万方里的土地。北魏太武帝相信他,把他迎进京城,筑坛传教。从此以后,道教就算作一种大宗教,和儒、释并称了。
儒释道三教并立
中国向以儒、释、道三教并称。三教并立之原理:(一)孔教专行于政治社会方面,放弃灵魂界之地盘,以让释、道;(二)释、道皆专于灵魂界,而放弃政治社会方面,故不与俗界生冲突;(三)此为中国之宗教与欧洲大异之处,故中国无教争之祸。至释、道二教,在教旨上,实无根本之区别,所以能并立者,则因旧日迷信之对象,不易铲除。佛教虽并不排斥中国之旧信仰,且企图将中国之旧信仰编入彼教之中。然究为来自国外之宗教,不能悉数网罗。道教则在教理上远非佛教之敌。故二者亦不得不并立。此为政治所承认者,其流行于民间者,仍时与政治革命、社会革命为缘,而为其鼓动之工具。异族入据之时,则又含有民族主义,如元、清时白莲教及太平天国是也。(《本国史复习大略》,见《吕思勉遗文集》上册,第651页)
文学与美术
这一期的文学,就是所谓骈文。虽然不切实用,却也很为美丽。中国的字,因其构造的繁复,亦成为美术之一。隶书源起,本是为求应用的,后来也变成美术品,当时的人别称为八分书。其专供应用的,则成为现在的正书。(八分书笔画之末,有向上之势,谓之“挑法”。隶书的笔画,都是秃的,现在的正书,乃对于行、草之名,实在就是隶书。所以从前人善写正书的,历史上往往说他善隶书。现在多以八分书为隶书,正书另是一种,实在错了。本章文字的变迁,可参看拙撰《中国文字变迁考》第四、第五章)然正书和求快捷的行草,亦都成为美术。这时期中,最工于书法的,为晋朝的王羲之,后人推为“古今之冠”。(见《晋书》本传)
门阀的兴起
文化的发达如此,为什么政治上会弄得这样糟呢?这个不能不归咎于社会的不好。从秦朝以后,古代的封建制度,在政治上虽已消灭,贵族在法律上,虽已失其地位;然其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不容易一时消灭的。汉朝用人,不论门第,所以他们在政治上不占势力。三国时,魏因其尚书陈群的建请,采行九品中正的制度,于各州置大中正,各郡置中正,令其品评当地的人物分为九等,而尚书凭以选用,中正的评论,只讲门第,不论好坏,有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说话。世家大族在政治上就占了便宜。加以五胡乱华,中原人物,流离迁徙,他们到了一处新地方,还要标明旧时的郡望,以表示尊贵(如王氏标明为琅邪的王,崔氏标明为博陵的崔之类,因为别地方的王姓、崔姓,门第未必都是好的。本问题可参看拙撰《白话本国史》第二编下第三章第七节);流俗也就尊重着他。他们在政治上既占优势,生活自然要宽裕些,养成一种优游暇豫,不肯做事情的习惯,反自以为高尚。读书人不必说了,就做官的也是如此,所以后来的人,称此为“清谈误国”。然而当时,这一班人,倒是处于重要的地位的,这就当时的政治,所以腐败的一个大原因。
门阀政治之危害
魏晋以降,门阀制度渐次形成,影响及于选举,高位多为贵族所蟠据,起自中下阶层中较有活气的人,参与政治的机会较少,政治自然不免腐败。三国时代,南方士大夫的风气,还是颇为剽悍的。自东晋之初,追溯后汉之末,不过百余年,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人物,未必无有。晋初的周处,即系南人,还很有武烈之风。倘使元帝东渡以后,晋朝能多引用这一班人,则除为国家戡乱以外,更加以民族的敌忾心,必有功效可见。然而大权始终为自北南迁的贵族所把持,使宋武帝一类的人物,直到晋末,才得出现于政治舞台之上,这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吕著中国通史》下册,第4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