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很多朋友也像我一样,有一种深切的焦虑。
我觉得,我们对选择的焦虑,本质上是对未来的焦虑,在这个变动不拘的时代,没人知道明年甚至几个月以后是怎样的。关于这种焦虑,我写了一篇文章,没想到居然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它是一种我们这个时代的集体症候群。
那对于这种群体焦虑,我们该怎样缓解呢?
每当谈起未来时,我总是想起清末民初的国学家黄侃。
电视剧《觉醒年代》里,就有黄侃这个人。他是以反派形象出场的。
无意冒犯,但我觉得黄侃先生的人生,挺黑色幽默的。
这人是章太炎的学生,号称满腹经纶,但他其实没留下什么特别立得住的经典著作,因为这人有点狂,曾经夸下海口称:五十岁以前我不著书,因为学问不够,著书则多妄言,妄言多则徒增笑柄。五十岁以后我不读书,因为天下该读的书我都读过了。
可讽刺的是,刚好在五十岁那年,黄侃因为饮酒过量把自己喝死了,带着(自称的)满腹经纶进了棺材。
再后来,除了老师章太炎愿意给他这位“早夭”的学生吹吹牛之外,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伙计到底有什么宏图高论想在五十岁以后发表。
我大学是学历史的,一度也曾想过一直待在象牙塔,听从我们行内的那句规劝“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等白发苍苍了再写个什么什么史来震惊一下学界。
但黄侃人生的这出黑色幽默,给了我一个重要启示:人生是经不起长远规划的,机遇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
尤其是黄侃生活的那种举世滔滔的时代,用那种“前半生我苦心雕琢、憋个大招,后半辈子发出来吓死你们”的态度生活,属于书呆子行为。
基本上你的技能还在那儿读条呢,人家手快的一套连环招就把你击败了。
这也是在百家争鸣的“觉醒年代”这种人最先退场的原因。
所以,对于弥漫在史学甚至整个文科学界那种逼着人必须在七老八十“学养足够”时才有资格说话的风气,我觉得它也许有利于学科的发展,却极不利于研究者的身心健康。
学这些学科的朋友,为自己的人生观健全起见,与这种思维保持距离,尽量避免被其同化。
也正因有念于此,我早早地就从象牙塔里滚蛋了。宁可自己业余写点通俗历史卖文为生,也不写那些没人看的史学论文。
由这个经验推而广之,我进而认为,任何一种要求你把人生收益放在多少多少年以后的生活方式,都算不上一种好的生活方式。
比如,你在私企里要升职加薪,老板要你“为企业奋斗”“把目光放长远”,那是他在给你“画饼”。
又比如,你决心去考公务员,觉得自己前十年耐心忍性,给领导端茶送水,将来升了职就能咋样咋样,那则是一种自我洗脑——你怎么知道你的仕途上不会出个什么事,一着不慎全局拉垮呢?
所以,人生不能没有长期规划,但也不能过于强调太长期的计划。那些能在当下就让你发挥出最大价值、干得也相对舒心,同时又能获得相应回报的工作,才是最好的。
“人,应当赶快生活”,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话,紧接在“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这生命只有一次……”那段长篇描述之后,我们的教育往往只让我们背诵那段理想主义的宣言,却忽略了作者紧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这句话才是更含深意的。
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生活的那个动**不拘的苏联时代,这句话比他前面那段长篇说教,更动人心魄,更能透露他的本心,也更对读者有益。
是的,人,应当赶快生活,赶快把自己想去的地方去了,想爱的人爱了,想骂的人骂了,想写的文章写了。
别等到什么意外来敲门时,再后悔因过于长远的计划和为计划做出的隐忍而耽误了自己。
至于未来怎么办,黑格尔有言:“未来不是理性推断的对象,而是希望与恐惧的对象。”
那就让我们多一些希望,少一点恐惧好了。
反正无论你是希望还是恐惧,时代的车轮,最终都会从你身上无情地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