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星期天,范妮乘坐公交车前往附近的村庄。村子就是车站旁边的一条街道,那里挂满了圣诞装饰品,有几家商店和一家咖啡馆,理发店竟然多达三家。空****的河边工厂让人想起战后(1)的一段热情高涨的时期,尽管那是星期天,机械车间里仍然有劳动的迹象——焊枪闪耀着淡蓝色的电火花。
在回家的路上,范妮决定去看看阿尔姆是否在教堂里。天色已晚——车站黄色砖墙上的时钟显示九点半。宾果游戏厅里的荧光灯突然熄灭了,随即响起了一片呐喊声和欢笑声,远处有一只狗在吠叫,货运列车被转轨到了侧线上,一辆汽车停在加油站旁,但没有人下车。
范妮在法衣室里找到了阿尔姆。他把自己吊在一根粗粗的麻绳上。绳子被绑在穿过墙壁并从布道坛边伸出来的黑漆漆的横梁上。如果他愿意,也许可以用脚趾触地站住,但现在他的身体悬在空中,已经没有了晃动。不知何故,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夸张的垂直姿势显得很笨拙。看来他拼命想自救,双手紧紧而又徒劳地拽着绞索。尽管力不从心,范妮也得把他抱下来。她拿起阿尔姆经常放在桌子上的小刀,就是她上次用来从烛台上刮蜡的那把刀,然后把一把椅子推到已经吊死的阿尔姆旁边,爬了上去,用锋利的刀刃狠狠地砍了三下。绳子断了,阿尔姆向前倾倒,头撞在范妮身上。脚下的椅子被撞翻了,范妮砰的一声重重跌落在石头地板上。
……
一道光闪过,她看到有人爬上了输电塔。高高的塔影耸立在森林远端的三座山峰之上,山上的松树斜斜的,向着温暖的太阳伸展着枝丫。爬上那座致命钢铁建筑的无畏者是谁?范妮立刻就想到那里去。她很想跑过去,直视那个鲁莽的人的眼睛。
那个人的不正常举动看似庄严,但有毁灭性。
……
范妮终于苏醒过来。她浑身是伤,费了好大劲才翻了个身。阿尔姆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脚下。她四肢跪地,用力拉扯着他的胳膊。她的鼻子在流血,右眼上方有一道伤口,嘴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铁腥味黏稠**。有那么几分钟时间,她浑身无力,深陷在疼痛中,以至于没有想到要打电话求助。但她最终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法衣室,摸索着找到手机,好不容易拨打了当地的急救号码。然后她回到阿尔姆身边,躺了下去。她摸了摸他的脉搏。没有脉搏。她把耳朵贴在阿尔姆的胸前。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只有他那张扭曲而惨白的脸在晦暗的灯光下微微发亮。死亡就在那里,死亡占据了阿尔姆的身体。而在这世上,他是最愿意提醒她、指引她的人。那天晚上阿尔姆带她去兜风时,是想告诉她这个吗?那次荒谬的驱车之行。这就是他想要提醒她的吗?范妮心想,那天深夜,她已经是阿尔姆最亲的人,而自己却不知道。她抚摸着他的头。这是一个愚蠢而无用的举动,就像拒绝接受已经说出的脏话。
……
千万次剧烈地拉扯拖拽。
……
奇怪的是,当范妮侧身倒下时,她感觉自己在上升,而不是在下沉。她想,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救她,都会无条件去救她,但这有可能毫不涉及救赎。真正能拯救她的是创造她的东西。这就是她的信仰,它就是这样形成的,但这种信仰里只有意志、决心和抗争。
他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过了一分钟,范妮才意识到自己在一辆救护车上。她无法转过头去看阿尔姆是否躺在她身边。范妮闭上了眼睛。她的母亲俯身看着她。范妮的母亲忙得抽不开身,范妮说她可以自己去摘浆果。在平缓的山坡上,灌木丛中结满了蓝色的浆果,不到半小时就能装满一大桶。那时范妮是个勤劳的十二岁女孩。她很乐意帮忙,无疑是因为她很期待这顿美餐。每当布置生日宴会时,她的母亲总会摆上各种甜食和诱人的蛋糕,她的父亲也会偷偷地让女儿品尝大黄酒。香醇的大黄酒在她的胃里火辣辣的。
……
被雷击的母马和小马驹。
……
玻璃瓶中的倒影。
……
同情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动物。
……
一个为爱而发狂的灵魂。
……
范妮被推进一条走廊。灯光像水一样从天花板上射下。阿尔姆在哪里?牧师在哪里?范妮讨厌这样躺着,虽然这不是情愿的,但还是意味着放弃。她想去找阿尔姆。她知道他在哪里。他在森林里,在铁路线旁边的树林里,就是范妮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发现的那片树林里。阿尔姆就在那里。他迷路了。范妮想去找他。阿尔姆还是个孩子,是个小男孩。如果你是一个发烧的孩子,必须得赶紧离开森林。如果你发烧了,千万别去招惹那些鸟儿、爬虫和熊,即使林中没有熊出没,也要远离飞蛾、小老鼠和脾气古怪的獾。因为在黑暗、荒凉的森林里,没有什么会祝福你,树洞里的蚂蚁不会,睡在垂死云杉树杂乱枝条下的蝙蝠也不会。
(1) 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此次战争中,挪威曾经被纳粹德国占领过。