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境遇与死亡的后果(1 / 1)

范妮沿着大路走着。她穿得不多,还有一段路要走。她的头脑越理智,她就越有冲动去做一些轻率的事情。她为一个目标而进发——找到阿尔姆。他在森林深处,范妮对此深信不疑。那天晚上,那片树林出现在范妮放学回家的路上,此前她从未注意到过。现在阿尔姆消失了,他找到了一条离开活人世界的路。在范妮看来,这两件事理所当然地联系在一起了。她能看见阿尔姆。他坐着,背靠着一棵小椴树。他那忠诚的心在怦怦跳动,他的大脑在努力保持着与世界的联系。范妮下定决心要找到他。这片森林的面积顶多几百英亩(1)。估算森林面积时,要用英亩吗?还是用其他度量单位?范妮不确定。她知道不屈不挠是她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无需解释。在黯淡的冬日里,她的举动使一切明明白白。

范妮突然感到鼻子刺痛。严冬里的昆虫?她想挥手驱赶,但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轻轻地拉着她的胳膊。一个浅浅的影子在她面前掠过,有人说了些什么,一些难以理解的话。她挣脱了束缚,匆匆跑到路边。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大片茂密的草,后面是长满稻草和芦苇的湿地。她必须挤过去,才能到达阿尔姆正在等待她的林间空地。有东西再次刺痛了她的鼻子,这次是一根针,环绕的强光使她睁不开眼。她踏进了结冰的草地。那根针又出现了,一针,又一针。是谁在烦她?是谁在阻挠她?范妮不太理解驱使她前进和牵绊她脚步的东西之间有何冲突。霜打的植物蜷缩干枯,被她撞得噼啪作响。深色的草尖凑到她的脸上,用粗硬的胡须剐蹭着她。

她渡过了一条小溪。涓涓细流下躺着一具冰冻的黑色尸体,那是一位身穿闪亮盔甲的被杀的骑士。她听到一个声音说眼睛上方的伤口需要缝合,而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范妮感觉到针头沿着她的眉毛边缘扎了进去,但疼痛没有随之而来。她感觉自己已经超越了所有的经度和纬度。她爬上斜坡,那里有几棵枝条被折断的树。浓密的荆棘丛守卫着一排桦树。她一脚踢开荆棘丛,转瞬进入了一片灰白的暮光中。一种奇怪的幸福感充满了她的心,一股暖流冲刷着她的身体。这是一个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刻,而现在决定已经做出了,她站在桦树树干之间,带着轻蔑的微笑,坚定地走向死亡王国,犹如命里早有安排,犹如在实现神圣的预言,而且她心甘情愿。周围是一片崎岖嶙峋的景色。她从缠住她的树枝中挣脱出来——猛地一拽塑料管,拉动了身边的铁支架,让滴进她体内的透明**在袋子里晃**。

过了一会儿,周围又恢复了平静,范妮走到走廊上。这家医院看上去已被弃之不用。她看到树木间有一块空地。她朝着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话之境前进,这是一个有着田园情调的地方,尽管从未有牧羊人踏足此地。雨夹雪和冰冷的暴雨使范妮想起了一种她已经忘却或不再相信的幸福。她突然意识到,这次的跌倒和失败恰恰是她的荣耀时刻,现在她要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她将抛开一切,离开所有人,去挑战死亡王国的守护者,不管他们是谁,只要真的存在。

她走向一处坑坑洼洼的沼泽地。一丛丛浸在水里的野草仿佛是从水泡里冒出来的。泥土上空升腾着湿气,寂静就像一个谜。这场景犹如守护者或神灵设下的惊天阴谋。

范妮推开另一扇门,来到另一条长长的走廊。一部电梯的门打开了,两名护士匆匆走出来。范妮平静地走进电梯,随便按了一颗按钮。按钮变绿后,电梯下降了。轿厢顶上的一盏荧光灯闪了一下,她来到了地下室。一排巨大的洗衣机在那里呜呜作响,滚筒在水泥地面上剧烈晃动。范妮穿过空旷的楼层,向另一边茂密的树木走去。她想,这里是一个被上帝遗忘的角落、一个禁区、一个迷失的灵魂疯狂游**的地方。

范妮陷入了虚无之境吗?她现在过的是死人的生活吗?不,她能听到活人说的话。人世间让她留恋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那么脆弱。在她的想象中,死者的长眠是诱人的,就像黑暗陷阱里的光影。而地下的寒冷难道不会让人醒过来,试着翻身并解救自己吗?

但是,范妮不能离开。她肩负着使命,必须去死者的世界接一个人,将一个逝去的灵魂带回家。她想,死者也会死,他们会变得非常疲倦。活人听不见死人说的话,他们说“把我从让你难以忍受的这种快乐中解救出来吧”“明天也是今天”。

森林似乎从内部膨胀并扩大了。无论范妮走多远,树木、灌木丛和山坡连绵不绝。树林越来越密,山丘越来越多,草木丛生,望不到尽头。有些树倒下了,就像阵亡的骑士。范妮从摇摆的树木间瞥见的是一种未经探索的悲伤吗?她跌跌撞撞地穿过繁茂的树木,跳过矮树丛和树根。不久,一条河截断了去路,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水流汩汩,蜿蜒而流。冷冽的河水钻进她的裤腿。当来到一处幽深的峡谷边时,脚离开河底,她开始游泳。她在这条又粘又滑、像金属般发亮的河里,矫健有力地划着水。游到从岸边伸出来的低矮弯曲的树枝下时,她慢了下来。多节的树冠垂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由树枝和无叶藤蔓交织而成的拱顶。她挣扎着把沉重的外套脱下来,让它随波漂走。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在悬吊的树枝下懒洋洋地漂浮着。雪花从夜空飘落,洁白如玉。范妮想起了卡伦,记起了她,像偶然发现了她一样。范妮心痛地想起,那些日子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卡伦!卡伦!就像梦见友情在等待,猛然惊醒,范妮看到一棵高贵的山毛榉树被挖掘机连根拔起。

一头牡鹿在岸边的空地上吃草。范妮哆哆嗦嗦地爬上岸,蹲在一丛芦苇后面。她一度以为自己有能力找到幸福。她仿佛产生了猎人的责任感,却忘了开枪。

牡鹿抬起头,盯着范妮的方向,但没有注意到她。或许它无所畏惧,或许正想着攻击她,追赶她,用华丽的鹿角把她顶死。不,它不知道她躲在那里。这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风也不是朝这个方向吹的。

范妮透过树木间的空隙,窥视着那头牡鹿。它威风凛凛地伫立着,像荒原上的某种高贵生灵。森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然后是长时间的隆隆声,听起来就像在一间波纹铁皮棚里启动了一台旧发电机。木头吱吱作响,森林直接开始缩小。牡鹿跑了,范妮追着它。它跃过泥潭,跳过铁丝栅栏,一路小跑到铁轨上。范妮跟不上,快要放弃的时候,牡鹿突然停下来,站在一道陡坡上。它嗅了嗅空气,想转身,仿佛凭直觉预感到了威胁,但为时已晚。牡鹿双腿笔直地冲下斜坡,傻呆呆地来到大路上。一幅离奇的景象出现了,一辆汽车开了过来。那是一辆小型旅行车,在路灯金色的光辉下呈现出古铜色。车子开得很快,里面播放着音乐,是令人震撼的男低音。牡鹿突然出现在前照灯的光束中,眼睛血红,舌头吐出。司机试图避开,但车子撞上了护栏,旋转着滚向一边。车顶在路面上打滑,火花四溅,就像焊接车间里的电火花一样。车子再次撞到护栏,转了个身,车灯的光亮疯狂地扫过柏油路。破碎的金属撒了一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刮擦声,直到汽车停止旋转。最终,车子压在引擎盖上,一声闷响后停在了路中央。车灯闪了一下,随即熄灭了。范妮想跑过去,但她刚趔趔趄趄地走到路上,火焰从轮弧那里喷了出来。驾驶门被踢开,一个男人从车里爬了出来。大火舔舐着黑暗。那人站了起来,看着嘶嘶燃烧着的车子。几辆汽车驶向事发地点,车后轮在路面上甩出脏兮兮的雪泥。倾覆的旅行车很快被烧毁了,护栏边只剩下它的骨架。

那头牡鹿在回森林的路上。它再一次穿越了不平坦的地形,在远离人烟的地带奔跑。范妮又跟了上去,来到了一个树木密集的地方。树木间的帷幕被拉向了一边,仿佛要展示一个圣所——阿尔姆坐在那里,背靠着一棵树,头垂在胸前。范妮小心翼翼地走近这位死者。因为即使是死者也不能被打搅,不能被吓得活过来。

(1) 英亩是英美制面积单位,一般在英国、美国等国家使用,一英亩约为零点零零四平方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